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本是一个杀人犯,而且是三条人命,却一跃成为了驸马爷。
桓温一代权臣,能够废立天子,自己要想做皇帝根本没有人能阻拦他,但至死他也没有迈出这一步,而有观点认为这正是桓温最大的弱点。
「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是桓温留给这个世界最著名的一句话,也成为他充满争议一生的真实写照。
一
公元 331 年,泾县县城,一场葬礼正在进行,死者是县令江播。这场葬礼的气氛不同以往,显得格外的诡异,暗暗隐藏着一股杀气。
江播的三个儿子身穿孝服,看上去有些奇怪的是,每个人都拿着一根手杖,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秘密,手杖里居然藏着一把利剑,氛围搞得如此紧张,因为他们知道,这场葬礼是仇人复仇的大好时机,搞不好躺在那里的不一定只是父亲,今天很可能成为全家人的祭日,所以不得不防。
该来的还是来了,一个身穿白衣素缟的吊丧客人,白布蒙着面孔,只露着一双眼睛,他随着吊丧的人群缓缓前行,到了灵堂,却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跪拜行丧礼,而是绕过祭台,悄悄地潜入内室,他知道江播的长子江彪在里面守护着棺木,说时迟那时快,进入内室后,此人突然拿出身上藏着的利刃,向江彪的要害处猛刺过来,江彪毫无防范,根本来不及拿出手杖中的利剑,便血流如注应声倒地,内室中其他人见状,乱成一团,四处逃散,其中包括江播的另外两个儿子,这位仇家哪肯罢休,追上前去,接连两刀,手起刀落,二子也倒在血泊之中。
看上去有点像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情景,但却真实发生在公元 331 年的一天。
这位身手不凡的仇家便是桓温,他为什么会在葬礼上对江播三子痛下杀手,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刻骨仇恨呢?
其实,要说起来,桓温和这三个刀下之鬼之间没有直接的过节,仇恨是发生在父辈之间,简单地说,他们的父亲江播是桓温的杀父仇人之一。
这要从几年前说起,公元 327 年,东晋王朝发生了史上最大的内乱——苏峻之乱,桓温的父亲桓彝是个大忠臣,一心想救援朝廷,听说建康被苏峻攻破,他决定坚守泾县县城,拼死抵抗叛军。但一个月后,县城被攻破,桓彝被叛将韩晃所杀。而江播在此中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作为内应出卖了桓彝,所以被桓温视作杀父仇人。
这一天,桓温等了三年。
他父亲被杀时,桓温年仅十五岁,他指天发誓,一定要报弑父之仇。从此,他白天刻苦练习武功,晚上枕戈泣血,一心一意想复仇。江播听说此事,深感惊恐,终日不敢出门,家里戒备森严。
时间不等人,没等桓温兑现誓言,江播先死了。但人死仇不消,桓温把复仇对象转移到了江播的儿子身上,于是,便发生了开篇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父亲桓彝的死,是桓温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他是一个官宦子弟,过着颇为自在潇洒的日子,而此之后,他便要撑起整个家族的重任,在人生的道路上独立前行了。
整个家族的重担,从桓温诞生一刻起,就注定要由他来肩负,因为他是桓彝的长子,而且从一出生,桓温似乎就具备这样的潜质。史载,他出生不满周岁,当时的大名士温峤看到他,大为惊讶,说:「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桓彝往自己儿子屁股上拍了几下,桓温放声啼哭。听到哭声后,温峤说道:「此儿将来肯定能成英雄」。能得到温峤的赏识,桓彝欣喜无比,于是给他取名为「温」,这也是「桓温」名字的由来。
对桓温来讲,青少年时代无疑是无忧无虑的,他的最大爱好居然是赌博,但不清楚是手气差还是水平臭,连赌连输,欠下了巨额赌债,他当然不敢回去和父亲要钱,无奈之下,只好找到自己至交袁耽。桓温找这位袁老兄并非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他是赌神。
兄弟就是兄弟,桓温求上门时,袁耽正在为家人服丧期间,看到兄弟有难,二话未说,跟着桓温来到赌场,债主看着桓温带着一位来和自己赌,心里直犯嘀咕,他没见过袁耽的容貌,担心桓温带来的是这位赌神,便不安地问:「你不可能就是袁彦道吧?」彦道是袁耽的字,袁彦道当然不可能亮出自己的身份,否则还怎么玩?
