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算了,我来嫁。”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算了,我来嫁。」

男人神情松懈下来,冲身旁的少女道:「漫漫,别哭了,玉柳说她替你嫁。」

他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1

我忽然想笑。

这个男人叫沈桐文,是我的主人,当朝敬安王。

我是他的暗卫,有点特殊,会跟他发生关系的那一种。

他身边泪水涟涟的红衣少女,是他妹妹沈漫漫。

当初南州水患,我爹娘为了两碗米粥把我卖到敬安王府。

我跪在院子里时,年少的沈桐文刚好穿过长长的走廊,在我面前站定。

他微微抬起下巴,冲一旁恭敬弯腰的管家道:「这个丫头,我要了。」

那会儿沈桐文才十四岁,世家公子们情窦初开的年纪。

我面黄肌瘦,身上也脏兮兮的。

他竟然能透过我蓬乱的头发,发觉我有一张与他妹妹沈漫漫三分相似的脸。

实在是目光锐利。

或者爱入骨髓了吧。

沈桐文对我,又很好,又不太好。

好的是他教我武艺,给我吃穿,把我养得与娇生惯养的沈漫漫愈发相似。

不好的是他拿我做他最见不得光的一把刀,令我的手上染了数不清的鲜血,又常在夜里入我床帐,与我欢好了无数次。

每次睡到半夜,被他粗暴的挑弄惊醒时,我就知道,沈漫漫又跟他闹脾气了。

沈漫漫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有兄妹之名。

他爱沈漫漫爱得不像话,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倒是在床榻上对我发狠,掐着我的下巴轻蔑道:

「如果不是你与漫漫有几分相像,你这条贱命早没了。」

我没说话。

他的眼神忽然又和软下来,轻声道:

「玉柳,你安分守己,不要肖想不该你想的东西,我会好好待你。」

我觉得这人多多少少脑子有点问题。

后来我和这兄妹二人的关系,就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稳定的循环。

沈漫漫跟沈桐文闹脾气,沈桐文就来找我,折磨我。

沈漫漫气不过,跑来讽刺我,我怼回去,她就找沈桐文告状。

沈桐文斥责我,处罚我,完了回去哄人,好不容易哄好,没几天又闹。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我他娘的不想干了,我想从这个循环里跳出去。

正好这时候,皇上下旨,给沈漫漫和当朝丞相严玄亭赐婚。

据说严玄亭身有恶疾,活不过三十岁,且心狠手毒,性取向还有点问题。

所以,沈漫漫哭着闹着,不愿意嫁给他。

不要紧,我愿意啊。

总之,我就这样顶替沈漫漫换上嫁衣,坐进了迎亲的轿子里。

沈漫漫一下就不哭了,她看着我,目光冷冷的,又有一点畅快。

「玉柳。」她擦干眼泪,走过来,将一枚玉钏塞到我手里,低声道,「你且好好地去吧,这就是你的宿命。哥哥他,以后就归我了。」

说完,她又略略抬高了声音,温柔道:

「谢谢你,玉柳……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我觉得吧,这两人不愧是兄妹俩。

脑子是一脉相承的,不太好。

我戴上沉甸甸的凤冠,又盖上盖头,坐进轿子里,一路摇摇晃晃地进了丞相府。

其实我心里还挺高兴的。

这是我第一次穿红衣,想不到就是嫁衣了。

衣裳是按沈漫漫的尺寸来做的,我穿稍微大了点,不过不要紧。

之前,因为沈漫漫爱穿红衣,所以沈桐文就不许我穿。

再加上我的暗卫身份,我能穿的,几乎只有黑色。

因为丞相大人病弱,一系列拜天地敬宾客的仪式都免了,直接送入洞房。

我坐在烛火跳动的房间里,没一会儿,听到门开了,接着脚步声渐渐近了,停在床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挑起盖头。

我下意识抬起脸,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笑着对我说:「你不是沈漫漫啊。」

他实在有一张极好看的脸,眉毛淡黑,下面是一双明澈而沉静的眼睛,嘴唇微微勾着,没什么血色。

这张脸的颜色淡了些,可却像笼着一层江南细蒙蒙的烟雨,反而衬得气质矜贵清华起来。

「我的确不是。」我坦然地点了点头,小腿搭着脚踝一勾一勾的,眯起眼睛望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见过沈漫漫。」他说,「她没你好看。」

这句话,我受用至极。

当即仰着头,冲他很灿烂地笑:「沈漫漫听说了一些有关你的传闻,不愿意嫁过来,我就替了她。」

他点了点头,很冷静地问我:「你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吗?」

「知道,但我武艺比较高强,打得过我的人,可能不太多。」

他终于笑了,笑起来时眼睛向下弯,嘴唇微微有了点血色,看上去非常漂亮。

他笑着,忽然侧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又转回来对我说:「没关系,我娶你就好。」

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挑开我的衣襟。

火红的床幔被放下来,我身上的嫁衣被一寸寸剥下。

「那个。」我又一次出声了,「我的贞洁已经没有了。」

严玄亭本来在啃我的锁骨,这下抬起头来,笑着问我:「贞洁是什么?」

他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只是慢条斯理地附在我耳边,低声念:「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白凤膏。」

欲火在他冷静的眼睛里星星点点地燃起来,直至连绵成海。

可是这句诗由他念出来,当真一点都不下流,只是沙哑低沉,莫名地令我情动。

意乱情迷的时候,我听见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敬安王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玉柳,可是我不喜欢。」

