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谋

出自专栏《故人往:怎堪红颜悲白发》

我爹造反了,我成了最尊贵的嫡公主。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我俯首叩拜,嘴角的笑意比龙椅上我爹的更甚。

从此以后,我便是大渊国最尊贵的镇国公主。

然而我所求,并不是只是公主之位,我更想要的,是那万人之上的帝位。

1

我们上官家,世代臣服于云家,祖辈们甘愿为人臣,不求上进,说得好听点是忠心,说得实在点,就是没出息。

云国开国皇帝和我上官家祖宗是结拜兄弟,当年共同起义,在旧朝贵族首领的见证下,立了盟约书,谁先攻进燕都,谁就称王,成为天下之主。

明明是我上官一族先攻破的,可最后却被云族给捡了便宜。

上官家祖宗仁慈,重情重义,不愿意与兄弟刀剑相向,便甘愿退让,做了臣子。

自古以来,哪个开国皇帝会放过功高盖主的功臣,云帝也不例外。

云国皇室三代以来,一直将上官家视作眼中钉,企图架空上官家,好一举歼灭。

太爷爷和爷爷都太死板了,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写在了族规上。

上官家都被迫害成什么样了,他们还在那里守着一本破族规等死。

我爹可算后起之秀,野心极大,他看着云帝坐着龙辇过街,受万人跪拜,顿时起了雄心。

「我必取而代之。」

他胆子极大,刚继承家主之位,便烧了族规。

太爷爷被气死,爷爷被囚禁。

其他叔叔伯伯闻风而逃,甚至要去告发。

我自告奋勇,连夜斩杀了所有心怀异心的族人。

自此,我爹地位稳固。

所谓聪明不过三代,皇帝也是如此,云氏第三代皇帝还凑合,第四代皇帝,实在太笨了。

我爹最擅攻心,尤其是攻帝王心。

皇帝被他哄得团团转,成功把他培养成了百姓口中的暴君,让他失去了民心。

我爹是皇帝眼中的「忠臣」,也是其他「忠臣」眼里的「奸臣」。

所谓忠言逆耳,所以我爹从来不说让皇帝耳朵不舒服的话。

皇帝心情不好,我爹便趴在地上学狗叫,吐着舌头逗皇帝开心。

琅寰宴上,皇帝让我爹给所有人表演狗熊,我爹欣然答应,自那以后,我爹被百官嘲笑,被清流唾骂。

皇帝看我爹这么听话,便对他甚是喜爱。

皇帝想要美女,我爹便拿着圣旨,奉旨去民间征秀女,就算是有了孩子的妇女,只要长得好看,他也收了。

皇帝想要去游玩,他便在民间大肆修建行宫,劳民伤财。

皇帝想要修仙,他便把道观里的道士全都抓了,给皇帝炼丹。

每次做事之前,他都会求一道圣旨,然后「奉旨办事」。

怕百姓不信,他还让人把圣旨的内容誊抄下来,贴在各个繁华的路口,让人亲眼去看。

「本官奉旨选秀……」

「陛下说了,行宫三月之内修好……」

「陛下有旨,凡不从者,杀无赦……」

竹子被压弯后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折断,要么反弹。

要是压的力道不够,只有反弹这一个结果。

民怨攒够了,是会反噬的。

我爹化身正义之道,率众人起义。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波涛汹涌的大浪袭来,终于推翻了巨船。

我爹为民出征,背上了以下犯上的罪名。

「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就算背上叛臣弑君的罪名,我也义不容辞。」

我爹一番慷慨陈词,让百姓感动得落泪。

昏君死于父亲剑下,头颅被挂在燕都最高的城楼之上,受百姓唾骂。

诛昏君,伐暴政,百姓呼声高涨。

我爹为他们出征,自然受到了爱戴,拥护他做皇帝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我爹推脱了一番,说前朝旧臣不答应,他还得同他们商榷一下。

他们商量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旧臣从议事殿出来,各个面色惨白,嘴唇发抖,三呼「万岁。」

自此,我爹的帝位,稳了。

2

自古以来,继承帝位者,讲究一个正统,我爹这种造反的,容易遭人诟病,史书上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评。

就在我爹苦恼时,正巧我路过龙凤山,遇到了一个修仙道士的指点,寻到了一块天外飞石。

飞石巨大,通体玄黑,石身上刻字,只有在月光下才能显象。

我让人将飞石运回燕都,举办了天祭,于月光下,万人朝拜,飞石显象。

金色的几个大字缓缓出现。

「厉承天命,万世永昌。」

我爹名为「上官厉」,这不正是顺应了天命?

这飞石天命之说,百官信也好,不信也罢,石头已经摆在那里了,容不得他们不服。

这件事我办得极为漂亮,故我爹夸奖我:「曜儿当为朕之左右手。」

我嫡亲兄弟姊妹五人,可我爹却最器重我。

我是嫡长女,可我爹要的是嫡长子,只有拥有嫡长子,在上官一族的地位才会高。

所以我出生后,被我爹给藏了起来,他从外面抱来一个男婴,由太爷爷和爷爷亲自查验。

那个男婴被养到五岁时,我爹便把他送去云渡山学习,五年后,从云渡山接回来的,便是我。

自那以后,我便是嫡长子上官曜了。

「曜儿,这些年委屈你了。」我爹摸着我的脸,眼含泪水。

在我之下,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们出生时,父亲已经继承了家主之位,所以他们没吃过什么苦。

