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替身文的替身,你会怎么做?

《全仙界都是我师姐舔狗》-已完结-

那柄弑仙刀插入我的胸脯时,我终于恍然大悟。眼泪是不知何时落下的,实则我并不想哭,但无奈这弑仙刀实在是痛极了,我很想抬手拔出这把刀,但我知道这只是个妄想罢了——

身前,是淡淡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俊秀神君。他墨发高束,眼如横波,唇似樱红,一席如火的红衣,整个人清澈得却像是露珠。干干净净的面容,干干净净的红衣,唯独他的手上,沾染着血迹,那是我的血。

地上真的很凉,弑仙刀又往我的心脏处深深入了几分。

旁边,站着两位同样丰神如玉的仙君。两位皆是白衣,只不过一位面容清冷,一位面带不忍,两人皆容色出众。

那面带不忍的仙君望着我,又看了眼红衣仙君,沉吟着开口道:「东君,还是速战速决罢……」

面容清冷的仙君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眉,看着身旁的人说:「宫吟,你心软了。」

宫吟仙君无奈地说:「容华,她毕竟也做了三百年我们的小师妹。」

「若不是因为莲毓,她也配么。」容华看着我,眼中似乎划过了什么,他冷冷说道。「好不容易遇上这颗与莲毓极配的心脏,自然不能容得一丝马虎。东君,取这心脏时务必小心。」

莲毓,莲毓……这个名字其实我并没有听过多少次。但偶尔,我在仙界时也会听见几个仙婢窃窃私语过此仙君的风流韵事。而我曾经无意间闯入的仙境禁地中,无数珍贵的仙灵精华聚着的一片池中,就有一株静静沉睡的月白色莲花。那一次无意的闯入,也使得向来待我极温柔的师尊扶桑神君第一次大发雷霆。是了,早在那时,我就应该意识到,那株与我本体极为相近的莲花,将会在未来再次推我重入深渊。

我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仙君,从我有意识起,为了修为、为了强大起来,我就在三界中最危险的深渊之沼摸爬滚打。我杀过妖,我的手上沾染过血,我从来不像那些仙婢口中「温柔端重、钟灵毓秀」的莲毓仙君。但即便如此,当扶桑从天而降,白衣如月华、眉眼胜山河,一念便使想杀了我的大妖灰飞烟灭之时,我的心,竟然从未有过地滚烫起来。

他会用神力抚去我的伤口,用那双修长的手拭去我面容上的血污,并用我从未听过的、轻柔好听的声音说:「从此以后,有我护着你,你不必再害怕了。」

「往后,你便唤我师尊罢。」

这句话,在此后多少次梦回,成为无数个噩梦中让我得以喘息的声音。

后来,我成了仙界众人皆羡慕的扶桑神君的小徒弟,成了两个强大的仙君师兄万分包容呵护的长羡仙君。

再后来,我下凡时捡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婴儿,我为他取名长生,亲手将他带大。这个少年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在两百多岁时便化成仙君,天生仙骨,气质不凡。

却原来,此长生当真能够长生,他并不是什么被丢弃凡间的婴儿,而是自诞生以来便能享神君之位的东君。

长羡长羡。我不仅本体与莲毓相似,就连容貌也是七成的相像,或许当初为我取此道名的扶桑神君,就觉得这是我之大幸,可以羡之。

所以今日,在莲毓即将化身人形,重回仙位时,为了她的完美无缺,我,这个替身,是时候该牺牲了。

我最信任的师尊封了下界之路,我的两位师兄亲自追杀于我,我从小养大的少年亲手用弑仙刀插入我的胸脯。

为了莲毓。

我的心脏,终于还是慢慢脱离了我的这副躯体。

仙是不会死的,只是随着心脏的离去,我的一身仙力、一切感情,都将化为虚无。而这修为与情感,都将提供给莲毓,使刚化形的她修为更加精进,也使她能够在我这些强烈情感的刺激下,回忆过去,想起从前。所以,他们认为我只是没了四百多年的修为、没了正常的情感,却还能活着,这对我而言应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恩赐。

可是在那颗心离开后,我的痛苦并没有减少半分。我辛辛苦苦修炼了四百多年的修为,我游览这世间所有产生的爱恨……凭什么,凭什么为了一个莲毓,为了她再次化形的完美无缺,我就要全部牺牲?

所以我用尽了仙力、用尽了我偷偷藏起来的所有杀手锏。

我的感情还在。这是我最后剩下的东西。那颗心脏中,除了我四百多年的修为,再无其它。我躺在地上,感受着空空如也的心脏位置,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来。想必,在这些神君、仙君看到那化为人形却并无从前记忆的莲毓时,也能像我现在这般高兴吧。

好在身前的红衣神君并没有检查那颗活生生的心脏,我送给他们的这个惊喜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公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样更好。

他将那颗心脏交给我的大师兄容华仙君,容华低头看了我一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托着那颗心,对我说:「长羡,你的心能给莲毓,是你的福气。」

旁边的宫吟本来面露不忍,此时见了那心,似乎是想起终于要化形的莲毓,也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长羡,莲毓将回来了,她是个极温柔、极善良的女子,所以你千万不要怪我们。以后……咱们还是好好相处,虽然你今日实在叛逆,师尊也很不高兴,但只要你乖乖的,到时候我托莲毓为你说上几句好话,师尊肯定也就消气了。」

