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长公主权倾朝野”为开头,写一篇故事?

【无字碑】(完结 HE)

长公主权倾朝野……死于非命。

我死那天,整个京城都弥漫着关于我的八卦。

百姓皆传长公主因不守妇道遭了天谴,纷纷自省有没有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而官员则疑心长公主和大将军同一天没了,是因为她与大将军有一腿,因怕被皇帝责罚,所以干脆殉情了。

唉,传成什么样了。

骂谁呢,谁看得上大将军那个糟老头子?

我,李长安。位高权重的长公主,死得不光彩,却又死得其所。

没有人会喜欢躲在暗处的毒蛇,这些年我手握重权,杀了太多佞臣贼子,凶名远扬,震慑百官。

然兔死狐悲,近年来,就算是忠心耿耿的官员也开始对我颇有微词,认为我太过残忍,生怕一个不好得罪了我,就要殃及满门。

这误解好深。

但我不必解释。

凡剑指之处,不死不休。

我本是生于皇位暗面的食人花,专替皇帝杀那些该死之人,要什么好名声?

只不过我握着手中势力太久……久到,不管是我保护的,还是我对抗的,都觉得我该死一死了。

我曾以为皇弟会是例外。

只是权力这东西太过醉人了,好像为了权力不管人们做出什么事情,都会显得特别理所当然。

在我杀了大将军的当晚,皇后来了。

她说皇姐辛苦,陛下让我送来一壶酒,恭贺皇姐凯旋。

我最爱喝桃花酒,他还记得。

他小时候我常带着他收集桃花,这是我们童年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心中有些许暖意,只是这暖还未蔓延,就被刺骨的痛代替,传遍四肢百骸。

「长公主,陛下请您不要怪他。」皇后的面容在阴影中隐去,「是大臣们逼他的。」

是了,这些年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一个劣迹斑斑的姐姐,遭百官厌弃,实在和他一代贤帝的名声不匹配。

我了然一笑,倒了下去。

彻底昏厥前,我闻到了松油燃烧的味道。

杀人必得斩草除根,皇弟,学得很好。

「长公主的葬礼在下月初四。看皇帝的意思,是要草草了事了。」

「哦,省点也是好的,最好祭品什么都不放,也省得我去挖了。」

「你这贪财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改不了,除非你把自己送给我,从此以后我便什么东西都不要了。」我笑嘻嘻地看着眼前正在为我调制胭脂的男人,「你给是不给?」

「我不早就是你的了么?」他在阳光下端详玉杵上胭脂的成色。

我爱极了他淡漠的神色,扔了手里的书投入他的怀抱,将手探进他敞开的领口。

「长安,这可是白天。」他挑眉。

「那又如何?」我挑起一抹胭脂,点在他的唇上,「好香,这次是什么花做的?」

他终于放下了手上的研钵,低头含住我的手指,笑道:「你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挂在窗边的竹帘被一道劲力击中,落下。

我身上着的绸衣,也应声落地,叠成一朵意乱情迷的牡丹。

认识寒水那么多年,我最喜欢他两点。

善解人意。

和,善解人衣。

在我还没有那么大权力的时候,想在虎狼环伺的环境下保护自己和皇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父皇在我十三岁时驾崩,留下九岁的皇弟,和一地的烂摊子。

他子嗣稀薄,唯有我和皇弟两个孩子,虽下了圣旨立皇弟为帝,但这天下,却是另外三人说了算的。

摄政王党羽众多,太后垂帘听政,大将军掌管兵权,他们就像三座大山压在我们头顶。

所幸一山不容三虎,在挣出个高低之前,谁来做皇位上的傀儡并不重要。也因此,皇弟还算安稳的长到了十二岁。

只是这三年间也有无数的刀光剑影。

我和皇弟最怕皇宫的夜。

因为夜幕降临时,就是杀人的好时机。

曾有刺客潜入长信宫来刺杀我们,当时皇弟正趴在床底找掉了的半块馒头,忽然一阵冷风吹来,一个黑衣刺客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混蛋。

他没看见皇弟,见我一人躺在榻上,竟欺身上前撕开了我的衣衫。

我从枕头下抽出一把玄黑匕首,被他一掌打落。

他扇了我一耳光,抚上我的前胸,狞笑着说,都说皇帝的女儿是金枝玉叶,老子今天就要尝尝,这金枝玉叶的滋味!

我亦笑,我说,日你奶奶个腿。

我腰间的荷包在挣扎中散落,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腥甜,那刺客在头昏脑胀间被皇弟在身后用一个花瓶打破了脑袋,栽倒在地。

皇弟浑身颤抖。

而我捡起荷包,将剩下的粉末放好。

「好东西。」不枉我攒了半年的钱,求太医院的人给我一堆药材,又花了不少时日才将它研制而成。

我从小体弱多病,有高僧告诉父皇我的命格太弱,需得在佛祖庇佑下才能无忧,父皇便送我去了皇城外的天音寺,若无要事,只在盛大节日时才会接我回到皇宫。

在天音寺我遇见了一个前辈,她教会了我如何用毒。

前辈说我很有天赋,我想着后宫密史里常有用毒记载,便也认真跟她学了。后来父皇驾崩我便离开天音寺回到了皇宫,不想一身本事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用这样名贵的毒杀你,是你的荣幸。」