袁耽赌博很有特色,「十万一掷,直上百万数,投马绝叫,旁若无人」,就是每次下了骰子,都会旁若无人地大叫,不知是为自己打气,还是要灭掉对方的威风,结果是三局以后,赌注已上百万,五局以后,桓温欠的巨额赌债一笔勾销,看到目的达到,袁耽见好就收,脱下自己的帽子,甩给对面的冤大头,说道:「你知道谁是袁彦道了吧」。
桓温总算解套了,他对这位袁老兄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
这位兄弟对桓温实在太够意思,不仅帮他摆平赌债,还原本想把自己妹妹嫁给他,可惜他的两个妹妹早已确定夫家,一个嫁给了殷浩,一个嫁给了谢尚,他非常抱歉地对桓温说:「很遗憾,我没有妹妹可以嫁给你了。」
什么是真兄弟,看看袁耽和桓温就知道答案了。可惜袁耽只活了二十五岁,史书没有记载桓温对老友英年早逝的感受,想必在袁耽死时,他一定痛不欲生。
不过,袁耽没有妹妹嫁给桓温,对桓温来讲并非坏事,相反,还有些幸运的成分在其中,这是因为桓温在为父报仇后,当朝的皇帝晋明帝司马绍将自己的女儿南康长公主嫁给了他,桓温没有做成袁耽的妹夫,却一跃成为了当朝驸马。
二
为啥一个杀人犯会成为驸马爷呢?照现行法律,一个人砍死三人,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不为过,考虑到为父报仇的因素,根据相关司法解释,判处死缓或无期徒刑也算正常,但是在当时,他的这种做法非但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反而被视为一种英雄行为。
这是因为在儒家正统学说里,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礼记·曲礼》说:「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就是说对于弑父仇人,儿子们不能和仇人生活在同一蓝天下,无论仇人身处何处,儿子们非得找到并亲手杀之,连一向温文尔雅的孔夫子也教育弟子说,如仇人杀父母,就应睡在草垫上,枕着盾,不做官,不论在集市还是在官府,遇上了就要与他决斗,即使没有兵器,也要死磕到底。
因此,在当时几乎所有人看来,桓温的所作所为不仅正当,而且弥漫一种英雄主义的色彩,更何况江播是参与苏峻叛乱的乱臣贼子,早就应该被诛灭,如今桓温只是替天行道。
更让桓温没想到的是,这起事件对外传播的速度很快,很快传遍了整个东晋王朝,桓温不仅当上了驸马爷,而且成为了「网红」,许多粉丝为他的侠义之举击节叫好。
能够成功晋级驸马,除了侠义之气,桓温的长相对得起广大粉丝,他不是小鲜肉类型。《晋书》里说他「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就是说眼睛如紫苏辉石一样光泽黑亮而且棱角分明,胡须像刺猬毛那样直刷刷地分张开来,纯爷们一个。
《世说新语》里也谈到他的长相,当时大名士刘惔说他「鬓如反猥皮,眉如紫石楞」,意思差不多。他长相最突出的特征是脸上有七个痣,就像天空中的北斗七星。
「郎才女貌」,男人说到底还是要拿事业说事。成为驸马,只是使桓温获得了一个很好基础,但真正在仕途上发迹,是因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伯乐——庾翼。
庾氏家族是当朝的外戚,东晋初创时,王导、王敦等王氏家族掌控朝政,王家之后,权力便过渡到庾家手中,庾家老大庾亮病逝后,他的兄弟庾翼成为庾家的大当家,晋成帝病逝后,庾翼和他兄弟庾冰拥立了晋康帝,有了拥立之功,一时权倾朝野。
庾翼很欣赏桓温,史书说:「温与庾翼友善,恒相期以宁济之事」,两人很投脾气,相约一起匡济天下。庾翼曾向晋成帝司马衍推荐桓温,说:「桓温具备英雄的才能,希望陛下不要用常人的礼节对待他,当成平常的女婿来豢养,应当委派给他重任,他必定能够建立匡救世事艰难的功勋。」