说完这话,他便头也不回地,与托着心十分着急的容华离开了这里。

于是这里只剩下一位神君。

我模糊的视线里,这红衣神君缓缓弯下腰来,他似乎是在看我,而我只觉得恶心,我尽量睁着双眼,好使眼中那极浓烈的厌恶之情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东君也看清了。于是在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上,他缓缓垂下眸来,再抬起时,里面的颜色深沉浓郁,他伸出手指,似乎是想来触碰我的眼睛,我并没有躲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东君的手指缓缓触碰在我的眼上,他的手指很凉。像是叹息一般,他轻轻说道:「姐姐,你为何要逃呢?」

我说不出话,现在的我空余仙骨而无仙力,虚弱得和下界刚刚出生的小妖无二。

「姐姐,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喜欢。」见我这样,东君沉默片刻,将手掌覆在了我的眼上。

于是钻心的痛苦再一次升起,可我明明没有心。

——我的眼睛没了。

在我修成仙骨下界的一日,我捡到了被丢弃的长生。

也就是天生便是神君的东君。

但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于是我心中难免升起怜悯,我其实不是一个心地多么善良的仙君,但或许是这百年来戒备心的逐渐消失,我轻轻戳了戳这婴儿的脸颊时,他不哭不闹地握住了我的手,软乎乎的。

我决定将这孩子带上仙界。

也是在上仙界之后,我发现这被丢弃的婴儿竟然有天生仙骨。彼时,我与二师兄宫吟仙君说起时,他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我怀中的婴儿,笑着说:「不愧是我们长羡,这随手一捡,便是个天生仙骨的好苗子。」

直到我被他们追杀,鲜血从脸颊滴落,沾染雪白的衣衫时,我才想通。哪有什么「随手一捡」,哪有什么「天生仙骨」,为了靠近我,靠近这个东君心心念念的「莲毓替身」,高高在上的小神君不惜返璞归真,伪装成弃婴。

所以,一切的偶遇,一切的相伴,都是假的,都是这高高在上的小神君为了我这「莲毓替身」伪造出来的。

那时候的大师兄容华仙君就不太喜欢还是长生的东君,他平日里便常与宫吟有些争风吃醋似的讨我的欢喜,见到一日日长大起来的长生时,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也从来不像坑骗宫吟一般作弄长生,想必那时的他正是忌惮长生的真实身份。

长生的第一次站起,第一次走路,我统统记得。他说话很早,第一句话便是「姐姐」。

想想我当时是有多么欢喜。

我从小的记忆,便是深不可测、危险万分的深渊之沼。故而当我捡到长生后,我只盼着他能够在干净、安全的环境下长大,我为他取名长生,含着彼时的我多少小心翼翼,就有多少我被剜心挖眼后的自嘲与痛楚。

而找到我、发现我、将我带到仙界,并一手指导我修成仙骨化成仙君的扶桑神君,对长生的不喜却更加明显。

如今想来,他不喜的不是长生对「长羡」的亲密,而是东君对「莲毓」怀揣的感情。

扶桑。

我是喜欢过他的。

黑暗中如光一般耀眼的神君,将我一手拉起,百般温柔与呵护。

我怎么会没有喜欢过他呢?

我被挖眼的不知道第多少日,或许是被东君带到了什么地方,他用仙君都挣不开的锁链将我囚禁住,每日会来几趟,但是来了之后,他也不说话,我只知道他静静地站在我面前。

终于,他像是忍不住了,他的气息,如同风一般环绕在我的身边,声音低沉:「姐姐,你怎么还不愿开口?」

我的手被锁链牵起,望不尽的黑暗中,我照旧没有说话。

实则我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心,我的眼睛,都已经被他拿去,我不知道东君将我囚禁在这里,对于他,或者说对于「莲毓」,还有什么好处。

「姐姐,你的心就算离开了,也做了件坏事。」东君倒是也不管我有没有回应他,那轻柔的声音中,仿佛带着一丝怒气,又像是想要笑,「莲毓姐姐没有恢复记忆,是不是你做的?」

我笑了笑,这对于现下的我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没有记忆,是个好事。」

这是我这几日说的第一句话。

黑暗的环境中,换来长久的寂静。如若不是我熟悉东君的气息,知道他还在我的身前,这寂静中,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人了。

不知多久没有声音响起,那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脸颊时,我恶寒地往后缩了缩。但这双手的主人并不允许我这么做,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在我的耳畔,距离很近,气息扑在我的耳垂上,我只觉得恶心。

「姐姐,我把你的记忆拿走,好不好。」

不容我回答,他的手上似乎是出现了什么,而后捏开我的嘴,想要将那样东西塞进来。

就在那丸药触碰到我的唇瓣时,我便知道这是什么——

黄泉的孟婆汤与深渊之沼的唤灵草。

这两者的确是能够让人前尘尽忘。

我没有反抗,顺从地将这丸药咽下去了。

东君因为我这顺从的行为愣了愣,他的手指触在我的唇上,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你怎么咽下去了。」