他抬起上半身,在暖黄的烛光里凝视我的眼睛:「那你本来叫什么?」

「絮絮,我叫絮絮。」我说,「敬安王说这名字贱得很,和他们敬安王府的气质不太搭。」

严玄亭冷笑了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仿佛与生俱来的倨傲。

「一个空有名声的敬安王府,倒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他说完,俯下身来亲吻我的眼睛,笑着说:「那我就叫你絮絮了。絮絮,很可爱的名字。」

我爹娘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说贱名好养活。

沈桐文万分嫌弃它,沈漫漫更是瞧不上。

严玄亭是第一个说我名字可爱的人。

谣言真是猛于虎,半点作不得真。

这样一个人,温温润润的,像是一块上好的玉,哪里能称得上心狠手毒。

在恍惚间被带着向云层里攀升时,我朦朦胧胧地想:

沈桐文,真是个没用的玩意儿。

原来这种事,是这样的舒服。

2

一直折腾到深夜,我们才沉沉睡去。

我体力很好。

严玄亭睡了,我没有。

我在装睡,主要在思考。

临走前,其实沈桐文还给我安排了最后一个任务。

他说只要完成这个任务,他就给我解药,从此我就和敬安王府没关系了。

这个任务,就是刺杀严玄亭。

可我忽然舍不得动手了。

因为实在是……

太舒服了。

严玄亭的身体,大概是真的不太好,夜里我总听见他低低的咳嗽声,以为他醒了,可是却没有。

回想起来,他那张素白得微微透明的脸,并不是天生的,反倒更像是病态的苍白色。

天蒙蒙亮时,严玄亭醒了。

他刚咳了两声,我就把一杯温水递到了他面前。

借着窗外乍破的天光,他含笑望着我:

「我特意吩咐了,丫鬟不曾守在门口,絮絮,这水是你自己去倒的吗?」

「不是。」我抿了抿嘴唇,「昨晚的茶水冷了,我用内力加热了一下。」

「絮絮果然武艺高强。」

他温声夸了我一句,将茶水一饮而尽,伸手将我揽进他怀里。

严玄亭胸膛温热,长而柔软的头发拂过我脸颊,触感微痒,勾得我心底都发起颤来。

但我不好意思直说,只好用行动暗示。

严玄亭却非要我把话直接告诉他。

「说出来,絮絮。」他奖励般在我嘴唇落下一个吻,「要记得,以后有什么话,只管如实告诉我,永远不必有什么顾忌。」

我应了声好。

然后任由自己沉沦。

一直到天色大亮,我们才起床,穿戴完毕。

严玄亭说,他要带我入宫觐见皇上。

我点点头,并没有告诉他,在此之前,我早已伏在皇宫大殿的房梁之上,见过皇上好几次了。

少年皇帝今年不过十七岁,他十三岁时登基为帝,是严玄亭力排众议,将他推上去,稳稳地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然而君心多疑,小皇帝位置坐稳,渐渐大权在握后,便对严玄亭生了戒心。

这些事情,都是从前做暗卫时,沈桐文一点一点告诉我的。

他说小皇帝与严玄亭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权力倾轧,互相猜疑,又离不得对方。

马车一路向宫里驶去,严玄亭坐在我对面,含笑注视着我。

暖春四月,他身上仍然披着厚厚的大氅,墨黑的发下衬着一张如玉的脸,脸色苍白,瞳仁漆黑,下面一段纤细的脖颈,喉结凸起,隐隐透着血管的青色。

很脆弱。

只要我轻轻一用力……就能拧断。

上个月,我受沈桐文之命,潜入某座青楼,拧断喉咙的那个人,好像就是严玄亭的手下。

我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罕有的愧疚来。

就在这时,我听见严玄亭问我:「絮絮,你这么出神,是在想什么?」

我下意识答道:「想你。」

说完回过神,就瞧见他望着我,眯起眼睛笑,眼中好像一瞬间就云消雾散:「我就在你眼前,何必要去旁的地方想?」

我抿了抿嘴唇,轻声说:「我在想你的病。沈漫漫不愿意嫁给你,就是因为听说你体弱多病,活不了多久了。」

「那絮絮是怎么想的呢?」

我认真地望着他:「你对我很好,我舍不得你死。」

这句话真心实意。

他好像也很受用,笑容愈发光彩夺目,只是笑着,又转过头去剧烈地咳了几声,这才对我说:

「放心,我不会死得太早。传言说得倒没错,你也看到了,我的身子……不大好。这是中毒留下的后遗症,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后半生也是不太好过的。」

「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我体弱多病,皇上怎么敢放心用我?」

马车很快进了宫门,沿长长的夹道一路往前,停在大殿附近。

严玄亭挽着我的手跨入殿内,我一眼便瞧见了龙椅上坐着的小皇帝。

他走下台阶,对着我的脸细细瞧了片刻,转头问严玄亭:

「这便是敬安王的妹妹吗?」

严玄亭嗓音温淡:「这是臣的妻子叶絮絮。」

「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严相此前来请朕赐婚,求的是敬安王的妹妹;朕下旨赐婚,赐的也是沈家。」

小皇帝眯了眯眼,神情若有所思。

我却愣在原地。

是严玄亭瞧上了沈漫漫,所以特地求来的赐婚?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严玄亭转过头去,猛咳了好几声,甚至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症状一下子就比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严重了许多。