在我爹的保护下,他们过得相当安逸。

唯有我,懂父亲的心,顺父亲的意,继父亲的志。

前十年苦居云渡山,后十三年男儿身,我步步为营,为父亲杀了不少人,谋划了不少事。

他有雄心壮志,我亦如是。

「你若为男儿,当是帝王之才。」父亲如是说。

他登基之后,封我为镇国公主,地位仅次于太子。

至于太子,他还没立,我那两个弟弟,他还得考察一番。

我娘同我并不亲,她心心念念的,是云渡山那个男孩。

我被接回家后,一直跟着父亲学习,很少同母亲交过心,即使见面了,也只是客气地叫她一声「娘」。

那个孩子她毕竟养了五年,就算没有流着自己的血,但也叫了她五年的娘,所以她很爱那个孩子。

娘见了我总是一脸哀愁,我见了她也甚是别扭。

母亲是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女人,她喜欢的女儿,应当是三妹妹那样温良淑德的人。

而我在她眼里,可用「离经叛道」四个字来形容。

重拾女装,我浑身别扭,一举一动都有点刻意做作。

父皇见了我,捂脸憋笑,从那以后,他给我请了最好的女夫子,教我仪态,让我学习怎么做一个公主。

做儿子,我合了父亲的心意;做女儿,我自然也应做到最好。

3

后宫空虚,有臣子上谏,充盈后宫。

按照父亲的话来说,「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然而,身为帝王,纳妃便不只是满足个人欲望的问题了。

有一种政交手段,叫作「联姻」。

我爹初登帝位,很多业务还不太熟练,虽然他对男女之事不怎么热爱,但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拉拢有权势的大臣,纳妃不失为一种简单有效的方式。

「曜儿,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父皇同我畅聊一夜,翌日,一纸诏书于殿上发布,此次纳妃之事,由我全权处理。

我俯首接旨,「儿臣定不辱使命。」

为了方便我上朝议事,我爹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

身为镇国公主的我,红装加身时便叫「上官媱」,身居后宫,温婉淑良。

男装加身时,我便叫「上官曜」,入殿为臣,同百官议事。

我可以是公主,也可以是皇子。

女皇子这个称号,古往今来第一次出现。

圣旨到手的当天,我府邸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

奇珍异宝一箱接着一箱,门庭若市。

诸臣之女的画像堆满了堂厅,我照单全收。不论来者地位身份,但凡送了礼物留了画像的,我都招待了。

挑女人是门学问,急不得,得慢慢来。

我挨个看着画像,不由得赞叹,都是芳龄妙女,容貌自是没得说。

4

为了了解即将入后宫的燕都贵女们的品性,我特意举办了赏诗会,邀她们参加。

赏诗会举办前夕,母后将我叫到她寝宫,同我谈了一夜的心。

关心我的话没说几句,倒是给我提了许多要求。

她要我选妃时留个心眼,那些心思深的、长得漂亮的、家庭地位高的、爱惹是非的,通通不能要。

我言语之间多有推诿,母后却以云渡山那个孩子来威胁我,我若不听话,她只好将她的「儿子」接回来。

并非我不答应,而是父皇不答应。

母后不喜欢的,父皇偏偏想要。

那些权臣他动不得,可是权臣之间可以互相斗,而女人,便是能引发斗争的引子。

离开寝宫时,我不由得流下一滴眼泪。

这滴泪擦干后,我便再也不用顾念所谓的母女之情了。

景随安将帕子递给我,淡淡道:「从未见你哭过,想不到你也有眼泪。」

看着随安,我晃了晃神,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成翩翩少年郎了。

想当初,我从云渡山回来后,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不善与人交际,父皇便买回来一个小男孩,让他陪我读书练功,长大后,他便成了我的贴身侍卫。

那时的他骨瘦如柴,比我矮了一个头,明亮的眸子怯生生地看着我,说他叫景随安,没有爹娘,因为与哥哥走散了,所以才沦落为乞丐。

拉回思绪,我转而对他一笑,「我又不是木头。」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我,面色凝重道:「云渡山传来消息,几日前,皇后派人接走了他,我们的人半路伏击,失败了。」

我瞥了一眼信,叹道:「该来的躲不掉,母后有意为难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5

赏诗会上,燕都名门千金个个打扮得光彩照人,风采都压过了我这个主人家。

景随安跟在我身后,时时告知我她们的名字及家世,我左右逢源,挨个认人。

从廊亭一路走过去,景随安手上的礼物盒子已经快拿不下了。

「臣女路焉棠拜见公主。」

眼前之女倒是奇特,别人都是绮罗加身,珠光宝气,而她却一身青色素衣,连妆也不上,恨不得和婢女们走到一起去。

景随安走近一步,在我耳边小声道:「路焉棠乃兵部尚书之嫡女。」

看似无意争艳,却以别样的方式出彩,此女有点意思。

我虚扶一把,「不必多礼。」

此女举手投足很是端庄,一颦一笑皆入了我的眼,想必父皇也会喜欢的。

我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来,拉起她的手,替她戴上,颇为亲昵道:「路小姐生得俊俏,今日打扮得如此素雅,倒是叫其他名门闺秀比了去,这玉镯你戴着甚好,衬得你这双手白皙纤细,人也精神了几分。」