闻言,我笑了笑:「神君,如你所愿。」

「姐姐,你怎么能咽下去。」东君的手指用力地捏着我的喉咙,高声喊道,「姐姐,你把它吐出来,姐姐……」

「姐姐,你怎么能想忘了我?姐姐?」

「长生会害怕的,姐姐,你吐出来好不好?」

「姐姐……」

他甚至用了仙力。

可这没什么用。

隐隐约约,我似乎又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柔,却又冰冷——

「东君,你给长羡喂了什么?」

然而在这药的作用下,我已经逐渐听不到接下来的声音,恍惚之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东君第一次站起来摔倒的时候,他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眼泪汪汪地扑在我的怀里,对我说,姐姐,长生害怕。

又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扶桑,他白衣不染纤尘,向黑暗中的我伸出手来,说,从此以后,有我护着你,你不必再害怕了。

我是在一股强大的仙力催动下醒来的。

是很舒服的力量,温柔、源源不断。

在这种力量的支撑下,我微微睁开眼睛,却发现仍旧是黑暗一片,我不由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被锁链禁锢着。锁链很凉,而且我能感受到,这种锁链极其强大,不是我能够挣脱开的。

而在这时,那股传入我身体的力量也停了下来。

似乎还有一些无措。

「……谁?」我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声音,声音很沙哑。

没有人回应我。但我清清楚楚地能够感受到身前人的气息,那股与他的力量一样,温和如水却又不近人情的气息。

于是我抬起头,用一种我认为能够看到身前人的角度,沙哑着声音,再次问道:「你是谁?」

话音刚落,那股气息便在一刹那消失了。

——以一种接近于落荒而逃的速度。

扶桑神君不知道为何要逃走,甚至是有一些狼狈的。等到离开东君的神殿,他才发现,他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沉默着站在东君的神殿前,远远看去,白衣如云,仿佛将这位眉眼如画的神君藏在雾中。也似乎什么人什么事都入不了那双淡如烟霭的眼中,在仙界所有人的眼中,作为三神君之一,扶桑神君永远是这么高不可攀的模样。

但是,也就是在扶桑神君那鸦色的发中,却隐隐露出殷红的八股丝线。这丝线密密地缠绕在他的乌发间,就好像是黑夜中突然划过无数红色的星。

他就这么站在东君的神殿前,一言未发。而来往的仙人们都不敢直视这位神君,只远远地行了礼,匆匆离开。

这似乎凝固的氛围,直到一声悦耳动听的嗓音响起——

「扶桑神君。」

女子远山般的眉眼,仿佛温柔看待一切的事物,她那洁净的月白色长裙仿佛最圣洁的花,轻轻行走之间,有隐隐环绕的云纹。这一切,毫无疑问是美的,但超越了美的,还是她周身那让人感到无比舒适的气息。

见到此人,扶桑神君本来微微皱起的眉,不由舒展开来,他的面容上,也同样展开一抹浅笑:「莲毓,你怎么来了。」

莲毓向着他浅浅笑了,她微微抿着唇,道:「容华仙君与宫吟仙君打起来了……我想着,出来走一走也好。」

周围有仙婢端着各类仙花仙果走过,总往两人身上似有若无地投来视线,似乎是觉得走了有段距离,也窃窃私语——

「那位仙君是莲毓仙君么?」

「肯定是了,你还见过扶桑神君向哪位仙子这么笑过?」

「那、那长羡仙君……」

一位仙婢忙打断她的话:「你怎么还敢提她?那日的阵仗,你是忘了么?」

几位仙婢窃窃私语着,匆匆离开了。

或许还是刚上来的仙婢,殊不知扶桑神君与莲毓已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莲毓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困惑,事实上,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长羡」这个名字,在容华仙君与宫吟仙君打架的时候,她就偶然间听到过。而那位总缠着她的东君殿下,有时也会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名字。

长羡……她是谁?

莲毓觉得自己心里有些忐忑,她想抬起头问一问扶桑神君,却在那一刹那,她知道,扶桑神君也认识这个人。

因为就在抬头的一瞬,莲毓看见扶桑神君正看着她。

但不是在看她。

而是通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扶桑神君?」莲毓不由皱起眉,她的心有些慌乱。

扶桑神君终于回过神来,他抱歉地冲着莲毓笑了一笑:「抱歉,我在想……一些仙界政务的事情。你才刚刚修成仙君,境界不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说罢,扶桑神君抬起手,似乎非常熟练地揉了揉莲毓的脑袋,而做出这个动作之后,他浅浅的笑却又突然僵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扶桑神君忙放下手:「对不起莲毓。」

莲毓温柔地笑着:「没什么,这在从前……你是经常对我做的么?」

闻言,扶桑神君沉默半晌,他看着莲毓,手指动了动,而后轻轻地说:「……是。」

莲毓不是长羡,她比她温柔、善良、体贴……

而且,她也没有那一双看似温和却暗藏桀骜的眼眸。

在又过了不知多久的黑暗与寂静后,我的身前,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和醒来时那股温柔的力量不同,这人的气息灼热、滚烫,像是火、太阳。

这气息,猛然间环绕住我。

气息的主人紧紧地抱着我,抱得当真紧极了,仿佛要将我按入他的身体之中,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后,在这一片寂静中,我听见耳边响起少年淡淡的声音:

「姐姐,他来过,是不是?」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又在我耳旁呢喃道:「姐姐,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我不喜欢。」