我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红肿不堪的脸,忍不住轻笑起来,伸手整理了一会儿凌乱的长发。我爬起来,拣起一块碎瓷片,割破了刺客的喉咙,又反手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一直捅一直捅,用力到手腕脱臼。

那年我十六岁。

皇弟抱着我在阴冷的宫殿里哭泣,而我,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助力。

我决定为自己找一个暗卫。

一个只听命于我的、可以为我去死,为我扫清一切障碍的暗卫。

我借上香之名出宫,去往天音寺,见了寒水。

他是我儿时住在天音寺时偶然捡到的孩子。

当时他昏倒在路边,我执意要救他,将他带给了用毒的前辈。

前辈给他把脉,有些惊异,又摸了摸他的骨头:「居然是个习武之人。」

「这样小的孩子,他的爹娘怎么忍心让他……」我的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我想起前辈给我讲过的江湖故事。

有许多孩子一出生就会被父母卖掉,放进秘密组织里以极其血腥的手段去培养,十几年后,活下来的那一批,就是最好的杀人机器。

那时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蠢货,我说:「您救醒他,不管他是不是那种人,从此以后,他只需为自己而活。」

我说完这句话以后,前辈笑了。

我从未见她笑得如此开心,直把眼泪笑了出来:「李长安,就凭你今天说的这个笑话,我愿意替你把他治好,保管活蹦乱跳,不仅能治好,我还要传他武功,让他的修为再上一层楼。」

这是要收徒了。

我知道要让前辈收徒是十分不易的,但仍被她笑得手足无措。我满脸通红:「我说错什么了么?」

前辈止住了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

前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

前辈:「何不食肉糜……」

「前辈……」我正要说话时,寒水醒了。

他在睁眼的瞬间暴起,眼风扫过我和前辈,辨出我是个软柿子,当即手成鹰爪,直取我的喉咙,将我扯到面前挡住自己的身体。

前辈眼睛一亮,抚掌大喝一声:「好!」

那一刻,我虽然看不见寒水,却仍能感觉到他深深的迷惑。

前辈见他愣住,又说:「不过你刚才那个动作还不够利索,你看啊,要是我从右侧攻你肋下,你不就抓不住她了么?这个动作得改改,要不要我来给你示范一遍?」

……我也迷惑了。

不过寒水到底还是留在了天音寺。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前辈能治好他的伤,便爽快留下了。只是他不愿告诉我们他的身世,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但我和前辈都不在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我们三个,一人是金枝玉叶却体弱多病的蠢货公主,一人是身份神秘又用毒入化的江湖前辈,一人是清清冷冷且天赋异禀的流浪少年,相处起来却异常的和谐。

起码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在天音寺的几年,我其实非常快乐。

白天我教寒水识字念书,晚上前辈教我们用毒和武功。

前辈教给寒水的,是最有用的杀人之法。

她说这是寒水从小就学着的东西,不能忘了根本。

可我总觉得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带着戏弄的恶意。

偶尔我会和寒水打一架,但往往输多赢少,不仅很没面子,还会被前辈嘲笑。

而寒水确实是个骨骼惊奇的练武天才,在我遇见他的第三年春天,少年个子疯长,也是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打不过他了。

不过前辈常常教导我们,两人相争,并不一定全靠武力取胜,一定要找到对方的弱点去进攻,方能在战斗中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谨记前辈教诲,终于在两个月后发现了寒水的一个致命弱点。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午后。

前辈用了膳,雷打不动地午睡去了。

我却精神的很,拖着寒水陪我喂招。

我与他商议,他只许防守,不能进攻。

我的动作其实很快了,但他总能比我更快,不管我往哪边出手,他都能预见,然后提前躲开。打着打着,我心中积攒起了不少郁气,比起打不过,明显是打不着更气人啊!

我赌气地往地上一躺,捂着脸耍起了无赖:「不打了不打了!!!」

他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蹲下,向我伸出一只手。

不知怎么的,我将手递了过去,却不是握住他的手,而是在他腰上轻轻挠了两下。

只听他一声闷哼,当即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我:「……」

他扑在我身上了。

好重。

「你……你没事吧?」

我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想起来,却被他压得动弹不得。

他的鼻息萦绕在我耳边,沉重,急促。

「起,起来啊……」我有些慌了,又想去挠他,却被他一把抓住:「别动……」

他的声音很沙哑,嘴唇抵在我耳边,说话时呼出的断断续续的热气全洒在我脖子上,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扣住我的那只手正在发烫。

许是因为阳光太盛,万里无云。

那天午后,院子里的树不曾被风吹动枝叶。

所以我能听见,他的脉搏跳得飞快,如鼓。

我的心也跟着乱了。

当寒水终于有了力气从我身上翻下时,我们的脸都已经红成了柿子。

他躺在地上绵长地呼吸吐纳,平复气息,而我分明看见他深潭般的眼中有了波澜。

他的侧脸那样好看,鼻梁笔挺,下颌初现了男人的棱角,下巴上有了一些青色的胡茬。

我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我想问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葬在我家祖坟?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你怕痒?」

寒水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微微颔首:「不要告诉师父。」

我似乎发现了寒水的致命弱点。

他不自在的样子可爱极了,我凑过去,对着他的耳朵咬了一口。

他也没动,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只说:「我会咬回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见色起意,但年少时的心动,从来不讲道理,同时……在现实面前实在一文不值。