路焉棠浅浅一笑,屈膝谢道:「臣女谢公主赏赐。」

我拍了拍她的手,「路小姐客气了。」

走远后,景随安笑道:「你倒是会算计,那玉镯可是丞相千金送你的,你转手就给了路焉棠,那丞相千金嚣张跋扈,想必路焉棠的日子不好过了。」

我掩唇轻笑:「路焉棠可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好吃亏的还是丞相千金。」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起了争吵声,我与景随安急忙赶去,只见一个姑娘从廊亭掉进了水里。

我刚要让景随安去救人,谁知他已经窜进了水里。

人救上来时,还好是清醒着的。

她捂着身体,将头埋进了景随安怀里,低声哭泣。

「我没推她。」

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传来,我循声看去,一个一脸英气的姑娘正生气地看着地上落水的人。

丞相千金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方才大家都瞧见了,你跟她吵起来了,当时只有你在她旁边,难不成是她不要命自己跳下去的?」

说完此话,她向我看来,似乎没想到我在看她,只见她倏然红了脸颊,急忙躲开目光。

那位姑娘一身正气,怒视丞相千金,「她乃妾室所生,地位本就低贱,还敢与我顶嘴,我推了又如何?」

落水的姑娘哭泣道:「是我的错,我身份低贱,不该抢了姐姐的风头,姐姐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景随安朝我看了看,示意我弄走他怀里的女人。

侍女拿来披风,我为落水的姑娘遮住身子,劝和道:「看在本宫的面子上,此事就算了吧。」

为了补偿她,我又命人拿了一颗夜明珠送给她,引来众人眼红唏嘘。

赏诗会散去,那位「推人」的姑娘却没走,她来寻我,刚到我跟前,便扑通跪下。

景随安在我耳边道:「她是程将军的二女儿,叫程晗衣。」

「程姑娘这是作甚?」我急忙去扶她。

她执拗不肯起来,「臣女已心有所属,求公主成全。」

我本就无意选她,她这种性子,不适合待在后宫,倒是她那个庶妹很适合,如今她来求我,反而欠我一个人情。

我故意为难道:「这册子已经递上去了,程姑娘若是早来两日,这事也好办些,如今倒是给我出了难题了。」

她眼里泛出泪花,绝望地苦笑了一下,「当真……无力回天了吗?」

瞧她伤心够了,我便道:「本宫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瞧程姑娘这般伤心,想必对意中人情根深种,程姑娘的名字倒是能去掉,只是这法子嘛……有些冒险。」

我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她急忙抓住我的衣摆,双眼亮了起来,「求公主帮帮我,若此事成了,晗衣愿替公主做任何事。」

我拉起她,拍了拍她的手,「程姑娘言重了,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本宫会替你想法子的,你且回家等着,若成功了,本宫便让人去给你送个信。」

「谢谢公主,谢谢公主……」

她高兴地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笑着抱了抱她,「不要伤心了,本宫会帮你的。」

临走前,她回过头来,同我解释:「我与妹妹争执,只是因为她诬赖我与人私通,我并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我点头一笑,「本宫信你。」

她感激地看着我,「谢谢公主。」

6

公公去各个府上宣读圣旨前,我让景随安去给程晗衣送去口信,她所求之事解决了。

景随安回来时,手里多了物件。

一把玄铁宝剑,一件金丝软甲。

程姑娘这礼物着实重了些。

六位妃嫔进宫面圣时,母后看我的眼神满是愤怒。

面圣结束后,母后单独留我说话,言语间尽是威胁和警告,让我安分守己,乖乖地待在后宫,不要给她找麻烦。

我浅笑答应,「媱儿会听话的。」

上官媱答应她的事,关我上官曜什么事。

父皇告诉我,母后思儿心切,哭着求他接回云渡山那个男孩。

「那个孩子她已经接回来了,只是求个正当的名分而已,曜儿,你若不愿意,朕便回绝。」

父皇能同我商量,已经是给我面子了,我若再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便是不知好歹了。

我笑道:「母后与那个孩子有缘,她思儿心切,女儿理解,母后想见他,便接回来吧。」

父皇叹道:「朕也不知她是怎么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喜欢,非要亲近一个养子。」

我的笑僵在嘴边,忽而惴惴不安起来,父皇这番话,倒是点醒我了。

哪有娘亲不爱自己亲生孩子的,母后对我的态度,确实值得怀疑,莫不是她知道什么了?

离开皇宫后,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待在宫外的皇子府。

景随安替我守着闺房,我连夜去了云渡山查探情况。

然而,当我到云渡山下时,只见山上火光冲天,我急忙上山,入眼皆是尸体,所有僧众,无一活口。

杀人灭口,无异于帮了我,但也让我惶恐不安,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杀了所有人?灭口之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那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我得更加谨慎才是。

翌日,回到府中,景随安急忙拦住我回房的脚步,神色担忧道:「严公公来了。」

「可有说是什么事?」

「他只字不提,只说见了你才能说。」

我回房梳洗一番后,步履从容地去见了严公公,他一脸恭维地同我行礼,之后便说明了来意。

母后要我让出这座府邸,给我那个「双生哥哥」。

「父皇怎么说?」我问严公公。

他微微弓着腰,为难地看着我,「陛下说……殿下您若想在宫外住着,便再为您建一座府邸。」

「不用了,上官府空置已久,本宫去那里便好,你去同母后回话,本宫今日便搬出去。」

前朝旧府甚多,母后非要我这座宅子,当真是要给我难堪。

7

母后夺了我的府邸,还要夺走我的名字。

父皇不答应,几日不曾同她说过话,她却大闹不止,说我抛头露面,住在宫外同一群男人打交道,哪里有公主的样子,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我沉默以对,反倒是父皇驳了她的话,「朕的女儿何愁出嫁,她即便是不嫁,朕也养她一辈子。」