在小皇帝焦急却又骤然放松下来的神情里,他淡淡道:「敬安王送来的人,就是絮絮,臣也只认她做妻子。」

「严相于朕如兄长,更如老师,朕怎么能让你受如此委屈?」

「皇上为臣打算,臣心里清楚,只是臣已经与絮絮结为夫妻,今日来,便是请皇上给她一个体面。便是臣离开,也能放心得下了。」

我没想到严玄亭是来为我请命的。

在他声声剧烈的咳嗽声里,小皇帝提笔写下圣旨,封了我一个高阳县主。

严玄亭微微躬身,行礼谢恩。

小皇帝望着他,眼眶微红:「严相为朕肱股之臣,还是该多保重身体。」

我们回府时,春风送暖,严玄亭温凉的指尖扣着我的手腕,低声问我:

「絮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我默了默,说:「我觉得你演技甚好。」

不但演技好,戏路还很宽。

在小皇帝面前是一套,在我面前又是另一套。

「既然你喜欢沈漫漫,为什么还要娶我?」

「谁说我喜欢沈漫漫?」

「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求娶她?」

「我求娶她,是因为我知道沈桐文喜欢她,而我跟沈桐文有仇。」

他凝视我的眼睛,唇角仍然挂着浅浅的弧度,笑容却毫无温度,「不共戴天的大仇。」

3

我又开始思考。

忽然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如果严玄亭也跟沈桐文有仇,我能不能跟他合作一下,把沈桐文弄死,然后拿到解药。

毕竟那毒发作起来,我还是挺痛苦的。

而且严玄亭一看就比沈桐文靠谱。

起码他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技巧多变,又温柔耐心。

人也长得更好看。

我还没考虑出结果呢,我们已经站在了丞相府门口。

严玄亭却没领我进门,反而步履一转,向外而去:「走吧絮絮,我带你去添置些东西。」

他要给我添置的东西,是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锦衣华服。

这些其他闺阁姑娘已经见怪不怪,但我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

站在京城最大的成衣店内,我一眼就相中了一条红裙子。

裙摆上绣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花,但很好看。

我暂时把弄死沈桐文的事放在了一边,进去试裙子。

结果穿好后刚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跨进门来的沈桐文和沈漫漫。

严玄亭背对着他们,没看到,只微笑着夸我:

「絮絮,你穿红裙真是好看,明艳活泼。」

他好像特别喜欢夸我。

而且逮着什么都能夸,用词还不重复。

方才在水粉店里扫了胭脂,说我娇美动人。

在首饰店里戴了东珠步摇,又说我雍容华贵。

我人生前十八年受到的所有夸奖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多。

他身后,一袭红裙的沈漫漫冷哼一声,不屑道:「东施效颦。」

看来她对自己非常自信。

听到她的声音,严玄亭顿了顿,接着缓缓转过身去。

「敬安王。」

一字一顿,声音里漫上丝丝缕缕的冷意。

他看都没看沈漫漫一眼。

但沈漫漫的眼珠子却仿佛黏在他身上一样,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终于掐着嗓子柔柔弱弱道:「公子认识我哥哥吗?」

这异常娇软的声音。

我上一次听见,还是她柔声央求沈桐文将我打断腿,赶出敬安王府的时候呢。

我面无表情地说:「当然认识,不认识打什么招呼。」

「叶玉柳!」

沈漫漫蹙起眉头,看上去很想像从前那样厉声呵斥我。

但她没有。

只是望着我,咬了咬嘴唇:「我与这位公子说话,并没有问你,你为何要插话?」

我觉得无语。

明明她进来的时候,才听过严玄亭夸我,怎么转脸就忘了。

于是我只好提醒她:「因为你问的这位公子,他是我的夫君。」

话音未落,我忽然听到身边的严玄亭发出一声轻笑。

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微微侧过脸,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狭长湿润,可在成衣店稍显昏暗的光线下,竟然格外光芒熠熠。

再看沈漫漫,才发觉她的眼神凝固在严玄亭身上,看都没看身边神色发沉的沈桐文。

「你……你就是严玄亭?」

沈漫漫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

我怀疑她可能后悔了。

毕竟严玄亭长得比沈桐文好看多了。

那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时,令人想到高山融化后,汩汩奔流而下的雪水,清冽又干净。

沈桐文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他心头充满人世间纷杂的欲念,因此是十分浑浊的一双眼。

想到这里,我往沈桐文那里看了一眼。

沈桐文竟然也没顾上自己的人生挚爱,只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瞪着我,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狠意。

然后他微微抬手,冲我露出了他指间的一抹白。

那是我每个月都要用一次的白玉瓶,里面封着能暂缓毒性的解药。

算一算,距离这个月毒发,只剩不到五日的时间了。

毫无疑问,他在威胁我。

我想杀他的念头顿时更强烈了。

「是啊,我就是严玄亭。」严玄亭轻轻弯了下眼睛,抬起手来,扣住了我的手,「本相与沈姑娘,原本该有一段姻缘的,到底没有缘分吧。」

许是在没有阳光的房间里站得久了,他的手指一片冰凉。

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还很遗憾的样子。

在沈漫漫骤然苍白的脸色里,严玄亭扔下一锭银子,挽着我的手往门口走。

掌柜在我们身后喊:「大人,夫人换下来的衣服——」

「不要了。」

严玄亭轻飘飘地说。

原本我身上穿的,是从敬安王府带出来的衣服。

乌漆嘛黑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扔了正好。

路过沈家兄妹的时候,我看到沈漫漫咬着嘴唇,用一种波光粼粼的眼神,楚楚可怜地望着严玄亭。

然而他目不斜视,就这么挽着我,走了出去。

出门后,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和着灿烂而盛大的阳光,擦着我的脸颊,落在耳边绒绒的发丛里。

