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魂穿崇祯后,对自己发出灵魂⼀问:
当年,朕红巾起义,驱除鞑虏,何曾想过天道轮回?
感叹之余,他从那颗歪脖树上,把自己放了下来。
因为,再晚⼀秒,他「崇祯·璋」就真断气了……
刚从呼吸不顺中缓过来,下⼀秒,老朱就推翻了这种「自我怀疑」。
都是不肖子孙的错!
从朱允炆到朱棣,再到被自己霸占身体的朱由检,他是真不知道该先从哪个开始骂起。
这天下百姓,终究还是被他朱家的子孙给辜负了。
1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
王承恩捧着黄绫,已哭得没了声音,他⼀步步随着朱由检踏上煤山,走到那棵老歪脖子树下,抬头但见风吹槐叶,瑟瑟作响。
王承恩再也忍不住,嘶声道:「万岁爷,当真无路可走了吗?」
朱由检目光涣散,声音也抖,却又有⼀股悲愤充斥其间,他道:「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外城已破,⼈心尽失,那些口口声声忠君报国的清流正等着做⼤顺之臣,那些累世富贵的名门之后也准备献门投降,朕还有什么路走?」
「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今日之事,唯死而已!」
三月暮春,夜风呼啸,无能狂怒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吊死在煤山上,朱元璋又⼀次睁开了眼。
当然,重⽣的初体验并不美好。
无数记忆碎片连带着浓浓的窒息感咔咔往朱元璋脑海里冲,此起彼伏,纷至沓来,还有股沛莫能御的力量霍然涌上朱元璋四肢百骸。
疼,贼尼玛疼。
王承恩站在旁边,对他万岁爷换了魂这事⼀无所知,还哭着呢,忽然发现不对。
原本正在上吊,气息奄奄,分分钟就要凉透的万岁爷猛地⼀抓,拽着黄绫,⼀把将自己提了起来。
王承恩:???
这特么不科学啊!
接着他又瞅见万岁爷顺势⼀脚,重重踹在那棵老歪脖子树的树干上。
那树晃了晃,片刻后轰然倒塌,溅起⼀地的烟尘。
王承恩:……
这特么更不科学了啊!
只是王承恩还来不及反应,那烟尘里就杀出⼀双眸子,那双眸子里满是血丝,宛如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苍龙,⼀眼能定⼈⽣死,⼀言能号令乾坤。
自负,冷酷,天下事舍我其谁。
王承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恍惚了好久,直到尘埃散去,才敢确定这双眼睛的主⼈还是朱由检。
「万岁爷?」
朱元璋没理他。
摆脱自缢的处境之后,脑海中的记忆终于不再紊乱,于是朱元璋就看到了二百多年的⼤明江山。
朱元璋:……
差点又被气死过去。
自己尸骨未凉,朱允炆就开始杀叔伯,老四悍然起兵,夺位之后圈养皇室,⽣怕以后的藩王还这么拱卫中央。
朱元璋:⼀时不知道该先骂哪个王八蛋。
当土木堡之变,⼤明盛世被拦腰斩断后,朱祁镇还有脸夺门复辟,反手杀害忠良。
朱元璋骂都不骂了,就想诛他九族。
后边就更不必说了,无非是文官结党抬头,宦官参政,子孙里边修道的修道,躺平的躺平,锦衣卫变成摆设,从皇室到各级官员,无不兼并土地,百姓小民的土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交天下之税。
无数的李自成,就像当年的红巾军,迟早要杀出来掀翻⼤明江山。
还有朱由检,你还有脸说自己不是亡国之君?
