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大奸臣的女儿,会怎么样?

如果你是大奸臣的女儿,会怎么样? -

我爹是个大奸臣,我比他更奸。

他的心很野,我的心更野。

八岁那年,我爹让我亲手杀了我娘。

我死活不肯,他硬抓着我的手,把刀送进我娘的胸膛。

他说,从此我便能断了七情六欲,做一把他的好刀。

他谋划得很好,我的确断了七情六欲,成了一把好刀。

刀是好刀,用来杀谁就不一定了。

很显然,我爹要把我送给皇帝老儿,不,是皇帝小儿。原是皇帝老儿,可他命不长,翘了辫子,小儿即了位。

于是,十七岁那年,我以昭妃的身份入了宫。

皇帝小儿是个病秧子,脸色苍白,瘦瘦弱弱,我弄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我爹还不允许我碾死这只好看的小蚂蚁,他说时机未到。

时机当然未到。

不是我爹的时机,是我的时机。

我刚入宫,羽翼未丰。

皇帝小儿身子弱,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专爱干那档子事儿。

我爹让我先做宠妃,要懂得欲拒还迎。他派了好几个教习嬷嬷,甚至请了青楼花魁训练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媚入骨髓,他要保证任何男人见了我,都逃不过。

皇帝一见我,就很上头,一连三月,夜夜宣我入寝殿。

只是,他也没沾到我的身子。

这招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我玩的炉火纯青。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耐性有限。

某夜,他忽然说,「朕想好了,你比朕大两岁,以后就做朕的姐姐吧,朕不想宠你了。」

我身边自然安插了我爹的眼线。

他知道这事儿大发雷霆。

「没用的东西,坏我大事!」

他急他的,我稳着呢。

目的没达到,他反正不会杀我,就算目的达到了,也轮不到他杀我。

小皇帝萧珩说到做到,没再馋我的身子,倒是天天跟在我身后胡闹。

若有人叫我昭妃,准会挨一顿板子。

他说:「记住,她是昭公主,朕明儿就下旨册封。」

02

说了无数个明儿,明儿也没来,我依然是昭妃,他依然每日追着我喊姐姐。

我却成了最受宠的妃。

整整一年,他就没去过别的寝宫,也不睡寝殿,干脆搬来我的寝宫,每夜睡在我身旁。

其他妃子,连见他一面也不能。

不过,那对她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萧珩喜怒无常,妃子们伺候得好也便罢了,伺候不好,他当场亲自杀了,也是有过的事。

怕他的何止后宫诸妃,王公大臣有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就连我爹这个吏部尚书,也没少被他在朝堂上捉弄。

我记得有几次城府深如我爹都绷不住,咬牙切齿地说要即刻废了他。

可惜我爹的主子不让。

他的主子是当朝最有权势手握着几十万重兵的摄政王萧承嗣。

没错,他也是萧家的人,还是萧珩的亲叔叔。

萧承嗣是一位悍将,却非有勇无谋之辈。

他没事的时候,端坐渭水,怡然垂钓,我爹说兵强马壮的,不知王爷还在等什么。

他幽幽两个字,「民心。」

「皇上整日胡闹,民心早没了。」

「有哪里叛乱了?」

萧承嗣厉目一扫,汗涔涔的我爹立即跪了。

「老臣糊涂。」

……

宫里还有个病秧子,是萧珩的一位美人儿,惜妃,这位才是他心上的正主。

怜她体弱,他不曾招幸。

惜妃善箫,每当她吹起长门怨,萧珩哪怕是在上朝也会赶去安抚她。

她是萧承嗣的人。

她吹箫,是因为萧承嗣要见我。

入夜后,外臣不得入宫,这小小的宫门,如何挡得住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他捏住我的下巴,狭长的眸子睥睨着我。

「乐不思蜀了?」

我低眉顺眼,「王爷,奴婢不敢。」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巍巍殷商妲己毁之。训练你这么多年,可不是为让你一刀结果了萧珩的,谁都可以杀人,唯你可祸国殃民。你懂的。」

他粗粝的指腹划过我的脸颊,气息离我又近了几分。

「离儿,来日我为皇,你为后,你我夜夜笙歌。为了那一日,你当拼尽全力。」

我的冷笑被黑夜遮掩。

如何做,根本无需他吩咐,这锦绣河山,既不是萧珩的,也不是萧承嗣的,而是我何殇离的。

03

「一月内,与他圆房。」

萧承嗣含情脉脉后,下了命令。

……

萧珩进门时,我着一身单衣坐在榻上。

「拖出去,砍了!」

萧珩指了指我的陪嫁宫女管儿。

管儿跪下,抖如筛糠,「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你冷到了朕的昭公主。」

萧珩挥了挥手,管儿被拖了下去。

他脱了身上的外衫披在我身上,把我揽进怀里,在我耳边呵着热气。

「不求情?」

「一个婢女,有什么可求。」

管儿本就是我爹的人,他不杀,我也要杀。

「姐姐,可有想珩儿吗?」他柔声说。

我的身子不可觉察地僵了僵,而后柔和下来。

「自然。」

「骗人,姐姐从来不想珩儿。」

我稍稍转了转身子,看着他俊美的脸,嘴角轻扬。

「臣妾没骗皇上,没有姐姐想弟弟,但有女子思情郎。」

「嗯?」

萧珩的声音有几分哑,「你想朕宠你?」

比起入宫时,仅一年光景,他已然褪了少年气,如今瘦还是瘦的,却已是成年模样。

他的目光从我的眼睛一点点移到我的唇畔,在那里流连。

「听说你有些不同之处,不如给朕看看?」

我的手轻轻落在他身上。

04

以这样的情势,他该会如禽兽一般不能自持。

然而……他没动。

「昭离,做朕姐姐不好吗?」

昭离是他给我的名字。

我没回话。

「只有姐弟,才是最长久的。」

他忽然起了身,沉沉地看了一眼我的脸,「朕与昭离,要相依为命,天长地久。」

他走了。

这夜,他没回来。

他负气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来我寝宫时,脸色也不好看。

「珩儿不找姐姐,姐姐也不找珩儿吗?」他像个小孩子赌气地问。

我吹了吹手中的桂花羹,递到他面前。

他哼了一声。

「喂我。」

我便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

「姐姐,朕前两天出宫去请了个人来。」

「谁?」

「神医玄清。」

「请他做什么?」

「医你的头疾。」

我从未和他提过头疾。

「朕又不是傻子,还看不出你有头疾吗?」

我淡漠地看着他。

他不是傻子吗?