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地在我的耳边响起,像是已经憋了许久没有说话,这下子统统发泄出来一般。

「姐姐,你那日晕过去,吓坏长生了。」

「那扶桑,他竟然还敢来。」说到这里,这声音微微压低,透着浓浓的不喜与忍耐。

扶桑?我微微侧过头去,这人的呼吸全部喷在我的耳上,让我极其不耐,我张了张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扶桑?」

这人的动作僵了僵。

我下意识地觉得我好像说了什么不该提到的名字,不由微微皱了眉。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仙力席卷四周,这力量的灼热与滚烫将周围的温度硬生生提高了许多,就像在火炉里一般,而这极其逼迫的气势还不仅仅如此,我整个人被狠狠推至身后的墙壁上。

是冰玉一般的墙壁,使得我的脊骨都开始生凉,我被身前的人紧紧按住,一动也不能动,本来就被锁链囚住的双手早已被按在墙壁上,那人的手指紧紧地掐住我的手腕,灼热的气息几乎扑个满怀。

我皱着眉,冷冷道:「放开。」

那人按住我手腕的手指,慢慢地来回摩挲着,我能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此刻就在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微微侧过头,那人却已经一把掐住我的喉咙,他的声音和力度一样,缓缓变大:「姐姐……」

「刺啦——」

几乎是没有想到的。

在我将被他掐住呼吸困难之时,他突然松开了手,但也就是同时,我身上穿的衣服却被狠狠地撕开。

而他冰凉的手指就摩挲着我露出的肌肤,一下一下地。

越发靠近这滚烫的温度,我能够感觉到我脖子上不由自主沁出的汗。

柔软的黑发碰触到我的脸颊,他几乎将整个人埋在我的怀中,那逐渐滚烫的唇瓣,轻轻地划过我的脖子、双肩。

在这极度的愤怒与恶心之下,我只觉得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喊出声——

「你到底是谁,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那人的唇瓣,在我的肩上停住。

他几乎是冷冷地开口:「姐姐,你在说什么?」

「你声声唤我姐姐,却又做此等下作之事。」我感受到他动作的停止,冷冷笑了笑,「况且我孑然一身,何来的亲人?你是何人?」

沉默。

再次开口的时候,这人的声音却颤抖起来:「姐姐……你在骗我对不对?」我听见他站起来的声音,他来来回回地走着,身侧的气息大乱,那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怎么会,我和扶桑都用了神力,你怎么还会忘记?孟婆汤和唤灵草,怎么会……」

他冲过来,颤抖着抱住我:「姐姐,你是在骗我,是不是?你怎么会忘记长生呢?」

我冷冷道:「孟婆汤和唤灵草?我自幼长于深渊之沼,这东西怎么会对我有效果?当真没想到,我不过小憩一会,一觉醒来……」我顿了顿,苦笑了一下:「心没了,眼睛也瞎了,还有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身仙骨。你到底是何人?将我囚于此地,你到底有何阴谋?」

「深渊之沼……」他没有松开抱着我的手,「难道,难道,你只忘了这三百多年的事?」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欢喜:「忘了,忘了……」但很快不知为何又痛苦地呜咽起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为什么你就这样痛痛快快地忘了?那我呢?姐姐,我怎么办?你怎么能忘了长生?」

我沉默片刻:「我不认识你。」

这自称为「长生」、似乎还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君,此刻紧紧地抱着我轻轻说道:「没事,没事姐姐,长生会陪着你的。姐姐,我是你亲手养大的呀,我们俩,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

我抿了抿唇,不由一笑:「亲手养大?听你口气,你是神君,是仙界的人罢?我不过下界最最普通的莲花妖,我怎么将你亲手养大?况且……」

我低头,「看了看」被撕破的衣服,嘲笑地拉长了声音:

「哪个弟弟会对姐姐做这种事?」

话音刚落,我便察觉到这位神君的身子立时僵硬起来。

他缓缓站起身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轻轻地对我说道:「姐姐,对不起,都是长生的错。」

「是长生太着急了。长生害怕姐姐被那个人伤害到。」他轻轻地低语,「姐姐,我很珍惜姐姐的。」

我皱着眉:「你在说些什么?」

「姐姐,你不知道吧。你的心,就是扶桑挖掉的,你的眼,也是扶桑取走的。他把你囚禁在这里,用锁仙链将你的双手双脚锁住。」少年神君含着一丝悲伤的语调,在这小小的空间中响起,无边的黑暗中,他的声音,像是魔的低语,「姐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你会离开我。可是没想到扶桑竟然还给你服用了孟婆汤和唤灵草,我虽用了神力,但终究没有成功……你还是忘记了这些年的事情。」

「你是说那个传了仙力给我的人,便是扶桑么?」我沉默片刻,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知道姐姐会怀疑我。」少年神君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姐姐,过不了多久,我就为你将心和眼睛抢回来。」他说到这儿,突然咳嗽了一声,我的手背溅上了什么液体——

