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了三年的男友婚期将近。
我却在他手机里发现了好多短信。
一字一句,全是他发给另一名女孩的。
「我要结婚了。」
「后悔吗?」
「我比你过得幸福。」
……
直到我们订婚的前一晚,他最后给她发了四条短信:
「行,你真有种。」
「别跟我倔了,好不好?」
「婚期订好了,婚纱订好了。」
「只要你回来,新娘可以是你。」
1
苏婉玲回国那天,是我生日。
一群人为我庆生,送生日祝福时,她推门而入。
女人穿着羊羔绒外套,缱绻的长发。
踩着高跟鞋三两步踱到我们面前。
扬起手,直接把面前茶壶里的水泼在我的脸上。
泼完了,她抱着臂笑。
朝坐在我身旁的男人说:
「你谈的就是这样的人啊?」
「品味真差。」
包厢里寂静无声。
原本欢闹的声响荡然无存。
她仰着脸,笑得耀武扬威,就像笃定了我身旁的男人会像以前般宠她。
恍如隔世的寂静后。
陆仰抬手抽了几张餐巾纸。
轻柔地为我擦去脸颊上的茶渍。
他捧着我的脸,目光认真而温柔,仿佛眼里只能装得下我。
「是吗,我觉得我眼光很好。」
「苏小姐,下周是我跟安安的婚礼,希望你能参加。」
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是能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女人向后退了一步,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可是她走后,大厅里的人都大气也不敢出。
陆仰垂着眼,依旧温柔地给我擦净脸上的茶叶。
可擦着擦着,他扬手,将桌上那盏价值连城的茶杯猛然砸碎。
伴随着巨大的碎裂声。
他依旧笑得风光霁月。
环视在座的所有人。
包括我。
薄唇微扬,轻声说道:
「都滚,好吗?」
2
时间如果倒回到四年前。
谁都会以为,陆仰要娶的人是苏婉铃。
素来性子冷淡薄情的他会为了苏婉铃跑大半个城市买花。
不喜交际的他甘愿为了苏婉铃跟整个艺术圈的人打交道。
就连苏婉铃每次展会,他都能推掉重要的会议,亲力亲为,次次到场。
身旁的朋友总调侃:「陆总这铁树也能开花啊。」
可他俩的结局,却落得不好。
以至于陆仰恨透了苏婉铃。
以至于苏婉铃出国四年都不回来。
反倒让我捡了个漏子。
谁都知道,苏婉玲学生时期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我,
我仍旧记得那天晚上,他一朋友喝醉了,指着我说:
他要娶我,纯是为了气苏婉玲的。
3
这几天降温了,陆仰回来的时间也越发的晚。
可我没办法从任何方面要求他些什么,哪怕我俩要结婚了。
我的贷款是陆仰还的。
学费是陆仰交的。
命……是陆仰救的。
所以我甚至没有资格,去做哪怕一点点反抗。
我盯着桌上的饭菜,考虑着要不要再去微波炉里叮一圈时,陆仰回来了。
他把西装顺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微俯了点身,朝我笑。
「帮我把领带解掉,老婆。」
语气又撩拨又自然。
仿佛昨天因为苏婉玲的出现暴怒的人不是他。
仿佛轻笑着让我滚的人也不是他。
我走到他身前,仰着头研究他领带的结构。
我知道他低头在看我,目光如灯光般晃眼。
直到他抬手捉住我的手腕。
咬着我耳朵说:
「笨蛋。」
「……」
成年后,这样的事我只跟陆仰做过。
他永远都不疾不徐。
这次,却在抚过我背上的疤时停住了。
这疤是怎么来的。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是苏婉玲拿美工刀,一下一下划的。
4
上学那会儿,我有个人人羡慕的朋友。
就是陆仰。
或许那时候,阶级的概念就将我们划分开了。
我这样的穷学生,跟陆仰和苏婉玲的圈子,是天壤之别。
他们是一群连老师都没法管的人。
打架斗殴这种事全有人兜着。
天天一群人上赶着巴结他们。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
陆仰跟一日三餐连学校的包子都买不起的我,走得很近。
我想那段时间,陆仰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
他把他不用的教材给我。
把饭卡丢我这让我吃饭。
兴致勃勃地跟我讨论练习册上的题。
我那时候被一伙女生霸凌。
他挡在了我面前。
他说,我是他的人,别再欺负我了。
——这之前一切都挺美好的,是吧,他是我的救赎。
直到某一天。
他告诉我,他有喜欢的女生了。
是苏婉玲。
是那个……当初霸凌我的女生。
「她还蛮有味道的嘛。」
「脾气够倔,我喜欢。」
这就是他对苏婉玲的评价,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也没把我当人看过。
那天晚上他带我去喝酒。
苏婉玲叫了一伙人把我困在卫生间。
在我的背上,拿美工刀刻了一下又一下。
我至今记得她的脸,精致、完美,
像来自地狱的恶鬼。
她说,她最讨厌我这种狗仗人势的人了。
5
「药你都按时吃了吧?」
「我觉得你的精神状况比以前好多了。」
周三的医院里,阳光透过那口薄薄的窗户,落在诊室老旧的桌面上。
医生透过镜片望着我。
「陈小姐,你要结婚了吧?」
「你还不打算让你先生知道你……有这么个情况吗?」
桌面上摆着的病例报告上,是写着我患有抑郁症的字样。
重度抑郁,好像是我初中时就有的,我爸说我矫情,就只会浪费家里的钱。
那时是轻度,可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越来越重了。
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厌食。
看见锋利的东西总想撞上去,
从没有感受过开心、快乐这样的情绪。
「一般来说,伴侣的陪伴和鼓励,会让病症有所缓解的。」
「所以我还是建议你跟你先生说一下。」
桌子下,我的手渐渐捏紧了自己的病例报告。
跟陆仰说吗,他知道了会有什么表情?