一个活不了多久,就要被我手刃的傻子。

神医也医不了我的头疾,不过他还是说我至阴致寒,阳气不旺,寒气不散。

于是从那夜开始,他便宽衣搂我入睡。

「朕阳气重,以后朕暖着你。」

他病病弱弱,阳气哪里重了,以往他睡在榻上,我只觉得有些冰凉。

他强行和我肌肤贴着肌肤,竟有柔柔软软的温热感一点点度过来。

我的头痛,真的好了些。

不然,等我夺下江山,就不杀他,留他暖床?

那夜,我第一次动了不杀他的念。

一月期限到了最后一天,我们整夜相拥,却没有真正相合。

我头痛欲裂,身上奇痒袭来。

到了我该喝解药的日子。

解药是萧承嗣亲自割出的腕上鲜血,他们就用这奇毒控制我。

我抱着萧珩的身子,今夜,势必得圆房。

许久,他明明动了情,却不动身。

外面幽怨的箫声丝丝缕缕传来,萧承嗣已在召唤我。

我五脏六腑犹如被冰冻,被火烧,我没办法了。

我只能先去见萧承嗣,必须即刻见到他。

「皇上,好像有箫声,你不去看看惜妃?」

「你不是要朕宠你?」

他翻了个身。

「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刻……」我咬着牙,才能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不急,朕急。」

他重重地吻我,吻了许久许久。

而后,他面色沉沉地看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及冰冷。

「嘘,何殇离,任务没完成,不怕萧承嗣不给你解药吗?」

05

我怔了怔。

萧珩不是寻常的病弱小儿,这一点在他卸去衣裳与我肌肤贴肌肤之时我便知道了。

他身上阳气很旺,绝不是贪纵淫欲之人。

让世人皆以为他贪图享乐,只是他的一个幌子。

他要迷惑萧承嗣,迷惑我爹等一众想要叛乱的人。

我依然要说他是个傻子,他的谋略像摆在秃头上的虱子,不难猜。

他迷惑不到我,自然也迷惑不了萧承嗣。

萧承嗣是何许人也,他在军中威望极高,少年时便做少将军,跟着先皇征南讨北,立下赫赫军功。

萧珩一个黄口小儿,坐在现成的功劳簿上,但凡铁血的汉子,都不服。

杀了他,萧承嗣做皇帝,如探囊取卵,轻而易举。

萧承嗣没动手,无非在等个名正言顺。

他不是个只想着莽撞夺江山的人,夺江山易,守江山难。

若这江山夺得不顺理成章,今日他灭萧珩,明日难保不被他人灭。

他说,他在等民心,民有多远,民心不足为惧。

他要等的,根本不是民心,是世家大族的人心。

正当乱世,朝代频频更迭,几十年就可能改朝换代,唯有世家屹立百年。

谁得到世家大族的心,谁才能千秋万代。

萧珩本可以凭借嫡传之势,笼络保皇派世家大族,奈何他年少气盛。

两年前因不满应贵妃的骄纵,萧珩一剑斩杀,应贵妃正是当朝首辅应大人爱女。

当朝首辅又是世家大族的头领。

一剑失人心。

萧承嗣正好趁机笼络,如今世家已有近半倒戈。

而萧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徒劳的挣扎,倒不若真的纵欲,尽情享乐来的逍遥快活。

如同此刻,我怔住,不是意外于他知晓我的任务,是意外于他竟捅破了,原本我们还可相安无事地继续周旋。

捅破,不过是让他自己难堪。

我也冷冷看着他。

「皇上既然知道了,杀了臣妾便是。」

「杀你?」

「朕如何舍得杀你。」

他的手掌摸上了我的脸,轻轻摩挲。

06

「只有皇叔才舍得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受苦,瞧瞧这汗,朕看了,当真心疼。」

呸。

世间男子,哪会真心待女子。

我娘曾是青楼里最节烈的花魁,明是花魁,暗是我爹的细作。

她为我爹立下汗马功劳,年老色衰时,我爹攥着我的手,狠狠刺破她的胸膛。

我永远记得我娘那日的眼神,彻骨的悔,彻骨的怨,彻骨的恨。

那怨那恨那悔,早在我心中生了根。

我何殇离此生,绝不信任何男子!

何况萧珩,明知我的底细,更不可能对我动半点凡心。

所谓帝王心术,无论计谋强与劣,都不会耽于儿女情长。

「不必惺惺作态,你若不杀我,却挡不了来日我杀你。」

没错,我改主意了。

留着个没心机的人暖床尚可,留个有心机的随时篡位,我还没那么癫疯。

世间男子何其多,日后我堂堂女帝,还怕孤夜衾寒不成?