应该是血。

感受到这粘稠的液体,我不由微微皱了眉:「你怎么了?」

我又听到他强作无恙、语调变得活泼的声音:「没事的,姐姐,就是一点血罢了。那日扶桑追杀你,我护你时受了一些伤,不过没有关系的,都是小伤。」

「……」我轻轻抽出手来,「那你能告诉我,扶桑与我是什么关系么?他又为什么要挖去我的心、取走我的眼睛,还将我囚禁在这里?」

一身红衣的东君淡淡垂着眼眸,他看向靠在墙上、发丝凌乱的白裙女子,微微勾起一抹笑,语调却逐渐变得低沉悲伤:「姐姐,扶桑是你的师尊。但是,他待你一点也不好,一开始,他还认真指导你,但当你晋升为仙君之后,不仅是扶桑,还有你曾经的两个师兄……都认为你不过只是花妖出身,却拥有如此出众的天资。所以,他们合起伙来,做出此等之事。」

他弯下腰,手指轻点,那本来被他撕开的衣服便又完好如初。东君轻轻将那衣领合拢好,而后缓缓说道:「不过姐姐,你别担心,长生,会一直保护你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轻轻响起,似乎是从什么传声器中传出来的——

「神君,你在忙吗?」

温柔轻缓的女声。

东君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的人。

我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我淡淡提醒他:「似乎有人找你。」

「抱歉姐姐,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处理一下。但你放心,我还会偷偷来看你的。」这少年神君,一丝慌乱也无,他将手从我合拢的衣领上移开,然后浅浅笑了一下。

我感受到属于这位神君炙热的气息慢慢消失在这个空间中。

空间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我闭着眼,动了动被链子牵住的手腕,不由笑了一下。

优美宁静的芳灵小境之中,花叶随着风轻轻摇曳,中心一片湖水,静静地荡起涟漪。

而立在湖心亭中的女子与两位俊美仙君,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场景,只是此刻,两种不同颜色的光芒不断地在这片空间中闪烁,也就是在这些光芒中,两道身影不断地穿梭、交织,几乎每一次碰撞,都会使得这片花叶纷纷坠落,甚至天都在变换着颜色。

「容华,你为什么就非要霸占着莲毓不可?你没有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吗?」

「……宫吟,我都说过了,你不能偷偷来见莲儿。师兄的话,你也敢不听了是么?」

「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这不是容华和宫吟第一次打起来,自从莲毓醒来,这样的争吵与打斗几乎每一日都要发生。

穿着白衣的莲毓无奈地站在下面,她柔美的面容上眉头紧紧皱着:「容华,宫吟,你们不要再打了。」

就在此时,一道火红的流光来势汹汹地撞入天上这两位正在打斗的仙君之间——

「打够了就停下。」

不远处缓缓走来的身影,墨发高竖,衣胜流火,行走之间自有一番风流。只是那眉眼清冷似青竹,虽还是少年模样,但却有着难言的威压。

宫吟一见到此少年,忙收了手,他皱着眉躲开容华打来的一道法术:「容华,东君在此,你怎么还敢出手?」

缓缓放下手的容华听到这话,冷冷一笑,他的目光瞥向那道火红的身影,眼中划过一丝憎恶,而后开口道:「东君既然来了,我小小仙君又怎么敢再出手?」他顿了顿,看着慌忙跑过来的莲毓,又用莲毓正好能够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是东君来得匆匆,不知,是否从那处而来?」

他是知道那日之后长羡的去处的。

莲毓刚刚走到他们身边,此时听到容华这句话,不由皱了皱眉,刚想抬起头说些什么。

「啪——」

只听见重重一声,容华整个身躯都被拍起,而后坠落在了不远处的湖水之中。

一片寂静,水花与涟漪之中,衣衫浸湿的容华慢慢地站起来。他慢慢看向负着手的神君。

东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容华,你算什么东西。」

两百多年前,扶桑神君座下的小徒弟长羡仅仅用了一百年便修成仙骨化成了仙君。

修成仙君那日,长羡盈盈而立,最简单的月白色长裙,周身萦绕着华光,漫天霞姿、仙兽齐鸣。

一瞬间,容华几乎以为心心念念了几百年的莲毓就站在他的面前。

但很快容华就反应过来。

长羡的眼中,永远对他人带着一丝警惕,与莲毓七成像的面容上,本应该柔美温婉的五官,却像是生生浸了刺骨的冰水。和莲毓不同,长羡不太常笑,但是有一点是相似的——

容华看着月白长裙的女子在看到缓缓行来的扶桑神君时,不由自主绽开来的浅浅的笑,心里这么想道。

「面对扶桑时的笑。」容华的面容冷了下来,他闭了闭眼睛,看那霞光万千、仙兽齐鸣的景象,又看了看仙界禁地的方向,不由露出一抹笑来,「没事,既然长羡已经修成仙君,那么距离莲毓回来也不远了。」

身前,月白长裙的长羡缓缓走来,向着他与宫吟,点了一点头:「容华师兄,宫吟师兄。」

身旁是宫吟毫不遮掩的兴奋,他几乎要围着长羡打转:「长羡,师兄就说你可以,果不其然。」

「谢谢师兄往日对我的指导。」长羡微微一笑。

见此,容华忍住心中的暴戾,他柔和着眉,轻声问道:「长羡,你既已修成仙君,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么?若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也都说出来,师兄必然为你找来。」

长羡微微皱了皱眉,她思忖片刻,道:「还是继续修炼吧,但或许我会下界一趟。仙界有些闷。」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师兄往日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长羡受之有愧。」