时光的转轮从未停止,某天午后那一瞬漏了半拍的心跳很快就被刻意抛在了滚滚红尘之后。

我到底没有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死,他的眼也没有再为我激起半丝涟漪。

或许我们背负的东西都太沉重了。

虽然长在宫外,可宫中的消息仍不断地从父皇内侍处传来,这是父皇的授意还是他人私授,我不知道。

只是我渐渐明白了前辈那天笑出眼泪的原因。

父皇驾崩的消息传来天音寺时,我正和寒水一起挑菜叶。

前辈说她要给我们露一手当年在御膳房偷吃过的蛟龙过海汤。

「你们绝对想不到那汤有多好喝!」前辈志得意满。

而寒水面无表情拆台:「她想得到。」

前辈:「……不说话你会死吗?」

两个人剑拔弩张起来。

我在一旁拿起一盘瓜子。

忽然前辈看向门外,厌恶地皱起了秀眉,脚尖轻点缩回了屋子,将门关得死死的:「李长安,我便不送你了。」

我不解地回头望去,就看见内侍手中明黄色的圣旨。

「皇上驾崩,封李长安为护国公主,即刻回宫,辅佐幼帝……」

这个结局我是想到的。

父皇子嗣稀薄,膝下唯有我和皇弟两人。皇宫刀光剑影,他能保全一人已属不易,再者皇子离开皇宫未有先例,他只能将我送出宫去。

月月传来的朝廷中事和众臣群像,诡异莫测却待我很好的前辈,我一到天音寺就大好的身体,这桩桩件件都是父皇老谋深算织起的密密的网。

我这一生,只有在那个雨夜执意要救寒水,是由自己做的决定。

我跪下接旨。

而寒水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长公主,时间紧迫,咱们即刻启程?」

内侍皮笑肉不笑,眼中毫无敬畏,想是病秧子长公主和弱小幼帝的组合实在让人无法看好,连区区一个内侍也敢落井下石。

我笑了,向寒水伸出手。

寒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抛给了我。

「来,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玄黑的匕首抵住了内侍的喉咙,我轻飘飘地在他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内侍登时满头大汗,顾不上脖子上沁出的血珠,伏在我脚下大喊:「臣等……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宫!!!」

那天我坐在并不宽敞的马车里,撩开帘子回望前辈居住的山峰。

一凛墨色的身影始终伫立在峰顶,黑发猎猎,直到山峰在我的视线中隐去。

寒水的告别比前辈更短。

他说,刀还你。

那把玄黑色的匕首,出刀必见血,是我攒钱请前辈的朋友打的,寒水使着很称手,当时难得露出满意的表情:「好刀。」

我看着马车前不断擦汗的内侍淡淡一笑。

确实,是把好刀。

我回到皇城并没有对朝政产生丝毫的影响。

皇宫里的人都在斗,今天太后和摄政王联手对付大将军,明儿就能在他出行的路上派一堆人刺杀他,大将军和摄政王也不逞多让,下绊子使阴招无所不用其极,三个人斗的不亦乐乎。

我小心翼翼地在宫墙内保全着皇弟,无限降低两人的存在感,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帝王心术。

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努力地活下去,千方百计去御膳房偷点心吃都是常事。

倒不是宫人苛待,连饭都敢不送。

当年迎我回宫的内侍脖子上仍留着一道狰狞疤痕,宫里人人皆知。

宫人皆传长公主是个狠角色,所以倒也不敢在这些小事上糊弄我们,只是那些精美饭食中暗藏的杀机,实在阴毒。

但凡是送给皇弟的吃食里,四盘有三盘是下了毒的。这毒初见不了成效,但长年累月下来不仅会绝人子嗣还会断人体内生机。

我从不让皇弟吃那些有毒的东西,却教他装出一副身体虚弱的样子来,好让下毒者安心。

倒了有毒的饭菜后,剩下的就不够两个人吃了,加上皇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是常常会饿。

还好我身上有着功夫底子,偶尔摸进御膳房偷些吃的出来,总算没让皇弟太委屈了。

有一次我偷到了一碗虾球汤,皇弟吃的狼吞虎咽,我在旁边想起了前辈对御膳房的评价:真他娘的好吃。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弟抬头不好意思地擦擦嘴,把碗递到我面前:「姐姐也吃。」

我摇头:「刚才吃过了。」

是真的吃过了。

到了御膳房不吃饱了再走那是缺心眼,给他带回来纯粹是因为他不会爬墙。

皇弟却似误会了我,包了一包泪,哼哼唧唧地说:「宁儿以后也会保护皇姐的,宁儿会对皇姐很好很好。」

「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吧。」我翻了个白眼,替他拍了拍后背,吃个虾球都能噎着,目前来看可真指望不上。

不过保护嘛……

不知怎么的,说起保护,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寒水的样子。

他拔刀的样子最是利索,长年累月的习武让他的身形坚韧挺拔,刀剑翻飞间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充满了力量感,确实很好看……哦不,是很有安全感。

我竟然希望他保护我么?