「非要打打杀杀做什么?」

萧珩依旧撑着双臂俯视着我,面上神色不再冷冰冰。

「皇叔许你事成之后做他皇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不如投了朕,做个光明正大的皇后,不比做个窃朝篡位的贼皇后好?」

我定定瞧着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小皇帝。

没言语。

「怎么样?」

「朕箭已在弦,一触即发。」

他动了动身子。

「应了朕,破了身,即刻就有解药了。」

他真是循循善诱。

「不必了。」

奇痒奇痛,已快将我撕裂。

我只想推开他,寻我的解药。

「如此难忍都不愿屈服于朕,这么说,你当真钟情于他?」

他眯着眼睛看我,脸上拢起了怒气。

「是又如何?」

呃嗯……

一阵钻心的痛楚。

「你是朕的!」

萧珩落了手臂,他与我,中间再没间隔。

「昭离,你记住了,朕与昭离,要相依为命,天长地久。」

07

我身如烈火,心如止水。

于我何殇离,男女之事,只是寻常。

锦被渐凉。

萧珩已离去。

他去看他的惜妃了。

惜妃是他的心头好,于他萧珩,男女之事,本也寻常。

就如男子会去寻花问柳,他们何曾爱过花与柳,他们深爱之人,绝不会轻易亵渎,如对我这般。

我所遇男子,我爹,萧承嗣,及萧珩,哪有一人将我放于心上。

多年未曾有的悲凉,笼罩住了我,就连身上的极痒与极痛也缓了几分。

罢了,今日我是他们的刀,他们来日是我的刀。

我挣扎着去见了萧承嗣。

每逢月盈,最亮的那夜,萧承嗣便取血给我。

「今日来的这样迟,事,成了?」

他极缓地问出这句话。

「王爷吩咐的事,不敢不成。」

「何殇离!」

萧承嗣咬牙切齿。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夜,这是怎么了?

「何殇离!」

他又唤了一遍我的名字。

「萧珩没有那么好诓骗,他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就说萧珩所为瞒不过萧承嗣。

「对,皇上知道。」

「他知道你是我的人,还碰你,何殇离!他当真迷恋你了。」

「这不正是王爷所求吗?」

「王爷只怕,还想他迷得更深呢,不是么?」

「何殇离!你真不知本王对你的情意?」

萧承嗣用力捏住我的下颌,捏得我生疼。

我当然知道他的情意,用毒控制着我的情意,把我送进皇宫做妃子的情意。

我没说话。

脸上流下了泪。

说哭就能哭,是我多年被训练的本事。

萧承嗣的手松开了,他甚至叹了口气,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离儿也不愿委身于他,也罢,成大事者,名节算什么。事已至此,让他更沉迷吧。」

他取了腕上血,我的毒暂时解了。

「你记住,只可他钟情于你,不可你钟情于他,否则……」

「否则怎样?王爷是要杀了奴婢吗?」

08

看着萧承嗣,我无所谓地冷笑。

他怎么会杀我呢,还不到卸磨杀驴的时候。

「无须本王动手。」

是的,他说得对。

我爹就会亲自了结我,一如当年了结我娘,眼都不会眨一下。

萧承嗣没再多说,他给了我一包药粉。

我不用问,定是用来催情的。

深夜,萧珩来了,我原以为他会在惜妃寝宫歇下。

他喝了酒,酒气有些重。

倒不难闻,酒香让我有点儿困意,他的身子比以往更温热,缓了我的头疾。

「昭离。」他迷迷糊糊地搂着我,迷迷糊糊地说,「你还能是朕的姐姐吗?」

「昭离,你对朕……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

借着月光,我看着他阖着的双眸,回他的话,声音冷冷清清。

「没有。」

「皇上最好也不要有。」

「何殇离,是个没心的人。」

他本来就不会有,我又何必提此一句。

既提了,就再补一句。

「他日杀你,臣妾定会手起刀落,绝不会有一丝含糊。」

「朕的昭离,倒是磊落。」

第二日。

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要立后。

人选是我。

朝堂上炸了锅。

我虽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同在宫中的,却还有其他尚书的女儿,有一位,已是贵妃。

我爹不是大族出身,我又是新入宫,论地位,论资历,都轮不上我。

何况我娘还出身青楼,我若为后,岂不让一国蒙羞?

萧珩也没给出什么正儿八经的理由,他只说,因我长得好看。

这不是祸女殃国吗?

朝臣们各个忙不迭地下跪,叩头,求皇上收回成命。

「朕就是要封,谁敢阻拦?」

群臣看向萧承嗣。

皇帝还没亲政,国之大事,多要他首肯。

这次,萧承嗣却未置一言。

他自然不会有言,他要看的,正是萧珩胡闹。

「皇上若执意封后,臣愿死荐!」

一位出身大族的侍郎话一落就往柱子上撞,头破了,鲜血直流。

「沽名钓誉!」

萧珩冷眼看了看,下了旨,「死透了吗?没死透,拖出去,成全了他!」

09

「皇上!」

「皇上不可啊!」

「他们两个,也拖下去,斩了!」

连斩三个世家大族的人,再没人敢谏言。

我很快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朝堂上,萧珩握着我的手,旁若无人地问我,「昭离,你可欢喜?」

我淡淡一笑。

我的心早没有什么欢喜了。

若说欢喜,想必得我自己称帝。

皇后有什么好,皇上可封你,自可废你。

这本就是一盘棋。

萧承嗣看向我时,面色多了几分复杂。

我没用那包药粉,萧珩已经像他们期望那样,对我宠爱无度。

他渐渐不上朝,日日陪着我,带我看日出,观日落。

他带我出宫,住在寻常百姓家,与我穿布衣,就如寻常夫妇。

他总附在我耳边一遍遍喊我的名字,昭离,昭离,喊得多了,我都快忘了,我是何殇离。

更多的时候,我们在宫里,胡闹。

有人胆敢冒犯我,杀。

有人伺候慢一点,杀。

我看着人心,偏了,萧承嗣府上日渐忙碌。

站在萧珩身边的人,少了,直到,没了。

我们筹谋了十年,为的就是这夜。

是他们的,更是我的。

我把匕首擦得锃亮,它很锋利,一刀毙命时,萧珩不会受太多苦。

今夜,月圆。

不杀他,我会毒发而死。

我也没有理由不杀他,他对我本就无半分真意,世上男子,都无真意。

如往常一样,萧珩拥我入怀中。

今夜,我头疾奇重,盖过了奇痒和浑身的痛。

为何他还抱着我,我还头痛欲裂?