我低声问严玄亭:「与沈漫漫没有嫁娶的缘分,你心里很遗憾吗?」

「是庆幸。」严玄亭一脸正色地说完,又微微挑起眼尾,冲我轻笑,「夫人莫不是,醋了?」

我有点发愣。

这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字眼由他说出来,怎么就多了这么多蜿蜒又缠绵的意味。

「那倒不至于。」我说。

他眼中的光微微一暗:「我带你出来逛街,何必提那无关紧要的人。走吧,前面还有许多店没逛完。」

这好像是京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

街道两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铃铛清脆声,混着小孩子奔跑追逐的欢呼声,热热闹闹地送进我耳朵里。

于我而言,实在是太过新奇的体验。

好像人生里那些大片缺失的空白,得以在严玄亭手中一点点被填补起来。

在敬安王府的时候,沈桐文是不许我白天出门的。

他说,暗卫,必须与黑暗为伴,且我替他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不可暴露于人前。

于是我昼伏夜出。

夜不出,昼也得伏。

逛到一家荷包店的时候,严玄亭非要我帮他挑一个。

我握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荷包不知所措时,女掌柜热情似火地凑了上来:「这位夫人,不如给你家夫君亲手绣一个啊?」

我蒙了。

我这一双手,握过剑,沾过血,杀过人,独独没有碰过绣花针。

「可是我不会……」

「没事,我们这儿有配好的材料包,图案都描好了,您只管按着教程来就是。」

说完,她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放进我手里。

我转头看着严玄亭。

他低头,手握成拳抵着下唇咳了两声,笑道:「絮絮,你若是不喜欢,就不绣了。」

我望着他苍白的脸默了一默。

「没事,我挺喜欢的,你付钱吧。」

4

严玄亭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投桃报李,给他绣一个荷包,也是应该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捏着那枚绣花针坐在烛火面前时,我还是半天也没下去第一针。

严玄亭原本坐在床边翻书,这下丢了书本坐过来,支着下巴望向我:「絮絮,怎么了?」

我诚实地摊开手。

「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绣。」

他笑了,把东西从我手里接了过去。

严玄亭实在是个神奇的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连绣花都会,还绣得很好。

我眼睛一眨不眨,认真地看着那青竹图案的轮廓在他手下渐渐成形。

然后他忽然将针线丢下,伸手来拽我。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绣,夫人与我还是早点歇了吧。」

我及时地想起了他体弱多病的事实,怕他力气不够,于是主动对他投怀送抱,满满当当地跌进他怀里。

下巴磕在他胸前,他闷哼了一声。

我仰头望着他:「疼吗?」

「疼。」严玄亭低着头说,「要夫人亲一亲才会好。」

这个方法,没有医学根据,纯粹属于闺房调情。

但我觉得哄哄严玄亭也不要紧,于是有些生涩地凑过去吻他。

他一下子反客为主,伸手将我抱起来,一起滚到了床榻上。

「严……」

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直呼丞相的名字算不算大不敬。

他笑着吻了吻我的眼睛:「怎么不叫了?」

我诚实地发出心中疑问。

严玄亭眯了眯眼睛,忽然惩罚似的在我肩头咬了一口,嗓音低沉道:「那你与丞相这样,也算大不敬吗?」

我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于是催促:「严玄亭,你快些呀。」

他额角滚落一滴汗珠,许是情动的缘故,原本苍白的脸色透着几分旖旎的红。

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了下来。

「好絮絮,叫夫君。」

我叫了。

然后——

救命。

严玄亭睡着时,手仍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我的头发。

天微微亮了,我起身,出门时正好撞见昨夜进来换床铺的那个姑娘,叫春雪。

她睁大圆溜溜地眼睛望着我:「夫人醒了?那相爷……」

「丞相他昨夜累了,今日须得多休息一会儿。」

春雪红着脸点了点头,又问我要去哪儿。

我沉吟片刻。

「出门买早点。」

这当然是借口。

我是去拿解药,顺便见一见沈桐文的。

昨日他那么暗示我,我怎么可能看不懂。

但我没想到,一见面沈桐文就阴沉着脸问我:「为何还不对严玄亭下手?」

我觉得他脑子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我才嫁过去三天,严玄亭就死了,而我又是替沈漫漫嫁过去的,皇上能不怀疑他吗?