「怎么会,你可是我最疼爱的小师妹。」

最疼爱的小师妹的替身、引子。容华笑了笑,抬起手来揉了揉长羡的脑袋:「那好,不若我陪你下界罢?」

旁边的宫吟不满地拍下他触碰长羡的手,转头笑着说:「容华最近专管东海那儿的政务,忙得很。小师妹,不若我陪你去罢?我下界的次数多,也知道许多好玩、好吃的地方。」

容华作为东海龙族的后裔,又拜在三神君之一的扶桑神君门下,未来不可限量,因此近日天帝便派他专管东海的事务。

容华低头看了看手。

长羡已淡淡笑着拒绝:「不必了,师兄。我一个人去就好。」

正说着话,她身边缓缓站定一道身影,那人向着她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声音如璧如玉:「长羡,你刚修为仙君,仙力并不稳,待会我为你巩固基本,你再下界也好。」

说话的人正是他们的师尊扶桑神君。

扶桑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长羡的头,长羡听到这话,微微抬了头,露出她自己或许都没发现的烂漫的笑容来:「知道了,师尊。」

容华看着这副和乐融融的场景,冷冷一笑。

长羡回到仙界,还带上了一个婴儿时,是容华没有想到的。

他在靠近那个婴儿,已经暗自凝聚仙力想要出手时,却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

滚烫、灼热。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龙车之声,仿佛是在警告。

是东君。

容华收起手,和身旁显然也已经意识到的宫吟对视一眼。

长羡带着一丝欢喜的声音响起:「师兄,我在下界遇见他,觉得有些缘分,便带上来了。他还这么小……我为他取名长生,师兄们觉得可好?」

容华抬起头时已面色如常,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长羡怀中闭着眼的婴儿,换上了同样欣喜的表情:「小师妹,你是不是还没有看过他的天资?他可是……天生仙骨。」

宫吟在旁边轻轻笑着,眼神复杂:「不愧是我们长羡,这随手一捡,便是个天生仙骨的好苗子。」

闻言,长羡愣了愣,她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婴儿的面颊,缓缓说道:「我并没有在意这个。他若日后能够得升仙君,自然是好。若是没有,也无妨。这世间百态,我望他都能珍之看之,淡然待之。」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里,容华看着这婴儿逐渐长大成人。

或许是因为东君强行返璞归真的原因,小小的身体里,藏起来的神君的巨大神力,使得他小时候便多病多灾。往往有几个日夜,他都能看到长羡抱着「长生」来往于药医殿,或是站在芳灵小境的湖心亭中,化萤火之光逗生病的「长生」开心。

东君的记忆直到修成仙君后才回来。

那时候长羡正轻轻拥抱着他:「长生,恭喜你。」

容华亲眼见到,那本来清朗如竹的少年,身侧突然换了气息,他本来微微勾起的唇角此时已经放下,而抱住身前人的手却更紧了几分。

「谢谢你……姐姐。」

容华冷眼旁观。

也是那日后不久,仙界禁地传来了震动,他欣喜若狂地奔去,看见池中悄然盛放的月白莲花——

莲毓也要回来了。

一片静默之中,容华与不远处负着手的少年神君对视。

在池中满身狼狈的容华,突然勾起唇笑了笑,他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平和:「东君见谅,是容华一时失言。」

红衣的少年神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容华。

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

站在旁边的宫吟像是看戏一般,他一言不发,束手旁观。

还是莲毓看了看湿漉漉的容华,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东君,担忧地开了口:「东君,想来容华师兄也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切莫放在心上了。」

听到莲毓开口,东君的面色微微缓了过来,眉眼也变得温柔起来,他向着莲毓露出一抹笑来:「莲毓姐姐既然开口了,我自然不会生气。但是……」他笑着继续说:「有些人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容华,你说是不是?」

作为三神君之一,东君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底气这么说。

容华微微一笑,也没用仙力弄干身上的衣服,仍湿漉漉的,他抬起脚跨过湖水站了上来,说道:「神君说的极是。」

见此,莲毓仍旧有些担忧,就在她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莲毓张了张嘴,竟突然合上眼晕了过去。

站在旁边的东君忙接住了莲毓,容华刚冲过来,此时见得东君已将莲毓抱了起来,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宫吟在旁边着急道:「莲毓怎么了?怎么突然晕过去了?」

东君抱着莲毓,紧紧皱了眉:「我送莲毓回景灵殿,宫吟你去药医殿。」

景灵殿是扶桑神君的住处,这几日需要休养的莲毓都是住在那里。

还未等宫吟接话,东君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旁边的容华没多说什么,也跟了上去。宫吟长长叹了口气,也忙去了药医殿。

景灵殿内。

请来的医药殿的清儒仙君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看着躺在床上皱着眉显然极痛苦的莲毓,慢吞吞地说道:「这……莲毓仙君体内的力量,应该不是她的吧?虽然本体相近,但毕竟不是她自己的。」