公元 343 年,在庾翼的建议下,朝廷任命桓温为北伐前锋。不久,又升任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此前桓温的职务是琅琊内史,算是地市级干部,在遇到庾翼后,像「坐火箭」一样,很快便成为了省部级的封疆大吏。
好景不长,两年之后,时任荆州刺史的庾翼病逝,他临终前上奏想让自己的儿子庾爰之替代自己的位置,但遭到了朝廷大臣们的反对,这些臣子对庾家专权早就看不怪,庾翼死了,正是去除庾氏家族的大好时机,所以坚决不能让庾家势力卷土重来。
庾家子弟不行,合适人选是谁呢?当朝丞相何充站出来说:「荆、楚乃是国家的西大门,拥有人口百万,选到合适的人则国家安定,选到不合适的人社稷可忧,怎么能让一个白脸的少年来担当这样的职位呢!桓温英气谋略过人,文武双全,这个职位没有比桓温更适合的人了。」
桓温的人缘实在不错,按说庾翼和何充是政治对手,但两人却争相要当桓温的伯乐,一个把桓温扶上了正部级的位置,另一个又要将地位极为重要的荆州给予桓温掌控。在何伯乐的建议下,朝廷任命桓温任荆州刺史,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把这个关系国家安危的军事重镇交给了他。
「人生的道路很长,但关键的只有几步」,坐镇荆州,对桓温来讲,无疑属于这几步中的一步。桓温刚上任,便提出要「统一天下」的口号。对于偏安江南的东晋,这个口号提得虽然硬气,但感觉宛若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历史上的几次北伐都无功而返,几乎没有人再对收复失地抱有信心。
整个朝野崇尚清谈,这些人整天身着宽袍、手持塵尾,云里雾里,谈玄论道,没有几个人还关心一统天下的事情。桓温偶尔谈谈,水平距离这些高手差很多,有次他和刘惔一起听别人说《礼记》,桓温觉得那个人讲得已经很好,但刘惔却觉得很一般。
桓温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对清谈变得毫无兴趣,觉得纯粹属于浪费时间。有次桓温穿着戎装出去,正好碰到刘惔,刘惔问他:「如此装束,意欲何为?」桓温说:「我不做这等事,你们怎么能安心清谈呢?」这明显是话里有话。
三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让朝野大跌眼镜,桓温决定亲率兵马进攻蜀地的成汉政权,打响了统一天下的第一枪。
成汉是一个什么样的政权呢?简单地说,是一个由流民建立的政权,在建立过程中,有一对父子发挥了关键作用。当爹的叫作李特,儿子叫作李雄。
这还要把时光拉回西晋惠帝时期,当时在甘肃天水地区,聚集了大量流民,实在活不下去,向朝廷申请迁往汉中,到了汉中发现情况也不好,接着南下蜀地,以寻求活路。这支浩浩荡荡的流民队伍中有汉人,也有氐族人、羌族人,其中包括氐族出生的李特以及他的兄弟李痒、李流、李骧等。
李特和一般流民不同,他曾经当过州县的军官,很有志向,但命运不济,被迫加入流亡大军中,当李特从汉中经剑阁进入四川,看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隘时,不由发出感叹:「刘禅有如此之地,居然束手就擒,真是一个庸才。」
当时蜀地父母官是益州太守叫作赵廞,他是皇后贾南风的亲戚,「八王之乱」中贾南风被赵王司马伦所杀,听到这个消息,赵廞深感惊恐,此时朝廷传令让他去洛阳任职,将益州太守交于接任的耿腾,赵廞觉得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不甘心就范,就想在这些流民身上做文章。他开仓放粮接济流民,并把他们武装起来,任命李痒、李特兄弟为部将,正式起兵造反,杀了那个赶来接任的耿腾。
赵廞是个典型的小人,危机解除后,他看到李痒治军严谨,又害怕将来威胁自己,找了个由头将李痒杀掉,这下激怒了李特兄弟,他们率领流民武装,向赵廞发动进攻,一路杀进成都,赵廞乘船逃跑,途中为人所杀。此时,被朝廷任命为益州刺史的罗尚带着军队进入蜀地,李特刚刚和赵廞大战一场,元气尚未恢复,只能服从于罗尚领导。