何况我现在更想杀的人是他。

我不答话,他目光却停在我颈间,蓦然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道:「你与严玄亭竟然做出这种事?!」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看的,是严玄亭留在我脖颈上的吻痕。

「好啊,叶玉柳。」他咬着牙冷笑道,「你不动手,莫不是那严玄亭将你伺候得太过舒服,你不舍得了?」

「是的。」

我说。

他似乎没料到我如此坦白,很是痛心疾首:「玉柳,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顿了顿,忽然又愤怒道:「我就知道,当初你亦是没有拒绝我。叶玉柳,你这个浪荡的女人!」

我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有空找个大夫,看看脑子吧。」

当初他趁着我毒发爬上我的床榻,说要同我欢好一次,才给我解药。

后来尝到甜头了,次次都拿解药威胁我。

书房里,床榻间,都有。

将我浑身弄得鲜血淋漓,还问我舒不舒服。

我舒服他大爷的。

现在我严重怀疑,他说我浪荡,只是在为自己的不行找借口。

毕竟比起严玄亭,他在床事方面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我会找机会刺杀严玄亭,但你得先将这个月的解药给我。」我说,「否则我毒发时过于痛苦,很可能将你供出去。」

沈桐文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眼神望着我:「玉柳,你翅膀硬了。」

但还是拿了解药来给我。

我握着白玉瓶,转身欲走,结果他又说:「等一等,漫漫说她要单独见见你。」

片刻后,我与沈漫漫二人站在房间里。

她不屑又鄙夷地望着我:「叶玉柳,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荡妇!勾引了我哥哥还不够,连严相都被你蒙蔽!」

「你怎么又开始把沈桐文当哥哥了?」我疑惑地看着她,「上一次你单独来见我的时候,说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啊。」

沈漫漫神情僵了僵。

然后她抬着下巴,骄傲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会很快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对话终于结束了。

我一刻都不想在敬安王府多待,施展轻功,飞快地往丞相府赶。

中途,我还买了两个刚出炉的新鲜肉饼,用以证明我的确是出来买早点的。

结果回去的时候,严玄亭已经不在床上了。

我又揣着那两个饼去前厅寻他。

站在穿堂的侧廊尽头,正好瞧见他倚在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慵懒地撑着下巴。

那张清贵又俊秀的脸有一大半都隐在阴影里,光影明明暗暗,落在他那一处时,恰好是极暗的颜色,令我不能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只能听到他懒懒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杀了吧。」

接着一个男人惊惶绝望的求救声传来:「相爷,我错了,您饶过我这一次……」

严玄亭低咳两声,叹了口气:「你背叛了我,又伤了我的人,我怎么能饶过你呢?」

说完,偏过头不再看他,倦了一般淡淡道:「拖下去吧——」

声音忽然顿住。

隔着一道半遮半掩的屏风,他与我的目光遥遥相对,神情骤然温软下来。

「絮絮。」他冲我道,「过来,来我这里。」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目光往堂下一扫,人已经不见了。

动作真快。

他掩着唇,猛地咳嗽了好几声,用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望着我,声音很轻:「絮絮,吓到你了吧?」

我摇了摇头。

我杀过的人,恐怕比他吃过的饭还多,有什么好怕的。

严玄亭往旁边让了让,扯着我坐在他身边。

宽大的太师椅,坐下我们两个,绰绰有余。

「好絮絮,不要怕,我处置的是坏人。」

温柔安抚的,哄小姑娘一样的语气。

当初我第一次杀人,其实是真的怕。

但沈桐文只是皱眉看着我,然后斥责了一句:

「无用的东西。」

后来杀得多,麻木了,也就不怕了。

严玄亭勾着我的肩膀,将我揽进他怀里,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

我伏在他胸前,举起手中的肉饼,为自己早上的行踪做了一个完美的解释:「我给你买了早点,你要是没吃,还热着呢。」

眼看着严玄亭接过肉饼,并没有怀疑我,我终于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与他合作的事情,还是暂时缓一缓吧。

方才他处理背叛自己的手下,如此狠绝不留情。

倘若他知道我就是沈桐文身边,那个杀了他好几个手下的暗卫,估计我的下场会比那人更凄惨。

可我……

舍不得他。

5

我算着日子,等到应该毒发的那一夜,跟严玄亭宣布我身子不舒服,今夜得一个人睡。

他愣了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转头就叫厨房里做了黑糖红枣姜汤送来。

还说:「絮絮,你身子不舒服,我搂着你睡会好些。」

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严玄亭以为我来癸水了。

可沈桐文在我十三岁那年,就给我下了剧毒,我根本就不会来癸水。

「不……不行。」我好一会儿才勉强想出个理由来,「我不舒服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睡。」

沈桐文这个解药,必须在毒发之后用,才能把毒性压下去。

而毒发时我会异常痛苦,面目狰狞,我怕吓到严玄亭。

也怕暴露身份。

夜里我蜷缩在床上,一阵彻骨的冰寒从心脏蔓延到四肢,同时伴随的还有尖锐的刺痛。

我咬着嘴唇,把白玉瓶里的解药灌下去。

疼得恍恍惚惚时,我想起一桩事。

有一回,沈桐文不知从哪里看了些春宫话本,说要回来与我试试新玩法。

我不想试。

他便冷笑一声:「玉柳,我是你的主子,你这条命都是我的,何况你的身子。」

那个月,他一直没有给我解药。

一直等到我毒发,疼痛最剧烈的时候,他跑来,将我身上捏得青一块紫一块。

用细小的匕首划开我的肩膀,细细吮着伤口流出的鲜血。

还问我:「玉柳,你觉得爽快吗?」

我想骂他,可疼得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最终,在我疼得昏过去前,他掐着我的喉咙,把解药灌了进来。

我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朦胧的光晕里,有人伸出温凉的手指,一点点撬开我的牙关,声音急促:「絮絮,别咬……」