是老天想我知道,没了他,我要日夜煎熬?

我何殇离,岂会怕什么煎熬!

我伸手去勾那把匕首。

突然,他一个翻身,把我困于身下。

「昭离。」

「唤我一声萧珩。」他热热地吻着我的耳际,辗转悱恻,令我战栗。

「萧珩……」

萧珩,这两个字像蛊,往我心里钻。

我唤出这个名字时,一行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萧珩深深地,埋于我。

汗水涔涔时,我的手勾住了冰凉的匕首。

他却突然开了口,「昭离,若今夜,胜的是朕呢?」

我握紧匕首。

你,没有生机!

10

「昭离!」

他依旧看着我,眼波流转,似是情深。

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怨。

你既没有真意,又何苦做出有真意的样子,与我演祸国殃民的戏。

往日我爹,不也演这样的戏。

他若不做出一副为我娘对抗全族的举动,我娘如何会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我仿若又看到我娘临死前的眼。

她的悔,她的恨,她的怨。

眼前腥红一片……我在腥红中翻身把他反压在身下,举起我的匕首。

锃亮的匕首果决地送进他的胸膛。

「你当真杀朕?」他没有捂伤口,他只是看着我,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刺着我。

「他日杀你,臣妾定会手起刀落,绝不会有一丝含糊。你忘了?」

我说起当时的话,冷冷看着他身体流出的汩汩鲜血,匕首再往前送了一寸。

没有真意我不恨,我恨做出真意的人!

我提着沾血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出我的新寝宫,皇后富丽堂皇的寝宫。

时机到了,兵不血刃,宫廷里不乱,倒是静得诡异。

我着一身白衣,穿过一座座宫殿,停在大殿前。

只有月光照着这座雄伟的宫殿,影影绰绰,高大巍峨。

这里面有一把龙椅,本是一把寻常的椅子,却有多少人为之痴迷,流血,死。

大殿里也是静的,我推门进去时,听到重重的回声。

「离儿,杀了他吗?」

我依旧提着那把染血的匕首,走到台阶下,扬扬手腕。

「这是他的血。」

我的声音冰冰冷冷,「他死了。」

萧承嗣从龙椅上起身,缓缓踏下台阶,走到我面前。

我该喝解药了。

不知为何,我身上的奇痒和奇痛都感觉不到,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包括头疾。

我眼前只看到萧珩的脸,只能听到他问,昭离,你当真杀朕?

11

「离儿。」

萧承嗣唤我,他又捏住我下巴。

「离儿,你当真做到了。」

「你迷了他的心智。」

「他本有他的谋划,他为你,变得昏聩。」

「朕早说过,祸国殃民,只有你能做到。」

他定定看着我的脸,我今夜的脸一定格外苍白。

萧珩见我的最后一眼,我必定是不美的。

眼眶处泛起一丝温热,我不是个会流泪的人。

「你和他夜夜笙歌,下手之时就没有一丝不忍?」

萧承睥睨着我。

「夜夜笙歌又如何,王爷说过,只可他钟情于我,不可我钟情于他。王爷的话,奴婢时刻谨记。」

「何殇离。」

萧承嗣一字一字唤我名字,他把我往旁边推,将我的身子抵上大殿内高高的柱子,冰凉的柱子。

「萧珩与你,在这大殿上有过吗?」

他的手从我的脸上移开,想要落到我身上。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曾。」

「离儿,这世上从没有哪个女子让朕想一探究竟。」

「今夜,朕今夜就在此宠你!」

「王爷,给奴婢解药吧。再拖,奴婢会死。」

他拿过我手上的匕首,割开他的手腕,血一滴滴落下来,再次解了我的毒。

「不必再自称奴婢,从今夜起,你就是朕的离妃。」

「离妃?不是皇后吗?」

我淡淡看着他,我怎会不知,他从未想过立我为后。

「朕自然想立你为后,只是你出身不好,还曾是萧珩的皇后,名不正言不顺,朕不想步萧珩后尘。」

我知道他不会立我为后,也知道他不会立我为后的理由,萧珩有同样的理由,他依然立我为后。

「离儿,你都懂的。」

「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反正你很快,就不能这么自如地说话了。

「不悦?」

萧承嗣脸色微变,再次捏住我下巴,「你难道不知,留你性命,已是朕格外开恩。」

他根本不在意我的生死,留我性命,是因还要我效命,就像我爹曾留我娘为他效命一样。

「奴婢谢主隆恩。」

我依然冷冷淡淡。

「该死!朕要宠得你心服口服!」

12

萧承嗣言罢,便要扯我的衣衫。

自然,他是没机会的。

「王爷!」

萧承嗣的副将唤了一声,推开大殿的门进来。

「属下有要事禀报。」

而后,他在萧承嗣耳侧轻语,我不必听见,他要说的,我都知道。

「王爷!」

又有心腹来报,「萧珩的尸身,已抬至殿外。」

我心中一凛。

我明明没有取他性命。

萧承嗣轻抚我的发。

「朕就知道,你是下不去手的。是朕吩咐人,给他补了几刀。」

而后,他一把拽住我的头发,又睥睨着我,冷笑,「何殇离,他到底入了你的心。」

「恨不恨朕?想不想一刀杀了朕,替他报仇?」

痛,入我心髓。

我却一脸淡漠。

「这绝无可能,奴婢明明用了全力。」

「他若还有气息,定是因为奴婢毒发,力气不够。」

萧承嗣没再多说什么,他抓着我的手,把我拽出大殿。

殿外,冰冷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身穿明黄的中衣,他夜夜在我面前脱下的中衣。

月光下,他阖着眼,脸色苍白。

萧承嗣抽出心腹的佩剑,对着萧珩的脸一剑一剑刺下去。

那是日日夜夜与我相对的脸。

他的剑仿佛扎在了我心上,疼痛难忍。

我全身剧烈地颤抖。

萧承嗣!