为了防止母后再胡闹,父皇只好给云渡山而来的兄长起名「上官煜」。

上官煜正式出现在燕都之前,父皇便让我想法子为他铺好一条路,好让他皇子的身份名正言顺。

我便让人去散播消息,皇后有孕时,曾有一道士指点,所生之子会为家中带来灾祸,须得送去道观同这位道士修行祈福,方能转灾为喜。

皇子上官煜祈福二十三年,预言灵验,大渊朝建立,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如今皇子功德圆满,遂接回燕都。

我办的这件事总算入了母后的眼,她难得同我说了两句好话,然而,她才夸了我两句,便将话锋转到了我的婚事上。

「媱儿已经过了双十年华了,该成婚了。」

她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我。

当天,她便让我见了三四个燕都贵族,大多是她的旁系亲族,有的甚至已经四十多岁,还丧过妻。

这后宫的日子她想必是过得太舒坦了,既然她不想安分地待着,那我便给她找点事做。

回到府中,我将压箱底的金丝羽衣找了出来,让景随安替我送去给周贵妃。

周贵妃善舞,一曲霓裳羽衣舞更是惊艳绝伦。听闻她早些年重金求衣,未果,一直是心中遗憾,如今我便替她了结了这桩憾事。

景随安回来时带了周贵妃的亲笔信,她邀我入宫喝茶赏花。

不愧是丞相千金,就是上道。

一壶茶喝完,我们相谈甚欢,若非她是我父皇的妃子,恐怕我们已经姐妹相称了。

出了贵妃寝宫,恰巧碰到了二妹上官樱,她朝我跑过来,抱着我的胳膊,叫我「哥哥」。

我已是女儿身了,她还是改不过来口,我也只好由她这样叫。

「哥哥,母后总张罗着给我说婚事,我还不想成亲。」她嘟着嘴,一脸烦闷地跟我倒苦水。

我安慰道:「你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了,再拖下去就和我一样,成了老姑娘了。」

她紧紧抱住我的胳膊,「我就不,我喜欢哥哥这样的男子,有勇有谋,还这么温柔体贴,母后找的人没有一个能和你比的。」

我哭笑不得,「瞧你这话说的,我是女儿家,是你姐姐。」

「女儿家又怎么了,你就是比他们厉害啊,在我心里,父皇是天下第一,你是天下第二。」

我急忙捂住她的嘴,「以后这种话不可再说。」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往我身边挤了挤。

8

不知不觉间,她跟着我到了宫门口,看她一脸期待的模样,我只好带她出了宫。

为了躲避母后为她寻的驸马,她便同我住在了宫外,嬷嬷几番来传她回去,她次次都将人赶了出去。

她那素未谋面的准驸马是礼部侍郎的二公子,谢运。

景随安打听过,谢运乃燕都第一才子,满腹经纶,为人儒雅随和,谦逊有礼。

可阿樱却一口咬定,谢运是个又矮又丑还喜欢折磨女人的变态,说什么都不肯见他一面。

「你都没见过侍郎家的公子,怎么就断定他又矮又丑了?」

「我……我听槿儿说的。」她的说着便低下了头,自知没了理。

槿儿向来听母后的话,是母后的心肝宝贝小棉袄,不像我和阿樱,处处跟母后作对。

可这次,她为何要违背母后的意思,在阿樱面前说谢运的坏话?

景随安冷嗤一声,「羡慕嫉妒恨呗。」

阿樱立马嘟起嘴,一脸生气地看向他,「就你话多。」

景随安不肯示弱,回嘴道:「被骗了还帮人数钱,太笨了。」

阿樱被说得委屈极了,扑到我怀里大哭,要我为她出气。

我无奈地瞪了一眼景随安,「你很闲吗?」

景随安耸耸肩,「不然呢?」

「去后院开块地,种点菜。」

本来是罚景随安干的活,结果阿樱也来了兴致,又眼巴巴地缠着景随安,要同他一起去种菜。

在街上买菜种子时,没想到遇到了槿妹和……

「他是谁?」我问景随安。

他双手环胸,笑道:「我怎么知道。」

「哟,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我笑他,他却满不在乎。

槿妹女扮男装,倒挺像个唇红齿白的隽秀书生。

阿樱没心没肺地跑了过去,从后面拍了一下槿妹的肩膀。

槿妹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慌乱了。

她将阿樱拉到一旁,两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两人朝我看来,阿樱笑着朝我挥着手,槿妹则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过了会儿,阿樱独自过来,说槿妹找了位夫子学习,那位夫子只收男弟子,不收女弟子,所以她才女扮男装,让我们别拆穿。

我看了看远处说笑的俩人,心中了然,想必槿妹是喜欢那个男子的。

我问阿樱:「她可有说那夫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

「没说。」

我拉起她的手,朝槿妹走去,「既然遇到了,我也该过去打个招呼,对吗?」

阿樱点头,「哥哥说得都对。」

行至槿妹跟前,她的神色甚至有些害怕起来,匆匆朝我问了句好之后,她便拉着那男子要走。

我拦住去路,「槿……槿弟,不介绍一下吗?」

那位公子倒是大方,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小可谢运,燕都人氏,几位贵人有礼了。」