前辈教寒水习武的用意我早就领会了,这皇城里的贵人,哪个手中不是有一群死士替他们赴汤蹈火。贵人们不方便做的事,却是暗卫最拿手的事。

但我当时并没有让寒水陪我一起走。

我心中有一个叛逆的想法,前辈觉得我幼稚,我偏要让寒水这辈子活得称心如意。

然而我果然是个蠢货。

回宫的第三年,我认输了。

被刺杀那晚,我接好了脱臼的手腕,抚摸了一夜玄黑匕首上的纹路。

不久我再次回到了天音寺。

前辈已经不在了,她曾住的屋子已是破败不堪。

我坐在树下石桌上,从正午等到月上梢头。

等到了披星戴月而归的寒水。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地洒下,被他深潭般的眸子掩去了华光。

他长高了,也更好看,如果忽略那满身杀气的话,这副皮囊放到京城不知会迷倒多少无知少女。

我本想寒暄一句好久不见,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却哑了嗓子。

他的眼角本来有一颗痣么?我果真离开他太久了啊。

寒水见了我并不惊讶,微微挑眉,将手中淌血的剑随手一扔,向我走来。

这个拥抱理所当然,甚至本该更早。

他将我扯入怀中的力度有些大,我的额头磕到了他的下巴。

顾不上疼的火辣辣的额头,我伸手用力环住他的腰,与他紧紧相贴,凑近了去嗅他身上的血腥味道。

「跟我走。」

明明是一个卑劣的要求,我竟从自己的声音中听出一丝委屈和娇蛮。

寒水没有回答我,框在我腰上的手掌微微收紧,低头附在我耳边说:「听闻长公主殿下前儿收了个面首,千恩万宠?」

我无端打了个冷战:「你怎么知道?」

他不语,手下的力道更重。

我觉得自己的腰要被他掐断了,但又有些心虚,于是我吃力地抽出手来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也凑到他耳边软声道:「你看……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然后我心满意足地看着寒水的耳尖在三秒之内发红了。

装什么装?连我前天晚上刚收了面首的事儿都知道,还什么千恩万宠,酸得很。

寒水到底还是答应了。

我没问他这三年在干什么,他也没问我要去哪儿。

只是我说了要走,他便跟我走了。

我让寒水扮成随行的小厮一同进了宫。

入宫后我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我潜入吏部尚书杨越的府邸。

从前我跟随前辈时将心思都放在了用毒上,手脚功夫算得上不错,但真碰上高级的刺客或是要在御林军的巡逻下离开皇宫,就不太够看了。

而寒水揽着我的腰轻飘飘就越过了高耸的宫墙,就和那墙是个草垛似的。

夜色凉如水,我回望这座困了我三年的朱红色高墙,只想狠狠在墙上踹一脚。

寒水没给我时间惆怅,长臂一揽,将我圈进了怀里:「风大。」

我便安心缩在他怀里,听风从耳边溜过。

一柱香后,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杨越的后院花园里。

杨越见到我以后十分激动,将我迎入书房。

「殿下终于决定动手了吗?」

我点点头,问:「小远的身体大好了么?」

杨越膝下有一子,名为杨远,乃是他嫡妻所生。杨越此人为人正直,对发妻也是一往情深,成亲十年不曾纳妾,年过三十好不容易得了一子,自然是宝贝得不行。

三个月前的宫宴上,杨远突发疾病,因离我的长信宫近,所以挪去了我那儿。

「长公主殿下,贸然叨扰实在不该。」

杨夫人满脸泪痕向我请安,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

我不耐地看向旁边送杨远过来的侍卫:「还不滚去请太医?」

「回禀长公主,方才已经叫过——」

「那就去把他们接过来!若是杨大人的公子有什么不妥,你们担当得起么?」

「……是!」

见周围的人都走远了,杨夫人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急匆匆道:「长公主,小远他……像是我当年的样子!」

我示意她稍安勿躁,蹲下替杨远把脉。

杨越的夫人与我是旧相识,她曾在去往天音寺的上香途中被山匪劫持还中了毒,是我恰巧路过救了她,是以她发现杨远的症状和自己当时一样时,马上想到了向我求助。

有了之前杨夫人的经验,杨远救治起来其实十分简单,这本不是什么烈性的毒,悄悄喂他吃下了解毒丸后,我站到一旁,把操作的空间留给了一众匆匆赶来的太医,避免被有心之人发现端倪。

只是这事十分有趣,到底是什么人三番两次地想害杨越身边的人呢?

还是杨越亲自登门拜谢时为我解了惑:「摄政王几年前提拔了一位吏部侍郎,有登高望远之心。」

原来如此,想是急着要杨越让位却找不到错处,只能在他家人身上做文章了。毕竟没有人能在家破人亡后保持冷静。

我笑吟吟地看着独身夜访的杨越:「杨大人玲珑心,只是这话不该同我说。」

杨越却是一个大礼:「且不说殿下两次出手相救内人与小子的恩情,良禽择木而栖,杨越知道殿下现在只是龙游浅滩,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我问为什么。

杨越凛然道:「海晏河清,不仅是殿下的愿望,亦是臣此生夙愿!」

我动容,我十岁时在除夕宴上说的话,他还记得。

「杨大人雪中送炭之情,长安亦不会忘记。」我起身回礼,与他相视一笑。

这是我在朝中第一个助力。

只是我们并不能过于频繁地联系,为了避嫌,即使碰了面,也不过几个眼神交流罢了。

但如今我有了寒水,一切便大不一样了。

朝廷中暗潮汹涌,我已决意要身入其中,搅乱满池春水。

蛰伏多年,这天下,该是动手拿回来的时候了。

「劳殿下牵挂,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一直闹着要亲自去宫中感谢您……」提起自己的小儿子,杨越也是十分无奈。