反复多疑,多少忠臣平叛有功却转头被杀,急功近利,多少能臣几个月没有战果就被逼出战,死在不该送命的沙场。
卢象升如此,孙传庭如此,袁崇焕如此……这群⼈的⼀股悲慨之气远比朱由检自以为是的悲愤要厚重得多。
冥冥之中,朱元璋有种感觉——就是他们的这股执念,把自己拽来了此处。
望了⼀眼倒塌的老槐树,朱元璋又想:刚才让咱疼得死去活来,忽然充斥全身的劲儿,只怕也是卢象升的天⽣神力。
只可惜天⽣神力,挡不住地覆天翻。
没钱没粮没兵,卢象升被逼出战,⼤刀断了,夺枪再战,满身的鲜血,还是死在鞑子箭下。
阵阵夜风吹醒英雄梦,朱元璋望天长叹,说尔等都是好儿郎,好汉子,尔等放心,咱既然来了,那鞑子就别再想入主中原,⼤明江山也绝不会这么亡了!
固然眼下的局势,已像是无路可走。
李自成十万⼤军围城,城内军心尽丧,天⼀亮恐怕就要破城。
就算能乔装混出城外,但你没钱没兵,沿途还不知有多少危险。
即使蹚过了那些危险,江北四镇也好,吴三桂也罢,没⼀个真心勤王的。
孤身过去,是上赶着当汉献帝吗?
所以朱由检无计可施,只能⼀死了之。
没关系,朱由检无计可施,朱由璋志在必得。
路都是⼈走出来的!
回头,王承恩还呆呆立在原地。
朱由璋⼤手⼀挥,说走,咱们下山。
王承恩打了个哆嗦,茫然道:「万岁爷,咱又有路可走了?」
朱由璋斜睨他⼀眼,说当天子的,纵然⼀条路都没有,也绝不能走退路!找棵老歪脖子树吊死,那不是君王死社稷,是君王弃社稷!
王承恩心⼀颤,说那万岁爷是要去哪?
朱由璋边走边道:「没兵没将,自然先去招兵买马。」
王承恩急了,皇上这是勒糊涂了,他小碎步跟在朱由璋身后,哭丧个脸,说万岁爷,咱没钱招兵买马了啊,前不久向百官筹饷,这些⼈只捐三十两,八十两,就哭着喊着,说倾家荡产,再无余财,更别说百姓了,这会儿再征饷,怕是京城都要反了!
城外又响起⼀声炮响,烟焰障天,隐约还有顺军的哄笑,仿佛又吓趴了不少明军。
朱由璋忽然停下,王承恩险些撞他背上。
京城的春日,向来风⼤,这⼀刻却忽然小了起来,朱由璋回头盯着王承恩,道:「咱几时告诉你,要刮百姓的钱?」
王承恩呆了呆,他说陛下,不刮百姓的钱去刮谁的?
朱由璋道:「谁有钱,咱就刮谁的钱。」
王承恩心中忐忑,试探道:「那谁有钱?」
朱由璋斜他⼀眼,说几十两银子就倾家荡产的屁话,你也信?
王承恩又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万岁爷,那,那刮⼤臣的银子,总得有个说法吧?
朱由璋点头道:「是得有个说法,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可咱的兵没粮,没粮就没胆,闯贼⼀炮就能把他们吓趴下。咱的兵原本不是这样,是有⼈吞了他们的粮,害他们成了这样!
「天下事到了这个地步,岂能不举屠刀?」
王承恩又呆了片刻,蓦地想起被朱由璋⼀脚踹倒的槐树,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多问,在阵阵炮火声里跟朱由璋⼀路下山,穿街过巷,终于看出此行的目的。
乃是要去新乐侯刘文炳家。
王承恩恍然,是了,要想刮那班勋贵⼤臣的钱,须得有兵。可如今站在城头上的京营兵马无心作战,万岁爷亲自去叫也未必有⼈愿来,只有新乐侯刘文炳,没了驻防任务,府中家丁能战,是京城里少有的忠臣。
但万岁爷几时这么冷静了?
他不该想起这茬直接去城头喊⼈,然后发现喊不来⼈就无能狂怒的吗?
这话王承恩当然不敢说,想起那棵槐树,想起万岁爷对勋贵⼤臣的杀气腾腾,他屁都不敢放,直到抵达新乐侯府,才喊了⼀句皇上驾到。
朱由璋⼀指头敲他头上,丢下句话抬脚就走。
「驾个屁到,都什么时候了,还等新乐侯出来见咱?」
王承恩:???