这位罗大人初来乍到,想着干一番事业。眼前最挠头的问题就是流民问题,解决这个问题本来有很多种方式,但罗尚却选择了最简单也最愚蠢的做法——遣返。当时许多流民已经在蜀地安顿下来,遣返基本不具备现实操作性,李特也多次向罗尚求情,但都被拒绝。罗尚认为李特等人从中作梗,下令缉拿李特兄弟。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李特让自己弟弟李骧偷偷地把缉拿公告换了,原来公告写着只抓李家兄弟,现在抓捕名单则变成李、任、阎等各大流民首领,这一下把打击面扩大到整个流民队伍,流民武装纷纷聚拢到李特在绵竹的大本营。
罗尚见状只能采用硬手段,他派三万兵马偷袭流民大营,结果李特事先得到情报,早有准备,官军大败,死伤惨重。李特被推举为镇北大将军,一路杀向成都,蜀郡太守投降,李特攻占成都外城,罗尚躲在内城苦苦挣扎。
关键时刻,李特也没有逃脱人性的弱点,面对大好形势,变得骄傲自满起来,他没有一鼓作气拿下成都,而让属下的流民到各个本地村垒去征收军粮,本来这些村垒已经表示臣服,李特这样做使得流民和土著成为了对立面,罗尚抓住了这个机会,派人联系各村的这些土著武装,恰逢西晋朝廷派水军驰援益州,这些土著武装本来就是墙头草,看到这样的形势,同意与罗尚统一行动,志得意满的李特遭遇大败,自己也丢了性命。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李特的弟弟李流收拾残部,和李特的儿子李荡、李雄擦干鲜血,继续竖起旗帜反抗罗尚。但形势已不同以往,李荡很快战死,朝廷从荆州派来的援兵前锋已至,李流对革命前途丧失了信心,在部属的劝说下,准备缴械投降。这遭到了李雄等人的坚决反对,自己父亲用命换来的成果怎么能拱手交给仇家。李雄率军击败荆州援兵先锋,而统领荆州援军的将领不巧在路上病死,援兵就退回了荆州,接着李雄集中兵力攻击罗尚,让其龟缩在成都不敢出来。
疾风知劲草,李流看到李雄的表现,深深为自己感到羞愧,就将兵权交于李雄。形势虽然有所改观,但对于这支流民队伍,困难依旧重重,主要问题是当地百姓筑垒自保,后勤供给非常困难,长此以往,失败不可避免,如何能争取到当地百姓的支持,成为事关生存的关键问题。
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重要是要找对人。他们就找到一个这样的关键人物,此人叫作范长生,他是天师道首领,也就说是一位宗教领袖,很有感召力,他长期住在青城山,门徒众多,普通百姓把他当作神一样的人物。这种人肯出山帮忙,事半功倍,果然在范长生的号召下,流民武装得到了不少当地百姓的支持,力量大增。
李流终于可以放心闭上双眼,在他死前,竭力树立李雄的权威,逢人便讲:「兴吾家者,必此人也。」他立李雄为继承人,并让自己的儿子要绝对服从李雄。李流死后,李雄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支队伍的领袖。
李流的眼光不错,这支流民武装在李雄的率领下,越战越勇,一举攻克成都,罗尚弃城出逃,公元 304 年,李雄在成都称王,正式建立割据政权。两年后,李雄更进一步,即位做了皇帝,国号大成,历史上称作成汉政权。建国后,先后占据汉中、南中等地,成为了包括陕西南部、四川大部和云贵部分地区在内的重要割据政权,势力范围和当年三国时代的蜀国相当。
李雄没有走刘禅的老路,作为一名流民政权的开国皇帝,他的表现出人意料的优秀。对外,与东晋、前凉等政权和平相处,不出头也不折腾,对内,休养生息,薄赋兴教,积极恢复和发展农业,对自己,从谏如流,知错就改,克己自律,营造民主宽松的氛围,在乱世之中,将蜀地治理得像「桃花源」一般,用《晋书》中的话说:「事少役稀,百姓富贵,闾门不闭,无相侵盗。」
但和许多英明君主一样,李雄的最大败笔出现在继承人的选择上,他有十个儿子,但却一心想将皇位传给自己哥哥李荡的儿子,这是因为一方面李荡过早阵亡,李雄认为自己得了一个便宜,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李荡的,另一方面在自己生病时,李荡的儿子李班悉心照顾,表现要比自己那些儿子强得多。