大概是给我一笔钱,让我治病?
陆仰总勾着我眼角,说喜欢我笑起来的样子,
于是我就拿笑容在他面前伪装自己。
他大概……
不会想知道。
我其实是只丧气鬼吧。
6
我把病例报告叠好。
放进包里,然后回了家。
陆仰不会这么早回来的,所以我有的是时间做饭。
我把我有抑郁症这件事瞒得很好。
其实有时候我想,并不是我瞒得好。
而是陆仰从来就没认真地看过我。
平心而论,他对我挺好的。
可好多事都流于表面。
我想,对他来说,我是个凑合的人。
因为我和他认识得久,因为我乖,我听话,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眼里疯狂的爱,从没有落在我身上。
「抱歉,老婆。」
「会开晚了,饿了没?」
男人进门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这几天他慢慢改口喊我老婆了,因为我俩的婚期确实将近。
饭菜我准备好了,盈盈的灯光下,我看着他。
几度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扬了扬眉,走到我身前。
俯身自然地解掉我围裙的带子,放柔了声调。
「怎么了?」
「委屈成这样?」
「陆仰,我……」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把病例给他看。
偏偏这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男人接起。
那天他脸色猛然的变化,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冷漠,讽刺,失措,然后崩溃。
这样的表情,我是见过的。
苏婉玲宣布出国那天,我在他脸上见过。
解到一半的围裙带子不解了。
他猛地转身,拿起挂在门口的外套,拿车钥匙。
「有急事,我出去一趟。」
我想勾他的衣袖,却触及到他一瞬间的冷漠。
我知道,他是不想再朝我做过多的解释。
关门的声音。
将我,阻隔在他的门外。
7
刚开始,我以为是他公司出了什么事。
可他一整晚都没回来,
我给他发消息,他不回。
打电话,他就直接挂掉。
他回我消息本来就慢,可这样挂我的电话,是头一次。
后来,还是他朋友看不下去了。
告诉我,是苏婉玲自杀未遂。
他守在她床边,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苏婉玲割腕,可连静脉都没割到,就薄薄的一条血线。
医生诊断说是轻度抑郁。
这几天,陆仰都守着她。
苏婉玲听不得电话的铃声,所以他把所有的电话都挂了。
苏婉玲不要他跟其他人说话,所以他就没回过任何信息。
我到医院时,苏婉玲缩在被子里,卸了妆,只露出一双杏眼。
脸色苍白,见了我,却像被攻击中要害的野兽。
「你把陆仰还我!」
「你凭什么嫁给陆仰?你配不上他!」
她歇斯底里,我退后几步,
明明前几天她还光彩照人,这几天,就成了这样。
我张了张口,可是一瞬间失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出来,就被闯进病房的男人攥着手腕拉走了。
陆仰的脸色也不好,还穿着走时的蓝衬衫,这三天,他大概都没好好休息过。
我垂着眼,跟着他走。
医院走廊上人行色匆匆,他把我拉到一处没人的楼梯拐角,才松了手。
「苏婉玲在国外得了抑郁症,才这么说话的,不是……」
「陆仰,我把你还给她,好不好?」
我打断他的话,抬头对他说。
他愣在那,问我: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结婚了。」
「我把你,还给他。」
「……」
大概是没想到这些话会由我说出,陆仰愣在那,然后握住我的手腕。
「好了别闹了,苏婉玲有抑郁症。」
「她生病了,别跟她争,好不好?」
我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把那句话说出来。
「可我也有。」
他顿在那里,似乎有些被我气笑了。
「你也有抑郁症?」
「你那么爱笑,怎么可能有抑郁症?」
「别闹了,好不好?」
「……」
我愣在那,看他,看了一两秒。
咽喉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心脏浸入迟钝的酸涩。
我只想快点逃离,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我转身,向医院的出口走去。
陆仰没有追上来。
8
我打了辆车,往家里的老房子那开。
其实我回家的次数真的很少。
就连结婚,都是电话里跟我爸说的。
他不在乎,说不想参加我的婚礼,说让我妈去参加。
可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找妈妈,那个女人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国。
老家的房子据说要拆了,能分得不少拆迁款,
但我爸连问都警惕我问,因为这笔拆迁款他是要全给小女儿的。
他和……另一位阿姨生的小女儿。
穿过稍有些杂乱的小院子,我摁下了门铃。
有个男人跑过来开门。
「星星,回家啦,累不累?」
「有没有好好学习呀?」
男人宠溺的笑在见到我时僵在脸上,然后换了副语气。
「你怎么来了?」
「……」
「爸,我来看看你不好吗?」
我从那极小的门缝中挤进家里。
他总是觉得我觊觎他的财产,不乐意我进家门。
我环顾了这里的家装,墙上挂着一些相片。
我爸,一名阿姨,和一位朝着镜头欢笑的女孩。
这才是一家啊。
没有……我。
「诶,姐你回来啦。」
门再次被打开,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走进屋里。
我爸便立马换了个脸色,嘘寒问暖地问她累不累。
女孩似乎搭理他一下都不愿意,径直走进了房间。
我爸朝我脸色一板。
「我告诉你,星星现在是高三关键时期。」