我淡笑:「无妨,今儿我来带了虾球丸子,你告诉他是我送的。」

虾球,所有小孩都无法抗拒的东西。

「多谢殿下,小远一定会高兴的。」杨越说罢看了看窗外熹微的天色,轻声道,「黎明将至。恶狼夺食,猛虎反扑乃是常事,殿下打算从哪里入手?」

隔天,吏部尚书杨越当朝上奏,称当今圣上已年满十一,理应参与政事。

杨越是吏部尚书,掌管官员升迁事宜,摄政王亦要给他几分薄面。

而皇弟对此却表现的十分抗拒:「杨大人,朕觉得自己坐在这儿看你们聊聊天就挺好的,朕不想管你们的事儿,烦得很,哪有蹴鞠来得有意思?」

大将军闻此冷笑:「陛下说的是,黄口小儿能担得起什么?儿戏罢了!」

皇弟大怒,对大将军怒目而视:「蹴鞠是一项有趣的运动,才不是儿戏!」

相信在场的各位大臣们,在那一刻都会觉得,皇帝怕不是个傻子。

但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皇帝与大将军不睦,最得利的自然是摄政王。

而一个满脑子蹴鞠和吃喝玩乐的昏庸皇帝,则更能体现他摄政王的不可或缺的能力和地位。

不愁他的心思不活泛。

朝堂博弈之中,众臣皆认为皇帝参政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当摄政王表示赞同杨越的观点后,他一派系的大臣便纷纷附和,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幼帝李长宁,从此以后,在朝廷中有了……一席之地。

皇弟参政后又在朝堂和宫里演了几场戏,听摄政王的建议随意任命了几个和他一派的官员,终于彻底让摄政王放了心。

只是皇弟在朝中到底独木难支,杨越还潜在暗处不能随意动用,剩下的官员大都是大将军摄政王还有太后一党,能用之人实在不多。

于是在一次宫宴上,杨越无意间在大将军魏虎面前抱怨了一嘴:「如今朝中可堪大任的官员可是越来越少了,想当年先帝在时,曾向我们提及,刘探花办事十分得力。现在这样的青年才俊可不多了……」

父皇在时,三年一科举,乃是我朝读书人的盛事。一朝上榜,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王都花。

作为大将军,魏虎曾徇私为不少人开过后门,或提拔他们上位,或泄露考题。而事成之后,底下人的孝敬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刘探花就是其中之一,他出手大方,送了魏虎一套宅子。

这宅子现在由近来魏虎新纳的一房小妾住着,魏虎对她十分娇纵,什么好的贵的,源源不断送入她房中,颇有专宠之势。

美妾在侧,手头紧可太正常了。

杨越不经意的一提,倒给了魏虎一个敛财的机会。

「朝中确实很久没有新人了,理应……」

魏虎办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几天后,朝中一干大臣便开始商议起了科举事宜。

恢复科举乃是大事,礼部将消息传出以后,天下的读书人都沸腾了。

一时间酒楼茶馆书院中都聚满了文人墨客,高谈阔论者有,轻声细语者有,满腹经纶者有,才疏学浅者亦有。

我常常易了容穿男装混入其中,听他们说文解字,讨论国事。

寒水自然是伴我左右相护,但明面上,同我做伴的却是另外一人。

世家公子,林修。

我在天音寺时,并不和前辈住一处。

我在后山有自己的住所,所以偶尔也会犯懒,不去前辈那儿学毒。

有时雨后清和天,空气湿润微甜,我会沿着寺中的青石板拾级而上,往最高的天台上去,然后趴在栏杆上朝下望,看来来往往的禅僧与香客。

他们与我素不相识,但我爱看他们脸上的喜怒哀乐,揣测他们心中所求。

「你见芸芸众生,脸上似有悲悯。」

身后有一苍老声音传来,我没有回头,仍支着手臂拖住下巴。

「看这往来人群皆有所求,那么你呢,你心中所求为何?」

这人怎么说话还上瘾了?我懒懒开口,道:「愿,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嗯?

我诧异转身,这才发现不远处的芭蕉旁立着两个人。

一个是天音寺方丈,另一个,便是刚才说话之人。

他同我异口同声说出了那八个字。

我有些尴尬,自作多情了,敢情人家两个在聊天呢。

站在方丈旁边的是一位清隽公子,一袭月白衣袍,腰间佩一方白玉,色泽温润,如其人。

他向我拱手道:「不知此处有人,打扰了姑娘,告罪。」

我摆摆手,示意无妨。

他忽然上前一步,指着天音寺旁挂满祈福木牌的参天菩提朗声道:「林某唐突,敢问姑娘,天下人之愿在此,然其上空布满阴云,阳光无法普照,何解?」

我笑了,这人看似很呆,实则大胆。意外的对我的胃口,结交一番也未尝不可。

我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阻我大业者,杀之。」

他眼中燃起一簇火苗,弯下脊背:「在下云州林修,见过殿下。」

林修是我在天音寺中第一个结识的朋友。

他属百年书香世家,是林家这代最杰出的代表,却也因是世家子弟而遭到摄政王一行人的忌惮,无缘科举。

「摄政王大将军和太后都不配做天下之主。」林修这样说。

我懒洋洋地晒太阳:「那我配?」

他一脸认真:「长安,你当然配。」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上位者其实也一样。

夺权争位乃是常事,但若为此阻碍朝廷用人,不问学识能力只求地位,到头来苦了黎民百姓,就不配坐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林修一直是这样想的。

