我穿成了恶毒女配
出自专栏《细吻银河:她从梦里来》
我穿成了恶毒女配,即将嫁给女主的白月光。
大婚之日,我俩双双逃婚。
1.
火红的绫罗嫁衣摆在床头,金丝绣线勾勒出牡丹花纹,裙摆逶迤及地似烟霞。听说这是由盛京最好的绣娘耗时百日才绣成的。
明日我将会穿上它嫁给喜欢的郎君,而我的心上人会把我拖向地狱。
不,不止我,还有我背后的整个家族,我苦笑地摇摇头。
我穿书了,在这本集宫斗、权谋于一身的大女主爽文小说中,我是不得好死的恶毒女配,与女主的白月光魏则自幼相识,现在凭借宰相老爹的权势要嫁给他。
这桩婚事是所有不幸的开始,在原书中,魏则在婚礼当天不见人影,陪在女主身边跟她诉衷情,婚礼流程由我一个人走完,此后我便成了盛京的笑柄。
我嫁给魏则后开始作死之路,嫉妒魏则和女主要好,挑拨他们俩的关系,欺负女主这个不受宠的皇女,最后因为老爹跟着太子谋反被满门抄斩,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我拿起剪刀把嫁衣一寸寸剪碎,破碎的红布飘飘摇摇地落下,如同枯败的树叶。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婚礼,笑柄是绝对不能当的,我当机立断决定逃婚,你逃我逃大家都逃,这样被笑话的也不是我一个。
我从后门翻出来后,回望相府,屋檐下挂的红绸迎风而动,朱红的灯笼散发微光,一派喜气洋洋之相,今日言笑晏晏,他日便是灭门之祸。
在内城客栈留宿,十有八九会被家里捉回去,我只能往城外跑,走了十几里,没力气了才敢停下。
眼前一座破庙,四周是凄凄荒山,青幽的月光照在残破的寺庙上,夜晚的山风一吹,林海传来阵阵涛声,有点瘆人,除了我大概只有鬼会来了,在外面睡恐怕会被狼叼走,咬
咬牙我决定进去。
我刚踏入破庙,眼角瞥见寒光一闪,长剑破空而来,横架在我的脖颈处,剑锋森然,几缕发丝飘然落下。
难不成遇见劫匪了,我脑子嗡的一响,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好汉饶命,饶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老子劫色不劫财。」声音粗哑,男女莫辨。
我身子抖如筛糠,想着难道这就要领归西套餐了吗,嘴上却不饶人:「你敢!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当朝丞相,夫君是平定燕北之乱的将军魏则,得罪了我你不得好死!」
一声低笑响起,嗓音有些熟悉,在我愣神时,长剑被拿开。锦衣华服的公子从暗处走出来,粉唇玉面,发冠高束,桃花眼微微上翘,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姜楠,出息啊,都敢逃婚了。」
「魏则!你个王八蛋!」
魏则生了一堆火,我俩一南一北隔老远坐着,他盯着火堆出神,眉眼被镀上金色的光晕,越发俊秀。他现在不应该在女主身边吗,怎么在这?
我忍不住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抬眼:「这是什么道理?只许你逃婚,不许我逃?」
剧情又出现偏差了,我眉头一皱,上一次偏差是魏则凯旋,在金銮殿上求娶我。
2.
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原主姜楠不过是个十岁的小丫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本小说。花了几天时间,才搞清楚自己是姜家女儿,处在高墙青瓦、朱门石狮的人家。
其他消息再难从下人口中探听,每次我想溜出门,总是被当场逮住,无聊到只能在院子里抠墙。
「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
我伏在墙脚,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从墙那边传过来,恍惚春风拂面。今日是儒家典籍,昨日是列国诗赋,定是个古书里走出的谦谦君子。
这个念头在我见到魏则之后都没有打消,反而越来越深,只怪我们俩都太会装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他君子如玉,他以为我娴雅端庄。
那日,父母带我去隔壁英国公府赴宴,我第一次见到魏则。
魏夫人将一个白衣玉冠的小公子推到我身前,对他笑道:「这是你姜家妹妹,还不快问好。」
少年面容秀美,一双桃花目清明澄澈,对我轻轻一笑,恍若江南三月,南风吹过,桃花纷然。而后俯身见礼,一派世家公子的温润。
「姜家妹妹好。」
被美色眩晕到的我,感觉头昏耳热,好半晌才回他。
「魏家哥哥好。」
对于这种逢场作戏的宴席,我一向没好感,看见魏则这般守礼,为了不给母亲丢脸,我也只能装模作样。戏太好了,以至回去的路上,连一向严苛的母亲也夸我,总算有名门贵女的样子了。
发觉魏则的真面目是许久之后了,我放走了他心爱的红翎美人,他撕破谦谦君子的假面,气得想要揍我。
日光斜散,树荫筛影,我坐在院子里咬兔子糖人。我吃惊地看着魏则翻过高墙,身手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疾步走到我跟前,将琉璃碗塞到我怀里。
「帮我看一下红翎。」
他说完这句话又翻了回去,从身后只能看见墨发高束,衣袂飞扬。
红翎是谁?