我瞥了一眼神色紧张的槿妹,转而对谢运道:「谢运,可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

他浅笑点头,「是。」

阿樱忽然大叫一声,「你是谢运?」

谢运不解地看着她,「是我,姑娘认识我吗?」

我以为阿樱会当场拆穿槿妹骗她的事情,谁知她却低下头,退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胳膊,笑着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你的才子之名,有些好奇罢了。」

谢运红了耳朵,「姑娘谬赞了。」

我们一行人去了酒楼,落座后,我问谢运:「公子可有婚配?」

他低下头,兴致不高地回了一句,「有。」

「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有福分,能得燕都第一才子的青睐?」

这话一出,阿樱立马挠了挠我的手心,我转头一看,她的头都快垂到桌子下去了。

谢运笑道:「是我高攀了,我的未婚妻是当今圣上的二女儿,寰宁公主。」

「哦,是公主呀,那公子有没有见过寰宁公主,万一她是个刁蛮跋扈之人,你娶回家,岂不是要气死爹娘?」

谢运脸色冷了下来,「姑娘慎言,我的未婚妻再不好,也不是可以随意谈论的。」

「冒犯了。」我颔首道歉。

一旁的阿樱看了看斜对面坐着的槿妹,愧疚地低下了头,好像是她抢了槿妹的未婚夫似的,倒是叫人看了着急。

我在一旁坐镇,槿妹再怎么不甘也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回府的路上,阿樱心事重重,本来话多的她却是一言不发,沉默了一路。

从小她便处处让着槿妹,让习惯了,竟是连自己受的委屈都忘了。

我几番问她,对那谢运可有好感,她每次都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

她一退缩,槿妹便钻了空子。

9

嬷嬷拿着母后的凤谕而来,我看了之后,无奈地叹了叹气。

母后把阿樱的婚事退了,改成了槿妹。

坊间也不知何时流行了一种说法,说是寰宁公主嚣张跋扈,蛮横无理,侍郎公子瞧不上她,所以才退了婚。

阿樱听了只是低下头,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不肯松开。

我问道:「你刁蛮吗?跋扈吗?」

她抬头看着我,眼底满是迷茫,「我也不知道,应该很刁蛮吧,不然也不会被退婚。」

「阿樱,你从小便是这样,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她笑了笑,「可是每次都有哥哥你为我讨公道啊。」

「我能为你讨一辈子公道吗?」

「只要我死在哥哥前面,你就能为我讨一辈子公道了。」

我捂住她的嘴,「别胡说。」

景随安走在后面,忽而出声提醒:「前面右拐,就是谢府。」

「是吗?」

「嗯。」

景随安期待地看着我,想要我做出点什么来。

回府后,我写了请帖,邀谢运来喝茶,顺便向他请教几个问题。

我叮嘱景随安:「在他来的路上,务必让他听到关于阿樱品性的谣言,越离谱越好。」

「明白。」

谢运来时,满面春风,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见到我时,很是震惊,拱手行礼道:「原来您竟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公主。」

「二公子多礼了。」

他确实满腹经纶,担得起才子一说。

我问他来的路上可有听到闲言碎语,他的神色慢慢黯淡下来,说他有愧于阿樱。

「寰宁的名声成了这样,往后谁还敢娶她?」我呵责他。

他跪下向我请罪,「只要能保全公主名声,谢运什么都愿意做。」

「若要你背负有才无德,负心汉的名声,你也愿意吗?」

他顿了顿,抬头坚定地看着我,「愿意,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害了公主,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名声,损坏不得。」

他目光真诚,看不出半点揶揄虚假。

我虚扶他一把,「二公子言重了,起来吧。」

他与我说了同槿妹是如何相识相知的,也向我表明了心意,他与槿妹两情相悦,即便他知道退婚之事乃是槿妹从中作梗,他也不愿去呵责她,任何后果,他都会承担。

我笑他,「既然你与槿儿两情相悦,那日在酒楼,又为何要驳了我的话,去维护寰宁,你那样说,让寰宁乱了心思,又伤了槿儿的心。」

他垂眸轻叹,「皇后娘娘赐婚,爹娘拒绝不了,我更没有说话的权利。

「我虽不知寰宁公主品性如何,但毕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又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无论她是不是我的未婚妻,我都该替她出面说些话的。

「我与槿儿同窗论诗时,便视她为知己,后来皇后娘娘又退婚改赐长宁公主,我才知道槿儿是女儿身,我与她惺惺相惜,互生爱慕,无法自拔。」

既是互相爱慕,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若是再破坏了他与槿儿,我反倒是罪人了。

「二公子,槿儿生性要强,凡事追求完美二字,她嫁到你们家,若有不合府上二老心意之处,还请二公子多多调和,不要委屈了槿儿,若她受了委屈,本宫定不轻饶,知道吗?」

「公主放心,我定会好好爱护槿儿,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我点头,「最好如此。」

为了替阿樱出气,我只好让他背了负心汉的名声。

他并未因此心生埋怨,反而亲自登门道歉,给阿樱送了许多礼物。

阿樱耳根子软,一听槿妹哭着向她诉说歉意,她便原谅她了,「我本就不喜欢谢运,如今你替我收了他,我也不用再躲着母后了。」

送走槿妹后,她便红了眼眶,抱着我哭了起来。

「你是喜欢谢运的,对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俊俏又有才华,欣赏而已,谈不上喜欢。」