王承恩⼀阵惶恐,万岁爷上吊后完全变了个⼈,这该怎么伺候啊?
惶恐的不止王承恩,新乐侯刘文炳同样惶恐,府前的家丁都来不及通禀,朱由璋就⼤步流星踏进了侯府⼤门,踏到刘文炳面前。
刘文炳⼀脸茫然,说陛下何事?
朱由璋目光灼灼,说把你的⼈给我,咱爷们把⼤明江山打回来!
这话太笃定,也太理所当然,刘文炳差点就要信了,愣了半天,才⼀声苦笑,他说陛下,敌众我寡,已无计可施,何必……
朱由璋打断刘文炳,再度逼近两步,沉声道:「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已不会更差了,昨日你与驸马都尉巩永固奋力巷战,杀敌数十,想来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既然能战敢战,何不信咱⼀把?」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刘文炳抬起头,从朱由璋目光里见到前所未有的豪气与自负。
是啊,反正不会更差,陛下愿奋死⼀搏,把⼈交给他又有何妨?
刘文炳深吸口气,站到朱由璋身后,扬声道:「传令!集合备战!」
朱由璋咧嘴⼀笑,拍拍刘文炳的肩,说来,也给咱找⼀把⼤刀,今日咱要是死在你后边,都不配当你兄长。
刘文炳⼀怔,肩头的温热,朱由璋的笑,让他恍惚又回到了儿时。
多少年了,刘文炳都快忘了崇祯皇帝是自己表哥,儿时也曾护着自己,穿梭在山林里探险玩乐。
久远的记忆跟朱由璋此时的笑合二为⼀,刘文炳鼻子更酸,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咬紧了牙关,⼤声重复道:「传令!集合备战!」
2
三百家丁迅速杀出侯府,朱由璋挣开王承恩与刘文炳的臂膀,执意冲在最前。
朱由璋回头冲二⼈笑道:「身先士卒,这特么才是君王死社稷。」
刘文炳又想哭又想笑,他说陛下,您粗鄙了。
王承恩的泪噼里啪啦地落,他什么都没说,也提了把刀,说万岁爷您只管冲,真出了事奴婢要是第二个死,奴婢就不算个⼈。
朱由璋斜了他⼀眼,又笑,说咱向来不喜欢太监,难得你是个有血气的,⼀会儿咱爷们冲阵杀⼈,你要是不落下,日后就是过命的弟兄了。
王承恩两眼⼀闭,更是涕泪横流,他说好,奴婢领命。
刘文炳侧目看着王承恩,有些狐疑,他想不通这位王公公究竟为什么哭得这般惨。
之后⼀路狂奔,刘文炳才发现他们要去的方向不是城门,刘文炳凑近了问,说陛下,不是要突围吗?
正阳门外又起了欢呼,也不知是顺军得了什么消息,城中已有些地方起了火,想来是平日袖手谈心性,不让崇祯南迁,不让太子跑路的清流举家自焚。
兵荒马乱里,朱由璋轻轻摇头,他说先不急,先跟衮衮诸公讨笔债。
刘文炳不解,说那陛下要去哪?
朱由璋目光⼀凝,说先讨锦衣卫的债!
阴云四合,无星无月的夜里,有⼈在城外美滋滋等着进京,有⼈在城门前美滋滋想着献城⼤功,也有⼈正在城里狂奔。
这时,无边丝雨从天外坠落。
朱由璋那三百⼈就从雨中杀到了锦衣卫衙门。
刘文炳不解,为何要来锦衣卫呢?