我低头一看,是一只活蹦乱跳的蛐蛐。
听说盛京城中斗蛐蛐成风,纨绔子弟斗鸡走狗斗蛐蛐,皆以促织之戏为乐,更有甚者抱着蛐蛐睡觉,一只蛐蛐也要取个美人的名字,也是好笑。
只是没想到魏则也喜欢,果然人不可貌相,我感慨道,有些人表面温良,背地里却也这么跳脱。
和风吹落枝头翠绿的树叶,秋千架随风轻晃,躺在上面的我上下眼皮打架,不一会儿就没了意识。
半明半昧间,魏则把我推醒了,他黑着脸问我,红翎去哪了。
我心里一阵咯噔,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碗,已经空空如也。
正在绞尽脑汁想措辞时,他已经把我提溜地站起来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紧紧绷起的指节似乎在控制力道,没了往日的温和,眉眼桀骜。
「红翎可是我花了几千两银票才买下的!」
在那一瞬间,我怀疑他想揍我,他脸上颜色变化万千,最终在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后,甩手离去翻过高墙,转眼只留下嚣张肆意的残影。
第二天,我收到魏则送来的一篮子糕点,自以为这是和好的征兆,便放心大胆地吃了,当天就上吐下泻,脸上长满了红疙瘩,吃了药后不再吐了,红疙瘩却没消,医师说这个难消,我便只能长久戴着面纱。
长公主办赏花宴,我和母亲一起赴宴,大人们在席间高谈阔论,把我们这群小孩赶去院子里玩,小女孩们坐在亭子里聊天,时不时传来笑声,我觉得无聊就一个人坐在湖边。
一群华服少年说说笑笑地朝我走来,应当也是跟随父母赴宴的,为首之人不怀好意地瞥了我一眼,果不其然,走近推搡时扯掉了我的面纱。
「呀,原来真的是个丑八怪。」
「瞧瞧她那满脸的红疙瘩,跟鬼一样。」
……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好吧。」魏则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过来,挡在我身前。
他声音懒懒散散的,轻轻扫过他们,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晦暗。
「还不滚吗,要我动手?」
他生得好看,平常都是广袖白衣,唇齿含笑的模样,此时隽秀的眉眼被凌厉的眼神一压,变得刀锋般锐利。
手指颤动了一下,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上次我弄丢了他的蛐蛐,他不过也是吓唬我。
不知是恐惧魏则凶恶的模样,还是他父族的势力,那群少年四散而去。
他俯身捡起面纱递给我,定定地看着我的脸,神色惶惶道:「我没有在糕点里下毒,我只是放了巴豆,想让你拉肚子。」
那双剔透的眼睛生得极好,澄澈得能映出云影天光,我同样在里面看见了自己,满脸红疮,面容可怖。不欲多看,我匆匆戴上面纱。
我知道他没有下毒,只是想小小的报复我一下,可我脸上的症状确实是因他而起,我吃了他送来的干果糕点后便过敏了,怨恨的对象如此稀薄,除了他我不知该找谁。
我脊背挺得笔直,与他相错而过。
后来,我便经常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第一日,是一只草编的蚱蜢,带着青草的清香。第二日,是一枝开的正好的桃花,花瓣上挂着晨间的露珠。第三日,是一根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最后一次,我收到了一个兔子木雕,看得出来雕的人技艺不精,这只兔子长得丑极了,摸起来还有些扎手,触摸到底座时,指尖有凹凸的触感,我翻过来一看,上面刻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姜楠」。
摸了许久兔子木雕,我决定同他和好。
到英国公府后,我才知道他被他爹揍了,打了五十梃杖,现在趴在床上下不来。
见到我时,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疼得龇牙咧嘴。
我冷哼一声:「活该!」
他眉飞色舞地说:「你收到我的木雕了吗,好看吧,我刻了好久的。」
「难看死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你敢不喜欢?信不信我揍你!」
「那你信不信你爹会打断你的腿!」
……
3.