东君沉默着看了眼床上的莲毓,没有说话。容华已冷冷开口道:「那又如何?清儒,你把话说清楚。」

「莲毓仙君本体为莲花,其莲子又被称为莲心。幻化人形之后,莲花花叶化作身体四肢,最重要的一颗莲心化作心脏,次之的两颗莲子便是双眼,剩下的莲子又各自形成不同的器官,最后的莲台便是本命仙器。而莲毓仙君在四百年前自毁本体,本就没了存活的机会,但是仰仗神君与各位仙君,又不知从哪儿取了这本体相似的莲心来,才使莲毓仙君能够再次化成仙身。」清儒仙君并没有被容华吓到,他摸着不存在的胡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说到「又不知从哪儿取了……」的时候,竟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这莲心并不是莲毓仙君自己的,虽在她体内,却会受到其它莲子的排斥,故而莲毓仙君此次便晕倒了。」

说到这儿,殿外走进来了扶桑神君,他本在处理政务,之前放在莲毓身上的感应此时突然变动,便想到是莲毓出了事,忙就赶了来,他已经听到清儒仙君所说,本来还微微皱着的眉此时突然僵住了。

「扶桑神君。」三位仙君见扶桑神君进来了,忙行了礼。

扶桑看了眼床上面容痛苦的莲毓,转头问清儒仙君道:「照清儒你这么说,那该如何是好?」

「老朽又不是莲花,老朽怎么给莲子和莲子劝架呢?」清儒收回手,不以为意地站了起来,而后摇头晃脑地说道:「哎呀,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朽一踏进这景灵殿呐,就感觉浑身不舒服,就感觉恶心,实在待不下去了……扶桑神君,东君,老朽这就回去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了眼旁边沉默不语的东君,笑眯眯地说:「老朽还是回去看话本吧,话本里有句话,叫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云云,实在可叹、可笑,还挺有意思。」

不等其他人说话,清儒行了一礼,拎着箱子便化云走了。

东君本来面无表情的脸此时更阴沉了,他知道清儒是在指桑骂槐。

小时候他常常生病,姐姐便会带他去药医殿,和清儒也算是老相识。

扶桑神君自然也知道,但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清儒那番话听得格外舒适。

而一心想着莲毓的容华此时握紧了拳头,转头看向东君道:「东君,刚刚那番话你也听见了。既然莲儿体内一颗莲子不够,那么……」

正听着的宫吟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皱了皱眉:「你还想从长羡那儿……?」

「长羡现在已经如此,怎么能再取她的莲子。」扶桑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似乎是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忍住心中的异样,缓缓道,「容华,长羡也是你的师妹。」

容华看着这位师尊,心中冷冷笑了笑,他只转头看向沉默的东君,接着说:「东君,我知晓你取了长羡的一双眼。两颗莲子,莲儿肯定会没事的。」

宫吟本来还不知道这件事,听见容华这么说,心下一惊,想到刚刚清儒仙君临走时说的话,实在不寒而栗。

东君取出长羡的眼睛,无非是不想看见那双眼中的厌恶之情,他本没有想过将这双眼交予他人。他低头看着莲毓,莲毓此时满脸痛苦,昏迷不醒,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就好像看见那一日的姐姐。

东君闭了闭眼睛,可是在这一刹那,又是当年他渡劫时莲毓冲过来挡在他身前的样子。长羡的模样与莲毓的身影不断交叠,东君一时间心里跌宕起伏,他只觉得喉咙一腥,竟当众吐出一口血来。

「神君……」宫吟忙上来扶住他。

扶桑也不由皱了眉,但容华却继续道:「东君,恕我直言,当年莲儿为你挡劫,九死一生。难道,你就这么忘了?」

他的声音如冰,寒冷而刺骨。

扶桑看向容华,终于开口道:「容华,闭嘴。」

扶桑毕竟是容华的师尊,容华只能不再开口,他心中不满,只痴痴地看着莲毓。

东君缓缓站直身子,他神情淡淡地拭去嘴角的血迹。而就在他伸出的手掌之上,升腾起两颗如墨如玉的珠子。

一时华光溢彩,温润流转。

容华眼睛一亮:「东君你想……」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又被一股强大的神力狠狠拍到了地上。

烟尘之中,寂静无言。

扶桑神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他看着那两颗珠子,一时又想起那双漂亮的、流转的、却有些桀骜的眼眸,想起那时常安静、看见他便会展开一抹浅笑的小徒弟,心中突然一痛。

这疼痛之感已经伴随了他两百多年。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痛。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三神君之一,明明这世上几乎已经无人能够再伤他。

「这是最后一次。」

这满殿寂静中,响起少年神君淡淡的声音。

本来已经习惯的黑暗。

却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又或者是从灵魂深处,疼痛与撕裂感开始蔓延了全身。

我想用手捂住疼痛的位置,但是手被锁链紧紧困住。

在这寂静中,我的汗水不断地流出来,可以想象的狼狈,但我已经顾及不到了,我痛得想要起来,我身体内残余的一些灵力在不断乱窜,很快又消失不见。

是什么消失了?