「你别没事打扰她。」
「我就怕她情绪被你这个整天丧了吧唧的人给传染了!」
「……」
我点点头,垂下眼,想让自己笑,可唇角勾起的幅度大概不是很好。
「爸,我病……好像又加重了。」
「医生给我开的药变多了,有时还会出现幻觉,我……」
我想组织语言再说些什么,可他已经打断我的话。
「你有什么病?你不就是矫情!」
「什么狗屁抑郁症,就是你不够强大!你没有韧性!」
「现在的医学真的是,胡乱给人安些头衔。」
「就是要搞钱!」
「……」
于是我所有的话都咽进喉咙里,不知道从何说起。
接下来的一字一句,都变得无比艰难。
「爸,我……不想结婚了。」
果然,他暴跳如雷,然后嘲讽地朝我笑。
「什么?」
「呵呵,我就知道你。」
「你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矫情得要死。」
「这次,肯定也是惹了男方生气,人家甩了你了吧?」
「我跟你说,你收收你这脾气吧!」
「你这样,谁要你?」
「……」
我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多久。
直到又开始耳鸣,
直到眼眶开始湿润。
头顶传来他的奚落声。
「还哭!还哭!」
「多大人了还哭!」
「什么抑郁症,你就是太懦弱!」
「做人要坚强!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
永无止境的低鸣,因为另一道女声的插入才结束,
「诶,安安,你回来啦。」
「老陈,你骂孩子干什么!」
「安安,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呀?」
是……我爸新娶的那个女人。
她朝我抱歉地笑了笑,问我。
「安安,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可是,桌上就三副碗筷啊。
屏息良久,我摇了摇头。
踏出家门,走进夜色里。
9
好像从这几天开始,夜里就降温得特别严重。
我裹了裹衣服,盯着来来往往的车流量。
好像在某一瞬间,那串银色的线汇聚成野兽,朝我扑了过来。
我知道,总是这样,我又开始出现幻听了。
我听见我爸说:
「你就是不够坚强!」
我听见以前的同学说:
「她啊,就是太懦弱了。」
「要我,早就反抗了!」
我听见陆仰说:
「你那么爱笑,怎么可能有抑郁症?」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我的面前,男人将车窗降下。
搭着方向盘,沉沉的眼眸看着我。
「哭什么鼻子?」
「跟我回家,嗯?」
「……」
好半晌,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是陆仰,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懂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以为他还在陪苏婉玲。
他不可能放着苏婉玲不管的。
夜色里,他的双眼就如同拉扯人深陷的暗潭。
似在告诉我,他对我势在必得。
……我永远也逃脱不了。
可是,可是啊,我有什么选择呢。
我回头望着身后那栋楼房亮着的暖光。
爸爸告诉我,是我太矫情,是我太任性了。
所以。
是要笑就好了吗?
是要服从就好了吗?
那样就能开心吗?
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男人俯身,揉了揉我的头。
在我的唇角落下一吻。
「别假装自己有抑郁症了,嗯?」
「下次,就没耐心哄你了。」
10
陆仰好像对我变得更好了。
他对我这样好,甚至让我有些不太习惯。
以前婚礼的各种事项都是他委托下属办,他对这种事一点都不上心。
可今天,他却要带我来选婚纱。
富丽堂皇的店里,层层叠叠吊起来的婚纱令人眼花缭乱。
陆仰坐在沙发上,随手选了几件婚纱的样式。
我瞄到的价格,都能买下我爸的一辆车。
我在店员的帮助下套上婚纱,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男人面前。
他背靠着黑色的沙发,眯着眼看我。
「喜欢吗?」
男人上前,搂着我的腰,同我一起盯着镜子里的我们俩。
他吻了吻我的鬓间。
「你不爱笑了,安安。」
水钻附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上,晃出璀璨的光,
他温柔地捏了捏我的脸颊。
「太紧张了吗?」
「别怕。」
于是店员退去,剩下的几套婚纱,都是他给我换上的。
男人搂着我,下巴搁着我的颈窝。
俯身拨了拨我耳边的碎发。
「喜欢哪套?」
我愣在那,还没回过神。
就被他轻柔地揉了揉脑袋。
「算了,都要吧。」
……
后来,他又带我去了游乐园玩。
他好像要在这几天内,把我俩所有的遗憾都给弥补过来。
高中的时候,确实有次春游就去游乐场玩。
可我从没有上过这些游乐器材。
那时的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那些人。
看着他和苏婉玲说说笑笑的身影。
这次,他将我搂在怀里。
旋转木马轻轻晃动,带着流离的景色。
旁边的座位上有对情侣,他们笑得很甜蜜。
「看他们做什么?」
男人在我颈肩落下一个吻,轻笑着勾了把我的腰。
「他们做的,我们也能做……」
「……」
路过游园的街道时,一只小熊玩偶撞了进来。
他跟我们比划了半天,我才知道。
可以免费跟我们合影,再送我们一个气球。
其实我和陆仰都不是那种会参加社会活动的人。
可那天,鬼使神差地,我们被小熊玩偶撺掇到了一起。
略有些尴尬地盯着摄像头。
我眼神慌乱,陆仰却难得地露出微笑。
摄影师咔咔拍了几张。
我加了小熊玩偶的微信,摄影师说到时候会把整理出来的照片发给我们。
后来,我们去坐了摩天轮。
上摩天轮时,其实天已经变阴了。
所以到最顶端时,我们并没有看见多好的景色。
那一刻,我又开始想哭。
谁想整天垂头丧气呢?