后来我同魏则常在一处厮混。
他喜宴饮之乐,平常最爱和狐朋狗友吃酒玩乐,却也耐得住性子听我弹一下午琴,在南风吹开桃花时,带我去郊外赏花。
泠泠琴音响起,这是我最喜欢江南小调,轻缓低柔。
一曲终了,我抬头看向魏则,他已经躺在秋千架上睡着了,眉心舒缓松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大抵是梦中春和景明,一刹江南,我不自觉弯起嘴角。
一岁岁长大,平安喜乐,唯缺烦恼,直到谢婉的出现。
上元将至,魏则趴在墙头说:「过几天跟小爷一起去赏花灯呗。」
我摇摇头:「上回跟你出去,你带我去赌坊,我被母亲罚得好惨。」
魏则气不打一处来,眼神幽幽地看着我:「你还好意思提,上回《女诫》都是我帮你抄完的,真不知道是在罚谁。」
「那这回你也帮我抄吗?抄我就去。」
他咬牙切齿,最终还是开口:「……抄。」
盛京风俗,在上元节这天和心上人一同走过百病桥,对着河灯许愿,并送上亲手制成的香囊,便会长长久久。
我不善女红,却还是请教家中侍女如何做香囊,花了十几天,十个指头都刺了个遍,终于绣好了。抱着那针脚歪歪扭扭、丑陋不堪的香囊,我傻乎乎地笑了。
盛京的上元节一直很热闹,一排排花灯从城东而起绵延至城西,阁楼之上彩带迎风而起,一朵朵烟花点燃深黑色的天幕,当真火树银花不夜天。
花灯十里,人潮拥挤。
魏则拉着我的手在人堆里穿梭,他今天穿了一袭红衣,金丝绣线的暗纹从袖口蜿蜒而上,时而回头对我莞尔一笑,眼里似乎有星光。
那样美好的少年郎,我总是满心欢喜。
我们在灯市买了两盏河灯,当我想拉着魏则过百病桥时,望着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耐烦道:「咱们在这头放了就行了,就别过桥了吧。」
我不依不饶:「不行!你年年都这么说,我们
以前都没走过,今年一定要走!」
「以前都没走过,为何今年一定要走?」
「今年不一样!」
最后我把他缠烦了,他松口答应和我走。一步步拾阶而上,我小声念叨:
「白绫衫照月光殊,走过桥来白病无。」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魏则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还真信啊。」
「当然。」我定定地看着他,「你一定会岁岁平安。」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乎在探究着什么,在我即将炸毛时,却歪头一笑,颇为不着调地说,「那就借你吉言啰。」
渡水河畔,已经有很多人在放灯了,一盏盏河灯上跳跃着明黄的火焰,汇聚在一起,照亮了漆黑如墨的长河,带着点灯人的思念,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我将小小的河灯放在河中,看着它漂远去,心中默念,与君长相伴。
悄悄抬眼去看魏则,少年郎的眉眼已经长开,有着孤高的冷意,如今穿着鲜艳夺目的红色,却像一团火焰,张扬热烈仿佛能灼烧天地万物。
我将双手藏在袖中,手指有些不安地捏着那包香囊:「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挑眉看向我:「什么?」
「有人落水了!」
有人惊呼出声,人群开始躁动,把我们两个分开了一段距离,我在人堆里被推来推去,在我不安时,魏则走过来牵住我的手,他把我牵到安全的地方,望着在水里扑腾的姑娘,他皱了皱眉头:「你先待在这,我去救她。」
等他从河里上来,我看见了他怀里那个姑娘,柳叶眉,杏仁眼,面容姣好,此时衣裳尽湿,小脸泛着青白色,微湿的发丝黏在脸颊,有一种柔软脆弱的美丽。
在那一眼里,眼前世界恍惚定格,耳朵里尽是轰鸣的噪音,流动的血液忽然静止。她是女主,电光石火之间,这个想法出现在我的脑袋里。
我穿越过来已经很久了,几年时光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尽管那本小说是我曾经熬了几天看完的,尽管它的剧情早已烂熟于心,我也从未怀疑。
却在遇见女主这一瞬间全都想起来了,究竟是我太过于迟钝,还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允许我发现。
这是一本名为《长公主》的大女主爽文小说,在皇帝的众多子女中,女主谢婉排行十二,她的皇帝父亲甚至不记得她,母妃早亡,又没有强大的外戚势力,在深宫之中常被欺凌,简直惨兮兮的。
但是并不妨碍剧情一路开挂,在宫里,她同备受宠爱的三皇子交好,在宫外,上元佳节魏则对她一见倾心,伴读顾淮之同她日久生情。最后帮助三皇子夺权登上帝位,她被封为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魏则在那本里是美惨强男二,为了她远赴边疆,驰骋于刀光剑影中,为了她参与皇子夺权的斗争,死在了那场浩荡的宫变里。最后成为了谢婉头顶的白月光。
这次相遇,便是开端。
像小说里形容的「惊鸿一瞥,一眼万年」。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连序章都算不上。
心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呼呼灌着冷风,手中的香囊掉在地上,我刚想去捡,在人群的推搡中,它被一脚脚踩过,沾上尘埃泥水,离我越来越远。
人群中,魏则为谢婉披上外袍,将她安置好后朝我走来。
「那是十二公主,等会我要把她送回宫去,今晚不陪你逛了。」
命运的齿轮躲也躲不掉,他做着和原书里一模一样的事,说着和原书里一模一样的话,最后眼前清风明月一样的少年郎会为了谢婉痴狂,献祭自己的生命。
我凄惨一笑:「能不去吗?」
他愣了愣,随后笑道:「你今天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好情绪:「没……没事,你去送她吧,我自己会回家。」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撂下一句「早点回家」就跑了。
4.