他刺完了,开始狂笑。

他笑他亲手毁了曾经的皇上,他笑他已拥有江山,他笑再无人能挡他的路,他笑他的谋划都成了真,他笑世人如蝼蚁,只有他得天庇佑,是九五至尊。

……

翌日。

萧承嗣在大殿上历数萧珩大罪十五条,替他颁罪己诏。

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推举萧承嗣为帝。

重臣之中,我爹叩头最响。

萧承嗣允诺过他,事成便要封他做首辅,取代应大人之位。

应大人今日称病没有上朝,这朝上本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萧承嗣推辞,说他德能不够,群臣已山呼万岁。

沉吟了一番,萧承嗣迈开脚步朝着龙椅走去。

「既如此,朕便顺应天命……」

「且慢!」

萧承嗣若落了座就准备论功封赏了。

他的副将甘烈却陡然开口,一切都该在萧承嗣算计之中的,唯有这一声且慢出乎他意料之外。

萧承嗣皱了皱眉,沉声道:「你有何事要奏?」

「各位大人!不可推举他,萧承嗣,实为篡权谋国的奸臣!」

甘烈开口,掷地有声。

「胡说!看来甘将军是被人收买了?」我爹忙站出来声讨甘烈,还有另外几位大臣呼应,更多的却没出声。

「甘将军所言没错,萧承嗣的确是窃国的贼臣。」

又一人站了出来,他说的话,响当当。

他是林端,除应大人之外,世家大族里最有威望之人。

甘烈和林端,还有后来拿出萧承嗣叛变实实在在罪证的人,都是我的人。

13

这些人都是萧承嗣培养多年的心腹,他绝不会想到,他们会叛了他。

我爹还想力排众议,说萧珩是昏君,滥杀无辜。

林端拿出铁证,一一列举萧珩杀过的所有人,从宫女奴婢到朝廷官员,皆是叛党萧承嗣的人,萧珩不曾错杀一人。

最后萧承嗣和我爹,以及少数效忠之人,全被拿下。

萧承嗣黄袍没有加身,我爹妄想的首辅之梦也成了泡影。

乱臣贼子已拿下,萧珩成了被冤杀的圣君,成了少年人杰,人人为他惋惜。

「先帝没有子嗣,可如何是好?」

有人开始提议从萧珩的弟弟里择一位继承大统。

到底选哪一位,又是争论不休。

「谁说先帝没有子嗣?」

纷乱之时,我从侧门迈入,走进大殿。

我昂着头,目光扫过朝堂上每个人。

「先帝还有子嗣?我等怎么不知?」

群臣面面相觑。

「你等当然不知,子嗣在本宫腹中,已四月有余。几位太医把过脉,男胎!」

群臣又是一番议论,而后由甘烈和林端带头提议,立我腹中之子为帝。

他们一人有威于军中,一人有望于朝堂。

他们的话无人敢反驳,也不会有人反驳,能反驳的要么没有命进来,要么已被拿下。

萧承嗣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何殇离!你竟敢背叛朕!你怎可欺骗天下,明明是你杀了萧珩!」

「奴才有罪,是奴才杀了先皇,是王爷吩咐奴才干的,王爷不能冤枉了皇后。」

萧承嗣的一个奴才在殿上认了罪,他恶贯满盈,认了罪,我便保他全家不死。

我爹张了张嘴,想要骂我,然而他没敢。

形势逆转,他扑通一声先跪在地上,口中呼喊太后千岁。

我稳稳在皇位上坐下,群臣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在跪拜我腹中的小儿,我腹中并没有小儿。

我暂替我儿监国,由林端等几位大臣辅政。

女帝之路,已走了一半。

我坐在龙椅上,本以为心中会欢喜。

我没有一丝欢喜。

我仿佛闻到这大殿上还有萧珩的气息,整日整夜伴着我的气息。

14

天牢。

萧承嗣被手腕粗的铁链五花大绑在墙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挥挥手,打发了所有随行的人。

「何殇离!」

萧承嗣恨恨地看着我,直到此时,他依然不信,我一个他的棋子,竟可以破了他的局,夺了他的位。

我懒得与他解释。

「朕不会杀你。」我低声说。

「你区区女子,竟敢自称朕!」

「女子为何不能称帝?女子就该甘愿做你们的掌中刀,手中刃?任你们宰割?任你们荼毒?」

「你若称帝,绝不会有人臣服于你!」

「朕不杀你,就留着你看看,看看会不会有人臣服于朕。」

「你要明白,朕不杀你性命,是格外开恩。」

我把他的话还给他,随后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匕首,割破他的手腕,他流了很多很多血。

我的毒,彻底解了。

而后,我冷冷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完好的脸。他长得很不错,同是萧家人,萧家人都生得不错。

他和萧珩有相似的脸型,他可是萧珩亲叔叔。

萧珩死后,脸破败不堪,拜他所赐。

他的脸怎么可以完好无损!