王承恩已经放弃思考了,他手里拿着刀,满眼都写着视死如归,仿佛他的⽣命早就已经结束了。
只有朱由璋,时隔二百年,再次见到自己⼀手创立的衙门,五味杂陈。
这么⼤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王国兴领着三个⼈迅速来到门前,见到朱由璋⼀身龙袍,才惊讶拜见。
朱由璋冷冷道:「咱带了三百甲士,这么⼤动静冲过来,敌我未分,就你们四⼈出战?」
王国兴哑然,他偷眼瞅了瞅朱由璋,正对上朱由璋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凌厉,洞察,仿佛没什么能逃过他的捕捉。
王国兴索性也不藏了,局势如此,他也懒得装孙子,直接直起腰来。
「陛下,这些年锦衣卫早不是⼤明的锦衣卫了,您宠幸骆养性,是,他斗倒了魏忠贤,但他跟文官勾结,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来了诏狱的⼈能有什么罪行不是看您,也不是看⼤明律法,全看给他交了多少钱。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跟您说几句好话,抓几个他自己本来想抓的⼈,您就还是信他。如今他是锦衣卫的左都督,臣⼈微言轻,锦衣卫当然听他的指派。别说是不知归属的三百甲士临门,就是闯军进来了,臣也只能带这三个过命弟兄来作殊死⼀战。」
朱由璋点点头,说那骆养性呢?
王国兴冷笑⼀声,往左边的⼤宅⼀指,说跟他的第七房小妾共度良宵呢。
朱由璋点点头,手⼀挥,带三百甲士涌进锦衣卫衙门,朝着左边那⼀进院落走过去,沿路的锦衣卫小校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拦。
或许是王国兴的话太刺耳,又或许是这三百甲士的动静太⼤,还没等朱由璋踹开屋门,骆养性总算是披了件衣服走到庭间。
骆养性⼀见朱由璋,便五体投地,行了⼤礼,口中高呼见过吾皇,吾皇万岁。
锦衣卫衙门里剑拔弩张,⼀股森然的气氛弥散开来。
朱由璋盯着他,也不说让他起来,只说骆养性,前些日子,咱向文武百官征饷,你交了六十八两对吧?
骆养性抬起了头,⼀脸正气,说那已是臣全数家产!
朱由璋指指⼤宅,说六十八两的全数家产,还能纳第七房小妾?
骆养性还是⼀脸正气,乃至挺直了腰背,他说万岁爷,是那姑娘仰慕臣,不求其他,只求能终身侍奉,臣没道理辜负了她。
朱由璋笑了,他说好,骆养性,咱再问你最后⼀句,你跟不跟咱出征讨贼?
骆养性干脆站起来,义正词严,说陛下,时局如此,寡不敌众,让⼤明儿郎徒劳送命,不是仁君之举。
「这么说,你要抗命?」
「臣不敢,只是兴兵讨贼,臣不能奉私诏,须有兵部行文。」
朱由璋盯着骆养性,骆养性浑不在意,还站直了身子,低头抱拳,动都不动。
朱由璋忽地⼤笑起来。
他笑着说是,是啊,你骆养性抗旨也不是头⼀次了,咱让你处决清流,你倒是骨头很硬,要咱交付有司,说你不能奉命。
「咱的锦衣卫,何时成了百官的玩物?!」
朱由璋的笑意不知何时不见了,那股子话里话外的笑声,渐渐变成冬日里的冰河,到最后那句喝问,又宛如⼀道雷霆霹雳,震在锦衣卫衙门里,回荡来去,久久不绝。
王国兴看得目瞪狗呆。
这,万岁爷这么霸气的吗?
骆养性不呆,骆养性甚至还在笑,他现在都能跟朱由璋对视了,他笑道:「陛下,臣明白了,您是来问罪的,可您今日才想来问罪,未免已经迟了。」
朱由璋道:「哦?哪里迟了?」
骆养性双臂⼀振,说了声锦衣卫何在,衙门里呼啦啦就跑出四五百锦衣卫,都下意识站在骆养性身后,他们固然看清楚了对面是皇帝,可还是没挪动脚步。
刘文炳眉头⼀皱,上前拔刀,三百甲士也齐刷刷拔刀!
王承恩没拔刀,王承恩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凝在朱由璋⼀⼈身上。
两方对峙,雨中平白多了分肃杀酷烈。
骆养性笑意更甚,他说陛下,我知道要让这些锦衣卫跟您打,他们是不会打的,但您要是想杀我问罪,那我麾下这些弟兄也不答应,无非是你派新乐侯来,我这些弟兄给你挡回去。京城已经完了,陛下⼀⽣没什么功业,就别拦着弟兄们富贵了,成吗?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真实,真实到让王国兴气红了脸,指着骆养性破口⼤骂。
骆养性掏了掏耳朵,⼀挥手,王国兴视若心腹的三个弟兄里,忽地冒出⼀⼈,拔刀斩向王国兴的脖颈!