上元夜里,我一个人从河畔走回家,这条路我和魏则每年都会走,头一次觉得好长好长。
回到家后,我一直以为魏则会来找我,我们自幼相识、朝夕相处,对彼此的脾性都很了解,以前我一生气不理他,他就会翻过高墙敲响我的窗户,给我送来盛京时兴的小玩意,哄我开心。
可那天我等啊等,一直到深夜,烛影摇曳,将我的影子拖得老长,窗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
果真如此,人是会变的,他遇见了谢婉就不记得我了,我们朝夕相伴的感情抵不过单薄的惊鸿一瞥。他会回归正轨,变得跟书里的魏则一样,不再鲜活。
几日后,魏则来找我,只字不提上元节那夜的事,说这几天天气好,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骑马。
我的马术是他教的,当初他牵来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眉眼里神采飞扬,问我要不要骑马。
如今他带我去跑马场,却是为了见谢婉。
在书中有一段,魏则带我去跑马场,当时谢婉也在,我会嫉妒谢婉然后提出和她赛马,于是我赢了,之后无意中发现魏则送给谢婉的玉佩,遭到疯狂打脸。
我上下打量他,冷笑一声:「你的玉佩呢?就是你平常挂在身上的那块。」
魏则蒙了会儿,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提玉佩:「不是挂在……」他回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动作凝固了一瞬,抬头讪讪地看向我,「可能落在家里了。」
装得还挺像,我不禁怒火中烧,送了就送了,装什么清白无辜,走啊,去跑马场,我倒要看看你的玉佩在谁手里。
我和魏则赶到跑马场时,那里已经很热闹了
谢婉在场中和人赛马,不似上元节那夜的楚楚可怜,一身红衣,扬起的眉眼间尽是高傲。
她将马鞭高高扬起,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飞快地跑起来,大风灌满广袖,衣带与青丝齐飞,场中一时间尘土飞扬。
与她赛马的是几个世家子,不知是刻意放水还是实力不济,竟也没能赢过她。谢婉冲过终点,被一群人乱哄哄地围着,始终面色平静,却在看向我们这边时,眼睛一亮。
缰绳一勒,马蹄高高扬起,她停在我和魏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而后笑道:「上元夜多谢魏公子救命之恩。」
魏则面色淡淡:「殿下客气了,一个弱女子任谁都会救的。」
谢婉摇摇头:「那可不一定,那夜岸上看热闹的那么多人,真正下水的只有你一个。」
她弯了弯嘴角,笑意盈盈地盯着他,忽然道,「国公爷是朝中重臣,深得父皇器重,你又比我大两岁,我可以唤你一声哥哥吗?」
魏则不着痕迹地拒绝:「殿下客气了,您是君,我是臣,这声哥哥不敢当。」
谢婉从广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眼睛一眨一眨的,泛出狡黠的色彩:「阿则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魏则的玉佩,他挂在身上从不离身的那块,我看向魏则,他惊诧了一瞬后脸色变得晦暗不明。
玉佩不是他送的,我松了一口气。
一阵马蹄声朝我们跑过来,马背上坐着青衣公子,面庞清俊,一双凤眼挑得狭长,谢婉头也不回地说:「慢死了。」
我看向他,这是本书的男主顾淮之,谢婉的伴读,日后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顾淮之垂下眼睛:「殿下恕罪。」
「三哥哥约你两日后在演武场见面,君子无故,玉不离身,阿则哥哥可一定要去啊。」
谢婉将玉佩收回袖中,扬鞭催马,马儿跑远后,才听见她在风中喊道:
「走了,淮之。」
目送他们走远,我回头朝魏则翻了个白眼:「某些人还说玉佩放在家里。」
他略有些尴尬,踌躇半刻才说,「可能是上元节那天晚上她从我身上取下来的。」
刚才谢婉说的三哥哥便是三皇子,当朝贵妃娘娘的独子,深得圣上宠爱,相比温和仁厚,却不受喜爱的太子殿下,朝中上下都愿意相信未来继承大统的会是三皇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原书中着龙袍、加冠冕的就是三皇子,这次他邀请魏则去演武场应该是要拉拢魏则。
我听魏则说过,那块玉佩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从小就挂在身上,所以他两日后一定会去找三皇子。
两日后,魏则和三皇子见面,天气很不好,天幕如同水墨画浸染般,滚滚雷云由远及近,狂风乍起,发丝漫天飞卷。
演武场静悄悄的,数百名士兵着黑甲列阵,面目模糊,仿佛自幽冥而来。人群中一阵骚动,魏则骑着马,手握长刀,似一线流火,将人群劈开,从阵外面往阵眼里去。