我一口咬住了那根手指,没留情,牙齿嵌进血肉里。

那人却并不生气,只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弄着我的头发。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的手好像在微微颤抖。

我翻了个身,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严玄亭怀里醒来的。

他目光温柔地望着我,问:「还难受吗?」

我摇头,下床穿好衣服。

顿了顿,又回头,解释了一句:「我每次来癸水,都这么疼。」

欲盖弥彰,很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结果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嗓音:「癸水疼?正好,我带了些对症的药回来,嫂子要不要试试看?」

很是活泼且甜美的声音。

我转过头。

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衫裙,笑容明艳的小姑娘扑到我近前,牵起我的手,端详着我的脸,片刻后道:「漂亮,哥哥,你真有福气。」

刚说完,就被拎着领子扯开了:「严久月,离我夫人远一些。」

严玄亭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脸色仍然白得像纸。

我赶紧将他前几日穿的大氅拿过来,给他披上:「严玄亭,你当心着凉。」

他抬手将襟扣合拢时,我清晰地看到,他食指上有一圈伤痕。

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我愣在原地。

身后严久月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

「有没有人性,我刚回来你们就在我面前秀恩爱?哥哥,我可跟你说了,我这次带回来很多药,说不定就有你和嫂子用得上的……」

但我却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严玄亭,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神却依旧平静温和,抬手摸摸我的头,轻声道:「好了,去吃饭吧。」

严久月是严玄亭的妹妹。

在外经商,涉猎广泛,产业遍地开花。

这一次,她刚从西域走完一趟商回来,准备在家小住半年。

一开始,因为沈漫漫的存在,我对妹妹这种东西有极严重的心理阴影。

我问严久月:「你和严玄亭有血缘关系吗?」

她愣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拍着胸脯跟我保证:「绝对亲兄妹,如假包换。」

我也很快发现,严久月跟沈漫漫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回来的第二天,就往家里带了好几个人,来给我量尺寸,说要多做几件衣服。

还捧着好几只满满当当装着宝石的匣子,让我来挑花色,打首饰。

早上严玄亭离开前,温声嘱咐我:

「絮絮,这几日朝中不太平,我会有些忙,让久月陪着你。」

我想了想,对他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他笑了,凑过来吻了吻我的脸颊,低声道:「好。」

显然他并没有将我的话当回事。

但我是认真的。

别的忙我帮不上,帮忙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送走了打首饰和做衣服的人,严久月说要陪我坐一会儿,跟我一起进了房。

刚一进门,她就瞄到窗边小桌上,严玄亭绣了一大半的那个荷包。

「嫂子,这是你绣的吗?也太好看了吧!」

我摇头:「不,是你哥哥绣的。」

她顿时兴趣缺缺:「噢,仔细一看也就平平无奇吧。」

「不过我哥哥的手艺确实不错,我们爹娘走得早,小时候我的衣服破了,都是他给我补的。」

严久月同我说起一些过去的事。

比如他们从小家境清贫,是严玄亭一边读书,一边供养着她。

后来严玄亭中了状元,封了官,将她也带来了京城。

他用了九年时间,从翰林院无足轻重的小官,一步步登上了位极人臣的位置。

严久月于经商一道上很有天赋,严玄亭就纵着她做生意,有他的名声镇着,即便是严久月一个女子开的店铺酒楼,地痞无赖也不敢上门。

说到最后,严久月嘿嘿直笑:「其实这个荷包,你们就是在我店里买的,我认得出来。」

严久月真是可爱极了。

我很是惭愧。

一开始,我竟然还把她与沈漫漫这种人相提并论。

严久月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只小木盒,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对了,嫂子,你上次不是说癸水疼吗?这是我从一位很厉害的大夫那里拿到的药,你可以试试看。」

我静默片刻,伸手接了药,谢过了她的好意。

后来几日,严久月又跟我说,那位大夫已经来了京城,她就是为了他,才决定多留几个月。

我顿时起了别的心思。

那位大夫,若真的很厉害,能不能解沈桐文给我下的毒呢?

严久月说要带我去看看他,我没有拒绝。

那位大夫,叫楚慕,长得十分俊朗,只是比起严玄亭还是要差一些。

我严重怀疑严久月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艰难地软着嗓音同楚慕说了几句话,他却始终神色冷淡,并不买账。

于是严久月也失去兴趣,摆摆手:

「罢了,我今日并非有意来打扰你,是我嫂子癸水时疼得厉害,故而来找你诊脉。」

说完,许是怕我害羞,她先一步走出去,在门外等我。

楚慕替我把了脉,抬起眼沉冷地望着我。

他说:「夫人从不曾来过癸水,怎么会疼?」

看来这个人的确很厉害。

我说:「我不是癸水疼,是中毒。」

说完,我把那只白玉瓶拿出来,放在他面前。

楚慕细细地研究了好一会儿,跟我说,这应该是先皇时期研制出的一种奇药,用以快速提升武力,只是代价是身中奇毒,每月发作,且解药珍贵难寻,大多只能靠一些短效解药缓解毒性。

他说,解药大约只有下毒之人手里才有。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他:「那你会配这种短效解药吗?」

「可以一试。」楚慕说完,顿了顿,「不过这短效解药,算是另一种毒,用得多了,两种毒性相冲,很可能也会死。」

「没事,你配吧。」

我从怀里摸出一片严玄亭给的金叶子,放在他桌上,又叮嘱了一句:「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严久月。」

我们回丞相府时,天色已暗。

管家说,严玄亭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里。

严久月道:「那嫂子,你去书房里叫哥哥过来,我在正厅等你们一起用晚膳。」

说完就一蹦一跳地走了。

我去书房找人,然而门虚掩着,严玄亭并不在房里。

走到桌前时,我看到那上面放着一封信,字迹很有些眼熟。

拿起来,上面写的东西,是关于我的。

信上说,叶玉柳,原名叶絮絮,水性杨花,天生浪荡,在敬安王府时就勾引沈桐文,做了他的通房丫鬟,后面又夺了沈桐文妹妹的亲事,装成闺阁女子嫁给了严玄亭。

我沉思。

沈漫漫是觉得我认不出她的笔迹吗?