李雄的想法遭到了大部分臣子的反对,其中包括李雄的叔叔李骧,他们认为李雄的儿子都已成年,不传嫡子传侄子,极易引发内乱。但李雄对此意志坚定,谁劝也不听。李雄死后,李班即位,李雄的堂弟李寿受遗诏辅政。
李骧等人担心的内乱很快就发生了,李雄的儿子李越对自己父亲将皇位传给李班非常不满,他在成都奔丧期间,与自己兄弟李期商议夺权事宜,李班过于宽厚老实,对于两人的阴谋毫无察觉,自己最后被杀死在李雄的灵堂之上,刚刚闭眼的李雄如能看到发生眼前的这一幕不知会做何感想。
李期当了皇帝后,对李寿非常猜忌,搞得李寿只能起兵造反,攻入成都,先逼得李期杀掉了李越,然后又将李期废黜并软禁起来,李期后来自尽而亡。
李寿起兵之初,曾经歃血发誓,事成之后要归顺东晋,但皇位真正摆在自己眼前时,他又犹豫了,李寿让人占卜,占卜者说他有几年的皇帝命,有的手下说:「能做一天皇帝就相当不错,何况几年呢。」李寿深以为然,天下哪有能做皇帝而不做的傻瓜呢,李寿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登上了皇帝宝座,把国号由「成」改为了「汉」。
李寿还真是按照「过把瘾就死」理念进行统治,大兴土木,滥杀无辜,搞得民怨沸腾。做了五年皇帝后病逝,他的儿子李势即位,这位比他老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荒淫无道,看上哪个女人,就将其丈夫杀掉,成汉因此内讧不断,上下离心,只待压倒其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
四
桓温的出兵时机,选择得实在恰当。但是入蜀之路艰险,即使在桓温集团内部,对是否出兵也意见不一,江夏相袁乔是坚定的出兵派,他认为江防稳固,后赵不会乘虚而入,而成汉日益走下坡路,只要下定决心,一定能平定蜀地。
说干就干,这是桓温的风格,他上表朝廷要求西征,上奏尚在路上,他便开始出兵。战表到了建康,朝臣们大多不同意桓温西征,但木已成舟,反对也无效了,只能接着探讨桓温这次出征是否会成功。
大部分人并不看好桓温,认为他是自讨苦吃,可以等着看笑话,唯有刘惔认定桓温必定会得胜归来。他的理由是从桓温赌博的表现可以看出来,非胜券在握绝不出手。这应该是讲袁耽帮忙之后,桓温的赌技有了很大长进,否则桓温欠下巨额赌债就很难解释清楚。刘惔还说出了他的担忧,那便是桓温灭了成汉后,东晋朝廷恐怕很难再控制他。
刘惔所言不虚,但桓温的胜利也并非来得那么容易,存在着一些侥幸成分,第一个侥幸是敌人送的大礼,李势听说桓温已经到达成都平原,急令将领李福、李忠和昝坚率大军抗敌,这位昝将军不甘心守株待兔,想要主动出击,但情报工作却发生重大错误,走了半天没看到一个晋军,原来他与桓温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直到听说桓温已经攻到成都,才匆匆赶回来增援,但是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军队很快就跑光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
第二个侥幸是自己人送的大礼。桓温击败李福、李忠,杀到成都城下,双方在笮桥进行最后的决战,或许是困兽犹斗,成汉军队重新焕发了战力,战斗进行得很激烈,桓温的军队死伤惨重,流矢数次从桓温身边擦过,桓温看到情形不对,决定收兵再战,结果负责鸣金收兵的兵士误敲起前进的鼓,晋军听到鼓声继续进攻,这下蜀军抵挡不住,纷纷溃逃。
「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史书都这样说,但不少人认为鼓吏不可能犯下如此严重错误,可能是袁乔故意让鼓吏为之,无论是什么原因,这场蹊跷的敲错鼓事件,使得桓温赢得关键一役,进而攻占成都,李势向桓温投降,成汉政权灭亡。