「那你为什么哭?」我捧着她哭花的脸问。

她忽然又哭又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槿儿要出嫁了吧。」

10

解决了阿樱的婚事,她还是不愿意回宫。

我劝了她许久,她就是不愿意回去,反而整天泡在菜园子里,除草浇水。

她同我说,她不喜欢皇宫,那里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待久了人心也冷了。

父皇忙于朝政,不会管后宫之事,全权交由母后处理。

最近后宫很乱,母后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

为了感谢后宫的各位娘娘替我缠住母后,我给每个人都送去了重礼,礼物送到位了,事情也好办些。

九月初六,大吉。

上官煜恢复了皇子身份的日子。

自从十三年前分别后,我们再未见过。

大殿上,严公公宣读完圣旨后,上官煜俯首叩拜,「儿臣拜见父皇。」

之后便是我同他行礼,「小妹见过皇兄。」

他看见我时,眸子忽而亮了起来,嘴角也浮现出笑意,「皇妹不必多礼。」

朝臣纷纷拜见他,歌颂他为大渊国做出的贡献。

他一身清风,举手投足尽显儒雅风范,身上不染铜臭味。

云渡山那种腌臜之地,竟然能养出上官煜这种出尘脱俗之人来,确实让人惊讶不已。

下朝后,上官煜追上我,高兴地喊我「无尘」。

我在道观住的日子早他五年,按辈分来说,我应该是他的小师姑,我是「无」字辈最后一位弟子,他是「通」字辈第一位弟子。

当时他胆小如鼠,见了谁都怕,还被小和尚欺负,只有我同他年纪相仿,又处处为他出头,所以他便免了辈分,直接叫我「无尘」。

父亲送来信,说他要接走我,那时正巧上官煜生了一场重病,便错过了与父亲相见的日子,也不曾与我道别。

自此一别,便是十三年。

「无尘,我们终于见面了。」他脸上的笑容明朗又温柔,让人不忍心破坏。

我提醒他:「皇兄,燕都不是云渡山,人多眼杂,耳目众多,还望慎言。」

「是我冒昧了。」他悻悻地低下头。

我笑道:「小妹叫上官媱,或者……上官曜,皇兄想怎么称呼都行。」

他点点头,「母后同我说过了。」

「皇兄初来乍到,对燕都还不太熟悉吧,不如由小妹带皇兄熟悉一下?」

他抬起头,温润一笑,「好啊。」

他同我说了一些儿时的事,偶尔问我可曾记得,我淡淡道:「时间太远了,记不大清了。」

行至御花园假山处,一人忽然跳下来,我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皮痒了是吧?」

景随安噘嘴一哼,「忒没趣,每次都吓不到你。」

「这位是大皇子上官煜,还不行礼?」我冷声呵斥。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上官煜,而后才行了礼,之后便同我们一起散步。

11

谈起云渡山,我旁敲侧击,看他是否知道众人被杀之事,他竟全然不知,我也没再多说。

不知母后对他说了什么,他同我说幼时在云渡山的事,言语之间尽是试探。

一两件事我还能答得上来,可他却说了许多琐碎小事,我若再说自己不记得,保不齐他会生疑。

在我无计可施时,却见皇弟上官澜走来,他见着我们,温顺地行了礼。

「皇兄,这些年你受苦了。」他客气道。

上官煜知道自己的身份,听到这话难免有些神色不自然。

关于我与他「双生子」的真相,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弟弟妹妹涉世不深,对「双生子」的说法自然深信不疑。

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回去了。

晚些时候,上官澜来府中找我,他同我谈起他去监督治理水患之事,满脸忧愁。

酒一口接一口,直到他意识涣散,才说出这烦闷的由来。

「皇姐,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是舅舅,他是我们的亲舅舅啊,我该怎么治他的罪?」

此次南方突发水患,疫病横起,父皇派遣了官员去解决此事,拨了一大批赈灾银,结果疫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

父皇怀疑当地官员中饱私囊,没有好好治理此事,便让上官澜去监督。

结果,他查出了幕后主使确是舅舅,母后的亲弟弟。

我问他:「母后可知道此事?」

他点点头,「我刚回燕都,母后便将我叫去了,她虽没有明说,可我知道,母后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说舅舅会归还那些赈灾银的。」

「那舅舅还了吗?」

他趴在桌上,痛苦道:「还没有,母后说这背后牵扯了很多官员,舅舅需要打点,待安抚好其他人后,舅舅会归还的。」

我扶他进了屋子,安慰道:「澜儿,此事你不必再管了,母后若问起,你便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倒头睡去,泪痕还挂在脸上。

12

翌日,我同他一起进宫,同父皇请旨,准许他去戍边三年。

澜儿心性纯良,不适合在朝堂之上周旋,他从小的志向便是做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正是时候。

舅舅的事情若败露,澜儿定会被拉下水,父皇出于公正,定会降罪于他,父子生了嫌隙,只会让他人有可乘之机。

治理水患之事被我揽下,他便能干干净净地离开,到时母后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边境去。

父皇知道澜儿离开的用意,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同他道:「你跟随程将军一同去,在军中不可让人知道你皇子的身份,要谦逊低调,听从指挥,不可意气用事,知道吗?」

