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岁打爆收破烂大叔的头,17 岁捅死未来继父,时常对身边人有攻击倾向,这样的他对我说:「我杀人,是为了救人。其实我能看到别人眼里的杀意。」
我把目光从白色的棋子上拿开两秒,回答:「有时候我也能。」
精神病院里的病人粗略可以分两类。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或者像他这样,和医生下国际象棋至今没有输过一盘的。
这类看似不麻烦,因为他不需要你喂饭或者盯着他上厕所,可一旦你坐下来和他深入交流,就会时常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不不不,不是那种抽象的东西。」他把我的手从棋盘上空驱逐出去,以便让我好好听他的话,「我说的是有实感的杀意。
「没有交集的人、相爱的人,在看向对方的时候,眼睛是纯白色的。但认识之后,逐渐心怀不满,甚至到了想杀掉的程度,眼睛就会越来越黑。」
我想象了一下,说:「难道在你看到的世界里,所有人的眼睛只分黑白两种颜色吗?连枕边爱人含情脉脉凝望着你时,都翻着一对卫生球,何其惊悚。」
他耸肩:「在我眼里,这才是正常的世界。虽然 5 岁之前我一直纠结,为什么书本和照片上的眼睛都千篇一律。顺便一提,大多数人看别人的时候,眼睛是混浊的。有时候色浓,有时候色淡。有时候,对方不经意说了某句话,他就算脸上还在笑,眼珠却会突然变成很恐怖的深色哦。」
我评价道:「极富哲理。」
他观察我:「你不相信。」
我盯着棋盘,思考下一步:「迟慎,我是医生。」
「实习医生。你不应该太早把老前辈的思维坏习惯都学到。」
「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就该给你做一张写满愚蠢问题的测试卷,而不是陪你下棋。」
「其实不限于人与人之间,物体也可以作为监测杀意的媒介。」一个象横空飞来,撞开我的一枚棋子,迅速扳平我刚找到的一点优势,「你下得很好,但是你永远赢不了我。」
我试着用他给出的设定思考:「难道你能看出我对某一枚棋子的杀意?」
「很方便吧?当你的目光扫过一排棋子中你的目标时,再细微的目色变化我也不会错过。这通常会有用。」
我摁下棋子,反杀:「看,你就没料到我这一步。」
「不要脸。你刚才又没看棋盘。」
我无谓地笑了几声。
他忽然说:「有一个人看你的时候,眼睛是全黑色的。我上一次见到那种颜色,是在杀人凶手的眼睛里。」
「那孩子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啊。」
姚护士很小声地说。虽然隔着观察室的玻璃,迟慎在里面根本听不到。
我看过他的资料,当然清楚。15 岁用铁管打爆小区收破烂大叔的头,17 岁捅死未来继父,时常对身边的人有攻击倾向,表现出间歇性狂躁症状和重度被害妄想症。被母亲抹泪送入院半年以来,口齿清晰,语句流畅,思维敏捷,且意图明确,让人很难为之开脱。
我想再说几句,郑医生这时推门而入,没说话,冷冷看了这边一眼,我们立刻噤声。姚护士吐吐舌头,举起记录簿,晃笔杆装作写东西,开溜。
郑医生问我:「工作感想如何?」
在这位作风严谨的前辈面前,我莫名肃然起敬:「和学校里教的都不太一样,正在学习中。」
郑医生看了看隔着玻璃不知为什么捧腹大笑的迟慎:「很好,多注意。医患关系和谐是好事,混成一团就没必要了,尤其是病情严重到无法控制的,迟早要转院。」
干巴巴几句对话后,郑医生签了个字就离开了。
我对迟慎摇了摇头,就没见过这种在主治医生面前极力用夸张扭曲的肢体动作证明自己有病的病人。而他却规规矩矩坐了下来,带着诡异的微笑,指了指门。
我认为,通常来说,「实习」二字意味着要做很多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例如,把落了十几年灰的老资料手打进电脑备份。
完成四分之一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保存后关机,拔下 U 盘,在手里抛了抛,感觉好像它也因为装下我手打的几万字而有了点分量。
来到电梯旁,刚想按向下的按钮,忽然指示灯一亮,电梯从 1 楼升起。半夜三更,除了我居然还会有人来这栋办公楼,一时很诧异。不可能是保安,保安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应付那些时常有人夜半跳窗的病栋了。
电梯在 8 楼停下。我后退几步,从 11 楼的窗户往下看。奇怪的是,8 楼仍然一片黢黑。一般情况下会有人打开走廊的灯,或者有手电筒的光一闪而过吧。除非……
除非不想被人发现。
我撤回头,还没有下一步举动,就看到电梯又上升了一层,数字「9」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9 楼仍然没有一丝光亮。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又站了一分钟。果然,电梯升到了 10 楼。
简直就像是在一层一层地搜索着什么。