雨声如织,寒光⼤盛,王国兴猛地回头!
那兄弟面色如铁,刀光不止,王国兴固然回头,可也来不及躲避了。
千钧⼀发,天地之间,只闻刀鸣破空。
刀光⼀闪,刀已在咽喉。
朱由璋的刀,劈向那反水锦衣卫的咽喉!
这把刀破开雨幕,破开阴云,⼀股巨力斩开风声,比那锦衣卫更快⼀步,取走了他的性命。
王国兴劫后余⽣,骆养性的脸色却已变了。
朱由璋看起来又平静了,他道:「咱本来就想让弟兄们富贵,杀了你,弟兄们自然就富贵了。」
骆养性悚然变色,喊了声动手,当先踏前两步,双手擒拿,要抓了朱由璋掌控局势。
然后他就见到朱由璋的笑。
朱由璋不闪不避,对着骆养性⼀拳挥出。
两拨⼈马还来不及交手,四五百锦衣卫只是拔刀冲了两步,刘文炳与王承恩也堪堪赶到朱由璋身边,就见到朱由璋迈步,抬手,⼀拳轰塌了骆养性的胸膛。
骆养性的尸体远远飞出去,撞倒了四五个锦衣卫,瞪⼤双眼,死不瞑目。
这,这不对吧?
我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他藏这么深???
扑通,骆养性的尸体砸在地上,再没动静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锦衣卫衙门里死寂⼀片,虽还举着刀剑,却没⼀⼈出声了。
接下来怎么办?
那四五百锦衣卫正惶恐无措呢,忽然听到朱由璋恳切的声音:「弟兄们放心,咱以太祖皇帝之名起誓,绝不会追究今日之事。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弟兄们跟着骆养性,也无非是因为咱给不起粮饷。但骆养性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要拿你们卖个好价钱,从闯贼那涨自己的身价,至于你们,能从闯贼那拿几个钱?
「咱⼤明富有四海,可还是遍地的灾民,遍天下没粮的弟兄,那咱⼤明的银子到底在谁手里,你们是锦衣卫的,你们能不清楚?」
那四五百锦衣卫还处在得了安抚,劫后余⽣的庆幸里,⼀时没猜到朱由璋要说什么,倒是王国兴被救了⼀命,心跳比往日快,胆子也比往日都⼤,他⼤声接道:「都他娘在骆养性这些狗官手里!」
「不错!」
朱由璋脸上还沾着血污,肩头还落着雨水,他环视四周道:「咱⼀直想让拼杀的弟兄们多拿点银子,多养活家里几口⼈,不至于今日死老父,明日死⼤哥,⼀月之间饿死四个家⼈……但咱以前没本事,没法带⼤家富贵,只能看着那些蒙骗咱的,搬弄是非的,勾连在⼀起,把咱爷们的钱全给吃干净了。」
⼀股子悲切从朱由璋言语里传出来,京城里这些锦衣卫固然有许多是世代相传,但也多的是敢卖命,想卖命的穷苦⼈家。
还有京营,京营里吃空饷的,混日子的⼈多,但照样也有当兵只为吃口粮,万念俱灰,随时可以效死的乡间豪杰。
这股悲切,眨眼间就蔓延进这些⼈的心底。
朱由璋深吸口气,扬声⼤喝:「可今日咱想明白了,要是不想这么活,就得杀出条血路!咱现在就要去抄骆养性的家,咱今夜还要抄首辅的家,抄国丈的家……愿意跟咱来的,咱⼀起杀出钱粮,杀出京城!杀出个乾坤朗朗!」
三个杀字,朱由璋须发皆张,目光扫过在场众⼈,点燃他们心底不断升腾的火。
王国兴手都在抖,第⼀个举起来,泪洒雨幕,跟着⼤喊了⼀句:杀!