然心系百姓是一则,心狠手辣是另一则,空有抱负却狠不下心去做亦是无用。

林修觉得我是个狠人,所以他慧眼识英雄,在三足鼎立的朝政中另辟蹊径,特意前往天音寺,试探之后,代表林家选了我。

「长安……呃不是,李兄,近来我四处结交人才,倒是遇到了几个好的,今日就将他们引荐给你。」

林修自科举恢复后就一直替我关注着这件事,皇弟在朝中演得辛苦,我将美人送入将军府,又让杨越引魏虎上套,为的就是借科举结交人才,收拢属于自己的势力,为将来做准备。

这些人才日后都是要入朝为官的,皇弟也该在朝堂上拥有自己的心腹了。

经林修挑过的人,果然都不错。我与他们交谈甚欢,几次来往后,更在心中下了定论,决定了他们的去留。

一日,我与林修一起辞了众人从茶馆出来,他在分岔路口踌躇了半天方才支吾道: 「李兄,今天日头好,咱们找个凉快地方喝一杯?」

我有些诧异:「你喝酒?」

「这不是平时你没工夫出来么?好不容易有时间聚聚我想多和你聊聊天……」他端方如玉的面孔有些僵硬,带着零星紧张。

我心中有了一丝异样的预感,脸上却丝毫不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本少爷打算一会儿去软玉阁逛逛,不如林兄与我同去?」

「软、软玉阁……」林修一个老实孩子可听不得这个,当即红了脸,头也不回地逃了:「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我冲着他的背影补了一刀:「下次你也不一定。」

林修一个踉跄,加快步伐消失在了拐角处。

我见他走了,这才冷下脸来,慢慢在心中盘算,如今林修这样子像是对我有情,可我注定无法给他回应。毕竟……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寒水,发现他居然也木着一张脸,嘴角抿地死死的,好像有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咦,莫不是……醋了?

我拿胳膊肘捅寒水的腰:「他不去咱们去。」

寒水一言不发地随我上了马车,一直到软玉阁门前,他的面色还是很严肃的。

倒不是说他进了软玉阁就不严肃了,而是他实在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软玉阁的女人太多了,嬉戏调笑间看我和寒水进去,皆是眼前一亮,呼啦一圈围了过来,对着我们嘘寒问暖:「这两位公子倒像是新面孔,不如来我房里坐坐,喝杯茶?」

「喝什么茶,去我那儿听曲子可好?」

「公子,奴家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寒水哪里见过这架势,一群女人围着他转,直勾勾的眼神真想把他盯出个洞来。偏我没有指令,他既不能动手也不能逃跑,一时间愣在原地无所适从。

我随手拨开一女子想要抚上寒水腰间的手,对一旁花枝招展的老鸨低声道:「找雅雅姑娘。」

老鸨心领神会,遣开了一众自我推销的女人,带着我上了二楼的雅间,里面空无一人。

寒水进了屋子如蒙大赦,终于维持住了表情的冷漠,只是仍没有好脸色,杵在一旁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有心逗他,便指着楼下纸醉金迷的众人调笑道:「你怎的这般不解风情,瞧这软玉阁中的男人,有不少是朝廷重臣,却都沉迷于美人的温柔乡之中无法自拔。」

温柔乡,英雄冢。纵是平时再守口如瓶的男人,喝多了酒,也免不了要在自己的相好面前吹几句牛,侃侃大山。

这便是我开这个青楼的原因。

三教九流会聚之处,消息最为灵通。

朝臣的秘密和想法,并不一定要在他们府上安插眼线才能知晓。

寒水顺着我的手往楼下瞥了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眼中一丝波澜也无,简直视那一众风格各异的美人为无物。

自他随我入了京以后,变得越来越沉默,感情内敛到几乎看不出来。

我忽然玩心大起,有心逗他破功,凑近一些,拿手挑起他的下巴:「这位爷,别那么严肃嘛,看看我们楼里的姑娘可有喜欢的?今晚便送到您的榻上,包您满意~」

寒水懒得理我,干脆闭上了眼睛。

好一个坐怀不乱柳下惠,我撇了撇嘴,非想闹得他给我个回应不可,干脆伸手往他腰间探去。

寒水最怕挠痒痒了,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果然他的表情松动了,闪到一旁:「别闹。」

你让我别闹我就不闹,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施展身法又要去挠,屋子里空间小,寒水又不愿真的与我动手,很快又挨了我一爪子。

我挠上了瘾,只觉得有趣,错步间加大了力道,一抓之下差点栽倒,被寒水长臂一展揽着腰捞了起来。

我抬头望他。

他的表情是隐忍的,想是快受不住了,墨眉微蹙,很不赞成地与我对视。

我却只看见他寒潭般的眸子里涌起暗潮。

几息之后,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直直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冰凉,但我很喜欢。

我突如其来的偷袭让他不知所措,连扶着我的手都松开了。

待他回过神来,我已将他扑倒在地,两人一起滚在了榻上。

寒水给了我回应。

其实我们两个对这样的亲密都很生涩,但嘴唇相碰间的心悸是骗不了人的,我死死攀住他的肩膀,想要离他更近一些,他抚在我腰间的手掌也愈发滚烫。

在亲吻这件事上,我和他似乎都无师自通。

我的手不仅仅只满足于和他相握,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向他领口探去,几下就扯松了他的衣襟。

余光瞟见他半隐半露的锁骨,我的心都颤了一颤。真是的,这么好看平时干嘛要遮得严严实实?