等到电梯上方的红色上箭头再次亮起时,我转了个身,从一旁的逃生楼道往下走。不管怎样,我都不太想和这么晚游荡在办公楼里的人撞个正着。
更重要的是,今天,我是因为 8 楼办公室的电脑坏了才临时转到 11 楼工作的。
第二天见到迟慎,他照例先是对我微笑:「你来了。」
棋盘已经摆好,我说:「你每天就不能有点别的事做?」
「做什么?」他奇怪地看着我,「又没有别人会来探望我。」
我觉得我开了个糟糕的头。他却并不在意,兴高采烈地把我大杀一通,大局已定,才说:「『那位』看你时,眼睛变成纯黑色了。恐怕不仅想杀你,而且是想虐杀呢。」
我手臂在空中悬了一秒,半真半假不经意地问:「你既然能看到,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谁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是想告诉我的。
「我拒绝。」
「为什么?」
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是精神病人。」
「……」前辈们想把他扔去的那家医院,我多少有所耳闻,基本上是进去了就出不来那种,想想其实很适合他。
他举起一枚棋子,刻意让我看见,他刚用它踢翻了我的王。
我说:「称之为 X 的话,既然你能觉察 X 对我的杀意,那么至少会是我们三个人同时在场,而这样的情形不算多。」
他欣赏着自己的全盘胜利:「继续猜。」
「可我觉得我并没有得罪任何人。」
他说:「不妨告诉你,从人际关系或者动机入手是抓不住重点的。这个人,看谁都是黑眼。」
我为之一振:「无差别的杀意?」就说我人品应该还不至于差至如斯。
「有差别。看你的时候,特别黑。」
我假装没听到这句。
即是说,我被一个谁都想杀的杀人魔盯上了。那么线索就完全胶着了,所有凶手人选,概率完全一致。因为变态这种东西,你是不能用常理揣测的。他们的表面形态,可能千姿百态。他们也不需要动机。
迟慎耸肩:「我觉得,X 大概有反社会人格倾向吧。世界上无缘无故就想干坏事的人,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心理扭曲也好,报复社会也好,这个是你们该研究的领域。」
老实说,这话居然是从一个穿病号服的人口里说出来的,我受的冲击相当之大。
迟慎笑着把两枚棋子捏在手中咯咯地挤压:「怎么,你没有问题要问我?我可是能看出别人的杀意啊。不光凶手,凶器和作案地点什么的,都能有点头绪。」
昨晚的小小插曲,说完全不在意,是假的。但想想,又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太在意的事。我谨慎地选择不开口。
他看起来有点失望:「哪怕当作配合治疗或者开玩笑,也没有想问的吗?」
「……作案地点。」我说,「作案地点,有没有可能是办公楼?」
「没有。」
他十分肯定地直视我:「办公楼不会有危险。」
8 楼的电脑在我申报后,已经修好了,看这台老爷机开机后仍然一直喘得好像报废的马达。
运行了近四个小时,到十二点多后,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它卡机了。
幸好我有随手保存的习惯,没有发生悲剧。可还剩厚厚一沓资料要录入,界面鼠标却岿然不动。我决定简单粗暴地解决这个问题。推开椅子,俯下身去拔电源线。
插座弄了我一手陈年老灰。扯掉插头后,电脑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深夜工作时我不习惯开灯,一拔就掐断了唯一的光源,顿时陷入漆黑之中。我蹲在地上,摸索着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细细擦拭,上身朝桌底探去。
正在这时,从办公室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我的动作凝滞了一瞬间,悄悄把手伸进一旁半开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支钢笔。
寂静良久,就在我即将怀疑刚才听到的脚步声是幻觉时,咔咔,门口的人往里走了两步。
办公室是半封闭的格间设计,只要此刻在那里的人不细致地搜索,只粗略一眼扫过去,绝不会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桌下空隙足够一个成年人蜷进去。我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握匕首般地握住钢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把自己塞进桌底。
我绝不相信,这个时间点鬼鬼祟祟来这里的人会是保安。
脚步声非常缓慢,却没有中断,走路的人似乎屏住了呼吸。最后,终于停下了。
停在我的桌子旁边。
冷汗涔涔时,我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迟慎竟然骗我。如果他的能力不是臆想的结果,既然警示了我旁人的杀意,又为什么要说办公楼没有危险?这存的什么心?