谁想被人欺负到抬不起头还不还手呢?
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每当我想要积极起来,痛苦和失望就会找上我。
我好像一直在一片黑暗中行走。
就连陆仰这样施舍给我的温柔。
我都觉得,那是我唯一能触碰到的光了。
11
我们玩到很晚才回家。
所以我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引得身旁的男人轻笑了几声。
他将我的发丝勾在我的耳后,问我:
「想吃什么?给你做。」
这我倒有点惊讶了。
毕竟陆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
许是我的凝视太久,他扬了扬眉。
「不信啊?」
朝我招手。
「来,帮我洗一下葱。」
「……」
他所谓的给我做。
就是一碗面,再加一颗荷包蛋。
可就算这样,他也做得极其生疏。
一看就没下过几次厨房的。
连先加凉水还是后加凉水都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熟练地配料,然后把面搅合开。
抢救了那颗差点被煎成炭的鸡蛋。
他无奈地扶着台面,朝我笑。
「这种事果然还得家妻来做啊~」
带着一点点调侃,偏要在说中称呼时咬下尾音。
最后,我俩对着这碗面,算是夜宵。
……
刚刚还没注意,此时看着窗外。
磅礴的大雨已然愈演愈烈。
客厅的暖灯摇摇晃晃,为眼前卖相本不太好的面条渡上一层鲜活的景色。
我俩又陷入了这样的寂静中。
簌簌的雨声恍如窗外万籁的杂音。
我承认,日后想起那晚。
我还是会觉得,那一秒之前的一切,都曾动摇了我。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门铃突兀地响起,惊醒了我们两人。
急促又激烈,伴随着拍门声。
陆仰在一两秒后皱着眉,起身拉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
是呼啸的风雨。
还有浑身湿透的女人。
「这么晚了,你在闹什么?」
陆仰的声线四平八稳。
可他对面的女人明显情绪激动。
是苏婉铃。
她面色惨白。
可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
她的妆容化得恰到好处。
像一朵在雨中摇摇欲坠的白莲。
破碎又惹人怜惜。
「你……」
女人嗤笑一声,打开自己的手机,定定地看着他。
「你发这些照片,不就是想让我找你来吗?」
「……」
虽然离他们有些距离,但我也能看出个大概。
手机上的照片是……我和陆仰今天一起出去玩的照片。
他放在社交平台上了。
男人的眉毛没有松动一下。
抱着臂。
「你误会了,苏小姐,我只是在分享自己的生活而已。」
「如果没有其他事,请你离……」
说着,陆仰就要关上门。
女人伸进一只手,扒着门框。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我想,苏婉玲那样我见犹怜的表情。
是个男人见了大概都会把持不住吧。
况且……是陆仰。
那么爱她的陆仰。
长久的寂静后,女人后退了两步。
我才发现她哭了。
边哭,边点头。
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好,好,陆仰……」
「你够混蛋,够狠心。」
门外的大雨落在女人身上,她像是没有感触似的。
「你从不发照片的,发那些……」
「不就是想要我来,想给我看吗?」
「想要我吃醋,对吧?」
不知何时,陆仰关门的动作停住了。
他眼眸中一片漆黑,看不清神色。
「那我现在告诉你,是!你成功了!」
「我吃醋了!我特别吃醋。」
「一看到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我全身都难受。」
「是……」
「我爱你!我还爱你!」
「你不就想听这个吗?那我现在就说给你,好吧!」
「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你个混蛋。」
「在国外的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想你,陆仰,我……」
女人眼眸通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并不歇斯底里,而是飘摇破碎。
她笑了,一字一顿,轻轻地说。
「我……」
「不知道怎么好好看着你和别人幸福。」
「没你,我哪里有勇气活下去呢?」
似是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她后退两步,转身走进了大雨之中。
「是我不好,陆仰。」
「是我没勇气爱你了。」
「你个混蛋……」
「好好生活吧。」
苏婉玲抬头,轻轻看了我一眼。
目光,又落回到陆仰身上。
「下辈子,就不要让我这笨蛋爱上你了……」
「……」
门猛然被打开。
细密的雨水灌进屋子里来。
仓皇的树叶被风扯碎。
我看着陆仰追出去的身影。
我看着苏婉玲怔愣的表情。
我看着倾盆大雨,
陆仰上前,堵住了她的唇。
12
一股反胃的情绪突然在我的体内蒸腾。
我觉得我没法再待在这里。
我该怎么办呢?
我该做什么呢。
就这样看着他俩在大雨中拥吻?