他眼神明亮似刀锋,潜着往常没有的轻狂桀骜,羽箭撕裂风声,刺穿他的袍角,他俯贴在马背上,手中长刀掀翻一路士兵。
高台之上,谢婉看了我一眼,随后感慨:「三哥哥说得不错,魏则果然与京中的那些酒囊饭袋不同。」
三皇子觉得魏则不同是因为他的父亲,国朝上下,人人都听说过这个故事。
几十年前,当今天子忙着在一群兄弟中杀出重围,刚刚登上帝祚,转头却发现北边已经乱了。蛮族来犯,镇守边关的将领昏庸,北边防线几乎崩溃,蛮族连屠十六城,男儿横卧疆场,血液和亡骨染红了边关的土地,那是真正的阎罗地狱。
最后是一个年轻的将军站了出来,银枪白马,戴罗刹鬼面具,战无不胜,犹如神助。人人都说那是少年神仙,是天生的将领,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他凯旋回京时,百姓夹道相迎,年轻的将军在队伍前方摘下鬼面具,那场面,兰陵王阵前揭开面具也不过如此吧。
传闻中当今长公主,至今仍未出嫁,便是当初在城楼上远远望了一眼,就留下了一颗心。
待魏则到阵中时,一个人策马而来,一身黑衣,同魏则对打起来。
几招过后,魏则将他挑下马来。
谢婉突然转头对我说,「姜姑娘,上元节那晚你和魏则在河畔放灯,你是要送香囊给他吗?他收了吗?」
我冷漠回应:「这好像不关殿下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收不收是他的事。」
她哈哈大笑,最后平静地注视我:「谁说不我关的事,从此时此刻开始就关了。」
京中盛传十二公主心悦魏则,而魏则最近变得神出鬼没的,我很久没见到他的人影了。
今年年景不好,北地受了天灾,边关的将士还可以送关内调粮食,蛮族冻死了牛羊,粮食不够,便会来抢,于是北线又打起来了。打了几个月,又说要和谈,这几天蛮族的使臣刚好到盛京。
他们要的不只钱财、粮食、布匹,还要和亲。天子子女众多,最合适的便是谢婉,年龄适当,又没有外戚背景。
朝中主站派与主和派争吵不休,吵了差不多一个月,魏则上书请求同父亲一同出征。
我找到魏则时,他正在喝酒。
望江楼很高,在上面可以看见江水奔流不息一路向南的盛况,登高望远本该豪情万丈,可他却眉目萧索,看着茫茫江面出神。
他懒懒散散地倚着亭柱,一只手拎着酒壶,将酒水往唇边送,仰头豪饮几口后,愁绪没有解开,眉头依旧紧缩。随后他轻轻叹息一声,将酒壶微微倾倒,一股脑地将酒水往江里洒。
「你在做什么?」我走上前去。
他看到我也不惊讶,回头笑道:「喝酒呀。」
「你不久后就要出征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点头,又同我开起玩笑来,「不过你现在来送我还太早了。」
「十二公主……」我没有忍住,在触及到他发怔的目光时却猛然一顿,移开视线,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
过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看着雾霭中的山与水,幽深的眼底一片空茫,我原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却听他轻轻叹息一声。
「家国天下的责任,不应该由一个女子来承担。」
我怀着渺茫的希望,又问:「只是这样吗?」
他凝目看我,微笑道:「只是这样。」
「上元节那夜,我跟你说过,要送你一个东西,可没来得及。」
我双手攥着裙边,鼓起勇气开口,上元节送香囊是盛京的风俗,我不信他不知道。
「姜楠。」
魏则淡淡的声音响起,停顿了许久,后又开口:「都过去了。」
我呆了呆,眼睛有些酸涩,过去了,过去了,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压抑的感情在身体里汹涌,横冲直撞。
我压抑着眼泪,不愿在他面前哭出声来,僵硬道:「……好,我知道了。」
转身跑出去后,泪水才汹涌而出,我一路低着头,用手绢捂住脸。
却不想撞上一个人,我抬头,看见了顾淮之。
「哭什么?」他垂下眼看我,神色不似初见的冷漠,意外的有几分温和。
泪眼婆娑的模样被人看见总归不好,尤其还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我摇摇头道:「没什么。」
「几年不见,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吗?」
在擦身而过时他却握住我的手腕,指节冷白如玉,纤长而有力。他把我拉近,眼神漫不经心,唇角勾着浅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他不敢,他也不能。」
……
他的话听得我心里一颤,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冷得我浑身发抖。
脑海里一片混沌,怎么回到家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来,我已经在爹爹书房门前了。