刘文炳也在抖,他望着朱由璋的背影,从前那个优柔寡断,多疑猜忌的陛下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擎天的玉柱,撑天的脊梁。
至于这玉柱会不会杀心太重,那都不重要了。
刘文炳泪眼潸然,紧跟着说杀。
然后就是三百甲士说杀,四百锦衣卫说杀,⼀群⼈喊着⼀个杀字,冲去了骆养性家。
这位捐了六十八两,就号称倾家荡产的心腹⼤臣,最终被朱由璋带⼈搜出了六万八千两,这还不算未估量的书画珍玩,满地都是白银,满地都是⽣民血。
雨越下越⼤,朱由璋在雨里死死握拳,他扭头望着跟他而来的七百儿郎,说八千两,弟兄们先分了,剩下六万两,咱还有别的用处,弟兄们信得过咱,就先随咱走⼀遭城头!
轰然⼀声,德胜门外又响了闯军的炮。
⼤雨纷纷,七百⼈顿了⼀顿,齐声呐喊,⼀句句愿随皇上出征,⼀时间响彻了周遭三条街。
那会儿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察觉出有点怪异。
刘文炳就是其中⼀个。
他总觉得皇上这些话,这些手段,有种很熟悉的既视感,仿佛有什么⼈曾经干过。
3
正阳门外没了炮火,闯军不再继续攻城,雨夜里难得透出几分静谧。
兵部尚书张缙彦正闭眼在城墙上靠着,不远处响起阵阵脚步声,张缙彦也没睁眼,直到脚步声从他面前停下,他才看了眼来⼈。
王德化。
⼀个督内外军事的太监。
王德化神色不善,说张尚书,前不久贼⼈传讯,你们有来有回,聊得很开心呐?
张缙彦挑了挑眉,说怎么,王公公之前把叛变的杜太监吊进城里,任他跑到皇上面前劝降,又亲自放他溜走,你们聊得就不开心?
王德化冷笑道:「误国贼,咱那是为万岁爷谋⼀条⽣路,你也配跟杂家比?」
张缙彦冷笑起来,他说:「怎么,之前本官身负皇命,与户部尚书王家彦⼀起登城巡查时,不是你百般阻挠?别以为本官不知道,本官就是不上城头,也听得出来你只敢往闯军那边放空炮。
「要不是皇上宠信你们这群没卵子也没胆子的宦官,天下事岂能如此?」
王德化还想再骂,不远处忽然跑来⼀东厂番子,急匆匆地,跟他附耳说了几句。
王德化眉头紧锁,定定看了那番子几眼。
那番子再次点头,说确定无疑。
王德化又看了眼张缙彦,心烦意乱,拂袖往城墙上边登,也懒得管张缙彦是不是勾结闯军了。
反正城都是要破的,⼈⼈想都在新主子那里寻功劳,自己在杜太监那留了底,过来也不是真要阻止张缙彦开门。
不过是怕张缙彦开门之后,自己逢迎⼤军,赶不上热乎的。
流水的天子,铁打的富贵,真让王德化有点烦躁的,还是刚才番子所报。
都这会儿了,万岁爷怎么还不消停,你还要捣什么乱呐?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张缙彦那——万岁爷抄了锦衣卫骆养性的家。
张缙彦的思绪也跟王德化相似,他哑然失笑:都这会儿了,抄家有什么用?
骆养性也真是废物,能让万岁爷这么个⼈抄了家。
只是张缙彦没想到,万岁爷抄了骆养性的家之后,⼀个掉头,直奔正阳门而来。
张缙彦眉头皱成个川字,狠狠吐了口唾沫。
你说你捣什么乱啊?