「萧承嗣,你不该动我的萧珩。」

我冷冷说着,匕首一下一下刺向了他的脸……

我只毁了他的脸。

萧承嗣必须活着。

他被灌下了曾经喂我的毒药,以后每到月圆,他都会领教我当年的痛。

「何殇离,为何不是本王?」

萧承嗣哑着声音问我,败者为寇他认了,疼痛并不让他十分难受,倒是我不钟情于他,他想不通。

「你从那么小就跟着本王,你该钟情的,是本王!」

「你不配。」

只会利用女人的都不配,萧承嗣不配,我爹更不配。

我去天牢里探望我爹,他戴着沉重的镣铐朝我靠过来,脸上带着希冀。

「离儿,你来救爹了?」

「爹想不到,离儿竟比萧承嗣心机深沉,这是爹教你的啊。」

我走到他面前,举起带血的匕首。

匕首直接送入他的腹部,又狠又准,是他曾抓着我的手刺入我娘腹部的位置。

「我爹只教会我一件事,六亲不认!」

看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面容痛苦难当,「你……你……大逆不道……你……」

15

大逆不道吗?

我在心中已大逆不道千次万次,每日一次。

这数载光阴,我最想做的事不是当什么破女帝,而是杀我爹,眼睁睁看他死在我面前,我就痛快了。

「想知道我为何轻而易举拿下这江山吗?」

我倾身看着我爹,淡漠地问他,「不知道吧?」

「因为我娘啊,她从多年以前就谋划这一切了。林端,林端的父兄,甘烈的爷爷,都是我娘的人。」

「我娘为你谋的,可是江山!」

「你但凡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何止于只能做一个小小的首辅,这天下,我娘都拱手给你!」

「你……说什么?」

我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他该有多懊悔,我就是要让他临死之前懊悔。

我抽出匕首,再次刺向他胸膛,一下又一下。

我仿佛再次看见了我娘的脸,那张美貌绝伦的脸,没有了悔,没有了恨,没有了怨。

她说离儿,娘可以阖眼了。

她说离儿,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看见娘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

宫变后的第一夜。

我回了从前做皇后时的寝宫。

寝宫里到处都还有萧珩的气息,却温不了我。

我一进去就浑身冰冷,头痛欲裂。

「穗儿!」

穗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奴婢等您许久了。」

「奴婢死罪,奴婢按您的吩咐,要安排人把先皇运出宫医治好。」

「奴婢几人还没等把先皇抬出宫去,就来了几名高手,制服了奴婢等,先皇被他们补了刀,抬走了。」

「奴婢没有自尽,就是要亲眼见到太后,请太后赐奴婢死罪!」

「奴婢知道,太后钟情于先皇,不然也不会留他性命,让他永不入宫,去做个寻常百姓。奴婢罪该万死!」

不等我问他为何萧珩会死,穗儿就先自己交代了。

这一日,我曾想过无数次要把她碎尸万段,可她最后这句话……

「谁说本宫钟情于他?起来,给本宫寻十名健壮的男子!」

16

穗儿叩谢完,起身看我,战战兢兢,「太后,真要……暖床的男子?」

「快去!」

「是!太后!」

「太后,奴婢还有事要禀报,后宫里之前萧承嗣的人都按太后吩咐处置得差不多了,只剩惜妃,要杀吗?」

「给本宫带来!」

「是,太后!」

那个惜妃,那个萧珩心上的人,被带来了。

每当她吹奏长门怨,萧珩就会赶过去。即便在我们形影不离的那些时日,也只有惜妃的箫声能唤走他片刻。

他待惜妃,自是不同。

惜妃一身白衫,显是在为萧珩服孝。

我们每人都着白衫,萧珩死了,是国丧。

她着白衫,与众人不同。

她很瘦弱,难怪萧珩不曾宠幸她。

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任女人看了,也要怜她几分。

她手中攥着一把箫,跪也没跪,也不求饶,只淡漠地开口:「太后可以赐我死,只愿死前再吹一曲长门怨。」

不愧是他心上的人,是有风骨的人。

一曲长门怨,期期艾艾,幽幽怨怨。

我仿佛看到那个人撇下我,奔向她,我的眼眶有些痛。

「罢了,下去吧。」

我挥了挥手,倦极了。

她是他的心上之人,他定不愿让他的心上人死在我手上吧。

惜妃被带下去,依旧住她从前的宫室。

没多久,十名暖床的男子被穗儿带进来。

他们各个健壮,各个俊美,他们一进宫,整个宫室里都是男子的阳气,却驱散了萧珩独有的味道。

「都滚出去!」

宫殿里空了,只剩我一人。

头痛难当。

就这样。

我日日上朝,夜夜头痛。

三个月后,又是一个月圆夜。

我头痛更甚。

每一夜,都会有十名男子被挑进来,又被我赶出去。

卧榻辗转,不知过了几时,也许天已快亮了,我才微微有几分睡意。

「要十名男子,不怕累吗?」

陡然我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昭离,昭离,那个夜夜在我耳畔唤我昭离的声音。

是梦吗?

我身子一重,男人压到我身上。

17

月光照进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是死了的,萧珩。

不是梦?

「你!你?」

「皇儿在哪里?」

他的身子叠着我的,我腹部平坦,他如何不知。

「不必去找个假儿子,朕给你个真的……」

一直到我身上汗起,我都不能信,他还活着,他是真的。

我的头丝毫也不痛了。

他的脸光洁如玉,和从前并无二致,我明明看见他的脸被萧承嗣一剑一剑刺得稀烂。

「朕没死,让你很失望吧?」

失望?