还是终于承认自己一文不值。
终于明白。
陆仰,原来真的从没把我当人看过。
房子有个后院,我想也没想就从后院离开了,
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落荒而逃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出现在他俩的视线之下。
不想看见苏婉铃耀武扬威的笑容。
那一刻,她的脸。
会和曾经拿美工刀划在我背上的人重合的。
……
雨滴在我的世界旋转。
我终于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文不值的。
我的生命没有意义,爸爸,妈妈,陆仰,没有任何人需要我。
这时,紧攥在手里的手机屏闪了闪。
我低下头去看。
是今天跟我们合照的那只小熊。
他朝我发了两张照片。
我和陆仰,被小熊摁在一起。
我仓皇无措,陆仰微微一笑。
小熊在后面附加了一句话:
「以后,也要好好生活呀。」
我盯着那张照片,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眶。
生活。
于我来说就如同在刀刃上行走。
就在我想要抓住一抹光时,陆仰狠狠地将匕首刺进我的心脏。
鬼使神差地,我回复了他的话:
「我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
我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我盯着车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闭上眼,冲了进去。
13
「我说!小姑娘!你干嘛呢?」
「多危险知不知道?」
「横穿马路!多危险呐?真被车轱辘碾到怎么办?」
车辆来来往往的车道另一旁,我和一个大叔蹲在马路牙子上。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迹,抬眼瞧着我。
「你……」
「唉,你小小年纪,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可以找家里人帮忙,或者是。」
「老师,警察,什么的……再,再不济,找我也行!」
「别想不开,这世界上美好的事儿多着呢!」
「……」
我抱着膝盖,听他一直在我身边叨叨着说话。
冲入马路让车流带我走的计划没有完成。
开着卡车的司机踩了刹车,把我拉到路边教育。
雨点溅在小水洼上,到最后,我被他拍了拍肩膀。
「没事的,啊。」
「小妹妹,我还得送货,我这……就先走了。」
「记住啊,得笑!」
男人钻进了卡车里,朝我滴滴按了两声喇叭。
卡车慢慢地行驶着远去了,我依旧坐在石台阶上。
低头看时,发现手机里多了二十多条短信。
全是那只小熊发给我的。
是从我发出那句「我没有办法活下去了」后。
满屏,全是他发给我的话。
「不可以不活下去。」
「嗯?你在想什么呢?」
良久,见我都没有回复,他又给我发。
「请问你能再回我一句话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以回复一下吗?」
「你怎么了?你还在吗?」
「你好?你好?」
「你别不回我,好不好?」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有一天螃蟹出门不小心撞到了泥鳅。泥鳅很生气地说:你是不是瞎啊?螃蟹说:不是啊,我是螃蟹。」
「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隔了段时间,那时我正在被大叔拽着教育,还是没回他。
他开始认认真真地问我:
「如果你还在的话,介意和我说说你的事吗?」
「不管怎么样,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还有我在等你呢……」
雨好像变小了。
我站在马路边,把他的短信翻完了。
明明我俩根本就不认识,他居然愿意给我发这么多话。
或许……正是因为我俩都不认识吧。
我编辑信息,发给他。
「我太懦弱了。也没有人喜欢我。」
「我不配活着,真的,我不配。」
他几乎是秒回我。
「谁说的,我喜欢你啊。」
这几乎就是一口为了安慰我随口说的胡话。
他接着发消息给我:
「况且,你还有你爸妈呢,你爸妈也喜欢你呀 OVO。」
我回他。
「我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去国外了。」
「我爸在我初中的时候娶了个阿姨回来。」
「他们有了女儿后,我爸就经常打我。」
这几句话发过去后,对面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就看见他又给我发:
「我保证无论怎样我都喜欢你,我要是说谎,叫我五雷轰顶。」
感觉,是一句很孩子气的话。
可是我看着看着,眼眶还是酸了。
我给他回了句谢谢。
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寻找自己的归宿。
猛然间,我发现了一件事。
不知怎么的,我没办法开口跟人说话了。
明明是微笑的店员,突然在我眼中变得血盆大口。
明亮柔和的大堂灯光,却散发着令人抗拒的霉味。
我拿不出口袋里的身份证,没法跟人交流。
一向前迈出一步,就会站在那卡壳。
我开始害怕,和人说话了。
14
最后,我坐在了公园的躺椅上。
幻听又开始加重。
我才意识到我没有吃药。
可我不想回去。
我捂着脑袋,忍受黑夜的难耐。
我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被人凌迟。
直到新一天的太阳升起。
黎明打破初晓。
我知道又过了一天,仅此而已。
手机的电量不多了。
可是在这时候却挤进来一条短信。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给我发短信的,直到我看到了那个小熊头像。
他对我说:
「早。」
「今天早上也很喜欢你。」
「……」
我觉得我要被这条短信逗乐了。
可又下意识地觉得,他跟其他人一样,是面目可憎的怪兽。
我站起身,去自助器械处借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
下完雨后好像城市降温了。
我插着口袋站在街边。
清早的一切好像都那么灰败。
匆匆行走的身影漫无踪迹。
我坐在便利店门口,从清晨坐到了正午。
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该到哪里去。