我的手还想继续往下,却被寒水扣住,从他眼中我看见了衣衫不整满面红云的自己。

在刚才的缠绵中,我的发髻已经散了,有几丝与他的发缠绕在了一起,用力之下颇有些疼,寒水似乎因这痛感忽然找回了理智,满是情欲的眼睛倏尔清明起来。他喘着气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开,表情又惊又怒,十分懊恼,甚至在我看向他时别开了脸,不愿面对我。

我怒了:「你这是什么反应?倒像是我轻薄了你似的!」

话到一半,我忽然想起来确实是我先动的手,又心虚起来:「可你不也没忍住吗?」

寒水像是气极了,气息不稳道:「你疯了?」

「疯什么疯,我正常的很!」

「你这楼里是不是点了什么香料……连你自己也中了招?」

他喘息的声音好要命,平日里清冽的嗓音因沾染了情欲变得低哑起来,迷得我差点忘了反驳:「我自己就是玩毒的,还能被暖情药给毒倒了?!」

寒水像是找不出理由来解释我的所作所为,一时间默了,只将外裳脱下,罩了我个昏天黑地。

我气坏了,掀了衣裳往他跟前凑,扳过他的脸逼他与我对视:「你不喜欢?」

他垂着眸不乐意看我,更让我烦闷,我干脆将细密的吻落在他的眉眼上,鼻梁上,用唇描摹他的轮廓,直到……

我的唇没能与他再次相贴,他在最后一刻低下了头,埋首在我颈间,哑声道:「长安,放过我。」

十一

寒水之后总有些想躲着我。

我倒不是非要弄出一副欺压良家少年的做派,只是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面首,少不得同我一起装一装样子,寻欢作乐这种事是避不开的。

既然要拿面首来掩饰自己,就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才好。

我决意要让朝中人都见识见识我的荒淫无度,于是在入公主府那日,开门迎客,宴请八方。

摄政王与大将军自然在宴请之列。

「寒水,晚间宴会上你得配合我。」

寒水正拿着棉布擦拭匕首,闻此手中动作一顿:「我要易容。」

我师从前辈,既学了她一身用毒的本事,也将易容术琢磨透了。寒水要易容我无所谓,左右只是叫外人知道我有一个十分宠爱的面首,长什么样子是次要的。再说他大多时候还是作为我的暗卫存在着,让人认出他也不好。

不过他既想要我帮忙,我自然得讨些好处的。

「好啊,我帮你。」我趴在贵妃椅上看寒水,笑嘻嘻道,「不过我要你为我做胭脂来换。」

说罢我朝他伸出手。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

「愣着干嘛?扶我起来啊。」我皱了皱鼻子,「趴久了腿麻。」

寒水只好来扶我,他简直视我如洪水猛兽,恨不得随手拿根树枝把我叉起来,手掌堪堪贴着我的外衫将我托起,然后迅速松开。

我借着他的力站起,却故意脚下一软,精准地跌入他怀中,然后抬头靠着他的肩膀对他耳朵吹了口气,绵绵道:「我教你。」

寒水:「……你好好说话。」

我命人取来了玉杵和研磨钵,将寒水按在桃花树下的石椅上:「你看啊,先将花瓣挑好了放进去细细研磨,然后将花汁倒入花油里,加入珍珠粉……」

我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把着他的手教他捣花瓣,他从一开始的僵硬到后来的认真,统共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从小就这样,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就会全力以赴的做好。我爱极了他认真的样子,总觉得他做什么都像在用剑,一招一式都带着锋利。

我喜欢锋利的男人。

当然这种性格也有坏处,过于执拗。比如他至今不肯答应同我做些我想做但他不乐意做的事儿。

我放开寒水的手,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他,用眼神描摹他的轮廓。认准了事儿就不妥协又怎样,我也是这种人。且看谁拗得过谁!

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脸上头上都落满了花瓣,身上是寒水的外衫。

揉了揉眼睛适应光线,我看清了正就着阳光细看玉杵上沾染的花色的寒水,他手边有一只小碗,里面装着半成的胭脂。

我将小碗拿过来,嗅了嗅:「好香。」

「还没做完。」寒水仍眯着眼睛端详玉杵,我的视线则从他的眼睛一路转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忽然觉得有点渴了。

「别看花了,看我。」我伸手将寒水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把脸凑到他面前,「想知道成色如何,当然要上了嘴才清楚。」

寒水眉心一动,垂眸道:「你且试就是了。」

我不接他的话头:「我手没空。」

寒水默默举起手里的玉杵,挡在我和他之间,面无表情就要往我脸上戳,我连忙避开些,抓住他的手去沾小碗里的胭脂:「我要你替我抹上。」

「……」寒水的手指上红红一点,悬在空中收也不是进也不是,用十分不赞成的目光看着我。

我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心中泛起委屈,便用半分真半分假的哭腔冲他嚷道:「你,你要是不乐意就走,每次都弄的像我欺负你似的,我也累得慌!」

寒水听了我的话,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叹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我没问,他愿意让步就好,我不强求更多。

我身子向前倾去,微微昂头,寒水托住我的下巴,指腹轻轻扫过我的唇,凉凉的,如风般吹过,却乱我心弦。

我神使鬼差地舔了他的手指一口,玫瑰花,甜的。

寒水瞳孔微缩,搭着我下巴的手倏尔用力,呼吸也沉重起来,喉结上下滑动着,剑锋似的眉梢绷紧,一剪眸光忽而沉下,涌动起暗潮。

我正想问他要不要尝尝我嘴上的胭脂,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回头望去,就看见了皇弟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

「这小子怎么来了?」我疑惑,来就来,为何要急匆匆地走呢?