「絮絮,不要看。」

我循声抬头,发现严玄亭正站在门口。

目光沉沉,神情里却多了一丝仓皇。

沉默片刻,我冲他扬了扬信纸:「其实这信里有些事说得没错,虽然不是我主动勾引的,但我与沈桐文,的确——」

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口。

因为严玄亭急步穿过书房,站在我面前,将满桌书墨纸张拂落大半,然后将我抱上去,抵着我额头,一点点亲吻我的眼睛。

他身上还带着四月傍晚微微潮湿的寒气。

新做的水红罗裙与月白衫落了地,露出鹅黄色的绣花小衣。

我微微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絮絮,你记着。」他停住动作,说,「女子的贞洁从来不在罗裙之下,你很好,你比他们敬安王府的人都干净。」

6

我和严玄亭去吃饭时,已经各自换了一身衣裳。

一进门,严久月就十分哀怨地望着我:「哥哥,嫂子,你们能晚上回去再说吗?这汤都热了三次了。」

严玄亭夹了一只鸡丝卷给她,淡淡道:「吃饭。」

我吃着饭,心里还在惦记那封信。

挺会编的。

等我杀沈桐文时,不如杀一送一,把沈漫漫也一起送走吧。

但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却在三日后听说了沈漫漫出事的消息。

据说,敬安王的妹妹沈漫漫,误食了西域奇花,容颜尽毁,嗓子也哑了,大概几个月都说不出话来。

不是我太敏感。

实在是西域奇花这四个字,很突出。

晚膳时我委婉地提了一下这件事,严久月立刻兴奋道:「没错,那花异常神奇,在西域也是珍贵难求,我好不容易……」

「久月。」严玄亭淡淡说着,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放在她碟子里,「今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菜,多吃点。」

严久月乖乖地低下头吃饭,再没接着往下说。

但我已经懂了。

那天傍晚严玄亭身上从室外带回来的,潮湿的风。

「絮絮,别光顾着吃饭,喝点汤。」

严玄亭用青瓷小碗盛了一碗甜汤放在我面前,我啜了一口,是很清甜的味道。

可我的心情,竟还要更甜一些。

我无法形容那种奇妙的感觉,只是好像沉寂了十八年,一潭死水般的心脏渐渐泛起涟漪。

水波里倒影的,是严玄亭那双布满清澈笑意的眼睛。

晚上睡前,我跟他说:「其实我自己会处理的,你不必为了我得罪沈桐文。」

他轻轻笑了一声,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

「区区一个敬安王府,也值得我得罪吗?」

语气间很看不起沈桐文的样子。

虽然我也觉得沈桐文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当初训练我时,跟我说的是,敬安王府非常厉害,自三十年前便是先皇手下最器重的心腹。

我问出心头疑问。

严玄亭说,沈桐文在骗我。

「老敬安王当初是先皇宠妃的哥哥,因着先皇格外宠爱那个妃子,才给封了个异姓王,手里并无实权。后来皇上登基,想摘了他们的爵位,沈桐文便主动请缨,训练暗卫,为皇上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才保住了爵位。」

原来如此。

沈桐文也太他娘的爱装了。

可我紧张得喉咙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

严玄亭说到暗卫两个字的时候,我差点就要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又觉得这样也太不打自招了。

我只好努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的神情,发觉他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我听说沈漫漫为了养好她的脸,搬到江南温暖之地居住去了。

也是这个时候,楚慕把他配好的短效解药送了过来。

「严夫人还是尽快拿到解药,将毒了解了才是。」楚慕说,「以毒克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说我知道。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告辞。

我及时叫住了他。

「我……我夫君昨日同我说过,他预备给久月寻一门亲事。」

其实严玄亭没说过。

但最近严久月心情郁郁,很有可能是因为楚慕。

我决心帮一帮她。

恰好当年沈桐文与沈漫漫之间的拉扯,也是从一门子虚乌有的亲事开始的。

我觉得这方法不错,可以用一用。

果然,楚慕步履一顿,僵在原地:「严夫人这是何意?」

我努力组织语言,委婉地暗示:「我觉得你和久月挺合适的,不如你来上门提亲吧?」

好吧,我没做过这种事,还是略微有些不太委婉。

楚慕彻底僵住,半晌才扔下一句「是我配不上丞相的妹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只好将这失败的结果传达给严玄亭,没想到他却问我:「絮絮叫他来府中做什么?」

「……送药。」

「药?」

我眼睛一闭,开始说瞎话:「就是治癸水疼的药,我先多备一些。」

严玄亭沉默了片刻,忽然勾勾唇角,手一路下滑,从我小衣下摆探进去,覆在小腹上。

从他手心传来的温热令我脸颊微微发烫,心底又发痒。

我拧了拧身子,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好絮絮,听说揉揉就不疼了,我先帮你试一试,好不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严玄亭一件件帮我穿好衣服,又取来梳子替我挽发。