某一时刻,我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空壳,已经死了。
我这样还算活着吗,我的人生毫无意义了。
手机震了震,又有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中午吃的麻辣烫,嘶好辣。」
「你有好好吃饭吗?」
「啊对了,中午也喜欢你。」
我支着额头看这些短信,觉得有些荒谬。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把我当小孩子哄。
于是我回他。
「不用这样,我还好好活着的。」
他越过了我这个话题。
「今天过的开心吗?」
「不开心。」
我回他。
「嗯,我知道。」
他说,
「因为在最幸福的人眼里,开心也是很难得的啊。」
我觉得,他应该就是个很幸福的人。
他永远理解不了我这样的人的。
可后来,他依旧坚持不停地给我发短信。
分享日常也好。
吐槽同事也好。
说喜欢我也好。
总是在期盼我的回复。
好半天我才弄明白,他是怕我不在了。
那几天,我也确实是守着手机度过的。
当我的视线落在便利店的水果刀上时,好巧不巧,他的信息就会弹进来。
「你喜欢草莓吗?今天的草莓泡芙太甜了,我不喜欢甜的,可我想让你尝尝看。」
「因为他们说吃甜的人就能高兴起来。」
当我走在湖边盯着潺潺的湖水时,他的照片就会发过来。
「这熊耳朵被熊孩子玩坏了。」
「你不会不要一只缺耳朵的熊的爱了吧?」
盯着手机时。
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有时也能弯上嘴角了。
可我的梦总是悲伤而短暂。
我出走的三天后。
陆仰找上了我。
15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找我。
就算找上我,也是跟我说他不会娶我了。
可是,他上来就要我跟他去结婚。
我皱着眉望向他。
「结婚?」
「你在开玩笑吗?陆仰。」
「我不可能跟你结婚了。」
可他双眸通红,声音沙哑,轻喃着我的名字。
「安安,安安,对不起……」
「那天吻苏婉玲,是我不好。」
「我……后来我想了很久,才发现,我喜欢的是你……」
「跟苏婉玲在一起后,我做梦都是你。」
「我已经习惯有你在我身边了,我忘不掉你了,我不能没有你……」
我盯着面前的男人。
他说他找了我很久,衣衫狼狈。
他说他什么都愿意赔偿给我,他的身价,他的一切,
他说如果我恨他,那让我亲手将他掐死解恨也行。
可是,我的咽喉仿佛有根刺卡在了那里。
上不去,下不来。
我觉得痛苦,恶心,失望,恼怒。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呢。
自始至终把我当人看了吗?
我算什么,那些插在我心上的刀算什么。
那天,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我会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男人结结实实地捱住了,没吭一声。
他的脸撇到另一边,看不清神色,声音却低哑。
「解气吗?」
「……」
我摇摇头,看着他。
我发现我在抖,我害怕,我好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不是我的错我也会害怕。
我只是想快点跑。
我又想逃避了。
仿佛有洪水猛兽追着我。
我没回头,一路朝后跑。
手机里,有一条前一分钟发来的短信。
我说,有一个我很害怕的人找上我了。
他回复我。
「我们一起逃跑吧。」
「去世界的尽头。」
我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我名字。
陆仰的声线里,夹杂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失措。
他叫我别走。
他说我逃不掉的。
可我没回头。
一直没有。
16
我和小熊的见面,大概算是网友面基?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套在一个小熊玩偶里,
所以我一直叫他小熊。
他说他在机场等我,
其实去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要逃跑的打算。
因为也许手机上还好。
现实里,我真的太害怕和人接触了。
陌生,异性。
光这两个字,就让我头皮发麻。
可我不想再回到陆仰身边。
我知道,陆仰很快就会找到我。
我到机场时,后面好像就跟着他的人。
我在人流里漫无目的地乱窜,企图甩掉追着我的人。
就在我六神无主时,忽然一只玉白的手伸了出来。
将我拉到了身边。
「没事,别怕。」
「我带你走,好不好?」
温柔的。
轻扬的声线。
好一瞬间,我都没反应过来。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确认。
面前这个留着中短发,比我高了半个头。
曾经套着小熊玩偶,在微信上一直安慰我的人……
是个女孩子。
17
「我们走这边吧,这里我熟。」
女孩握住我的手腕,带我在人流中穿行。
她穿着棒球服,是一身很酷的打扮。
她果然对这里很熟,换掉了航班,然后带我乘坐另一趟飞机走。
于是,当我俩坐在飞机上时,好半晌,我都没反应过来。
像是为了缓解我俩间略有隔阂的气氛。
她撑着下巴,问我。
「可以把你手机给我吗?」
我把手机递给她。
见我这么干脆,反倒是她先笑了。
「就不怕我把你拐走啊?」
我靠在椅背上,轻轻地说。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
我总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一些丧气的话。
我以为她会厌烦。
可她笑起来时,眼睫弯弯。
「啊,那正好。」
「我有很多很多可以失去的东西。」
「我可以分点给你。」
……
这个季节,正好是藏祈雪山的旅游旺季。
来的人并不少,我仰头哈出一口白气。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衣服不合身,因为这是裴泉的。
哦,对了,她叫裴泉。
我衣服带少了,所以就只能先穿她的。
她会滑雪,而我不会。
她说,她先教我。
可是我的脑袋转不过来。
从上面滑下来时,将她给带翻了。
她就笑,笑得很开心,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之中。
「安安,你自己都滑不稳,还要保护我啊?」
我看着她,慢慢地说。
「你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对你好。」