「丞相大人可是连边关将士的饷粮都敢克扣的……你们之间横着一笔笔人血债,他怎么能喜欢你,又怎么会喜欢你……
「你应该想想,他接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顾淮之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里回放,如同刀刮,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魏则如何看我,这么严重的罪行,爹爹又会怎样。我又想起每次见到魏则的母亲,她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她也知道这些事吗。
我不知道爹爹为官怎样,但他对家里是真的好。在房门前徘徊不定,最后还是敲门进去了。
听我说完,他沉默了许久。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咬着下唇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开口:「顾尚书独子,顾淮之。」
「是真的吗?」我声音颤抖,迫切地看着他。
他摸着胡子,久久不语,最后叹息一声,「是真的,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你那个时候还没出身呢,过去了这么久,人证物证全没了,不会查出来的。」
原来真的是,那以后以什么面目见魏则,我失魂落魄的从房里出来,攥住衣袖失声哭了起来。
……
顾淮之很有问题,作为本书的男主,作者对他的形容是,性情阴冷,工于心计,热衷于权力。
他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呢。
方才一直在思考顾淮之的后半段话,没注意到他前面说的几年不见,我在长廊坐下,细细思索。
良久,我在脑海里搜刮出来一张稚嫩的脸,隔着长长的光阴,前尘往事铺面而来。
我曾经在学堂上过几个月的学,同桌是个好看的小公子,不爱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我是插科打诨的差学生,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当我第无数次文章写不出被打手板,上课睡觉被罚站,话本小说被没收一堆后,我打起了他的注意。
我拿着一本最新出炉的志怪奇谈放在他手旁,这本小说是笑笑生先生的复出之作,刚印出来就被买断了货,我让家中侍女排了几天队才抢到。
据说这是一本让人无法拒绝的小说,实在是送礼拉拢人心的第一选择。
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翻阅。
然而,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失望地将小说收走,第二天带来了一套九连环。
这个是爹爹给我买的,可惜我不会玩,也没耐心,这玩意应该比较适合他这种木头桩子学霸。
我左手握住九连环,另一只手轻拉他的衣袖,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后又转了回去,再也没有理会。
我抽了抽嘴角,安慰自己道,没事儿,好歹他转头了。
我在学堂发现了一只小猫,刚断奶的模样,瘦弱得很,连叫声都是细细的,它在树上不敢下来,听见它的叫声我心痛得紧,粗略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将裙摆一撩爬上树去。
「你在做什么?」
我揽着小猫才下到一半,陡然听到这句话,吓得我一哆嗦,从树上摔下来,小猫刚好掉在我怀里。
「嘶——」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坐起身一看,竟然是我那个冷心冷面的同桌,他看着我摔下来,面上有些不自在。
我没好气道:「吓死我了你。」
这时怀里的小猫摇摇晃晃地走下来,跑到他身旁,蹭了蹭他的衣摆,我不由得瞠目结舌,这小没良心的。
他弯腰将猫抱起,手指轻抚它的背后,唇边挂着清浅笑意,他不爱笑,莞尔的风姿却无比疏朗,昏暗的天地霎时明亮。
大约是我盯着他发愣太久了,他轻咳几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凑上前去,笑得眉眼弯弯:「你喜欢它吗?」
他点点头。
我不由得大喜,扯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反悔:「那就送给你了,以后在学堂多罩着我点。」
有了他的关照,我在学堂就没被夫子打过了。虽然他关照人的方式非常让人难以接受。譬如,我趴在桌子上睡的昏天黑地,他会在夫子来之前一个胳膊肘把我捅醒,他会督促我完成夫子布置的文章,而不会让我抄他的。