我想睁开眼,但面对的仍旧是一片黑暗。

以及铁链发出的冰冷的声音。

在这片急剧的痛苦中,我知道,我的眼睛可能回不来了。

额角的汗水滴落到我的唇瓣上。

很苦。

在那股灼热的气息来到我的身前时,这自称为「长生」的神君沉默了许久。

而后,我感受到他伸过来的手。

我下意识地侧过了头,但仅仅只是这个小小的动作,就让我直喘了好几口气。

「姐姐,我只是想帮你擦一擦汗。」他的声音在这时轻轻响起。

我沉默半晌,开口道:「你曾说,你会帮我把我的心和眼睛抢回来。」

长生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弯下腰,用一方帕子轻缓地将我面容上的汗珠拭去。

他呢喃一般地说:「姐姐,你会离开长生吗。」

这一句话,他好像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他自己一般。

「我这样还能怎么离开你?」我自嘲地一笑,「你说我养你长大,是么?」

长生的声音轻轻在这个空间中响起:「是。姐姐,整整两百多年。」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被铁链牵制住的手向着他的方向挥了一下:「你过来。」

半晌,脚步走得更近。

我伸出手,循着刚刚声音的方向,摸索到一张温凉的面容上。

他的唇瓣,在微微颤抖,声音亦是。

「姐姐……」

长生含糊地发出两个音节。

一滴液体轻轻坠落在我的手背上。

是泪。

我突然凑近他,扯了扯唇角,想要露出一抹笑,却失败了。

我在长生的面容前,以着几乎要贴近他唇角的距离,轻声低语:「长生,你怎么能喜欢上把你养大的姐姐。」

「长生,你不会对不起养了你两百多年的姐姐,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长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而后几乎是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东君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嘴角的鲜血,他低下头看着那修长手指上的血迹,而后又翻过手来,看了眼掌心。

东君又想起剜长羡心的那一日,姐姐的鲜血就像是这样沾染上了他的手指。

他颤抖着遮住自己的眼睛,好不让那眼泪得以流出来。

从心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像是雷劫一般,颤动着、跳动着,阵阵地逼入他酸涩的咽喉。

可是……他不能让姐姐离开他,他决不能,决不能失去姐姐。

他不允许姐姐喜欢上其他人。

但他更不想姐姐厌恶他。

在这片空间的长久的沉默中,我晃了晃手上的链子:「你说,是那位扶桑将我囚禁在这里的。现如今,我心也没了,眼睛……」说到这里,我轻轻笑一声:「眼睛应该也被拿去用了吧,既然如此,我一介废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转告他,将我放出去转一转也好。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喜欢。」

长生没有回答,但是他往这里走了几步,而后用手指轻轻触碰上冰冷的锁链以及那被锁链牵制住的我的手。

我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反握住了那根手指。

感受到那手指的颤抖,我再次柔声问道:「长生,好不好?」

「我既照顾了你两百年,长生,你不会让姐姐失望的,是不是?」

灼热的气息里,我听见少年沙哑的声音——

「好。」

在那日之后,许是长生与那位扶桑说了,我的手脚终于不必被锁链锁住。

并且,我似乎也被换到了另一个空间,像是就寝的地方,有适宜的温度与柔软的被褥。只是踩在地上,仍是冰凉。

我的身体其实已很不好。失去了眼睛与心这三颗最为重要的莲子,我能察觉到如今的身体,就如同枯叶般摇摇欲坠。

每至夜晚,当我合上眼休息时,都能察觉到一股滚烫的气息。

那气息就近在咫尺。

而后会有人的视线,贪婪地一遍又一遍描摹着我的面容。

我知道是长生。

事实上,从我醒来的那一日之后,除了那位据说是我从前师尊的扶桑以及长生,我就再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

长生似乎很不愿意我出去,他黏得我越发紧了。偶尔他会在我的要求下陪同我一起出门,虽说我也不知道是去哪里,但能够出门,就已让我本疲惫不堪的身体得到一丝放松。

这日,我正倚在栏杆上,长生就站在旁边,将手上的像是鱼饵的东西交给我。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最爱用这些东西来投给池中的鱼儿吃,你说这在下界叫做鱼饵。」他握着我的手,将那些鱼饵放在我的掌心。

我收回手,用手指轻轻抓了点鱼饵,感受着那粗糙的质感,我淡淡道:「抱歉,我不记得。」

「……」长生沉默了一会,又像是笑了起来,「没事姐姐,长生都记得,长生会一一告诉你的。」

我可有可无地点了一点头,而后转过身,将那鱼饵一下一下地扔进池子里去。

微微荡起的涟漪,是轻微的水声。

而长生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用那灼热的视线,似乎在一笔一划地勾勒我的五官。

正在这时,长生身上又传来了上次一样的声音:

「神君,是我,莲毓。若听到这些话,能否请你来见我一面?」

莲毓。

我挑了挑眉。

还未等长生说话,那声音又再一次响起:「听师兄说,此次我醒过来,多亏了神君拿来的……」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猛地被长生掐断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我投着手上的鱼饵,笑了笑说,「莲毓。好名字。」

长生笑得似乎有些勉强:「姐姐,是位故人,我们先回去吧。」

我懒懒地摩挲着粗糙的鱼饵,漫不经心地说:「你先去吧,我就在这待一会。」

「可是姐姐……」长生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

「你若不放心,捏个结界便是。」

长生沉默了一下,而后说:「姐姐,我不是这么想。」见我没有回答,他只能轻声道:「那姐姐,我先去一趟,你在这里……不要乱走。」

在他消失的一瞬间,我便感受到了结界。

我淡淡笑了笑,索性将手中的鱼饵全部扔在了池子里。

「哗啦」一声。

很安静的氛围。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我微微闭上眼睛,却感到眼上像是落下了什么,颤颤巍巍的,很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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