张缙彦发了狠,直接叫上七八百家丁,提前等在正阳门后,横刀立马,列阵森严,要把皇帝给劝回去。
雨⼀阵急⼀阵疏,风也⼀阵狂⼀阵缓,没过几阵风雨,张缙彦就听到了甲士行进之声。
目光尽力望去,穿透雨幕,穿透夜风,望见⼀道身影宛如猝然撞上礁石。
张缙彦目光涣散了三分,他赫然见到崇祯皇帝身先士卒,提刀走在最前方,这位优柔寡断,多疑猜忌的皇帝仿佛换了个⼈,龙行虎步,目光如火。
张缙彦⼀咬牙,还是抬手下令,死忠于他的家丁纷纷举起长枪,列阵阻拦。
「陛下,前方炮火连天,为保重龙体,陛下还是回去吧!」
其实见到张缙彦带⼈来拦,朱由璋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无非是城头上下有见不得⼈的买卖,不能放他过去平添变数。
这会儿了,能买卖的无非就是⼀座北京城。
朱由璋没再多谈,只负手停在原地:「那咱要是不想走呢?」
这口吻,睥睨,冷静,又仿佛天下事尽在掌控,令张缙彦⼀时恍惚——这不该是他熟知的那位皇上,这得是个秦皇汉武般的帝王。
雨水跟汗水混在⼀起,从张缙彦额前滴落,他猛⼀闭眼,乱世已至,容不下左右摇摆的⼈。
张缙彦再睁眼,已起⼀声断喝,说兵马列阵,送陛下回宫!
张缙彦话音未落,朱由璋已拔刀迎敌!
王国兴刘文炳各带三百⼈从两侧冲出,王承恩扯开了嗓子在号,冲得比他们还快,几乎要赶上朱由璋。
朱由璋⼀往无前,乃是这七百⼈的刀尖,他边冲边喊,说杀天子者,岂能独活?谁想给朕陪葬,谁敢给朕陪葬?!
这两句话过于真实,张缙彦都没法反驳,说乱战之中杀了陛下的,还重重有赏。
所以他只能看着朱由璋闯进阵来,⼀把刀所向披靡,力劈华山再转身横斩,但见火星四溅,那把⼤刀硬是劈断七八根长枪,斩破甲胄,乃至把⼈都斩成两截。
天子之勇如此,身后的七百⼈更是个个杀红了眼,把张缙彦家丁打得节节败退。
他们也不用退多久了。
脚踩在雨水里,溅起漫天的雨珠,朱由璋已近张缙彦,手里有刀,扬声⼤喊,说借你头颅⼀用!
张缙彦呼吸⼀顿,下意识勒马而起,手中长枪重重下砸。
砸了⼀空。
朱由璋俯身下潜,继而⼀道刀光如流星经天,银河倒挂,逆卷而上,割裂漫天的雨丝,溅起无边的血。
张缙彦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停了,只剩下⼀阵呼啸的风。
再听,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身体里发出的风声,鲜血狂喷,宛如秋风。
朱由璋⼀刀所过,⼈马俱碎,那位要开门献城的兵部尚书张缙彦被⼀刀枭首,王国兴跟刘文炳带⼈直接冲垮了张缙彦所部,正阳门在此时只剩了⼀个声音。
朱由璋的声音。
朱由璋收刀,回头又去看王承恩。
王承恩气喘吁吁,阵斩两⼈,左肩被扎了⼀枪,还没什么⼤碍。
朱由璋冲他⼀笑,说老王,喊⼈搬东西,上城头!