澜儿含泪跪别,「父皇要保重身体,澜儿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看着父皇微微颤抖的背影,我才知道,他对自己的儿女,爱得很深沉。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一哭,看上去好像老了许多。

澜儿将搜集到的罪证悉数交到了我手上,舅舅所犯之罪,不只私吞赈灾银这一桩。

母后再次召见我,她没有将话挑明,只是提醒了我一句,若我将罪证呈给父皇,将会威胁江山社稷。

这些罪证中,牵扯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从一品重臣到县衙小吏,关系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妄动。

但是这次赈灾银私吞案,必须得有人承担。

朝堂之上,国舅府嫡子被我推了出来,舅舅怒不可遏地看着我,恨不得将我砍死。

国舅曾经下体受过伤,失去了生育能力,府上只有一个儿子,宝贝得不得了。

他儿子恃宠行凶,坏事做尽,赈灾银私吞他也参与了,推他出去承担罪责,便是最好的结果。

父皇将此事全权交给我处理,我便定了他死罪,我亲自动的手,将其绞杀在天牢。

当地官吏革职查办,该抄家的抄家,该发配充军的充军,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皆不敢再冒头。

父皇告诉我,我既然做了这件事,就得负责到底,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与准备。

我跪在殿前,坚定不移道:「儿臣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

父皇扶起我,目光深沉,严肃道:「父皇置你于险境,你会怨恨父皇吗?」

我笑着摇摇头,「欲成大事者,必承其苦厄。」

父皇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上官厉一手教大的孩子。」

惹恼了国舅府,便是惹了燕都大半的权贵。我迈出了这一步,就得走到底。

国舅之下的各种暗中势力,需得一点点拔除。

国舅之子死后,我频频遭受追杀。但暗中却总有人替我摆平那些杀手,景随安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我查看了追杀我的人的尸体伤口,同云渡山那些道士的被杀手法很像,皆为锯齿状的伤口,而且都在脖子上。

13

为了引出那些暗中帮我的人,我同景随安演了一出戏。

他带人扮作杀手追杀我,我逃到郊外,走投无路之际,果然有人从暗中飞出,同景随安打了起来。

我加入战斗,同那些人打了起来。

他们用的武器是锯齿形长剑,各个戴着鬼面具,一身黑衣,武功高强,犹如鬼魅。对上我时,他们只守不攻,就算被逼急了,也是自己受伤都不肯动我。

我抓了其中一人,摘下他的面具,逼问他的来历,谁知他竟然想自尽,我急忙握住他的剑,将人带回了上官府关押。

黑衣人身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物件,只有一张鬼面具和一把锯齿剑,无论我怎么逼问,他都不肯说一句话。

问不出结果,我只好把他放了。

他离开上官府后,我便与景随安跟着,谁知跟到了郊外的一座府邸,那人进去后便不见了。

我与景随安飞进院中,触动了机关,竹林忽然动了起来,交错的竹刀飞了过来,伤了我的手臂。

眼看一竹刀朝我面门而来,我躲闪不及,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半天,却没有任何痛感。

我睁眼一看,四周竹林归位,忽然平静下来,景随安为护我伤得很重,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竹林中缓缓走出一人,同样戴着黑色鬼面具,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手负在身后,步履沉稳,毫不慌乱。

「公主何必纠缠不放,伤了你的侍卫,得不偿失啊。」

我盯着他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质问道:「你是谁,为何要三番四次救我?」

他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我旁边,从我手中拉起景随安,将他扛了起来,继而对我道:「公主,救人要紧。」

来到屋中,他提来一箱子药,从中找了一瓶,随后看着我,轻笑道:「公主,我要脱了他的衣服上药,你不避一下吗?」

我紧紧盯着他,「不必,你继续上药。」

景随安无事后,他便带我出了屋子,去了后山的凉亭。

「你到底是谁?」

我想夺他的面具,他却轻松闪开,笑道:「公主还是不要问了,总之我不会害你,你只管做你想做之事,其他的无须多问。」

「云渡山的人,是你们的人杀的吗?」

他面具下狭长的眸子深邃冷静,答道:「是。」

我心中忐忑不安,试探道:「为何要杀?」

他起身逼近我,抬手捏住我的下巴,低头幽幽道:「公主非要我说破吗?」

话已至此,我心中明了,他是替我去灭口的,可我却不敢再追问。

我推开他的手,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我叨扰多时,告辞。」

他拉住我,「你那小侍卫伤得不轻,公主还是等他痊愈再走吧。」

「如此……便打扰了。」

他松手笑道:「不打扰,为公主效劳,乐意之至。」

景随安醒来后,我带着他连夜跑路。之后我让人去查那府邸的来历,结果那里被烧了,成了一片废墟。

鬼面人知道我的来历,却不说破,想来也不是敌人,既然他不想让我查,那我便不查,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藏下去。