总归还是好的,他虽冷漠也并非不通人情,在我被夫子抽背,结结巴巴背不出时,他会压低声音告诉,我便跟着他鹦鹉学舌。我每次抄书抄不完,都是他模仿我的字迹,替我抄完的。
后来,家里请了先生,学堂上了几个月我就没上了。
这个小伙伴也慢慢被我遗忘。
直到现在,那张稚嫩的脸庞同顾淮之的脸重合。光阴是个神奇的东西,曾经的木头桩子同桌变成了一肚子坏水的顾淮之。
作为日后只手遮天的权臣,顾淮之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阴险狡诈,酷爱给人使绊子,他来告诉我这些事一定有什么目的。
北地再次开战。
我总是会梦见尸山血海的战场,幽冷的月光下,无数羽箭反射寒光,刺进风声,一匹玄马的马蹄高高扬起,踢翻身下蛮族军士的刀枪,马背上的魏则面容冷冽如刀锋,眼睛里一片赤红,一股一股的血水顺着手中长刀淌下。
每次都会出一身冷汗,然后惊醒。
夏日到了,蝉鸣高柳,草木葳蕤,娘亲不愿见我一日日待在家里,便催促我去游湖。
华贵的画舫稳稳地停住,船舫上顾淮之负手而立,衣带飘摇,似要当风而去,我仰头看向他,他微微一笑,邀我上船舫。
想起上次的事情,我踌躇片刻,便依言踏上。
我朝他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穿青衣。」
「终于想起来了,」他乌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影子,勾起的唇角略带讥诮,「姜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尴尬地移开视线,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然后道:「我送你的猫怎么样了?」
提到猫,他面色柔软了几分:「它很好。」
「那就好。」
兜了个大圈子,叙旧也叙完了,可以开始正题了。
我扬起嘴角,眼里却带着怀疑的神色:「你为何要告诉我那件事情?」
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继而哈哈大笑,笑声响亮有些癫狂,船舫里的侍从瑟瑟发抖,笑完后,又倾身压过来,神情温软,嗓音缱绻惑人:「因为我想下套子,让丞相大人倒台,你信吗?」
果然是病娇阴郁男主,我吞了吞口水,颇有些害怕,扯开嘴角尽量笑得云淡风轻:「……哈哈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他没理会我,兀自看着远方的空茫,良久,我以为他不会说话,他却突然开口道,「我不会做什么的,既然告诉你了,以丞相大人的雷霆手段,那件事情现在应该也没用了。就当是那只猫的回礼吧。」
我松了一口气。
入冬时,北线的局势越来越好,从刚开始的深陷重围到一次次获胜,不过短短半年,便成功扭转了局势。
赞颂之词从大街小巷传出来,朝野内外人人欢腾。
月满则亏,这个局面也不知是好是坏。
过完年节后,军队凯旋,班师回朝,听说那日城门口挤满了人,只为一睹魏小将军的风姿。
一切都进行得很好,接下来谢婉会下嫁魏则,英雄美人,千古佳话。
直到那天爹爹下朝,大步向我走来,笑得开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闺女儿,爹给你找了门上好的亲事,魏小将军年少有为,人长得又俊俏,盛京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
「魏则?!」我忍不住惊叫出声,「你和魏则的爹不是……」
没等我说完,他便出声打断了我:「朝堂之争便是利益之争,今天你拉我一把,明天我踹你一脚是常有的事,没有永远的敌人。」
「不!我不要嫁给他!」我高声反对,不想听他喋喋不休,便跑了出去。
「回来,」爹爹在背后喊我,费了好大劲的劲,面色通红,「你不嫁也得嫁!」
不对劲儿,这不对劲,魏则要娶我已经很反常,更反常的是爹爹和娘亲的态度,急着想要把我嫁出去,甚至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切令人格外恐惧。
前几天晚上我收拾好细软准备出去躲几天,夜深人静,家里静悄悄的,在我拉开门闩时,却看见门外站满了人,火光中娘亲的脸很严厉。
我被关在了房间里,不许出门,外面的侍从都是些生面孔,从来不跟我交流。
后来,我装得乖巧,配合流程,他们对我放松了,外面的侍从少了,贴身的侍女也回来了,我便在大婚前夜,翻墙跑路了。
走了十几里路,累得气喘吁吁,看见一个破庙,犹豫了片刻便进去了,谁知道竟然遇上了魏则。
隔着火光,他静坐在我对面,我不由得抽抽嘴角,逃婚居然逃到一个地方,这么默契的吗。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来,外面依稀有野狼的嚎叫。魏则表面跳脱,他纨绔起来吃酒划拳斗蛐蛐,对戏楼里的美人一掷千金,可骨子里终究是孤高的,他讨厌受人胁迫,我爹是怎么让他答应的?