王承恩⼤声应是,随后就带了两队⼈,搬着四十几口箱子,缓缓登上了城头。
城头上的王德化⼀脸茫然,不知发⽣了什么事。
直到朱由璋也亲自登城,提刀指着王德化,当着守城众士卒的面,历数王德化家宅之中富贵奢靡,贪墨旧事,把王德化说得瑟瑟发抖,然后被⼀刀枭首。
朱由璋身上都是血,⼀脚踢开箱子,哗啦啦流淌出满地的白银,白银上边也溅上了血。
但没⼈在乎这点血了。
朱由璋摆摆手,说:「咱知道,这里多的是⼈不想再打仗,多的是⼈早就联系了城外闯贼,但仗不是你想不打就能不打的。今日你们是⼤明的兵,明日就是闯贼的兵,照样要去跟鞑子拼命。」
「过去的事,咱可以既往不咎,但现在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到了,仗就得给咱好好打!」
「来,想活命的过来拿钱,想死的咱现在就送你去见张缙彦和王德化。」
这⼀夜,朱由璋散金六万两,募兵两千余⼈,又找到巩永固、金铉等忠臣义士,控制领锦衣卫巡视京城城墙,几个时辰之内,务必使内外隔绝。
巩永固也好,金铉也罢,乃至闻讯赶来的左都御史李邦华,都无不热泪盈眶。
今时今日的⼤明天子,让他们又涌起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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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的三月十九,凌晨格外漫长。
京城之外的闯军已经做好准备破晓入城,或许正因为这种志得意满,李自成跟麾下的军师算好了时间、方位——何时从何门进城才能彰显威仪,万事⼤吉,那都是有讲究的。
就是这个讲究,给了朱由璋时间。
王国兴盯着城头,朱由璋派各个可用之⼈带兵抄家。
⼤家都是文臣,金铉就去抄前首辅魏藻德的家,这厮首倡捐饷,文武百官几十两也是捐,他自己反而⼀文不掏,问就是两袖清风。
除此之外,只会空谈,只会放纵家⼈侵吞田地。
也就是侵吞的田地抄不到,金铉才只从他家里抄出来上万两白银。
⼤家都是太监,王承恩就去抄王德化集团,那么豪华的宅子,这些年找他走的门路,又是⼀处银山堆满庭院的壮观景象。
抄出来八万两白银。
巩永固去了张缙彦家,同样搜出来六七万银子,剩下的清流名臣,因为时间紧迫,朱由璋只找了两个最恶心的。
前内阁首辅,陈演,以及陈演的党羽言时亨。
这两⼈在朝廷上的嗓门贼⼤,崇祯皇帝也不是没想过提前调吴三桂进京勤王,抵御闯军,正是陈演跳出来唱高调。
「祖宗疆域,寸土不可弃,吴三桂正在守土,岂能就这么调他进京?」
那不让吴三桂勤王,总该找点退路,李邦华在内的诸多⼤臣,建议南迁或者太子南迁。
陈演为了党争,当即派出言时亨掷地有声,说言南迁者,当斩!
而崇祯皇帝真被他们架上去了,错过召天下兵马勤王的时机,也错过了闯军抵达之前的南迁之策,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写满正气的脸上绽出微笑,准备好了家财,笑嘻嘻去做李闯的顺臣。
朱由璋:这还不杀他全家想啥呢?
刘文炳去抄言时亨的家,他亲自带兵打上陈演的⼤门。
言时亨家好抄,就⼀两万,刘文炳办完就匆匆来见朱由璋。
这⼀夜的动静总是瞒不住的,陈演早早在院子里坐定,见朱由璋来了就痛心疾首,说陛下岂能如此,臣等纵然有罪,也该交有司定夺,如今无罪而诛,陛下想过青史之上会留什么定论吗?
朱由璋⼀挥手,几百⼈已冲进去抄家了,他坐在陈演对面,淡淡道:「尔等贪污受贿时,就没想过青史有什么定论吗?」
陈演看着乱翻乱找的兵马,被拉出来的家眷子嗣,忍不住急了,他说臣几时贪污了?陛下没有证据,岂能这般有辱斯文?
朱由璋笑道:「这就有辱斯文了?咱⼀会儿抄了你的银子,诛了你全族,是不是就变成暴君昏君了?」
陈演彻底慌了,以前这位陛下也杀⼈,可从没听说他⼀杀就杀这么多,这么狠。
陈演绝望⼤呼:「暴君如此行径,又与那闯贼何异?」
刘文炳闻言⼤悟。
他终于知道那股今夜以来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陛下正在做的事,正在说的话,那分明就该是李闯说的,他分明是要把⼤明的官绅连根拔起,这还是在造⼤明的反!
朱由璋看着陈演的愤怒,反而笑了,他说现在嫌咱杀得多了,怎么你家里的银子就不嫌多,绫罗绸缎就不嫌多,城外十万闯军,都是尔等害出来的饥民灾民,不杀尔等,何以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