我把步摇插稳,说:「我觉得你的身体在好转。」

折腾了大半夜,竟然没有咳嗽过,看起来体力还很好。

严玄亭顿了顿,笑起来,伸手来挽着我的胳膊,轻声道:「嗯,夫人是我的良药。」

下午,严玄亭不在家,府里忽然来了几个媒人。

说是要为严久月选夫君,还带来了厚厚一本花名册。

我问严久月:「这是你哥哥的意思吗?」

「不,是我的意思。」

她咬了咬嘴唇,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倨傲的神色,看上去像极了严玄亭:

「我并非嫁不出去,他既然瞧不上我,我又何必死缠烂打追着他?」

我也觉得。

她活泼大方,明艳可爱,还会赚钱。

娶不到她是楚慕的损失。

我决心为严久月选一门好亲事,于是将那本花名册从头到尾,一页页细致地翻。

还没翻到一半,严玄亭却带回一个消息——

他要去南州办差了。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十几日。

雨没停过,积水便越来越深。

京城尚且如此,南方一带就更为严重。

南州城外的籍江堤坝再次决堤,江水灌进城内,民不聊生。

南州。

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咬着嘴唇,心头一片空茫茫的无措。

严玄亭忽然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将下巴搁在我发顶。

「絮絮,我得去一趟,彻查南州堤坝一事。」他声音发沉肃穆,「那堤坝落成不过三十年,却已经决堤了近十回,每逢大雨必然出事,定是当初建造时便偷工减料。」

「而且,三十年前负责籍江堤坝建造的,正是沈桐文的父亲,还未封爵的老敬安王沈复。」

我微微挣开一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严玄亭低下头,亲了亲我的唇角。

「絮絮,你是南州人,是不是?」

我同他说过,我是五年前南州水患后被卖进敬安王府的。

「不要怕,我替你做主。」

严玄亭的动作很快。

他收集证据,提出怀疑,在小皇帝的雷霆震怒下,请旨赶往南州。

临行前一夜,我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我说:「我可以保护你。」

「真的。」

「我没有开玩笑。」

严玄亭摇摇头,无奈地笑着,将我身上的被子盖好:

「絮絮,我是带着差事去的,会有人保护我,何况近来我身子已大有好转,不会出事的。」

我还想再挣扎一下,他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我唇上。

「絮絮。」

好温柔的声音,在念我的名字。

烛光在我眼前一晃一晃的,摇出醉人的波光来。

「我把我的心放在你这里了。你得好好护着自己,护着我的心,好不好?」

7

大约一刻钟后,我起身去倒了杯茶水。

再回头时,严玄亭已经阖上眼睛,睡着了。

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色,是最近累极了留下的。

我小心翼翼地躺在床铺最外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长而湿润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透着淡淡苍白色的嘴唇。

他真好看。

我忘了我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裹着被子端端正正睡在床中央,而严玄亭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

对上我的眼神,他微微一怔:「絮絮,我吵醒你了吗?」

我摇头。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一旁的小几上取过一只荷包。

那上面的青竹还是他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荷包被递到我手中,沉甸甸的,没系紧的收口露出满满当当的一袋金叶子。

「絮絮,只管拿着用,不够就问久月要。」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走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的确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去时,是健健康康地去的。

回来时,却很不好。

严玄亭走后没多久,便陆陆续续有灾民入京。

我将他给我的金叶子拿出来,设了个粥棚。

严久月来帮忙,帮着帮着,楚慕也来了。

他说灾民们身体都比较虚弱,得服用一些他配置的伤寒药,否则可能引发瘟疫。

这的确是个正经理由。

如果他帮忙的时候眼神没有一直往严久月身上瞟,我就信了。

后来,大雨渐歇,朝廷又陆续将灾民安置妥当。

最后一个灾民被带走那天,是个傍晚。

雨刚停,管家忽然慌慌张张地奔进门来,说严玄亭回来了。

我丢下筷子奔出去,看到严玄亭由人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剧烈地声声咳嗽。

刚进丞相府大门,瞧见我,他便扯了扯唇角,用口型念了声「絮絮」,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那一刻,世界在我眼前,寸寸陷落。

楚慕正好在府里,他诊了脉,说严玄亭这是落水后寒气入体,将之前刚压下去的中毒后遗症又引了出来。

再加上感染风寒,就越发严重。

我听到自己发冷的声音:「为何会落水?」

严久月摇摇头,忽然道:「哥哥去时是带了人的,此刻还在侧厅候着,传来问问吧。」

我几乎是飞到了侧厅。

那跪在厅中的人跟我说,严玄亭似乎是查到了一些关键的东西,原本想赶回京城,把证据交到皇上手里。

可行船途中,快到京城时,忽然被人推落入水,紧接着推他那人也跳入水中,逃了。

他们将严玄亭救上来,一路快马加鞭回了京。

我抽出匕首抵在他颈间,压出一道血痕。

「无用。」

我后悔得要命,当初就该跟严玄亭一起去。

有我在,不可能有人伤得了他。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严玄亭半夜醒来时,我正伏在他床前。

他轻轻一动我就醒了,抬起眼望着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絮絮,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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