我起身打算追出去看看,临走时趁寒水不备,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这是你帮我做胭脂的谢礼。」

哈哈,耍了流氓就跑,刺激。

我向皇弟离开的方向追去,半天没见着他人,倒是碰见了前来拜访的敬安王府康和郡主。

「康和见过长公主。」

康和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常年不爱说话,也不喜与人打交道,被京城贵女们戏称为闷葫芦,我曾在宫宴上远远地瞧过她,没想到这次她居然会来。

「郡主来了。」我见她手里抱着个大灯笼,不由问道,「这是……」

康和哭笑不得:「方才刚入府就撞见了陛下,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看到我以后就将手里的灯笼胡乱塞给了我,说送我了,然后便气冲冲地往府外去了。」

这孩子。我在心里把皇弟一顿数落,莫名其妙地闹什么脾气呢?难不成是装给摄政王他们看的?这也太入戏了。

不过皇弟还是知道轻重的,虽然开宴时面色仍有不豫,但到底是乖乖回来了,我亲自替他倒了杯酒:「长宁,这杯酒姐姐敬你。」

皇弟剐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举起杯子与我相碰:「谢皇姐。」

接着抿着嘴打量我,忍了忍没忍住,叮嘱道:「姐姐眼下有些发黑,想是移住处累着了,朕前儿刚得了一只百年参,回去就差人给你送来。」

我心头微暖,颔首道:「近来夜晚风凉,你也多加层被。」

皇弟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向我这边靠来:「姐姐,你新开了府,须得喜庆,我给你扎了个灯笼——」

原来他塞给康和的灯笼是他自己做的。

我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手指,果然看见上面带了红色的擦痕,一时有些心疼:「谢谢,我很喜欢。」

皇弟气闷道:「方才是我不好,你这样辛苦我还……我宫里还留着一个,届时与灯笼一起给你。」

「陛下此言差矣,长公主没休息好,可不一定是因为换了住处!」大将军总是能在最不适宜的时候说出最糟心的话,「本将听说长公主藏着一位貌美面首,千娇百宠,莫不是夜夜笙歌才累着了吧!」

皇弟的脸瞬间黑了。

我早料到魏虎会这样说,但他语气轻佻,言语中皆是对寒水的蔑视和不屑,却让我十分不爽:「大将军说笑了,只是一个漂亮些的玩伴罢了,不值得您多看。」

说罢抬手,寒水从柱子后阴影中走出。

我已给他易了容,上妆后他脸上的线条不若之前凌厉,变得柔和许多,加上眼尾的一抹胭脂,更添妩媚。

我大大方方靠在他的肩膀上,任他喂我吃了个葡萄,对座下一众朝臣道:「让各位见笑了,本宫自罚一杯。」

朝臣们纷纷拱手表示无妨。这其中有轻蔑者,有艳羡者,易有愤恨者,我将他们的反应都收入眼底,记在心中。

魏虎瞟了寒水几眼,倒也没再说什么,转头与皇弟吹嘘起了自己的功绩,皇弟本该装出懵懂无知的样子,今儿却不知怎的有些走神,频频朝我这边看来。

摄政王顺着他的眼神望来:「长公主这面首倒不似我在别处见到的瘦弱,看着有几分力气。」

我感到寒水的身子微微一僵,便不耐地喝令他退下,接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拿起酒杯对摄政王遥遥一祝:「摄政王说笑,没力气怎么陪本宫夜夜笙歌呢?」

摄政王想不到我会拿大将军的话来堵他,目光从我身后收回:「哈哈哈哈,长公主说的是!来来来,本王同他们一起敬你一杯。」

摄政王发话,众臣皆起身举杯:「臣等共贺长公主乔迁之喜。」

一呼百应么?朝中还是缺人啊。

我用广袖遮面饮下一杯,掩住目中情绪。

众人喝了酒,也渐渐放得开了,一时间席间杯觥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这场宴会直至亥时方休。

我颇喜欢微醺的状态,送别宾客,独自往院子里走去,见寒水的屋子里没有亮灯,心中疑惑,就过去敲门:「你脸上的妆洗了么?」

屋内一片寂静。

我更加奇怪,又唤了一声:「寒水?」

其中仍无动静,我的脑袋被冷风一吹也清醒了起来,悄悄取出一包粉末,用石子击开了房门。

「别!」

黑暗里传来寒水的低呼,「不要进来!」

他的声音里夹着隐忍和痛苦,我岂能坐视不管,当即闯了进去,借着幽柔月光看见他倒在地上,满头大汗,十指抓着地面,竟硬生生抠出十道血痕来。

我吓坏了,上前将他抱进怀里:「你怎么了!?」

他咬着牙道:「没……」

「什么没事!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心急如焚,拿出帕子替他擦汗,「你若不说,我就差人去传御医!」

寒水脸色发黑,双唇颤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回来练功,岔了气,险些走火入魔。」

「岔气能疼成这样?」我让寒水躺在我的腿上,替他把脉,只觉脉象混乱,体内似有真气横冲直撞。

「休息一晚便无大碍。」寒水冷汗涔涔,吃力地握住我的手,「长安,你在这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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