桓温的胜利,让远在建康的东晋朝廷又惊又忧,惊的是桓温孤军入蜀,居然大获全胜,忧的是桓温声望爆棚,本来刚刚结束庾氏专权,桓温像一道阴影又一次笼罩在建康城。无论如何担忧,桓温平灭成汉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为东晋王朝消灭割据政权,算是立了大功,面儿上还是要大加封赏,于是桓温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临贺郡公。
平定蜀地是桓温一生中辉煌的时刻,在灭蜀过程中发生的一些故事,凸显了桓温的另一面。伐蜀途中,桓温的船队经过三峡,军中有人捉了一只小猿,带上了船,一只母猿沿岸哀哭嚎叫,跟着走了一百多里路也不肯离去,最后终于跳上船,一上船即刻气绝。剖开他的肚腹,肠子都一寸寸地断裂了,这就是成语「肝肠寸断」的由来,桓温听到此事大怒,下令罢免那个人的职务。
桓温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虽然这样的悲剧发生在猿身上,他也实在难以容忍,但有时候忠孝却很难两全,也是在三峡进军途中,桓温看到陡峭的山壁好像悬挂在天上,翻腾的波涛迅猛飞奔,他不禁叹息道:「既然要做忠臣,就不能做孝子,有什么办法呢?」
平灭成汉后,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便是「我见犹怜」的典故,说的是桓温平定蜀地后,见到了一个绝色美女,此女正是成汉末代皇帝李势的妹妹,桓温一见倾心,便纳她为妾。桓温的正室是南康公主司马兴男,这个名字很男性化,不知在现实生活中这位公主是否也是位「女汉子」,总之,桓温和她不是很来电。
说两人夫妻关系一般,并非八卦而是有历史依据,据记载,桓温有个朋友叫作谢奕。此人经常跑到桓温府上来喝酒,喝醉了便衣衫不整,又唱又叫,还要追着桓温拼酒。桓温没有办法,只有躲到南康公主的房里,谢奕才止步。以后,凡是这个谢奕上门,桓温就躲到公主房里。南康公主满怀幽怨地说:「要不是这个醉鬼,我怎么能见得到郎君!」
公主脾气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桓温根本就不敢把这位美人带回家,只能在外面「金屋藏娇」,但最终还是被南康公主发现了,驸马爷居然敢私藏美人,司马兴男勃然大怒,带着一群人来到李氏的住处来捉「小三儿」,公主等人闯进屋时,李氏正在梳头,黑发垂地,肤白如脂,明艳动人,超凡脱俗。看到穷凶极恶的一票人,她已知道是怎么回事,神情淡定地说:「我本来不愿意在这里,只是国破家亡,身不由己。如果杀了我,正合我的心意。」
激动人心的一幕发生了,公主呆呆地看着李氏,仿佛看傻了眼,手中的刀当啷掉在了地上。她颇有感叹地说:「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就是说我看到你都动了心啊,更何况桓温这个老家伙!从此,两人情同姐妹。
一个女人美丽的最高标准,不是仅仅让异性喜欢,而是要能打动同性。
五
本来以为桓温就此会消停一阵子,没想到没过多久,桓温又提出要北伐。这下子给朝廷出了大难题,对偏安南方的东晋,北伐永远占据着道德的高点,况且此时后赵石虎死了,北方大乱,正是北伐的好时机,但朝廷不愿意看到桓温借北伐扩大自己的声势,怎么办呢?想出的万全之策是,一要北伐,二由朝廷组织,三不让桓温统帅。
东晋朝廷派出的主帅是当朝皇帝的外祖父,褚太后的父亲褚裒。他是一个大名士,但打仗绝对是外行,朝廷让他统帅三万兵马出征,当时中原很混乱,大量百姓逃亡想南渡,褚裒派兵马接应这些百姓,但在代陂被后赵军队大败,东晋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二十多万东晋遗民们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而不能自救,几乎全部死亡,褚裒的北伐宣告失败,他自己因羞愧自恨,很快便郁郁而终。