我的眼角滑下了泪水。

我狠狠咬住他的肩头,在热浪迭起的关头,忍住了我的呜咽。

世上男子没有真意,我不该走我娘的老路。

我果然错了。

我情不自禁地喊出两个字,萧珩。

萧珩这两个字已入我肺腑,喊出来时,掏心掏肺。

萧珩却冷冷看着我,他的手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何殇离,你动心了吗?」

何殇离,他唤我何殇离。

还不等我说话,他唇边的笑意又冷了几分。

「可惜了,朕不曾对你有片刻真心。」

「你是朕的一把好刀。」

「只是一把刀。」

萧珩起身,穿好了他的衣衫,唤了一声穗儿。

「穗儿,不准她自尽!」

「是,皇上!」

我的寝宫外形如铁桶,被层层羽林卫把守。

我冷冷看着穗儿,若到此时我还不懂她是出卖我的人,我便更愚不可及了。

「没错,皇后娘娘,奴婢是皇上的人。」

「皇上没有死,死的是早就找好了的替身。」

「不止奴婢是皇上的人,甘烈和林端,都是皇上的人。」

穗儿说起这些,脸上神采奕奕,她有多崇敬她的皇上,我从前,怎么都没看出来。

「皇后娘娘一定想不到,应大人也是皇上的人。」

他明明杀了应大人爱女。

「应大人的风骨,怎会为一个女儿改变,何况那女儿还是萧承嗣的人,心甘情愿为萧承嗣卖命。」

应大人摇摆,人心倒戈才让萧承嗣有了机会,萧承嗣有了机会才让世人看到了他的狂妄,这招苦肉计离间计将计就计用得妙。

想必我立后时那几位节烈的世家大族也未殒身了。

我终是低估了这个小儿。

他早不是小儿了。

他已是真真正正的男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谋划经年,只为他做了嫁衣。

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怨的。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先皇复位,新后大典。

新后的人选,不出意料,是惜妃,是他不舍得碰一下手指的人。

到此刻我才明白,他为何交代穗儿不准我自尽。

18

万千寂寥。

我心如死灰。

我已没有仇敌,我爹已死,萧承嗣已残。

我不再想做女帝,仅三个月,我做女帝就做得倦了。

若不是萧家没有人可堪为帝,我早生了退意。

我要是退了,朝堂必乱,纷争再起,生灵涂炭。

我以为我没有心,我不在意这些,生灵涂炭,与我何干?可我总是想起娘亲的话。

娘亲说,上善若水。

坐上那个位置,我才知坐那位置的滋味,丝毫没有滋味,又不能后退半分。

在万千人之上,必是孤家,必是寡人。

我想起萧珩曾一遍遍在我耳畔说,「做朕姐姐不好吗?只有姐弟,才能长久。」

他还说,「朕与昭离,相依为命,天长地久。」

在那孤寡之处,他会真心真意,盼着天长地久么?

他是帝王心术。

哄我罢了。

他不缺天长地久之人,他的惜妃,不,新皇后,如今不正好携手并肩么。

我等着废后诏书。

废后诏书没有来。

一国两后,当真荒唐。

我没被废,却也深处冷宫。

一餐一饭,一举一动,都被穗儿看着。

我功夫了得,哪知穗儿深藏不露,他们各个深藏不露,我的功夫,倒不值一提了。

我终究没有自尽。

就像枯草一样活着,看着日出,看着日落。

不知道在等什么。

我夜夜不曾睡着,头疾却再没发过。

「皇上万岁!」

穗儿跪拜声传来,我心中似是一震,我便明白了,我在等什么。

「太医来请过脉了?」

穗儿回,请过了,没有孕。

萧珩挥了挥手,众人全部退下。

他要我有孕。

此后每夜他都会过来,又会离去。

新后没吹过长门怨,他也还是会离去。

「何不毒死我?也可刺死我!」

又一夜的缱绻中,我冷冷问他。

「怎么,不愿朕碰触你?」

「是。」

「何殇离,朕也不愿碰触你。」

「惜儿体弱,不可冒险生子,朕要你为她生个太子。」

19

「那可要让皇上失望了。」

「本宫体寒,不能孕育。」

「再贫瘠的土,朕要他长出苗来,就必须长出苗来。」

「这后宫三千,沃土千亩……」

我说不下去,一丝烦躁窜上心头。

「滚出去!」我一字一句,咬牙吼他。

「你敢骂朕?」

萧珩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脸上是帝王的盛怒。

见他一脸怒气,我竟十分欢喜。

「骂你又怎样?」

我挺了挺脖子。

「我何殇离不怕活,不怕死,不怕生不如死,我有何不敢骂你?」

「我看你还是病病弱弱,连掐死我的力气都没有。」

萧珩把我甩在了床上,欺身而上。

「想得美,朕要掐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朕不让你死,朕就要你为我和惜儿生太子。」

好!

我就为你们生太子。

萧珩,你别后悔!