14

父皇在位的第五年,国舅在朝中地位盖过了丞相和太傅等一众老臣。

周贵妃约我进宫喝茶,她告诉我,淑妃怀孕了。

她斜躺在贵妃榻上,轻叹一声,丢给我一个香包,道:「她整日里神情恍惚,嘴里总是嘟囔着谁要害她的孩子,跟丢了魂似的。」

我拿着香包瞧了瞧,上面绣着红豆,我不解地看着她,周贵妃掩唇低笑一声,「明日是七月初七,也算个节日,没什么可送你的,这香包可驱蚊,也能宁神,我特意为你做的。」

收了香包,我点头道谢,她从榻上下来,勾起我的下巴,眉眼一弯,「那殿下送我些什么好呢?」

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可我却不知道那双媚眼里包含的意思。

我拨开她的手,起身道:「我前两日去外地,觅得一块暖玉,娘娘体寒,带着暖玉可驱寒,待我回府便差人送来。」

她勾起我胸前的垂发,打着圈,低头笑道:「殿下对我这般好,我就是为殿下死也是愿意的。」

这话……

我慌乱地推开她,揶揄了两句便离开了,她在身后笑得很大声,喊道:「殿下要经常来喝茶啊。」

七月初七,七夕夜。

我在书房看书,只见门口人影晃动,我正欲开口询问,那人却敲响了门。

我开门一看,只觉得是做梦一样。

「贵妃娘娘,你怎么在这里?」

她换了一身装扮,戴着黑色斗篷,朝我笑了笑,「宫里闷得很,我来找你玩。」

「娘娘私自出宫,若是被知道了,可是会受罚的。」

她推开我,径直走到书房,四处参观,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人生短短几十年,要及时行乐才是。」

我头疼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忽悠她离开。

她拉着我的手晃了晃,道:「今夜七夕,外面很热闹,殿下陪我去看看吧。」

我还没答应,她便拉着我走了,出门前,她还软磨硬泡,非要我换上男装。

两个姑娘,有什么好逛的。

走到河边,她要了一盏河灯,在上面写了什么,而后便闭着眼睛虔诚地许愿,睁眼时,她看着我,眼底染上了一层悲伤。

「殿下,谢谢你陪我过七夕。」

「不用谢,举手之劳。」

她放了河灯,又拉着我去街市买了许多小玩意。

她有心事,可我却不愿去问,更不敢去问。

夜市散去,我送她回了皇宫。

分别时,她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她抬头笑道:「今夜我很开心,殿下回去吧,过两日我送你个大礼。」

15

两日后,我收到了大礼。

淑妃的孩子没了,所有证据都指明是被母后害的。

父皇大怒,将母后送去了冷宫,国舅在朝堂之上为皇后求情,却因心急而说了大逆不道之话,被父皇收押在天牢。

淑妃是太傅之女,丞相虽与太傅不和,但在这件事上,他们一致将矛头对准了国舅。

平日里那些与国舅亲近的大臣都纷纷闭了嘴,保持中立态度。

太傅和丞相趁机排除异己,揪出了一大波国舅的爪牙。

我暗中推波助澜,将各方暗中势力逼出水面,罪证一页又一页呈给了父皇,燕都又进行了一次除奸行动。

为了彻底断了国舅的后路,我将澜儿曾给我的罪证一并交了上去。

有丞相和太傅等人帮忙,国舅坐实了贪赃枉法意图谋反的罪名,他所牵涉的所有逆臣皆伏诛。

我去冷宫看望母后,她看到我,眼底的恨意不加掩饰,她气得咬牙切齿,指着我大骂。

「母后,生气对身子不好。」我走过去扶着她。

她推开我,甩了我一巴掌,「你这个贱人,你不是我的曜儿。」

「母后又在说胡话了。」我抓着她的胳膊,推着她往榻上走去,她惊恐地挣扎着,连牙齿都在发抖。

她嘴硬道:「我告诉你,你若敢碰我一根头发,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我按着她躺下,拿出手帕替她擦着额头的汗。

「母后,你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就别想着告我的状了。」

她的瞳孔慢慢变大,嘴巴也因为震惊而合不上。

我拿出一颗药,塞进她的嘴里,逼她咽了下去。

她因为反抗而流出了口水,我仔细地替她擦着,「父皇辛苦打下的基业,怎么可能允许你和你那个目中无人不成大器的弟弟来祸害呢,父皇隐忍多年,扳倒了昏君,他建立的大渊国,是为了给百姓谋福祉,而不是让你们这些权贵来享乐的。」

她浑身的力气卸了下来,惊恐又无助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母后,你错就错在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父皇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他能将自己伪装成奸臣,同样也能伪装成不问政事的昏君。

「母后,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国舅的嫡子,是父皇命令我杀的,国舅的人头,也是父皇让我亲自去砍的。

「他对你忍让,不是他怕你娘家的势力,而是他看在你们夫妻多年的分上,所以迟迟没有动你,可你却不念夫妻情分,想要让上官煜做傀儡皇帝。

「你触了父皇的逆鳞,所以他即使知道淑妃的孩子并非你害死的,可他却必须用这个借口将你打入冷宫。」

我扶起她,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她脸上满是泪水,嘴里只能发出呜咽声。

「母后,你哭得这么伤心,是放不下泽儿吧,你放心,他才十三岁,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还有阿樱,我会替她找一个如意郎君,至于澜儿,你更不用担心了,他在边关学到了很多,已经升为副将了。」

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头,我拿出白绫,绕过房梁绑了个结,将母后抱了上去。

「母后,刚才那药可缓解你的痛苦,你放心去吧,弟弟妹妹我会照顾好的。」

她死死地瞪着我,嘴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我踢开她脚下的凳子,看着她挣扎,再慢慢平静。

我将认罪书拿出,放在她旁边,结束了她的一生。

16

父皇看着母后的尸体,流下了眼泪,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

大殿上,只有我与父皇两人,我跪在他身后,等着他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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