「哈哈,笨蛋。」
她仰头,干脆望着蓝天。
「裴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我侧头,问她。
她站起身,几步走到我面前,
弯腰捏我的脸颊。
「怎么会没用啊,你有用,你天下第一有用,知道不?」
我的头发被她一通乱揉。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小笨蛋。」
「……」
藏祈雪山有一个很火的景点,就是山上邮局。
可以在这里写愿望信,寄给十年后的自己。
据说愿望就会实现。
我和裴泉都写了。
其实我不信这些的,可裴泉逼着我写。
于是我就写,希望自己的抑郁症能治好。
其实我知道,这些天,尽管高山上的雪飘得悠扬。
可我依旧并不开心。
我没办法开心起来。
有些事只是忘了。
可人不能一直遗忘啊。
回忆如同被绵针扎向心侧。
一旦想起,便是痛苦深渊。
18
那天晚上,我偷偷瞒着裴泉,去了旅馆外面。
天上下着细密的雪。
我知道,我不能再拖着裴泉了。
她是我的好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这辈子估计都没这么好的朋友。
所以,我不能让我的丧气缠着她。
我想要偷偷告别。
朝外走时,却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回身,
是她。
晚风呼啸着,她手插在口袋里,望着我。
一步步地朝我靠近,
然后伸手,推了我一把。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她生气。
好半晌。
我以为她会骂我。
她会凶我。
她却朝我笑了:
「如果一直逃避能让你开心。」
「那就让我一直陪你逃避,好吗?」
山林的风雪间,我望着她。
我满腔苦涩,问她,为什么。
她说。
「我喜欢你啊。」
既然有人喜欢你是让你活下去的理由。
那么,就由我来喜欢你。
19
雪山上有很多游玩的项目。
而且安静,没人打扰。
我和裴泉堆了我这辈子第一个雪人。
找到了山边的北极星。
她买了一个本子,是文创。
然后在扉页上,一笔一划写下我的名字。
那天,我们在旅馆里,讨论明天的温泉计划。
讨论着讨论着。
她突然歪着头对我说:
「明天会更好,对吧?」
我怔愣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下了床,到我身前。
她的眼睛很好看,不是很纯正的黑,带着星光点点的琥珀。
我把它叫作希望。
「安安,你失去的,一定会都弥补回来的。」
「爸爸会向你道歉,妈妈会回到你身边。」
「……」
我低头,看着她。
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样,更让我讨厌起我自己了。
无比丧气的自己。
软弱的自己。
不坚强的自己。
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地落,房间里的灯关了。
我一直睁着眼。
直到感受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
我坐了起来。
……我,好想杀死懦弱的自己啊。
我好想悲伤,难过,失望的情绪就此消失掉,这样,面对她时,我就是快乐的。
我好想将我开心的一面给她看,可我做不到。
我轻轻起身,然后去翻她的包。
她把我的手机收起来了,不让我看里面的内容。
今天,我瞧见她对着它皱眉了。
她说,事情都会变好的,可是,真的吗?
打开手机屏,莹白的灯光落在我的脸上。
我爸给我打了十几个未接电话。
陆仰也是。
有一条未接电话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人,那就是我的妈妈。
我爸给我发的短信是:
「你怎么失踪了?」
「我听陆总说,你跑了?你早说你的结婚对象是陆仰啊!」
「榜上大款,不愿意告诉你爹了是吧。」
「我告诉你,现在!立马!回来,把这个婚给我结了!」
「嗷对了,彩礼分一点给你妹妹啊。」
「不多,就是你妹妹准备去英国留学,你供她供到毕业就可以。」
「快点回来把婚结了!知道没有?别不懂事。」
另外一条陌生的号码,是一个女人给我发的短信和彩信。
「你觉得你能从我身边抢走陆仰?」
「呵呵,抢走了又怎样?」
「不好意思,他就是曾经被我占有过。」
「给你看些照片,可别生气哦~」
附上的照片里。
全是陆仰跟苏婉玲的大尺度合照。
我面无表情地把照片给翻完,
然后,读到了最后一条短信。
是我的妈妈……发给我的。
妈妈。
天知道,我有多久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小时候最期待的事就是她回家。
最希望的事就是她别和老爸吵架了。
我颤抖着打开短信。
只有两行字。
很少。
「不要再来找妈妈了。」
「妈妈也有自己的家庭。」
「……」
窗外的大雪纷飞着,回过神来时,泪水已然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屏幕上。
可是,哭有什么用呢。
我为什么只会悲伤呢。
又有幻听了,遥远的歌谣传来。
是很小很小的时候。
爸爸妈妈还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给我唱摇篮曲。
爸爸把我放在肩头。
在小小的家里跑,问我坐小飞机开不开心。
妈妈在一旁笑,温柔地摸我的头。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啊。
原来我也是他们的珍宝。
20
今天的雪真的下得好大好大啊。
下午就有天气预报说山里有雪崩的风险。
所以旅馆提前跟我们说过不准上山。
裴泉依旧在熟睡。
她睡相不太好,蹬被子,脚丫露在了外面。
我苦笑着看她,给她把被子掖好。
又打开自己的手机,把所有的钱全转给了她。
最后,垂着眼看她。
对不起啊,裴泉。
我果然还是觉得……
活着好累啊。
……
山上的风雪真的好大。
我一步一步艰难地踩在雪地里。
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走。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
但我知道我的终点就在这了。
在山上摔死。
在风雪里被冻死。
被山上的野兽杀死。
怎么样都好,我可以解脱了。
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在泥潭里被一遍遍冲刷的人生。
满是黑暗的人生。
窥不到光明的人生。
我倒在雪地中,最后一次看着这世界的夜空。
只是风雪太大,没有北极星了。