皇上夜夜睡在我这个冷宫里,白天都在陪他的新皇后。

某一夜,他心动神迷,我手轻轻摸着他的脸,微微冷笑,「皇上可真动情,说对本宫没有情意,本宫都不能信。」

第二日,萧珩一声令下,我出了冷宫。

一场宫宴,接着是另一场宫宴。

每一场宫宴,他都坐在新皇后身旁。

他看着她时,面露疼惜,一丝不假,是真的疼惜。

我这个无心的人,钻心地痛。

萧珩,我知你对我没有情意,你何必如此。

他夹菜给她吃,新皇后柔情蜜意地看他,柔柔弱弱地说着,臣妾谢恩。

我的手捏成了拳。

我从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我这样,并非动心。

这种戏码连日都有。

一连又是三个月。

萧珩大概是没意思了,我又回到了冷宫。

又几月后。

我有孕了。

他抚摸着我的肚子,笑得狂妄。

「朕就说过,朕要长出苗,就必须长出苗!」

我看着他的胡子已有寸许,看他壮硕的身姿,这个笑得像孩童一般的男子,如今已是男人中的翘楚。

20

我有些恍惚,若我与他只是寻常夫妇,我们定会真正欢喜。

我摸着肚子,我曾想他胆敢让我给他和他的心上人生太子,我绝不会让他看着活着的婴孩。

不。

我做不到了。

我终究懂了,我娘为何看不透男人。

他没再来。

他来见我,本就是让我有孕,我已有孕,他自然不再来。

我听闻他出宫了。

穗儿说有人要见我,她带着我离开了我的寝宫。

要见我的人,是我最不想见的人。

我来了,她未起身。

她缩在被子里,身子在微微发抖。

她的寝宫里,只剩我和她。

她看了一眼我的肚子,泪轻轻滑下。

「你有孕了?你真有福气。」

我冷冷看着,不禁扬了扬唇角,「有福气的是你,本宫这腹中胎儿,可是他要给你的。」

我明明语气不善,她却浅笑嫣然。

「坐下吧,皇后娘娘,你我,不必剑拔弩张。」

「他怎么会夺了你的孩子给我,给一个死人做什么?」

她伸出她的手腕。

「你懂些医理,你自己把脉吧。」

我轻轻握住她哆嗦着的手腕,她的脉……她命不久矣。

不知为何,我忍不住落下了泪。

有孕以后,我仿佛更易落泪。

我是铁血的何殇离,我是杀人不眨眼的何殇离,我怎么会怕一个弱女子撒手而去。

她与我何干。

她与我无干,她死了,萧珩一定会难过,他对她真心真意,我不会看错。

她似看穿了我。

「皇上只是你一人的皇上,何曾与我有过男女情意。」

「他立你为后,他给你夹菜,他……」

我脸色冷了下来,收住了话。

「他与你有无情意,与我何干?」

21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而后神色灰败下来。

「若是我与他有男女情意该多好?」

「我和他自幼相识,那时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太子。」

「他曾戏言,长大后要封我做皇后。」

「我是萧承嗣的人,萧承嗣曾和我说,日后要封我为后。」

「我不曾想过做什么皇后,我只想能日日见他。」

「你们都是被他的毒控制着,我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后来才知,他也早在暗中给我下了毒,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都是拜他所赐。」

萧承嗣!

他真该被千刀万剐,我想起身去剐了他,却被她轻轻拉住了。

「不用了。」

她又笑了笑。

「前些日,我已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我的确是有些时日没去过天牢了,竟不知萧承嗣已死,可惜,让他死得痛快了。

「皇上和萧承嗣绝不是一样的人,一个心怀天下,仁慈宽厚,一个……我不想提他。」

「我只想说,皇上什么都知道,他还愿意封我为后,他说君无戏言,他说铲平叛乱,我有功。」

「我都懂,他不过是怜我受过的苦。」

「何殇离。」

她看着我,轻声问,「你的头疾怎样了?」

「都好了。」

「怎么好的?」

「不知。」

「你当然不知。」

「宫变后那三个月,皇上带着你刺他的伤,舟车颠簸,去为你寻了良药。」

「他回来后,便命人把药日日加在你饮食里。」

我怔怔地看着她。

她没有理由骗我。

萧珩。

他是帝王,他是男子,他怎会……

「他怎会,是么?」

「皇上就是这样,你是他心头好,他明知你接近他就是想利用他,他甘愿被你利用。」

「你以为他必得利用你才能重夺这天下?」

「他以为你的匕首真的伤得了他?他不要你刺替身,是他想要你刺他,他想要看你对他有几分情意。」

我脸上一片湿凉。

我想起那夜我的匕首送进他胸膛,他曾说,「昭离,你当真要杀朕?」

他眼中有什么刺痛了我,我以为我看错了。

原来,我没看错。

多少次纠缠着的情意,我以为我看错了,我都没看错。

22

新皇后已逝。

萧珩没让人告诉我,他以为我不知。

他来了我寝宫,脸上依旧冷冷冰冰。

他在我床榻边坐下,手轻抚我的肚子,冷声冷气,「朕来看看朕和惜儿的太子,你胆敢不好好伺候他,朕要你生不如死。」

若在从前,我定会被他这冷厉的样子欺骗。

此刻,我却只觉得从前我眼太拙,他明明就丝毫都不冷厉。

「哦?你打算如何让昭离生不如死?」

「昭离?」

他眉头一锁。

「你竟敢自称昭离?」

「昭离是朕给……」

他的话,只说出口一半。

「是你给什么,给你钟意之人的名字?」

「你!」

萧珩气得咬牙,他的手,想要掐住我脖子。

他没下这个手,他不敢,我腹中有他的骨肉。

「萧珩,你说过,你与昭离要相依为命,天长地久,这话还作数吗?」

萧珩愤恨又气恼地看着我,他显是有些意外。

「不……」

我不许他说不作数,「君无戏言。」

我呢喃一声圈过他脖子,亲上他的嘴。

他想要推开我。

「萧珩,你敢动,就伤了你自己的骨肉。」

他果然不敢动了。

我被训练的那些功夫,从不曾真的用在他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他。

「何殇离,你好大的胆子,不许你碰朕!」

我何殇离堂堂女帝,岂由得了他许还是不许?他越不许,我偏要碰。

这夜我身如烈火,心也如烈火。

萧珩终究逃不过我的媚骨天成。

天快亮时,他却又冷着脸看我。

「朕再说一次,朕对你没有半分情意。」

「于朕而言,男女之事,本是寻常。」

我迎上他的冷脸,「不就是一刀之仇吗?」

我从枕下抽出那把匕首,扔到他面前。

「就是这把匕首,我刺过你一刀,你刺回来便是。」

23

「何殇离!」

他拿起匕首,冷厉地看着我。

「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刺你?」

匕首往我身前移了几分,我身子也向匕首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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