「魏则,」我轻声唤他,「你究竟为什么要娶我?」
他抬头盯着我,眼神明亮。
「我想听真话。」我补充道。
「因为我喜欢你呀。」他看着我微笑,赤诚认真,眼里暖融融的,似乎能融化腊月寒冰。
我们注视着对方,相对无言。
最终是我先败下阵来,我垂下眼,叹息一声:「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真诚呢。」
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柴火已经燃灭了,我身上盖着魏则的外袍。
回去的时候他站在我身前,眼底深沉如古井,有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光影。他握住我的手,手心有冰凉温润的触感,我低头一看,是他的玉佩。
他开口:「无论之后世事如何变幻,你都要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回家后,爹爹娘亲一口咬定婚礼已成,不让我进门,我便随魏则去了他家。
后来的日子里我甚少见到他,一个人为公婆奉茶,一个人回门,一个人出游。
最近,听说魏则同十二公主谢婉私交甚笃,一起游湖,一起骑马,一起赏花。
魏小将军不喜欢自己的妻子,这件事情几乎整个盛京都知道了,我出门采买都能听见路人的窃窃私语。
我遇见了顾淮之,他依旧是沉静的模样,问道:「何苦呢?如若……」
我苦笑着摇摇头。
我不知道魏则所说的世事变幻是不是这个,但是我真的不理解,喜欢一个人,怎么可以叫她这么伤心。
两个月后,爹爹为何一定要让我嫁给魏则。
盛京城中暗流汹涌,庞大的相府竟然被连根拔起,罪名是贪污受贿,爹爹和娘亲都被押入牢中。
原来如此吗,我大笑起来,泪水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不过他们到底太小看我了。
我找到魏则,说:「与君相决绝。」松开手,玉佩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面色惨白。
娘亲在牢狱里看见我的时候,先是惊异,然后大怒,最后搂着我痛哭。
在牢狱中,没有等来断头台,却等来了宫变。这场宫变很浩大,搅得盛京腥风血雨,我在狱中听狱卒侃侃而谈。
天子病重,三皇子连合一干朝中新贵发动政变,原本在他阵营中的十二公主和魏则其实是天子的人,在三皇子面前演了一出戏,联手欺骗了他。三皇子一脉尽数伏诛,连同贵妃娘娘的母族,以及众多朝臣。
听完之后,我想起魏则送玉佩时的话,喃喃自语,这就是你的原因吗。
门口传来脚步声,狱卒语气谄媚:「大人,这边请。」
朱红官服,黑色纱帽,是顾淮之。
我朝他笑了笑:「升官了么?」
他也对我笑:「姜楠,我来带你出去。」
顾淮之带来了天子的赦令,父亲被判流放,我和娘亲坐上了出京的马车,家中财物、田产尽数充公,好歹人没事。
他驾着马车把我们送到京郊后,便跳下车来,将缰绳交给一旁的车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想要说话,张开嘴复又闭上。
「顾淮之。」
我朝他莞尔一笑,如同儿时一般称呼他:「朝堂险恶,多多珍重。」
许久,他叹息一声,松开紧蹙的眉头,似乎下决心要放弃什么,对我微笑:「你也是,以后遇见麻烦记得来盛京找我。」
我含笑点头。
只是我们心中都清楚,此一去山高路远,再难相见。
魏则番外——隔墙花
魏则是在十七岁那年发觉自己喜欢姜楠的,也是在十七岁那年死心的。
魏母发觉了他的心思,把他带到祠堂,那里供奉着历代先祖的牌位,刮进来的风冰凉刺骨,烛火忽明忽暗,她点上三炷香后,回头对厉声道:「跪下!」
他神色难得茫然,不知为何一向温和的母亲为何如此,却还是依言跪下,接着他看见母亲在案台上拿出长鞭,鞭身带钩,反射银色的微光。
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承平三年,西北灾荒,十万石粮食赈灾,到了地方就只剩五千石不到……」
她说一句便打一鞭,长鞭沾到背部,连带血肉一起拔出,拿着鞭子的手颤抖不已,脸带泪痕。
「你喜欢他们家的姑娘?!」
魏则紧咬牙帮,挺直脊背一言不发,喉头一股腥甜之气不上不下,撕裂的疼痛从肌肤传向脊骨,殷红的血水浸红了衣裳。
「建明初,你父亲坐镇北线,深陷重围,军资补给迟迟不到,事后查来查去,却说是流匪所为……」
听到这句,魏则身形一颤,呜咽地低下头,伏跪在地上。
「阿娘……」
他双唇发颤,面颊血色尽失,闭上眼睛:「孩儿知错。」
所以那年上元节他收不了她的香囊,在望江楼他的一句喜欢不能说出口。
从北地回京,姜相来找过他一次,大意是希望他娶姜楠,朝堂勾心斗角几十年,都已经是千年的狐狸精了,敏锐地察觉到最近局势不对,没有把握能度过这一关。
惯常春风得意的人,此时脊背弯曲,老泪纵横。
魏则神情不辨,久久不言,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将他扶起来。
盛京城中争斗不停,天子也开始撒网,三皇子笼络朝中新贵,母族势力强盛,被天子所忌惮。恰巧十二公主因为三皇子强求她和亲一事,对他生了嫌隙,魏则接到天子诏令和十二公主演一场戏,好让天子最后反将一军。
宫变平息后,魏则入宫向天子求了一道赦令,而后将它交给顾淮之,让他去牢里搭救姜楠。
「你自己怎么不去?」顾淮之略有些嘲讽。
魏则没有回答,许久,才低声道:「我不敢见她。」
姜楠坐着马车出京时,他在城墙上目送,他想,这应该是她坐过的最破旧的马车了。
他低下头,轻轻摩挲那块有裂纹的玉佩,喃喃道,以后再也不会机会送出去了。
江湖路远。
此后千山万水,余生不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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