我们一起找到的北极星。
我闭上了眼睛。
……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
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不想睁开眼睛,可是是她在喊。
可是冰雪落进皮肤里已经麻木了。
她的头发,蹭得我脸颊有点痒。
「安安,醒醒,别睡。」
「安安,我们要出去。」
我听到她沙哑的声线,她也是女孩啊,怎么背得动我的。
怎么找到我的。
怎么要找我的。
我在她的背上哭。
就这么哭,一直在哭。
我突然发现,我们肌肤相贴的地方是仅剩的温度了,
为什么要找我啊。
为什么要救我啊。
我是个没用的人。
为什么要救一个人生早已没了意义的人啊。
「安安,抑郁症患者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我突然听见她问我。
我紧紧搂着她,慢慢地说。
「是一片银灰色。」
「雪花汇聚成野兽朝我们跑过来了。」
「远方的松林是大海,天空吊着的是白云。」
「山上有人在唱歌。」
「什么歌?」
她问我。
大概是想让我保持着清醒。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她了。
她摔了个跟头。
我和她一起倒在雪地里。
她跑过来紧紧抱着我,拖着我走。
「安安,安安,醒醒。」
「我也会唱歌的呀,是童谣,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唱完了,我们就一定能走出去。」
「安安,听我唱歌好不好?」
旷无边的雪地之中,突然响起了歌声。
她驮着我,声音颤得不成样子,边走边唱。
「白茫茫的山上落雪花。」
「落在女孩的心尖上。」
「长长的道路有灯光。」
「雪花一片一片。」
「不见啦。」
「……」
寒风还在呼啸着。
我伸出被冻得毫无知觉的手。
握住了她的袖口。
21
人声,跑动声,医疗器械的声音。
我听见有人在大哭。
有人在责骂。
我睁开了双眼。
一个女人扑倒在我的病床边。
「安安,安安,你醒了?」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面前的女人面容有些陌生,原来是我妈。
我直直地盯着她。
我爸在我身旁搓手。
憋了好久,才冒出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又传来我妈责骂我爸的声音。
说怎么不早点发现我抑郁症。
他们俩争吵时,我猛地坐起,然后往病房外跑。
跑时摔了一跤,然后我想起来接着跑。
被人扶了一把。
「怎么了?安安?」
是……陆仰。
他担忧地看着我,我猛地推开他。
大概是被我的眼神吓到了。
他愣在那。
可我不想管这群人。
我就想知道。
想知道。
我被救出来了,那裴泉呢。
裴泉应该也……
这是离雪山最近的医院。
再加上晚上雪很大。
事故发生的频率高。
来来往往全是搜救队和医生。
场面有些慌乱,我撞到了好几副医疗器材。
终于抓到了医生。
慌乱地问他跟我一起被救出来的女生的情况。
可他没理我,照顾其他病人去了。
我焦躁地四下寻找。
突然,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份牌。
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停住了。
光影,人声,波纹。
我愣在那。
看着。
就这么看着。
被推出来人。
身上盖着白布。
蒙住了脸面。
……
好像不知何时,耳边传来嘈嘈杂杂的幻听。
一句一句,好多好多。
全是她对我说的话。
「安安,你自己都滑不稳,还要保护我啊?」
「怎么会没用啊,你有用,你天下第一有用,知道不?
「如果一直逃避能让你开心,那就让我一直陪你逃避,好吗?」
「我喜欢你。」
「明天会更好,对吧?」
……
「白茫茫的山上落雪花。」
「落在女孩的心尖上。」
「长长的道路有灯光。」
「雪花一片一片。」
「不见啦。」
「……」
……不见了。
番外
「陈总,恭喜您,收购了陆氏集团。」
「在未来的发展道路上,您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
记者发布会上,对着不断亮起的闪光灯,我一直保持着体面的微笑。
直到忽然有人打断采访,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据传,陆氏集团的前总裁陆仰和您曾经是夫妻关系。」
「此次收购,是否存在个人恩怨的因素?」
「陆氏总裁锒铛入狱,又是否和您有关系?」
这种花边杂志的花边问题,我本来不必回答的。
可这次,我却理了理话筒,低头发言。
「这次的收购只是正常的企业合并。」
「至于陆仰先生的牢狱之灾,我只能说,完全出于其资金管理不当及违法乱纪的行为。」
闪光灯对着我狂闪。
下面好几个问题我都对答如流。
发布会结束后,我才得空喝一口水。
秘书在我身边小声说。
「这群记者,把你当什么人了都。」
我笑了。
「他们把我当什么人我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了。」
「对了,苏婉铃呢?」
秘书点点头,继续朝我汇报。
「按您的要求,将她安置在了能看清发布会的玻璃房内。」
「她一度情绪很激动呢,甚至都失禁了。」
「但有什么办法,她现在不就是个神经病。」
「这是她应得的,我们谁都不同情她。」
「……」
我点点头,整理自己腕上的表。
「可别让她寻到自杀的机会了。」
「毕竟,我可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我不会让她死的。」
「她可得好好活着,活着看我……走上巅峰。」
秘书陪着我一起走出大厅。
她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
「啊,对了,咱们希望小学还是继续捐吗?」
「就以……裴泉小姐的名义?」
听见这个名字时。
我的眸中还是忍不住会露出温柔的神色。
点点头,跟司机说,回公司前,我要回趟老家。
老家就是我爸那处房产。
他在几年前就走了。
剩下的房产,他的女儿根本不敢跟我争。
我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窗外的景色。
这时候,旁边的秘书突然说,
「陈总,截止今年,您捐的希望小学已经超过五百所了。」
「其实,这些款项,已经占了您开销的大部分了吧。」
「他们都说您很残忍,六亲不认。」
「可我觉得,您是个温柔的人。」
车停在老家的门口,我翻阅着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