褚裒不行,朝廷又找来了殷浩,反正是不能让桓温北伐。殷浩更是一位大名士,也是王羲之的好朋友。他精通《周易》《老子》,谈玄水平很高,在那个崇尚清谈的年代,他的名望很高,他说:「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翻译过来就是:官本是臭腐之物,所以将要做官而梦见死尸;钱本是粪土,所以将要发财而梦见粪便。」这句话在当时被广为传诵。
殷浩的清高还体现他不愿意出来做官,朝廷召他,他不出山,征西将军庾亮召他,他也不出山,后来安西将军庾翼召他,他还是称病不出,身价与拒绝成正比,他越是不出仕,名望就越高,有人甚至将他与管仲、诸葛亮相提并论。
诸葛亮是刘备「三顾茅庐」请出山的,殷浩也大抵如此,公元 346 年,东晋朝廷执掌朝政的司马昱又一次征召他,任命他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殷浩又拿出传统套路,上疏辞让,这下子把司马昱搞急了,他写了一封措辞很严重的信,大意是国家正当危难,衰败已到极点,殷浩见识广博,才思练达,为国所用,足以经邦济世。如若再存谦让之心,一意孤行,天下大事从此将要完结。一旦亡国,恐怕死无葬身之所。
殷浩一看司马昱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死无葬身之地」都说出来了,不好再拒绝,这场拉锯持续了四个多月,司马昱是在三月份发出邀请的,殷浩最终答应已经到了七月份。不过历史证明,殷浩的这次选择如果用一个字概括——「错」,用四个字概括——「大错特错」。
名望很重要,但不能当饭吃,司马昱因为殷浩有极高的名声,受到朝野推崇,才请他出山,为的是抗衡桓温,如果让他在朝堂上谈谈玄,论论道,殷浩是一把好手,但要让带兵北伐,显然是找错了人,所谓「术业有专攻」,殷浩没有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到头来只能误己误国。
公元 350 年,殷浩被任命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殷浩走马上任,开始组织北伐行动,意气风发的他开始便不顺,出发时坠落马下,虽然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继续骑马出发,但实在是一个不祥的预兆,接着不利之事接踵而来,本来后赵的许昌守将张遇已经降晋,殷浩派手下大将谢尚去接收,不知谢尚哪里得罪了张遇,这位降将又反了,「跳槽」投降了前秦,并且击败了殷浩所部,可以说出师不利。
此时,王羲之给这位好友写信,劝他应该收手,和桓温处好关系,等时机成熟再考虑北伐。殷浩没有听劝,开弓哪里有回头箭,决定硬着头皮干下去,但是他实在不是这块料,越干越暴露出他非但不懂军事,政治上也一窍不通。
团结是最大的政治,殷浩的北伐军团中最有战斗力的是姚襄的军队,姚襄是当年前赵大将姚弋仲的儿子,前赵覆灭后,姚弋仲和姚襄率一支羌族军队,转投东晋。如果能够好好利用这支军队,还有一线胜机。但殷浩却极其不信任姚襄,先是派人监视,后来索性想除掉他,本来应该想方设法让姚襄卖命打仗,殷浩却反其道行之,欲置姚襄于死地而后快,这样一来,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
作为大名士,殷浩对付姚襄的手段却显得有些下三滥,他派刺客去刺杀姚襄,接连派了十几个,个个有去无回,到最后再没有刺客敢去。暗杀不行来偷袭,他派手下魏憬率五千精兵偷袭姚襄所在的谯城,结果被姚襄大败,魏憬被杀,姚襄下令将剩下的降兵脱了个精光,让他们回去告诉殷浩,不要欺人太甚。
种什么得什么,击败殷浩的果然是姚襄。殷浩出兵后,任命姚襄为先锋,对于这个角色,姚襄和手下经过讨论认为,这又是殷浩在使坏,如果他的军队胜了,功劳是殷浩的,如果败了,殷浩会借此收拾自己,很可能有杀身之祸。无论胜败,都没有好的出路,商量来商量去,姚襄决定把矛头先对准自己的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