现在站在那里的,有没有可能就是……我迅速掐灭这个可怕想法的苗头。
老天!说到底,我是脑抽了?迟慎告诉我这里不会是案发现场,我就真的来了。我居然真的信了!我潜意识里认为迟慎一定不会害我,这就是相信他的下场!
我脑袋里炸得疼,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本来是落脚处的地面。一双裹在黑色长裤和雨靴里的腿,挡在了正前方。
地面上倏地划过异样的寒光。那是对方手里的刀反射的寒光。从刚才起一直不断减速的呼吸,这时几乎彻底停止。默念,没关系的。一般不会变态到特地弯腰看桌子底下的。
然后,我听到了手掌摩挲某种东西表壳的声音。刹那,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脑内裂开。
电脑!长时间运行后的电脑还是热的!
一张苍白的面孔猛地侵入视线上方。我准备多时的钢笔瞄准眼睛捅了上去。
对方反应也很快,笔尖只穿透蒙脸的绷带插进了脸颊,半支钢笔都留在他的口腔里。趁对方发出不像人类的咆哮时,我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他踉跄后退着绊倒了桌前的凳子,连人带椅一起翻倒。
仓促间,我看见他脱手而出的刀在一旁地上打转,忙扑过去抢,没想到他在剧痛里还能保持清醒,先一步伸手去抓,我刚好抓住他冰冷的手背,顿时浑身一毛,不管不顾,转身就跑。
逃命的时候永远不要走电梯。无论是火灾、地震还是被人追杀。我直奔逃生楼道而去,平时那扇白色的门都是虚掩的,可今天却紧闭着。我身体在上面一撞,不祥的预感落了实,沉甸甸地进入腹中。迅速折返按下电梯向下的按钮。
快!快!再快!
那人东倒西歪扶着墙,喘着响彻楼层的粗气。估计是疼劲儿泛上来了,站稳都困难,这给我争取了时间。在他追上来之前,数字「8」终于亮起!
开门的一刹那,似乎绽放出无限光明,我正要抢进电梯,却在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动弹不得了。
电梯不是空的。里面有人。
迟慎正站在里面,对我微笑。那灿烂的笑容在电梯白炽灯惨淡的灯光下,格外诡异。
我后退了两步。可说实在的,这个状态下,他的恐怖不亚于刚才的持刀人。现在真的是进不了,退不了,哪一边都无路可走了!
我下意识地闪避。几乎同时,他扑了出来——和追上来的持刀人扑成了一团。
不消两个来回,他就用膝盖压住对方小腹,娴熟地夺过了那柄刀,对准其喉咙猛地刺了下去!
刀光在地下人脸上划过,一瞬间,我终于看清了那张苍白的脸。
郑医生!
下一刻,那张脸就在迟慎毫无章法的疯狂戳刺中变得血肉模糊了。
我弯下腰。不至于恶心呕吐,但根本无法直视。二十刀或者四十刀,与其说是反击,不如说是在发泄某种积郁很久的怒气。
迟慎捅够了后,气喘吁吁地把刀子扔到一边,满脸血污地蹲在地上。
见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我就试探着迈了一小步。
确定他的确觉察了并且仍没有动作后,我迅速弯腰把刀抄起。凶器在手,接下来的动作有底气多了,手机通知值夜班的人、报警,顺利得几乎像换了剧本。
我仍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指着他说:「我明明看着你睡前吃了镇静剂!」
迟慎说:「报完警了?」
那副完全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的样子让我火冒三丈,忍不住上前踹了他一脚。
「你以为精神病人干什么都不犯法?你知道病情严重到无法控制后,会被遣送去哪儿吗?没病也能折腾成有病的地方!」
他并不吃惊或激动:「郑医生一直都在尽力达成这个目的。」
我站在满地狼借里,切齿道:「说好的『办公楼不会有危险』呢?」
「骗你的。」
好直白。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气笑了,还没开口,他先截断我话头:「何医生。你现在,相不相信我的眼睛,能看到别人的杀意?」
我说:「你问真的?我现在觉得你对我的杀意才比较大。」
他追问道:「你信不信?」
我咆哮道:「信!可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离姓郑的远点吗?!」
他像终于满足了一样,脸上浮起奇异的笑容。
「何医生,你觉得我这双眼睛能用来干什么?」
我平复气息:「标准答案是造福社会。」
他嗤笑:「造福社会?怎么造福?谁信?一个看见四五岁小孩子就黑眼的人,我造福社会干掉他,连当事人都不感谢我把他女儿从可怕的遭遇里拯救出来,谁都指责我为什么要杀一个『老实的』『收破烂的』。我不稀罕感谢!但这真是太蠢了!
「没人相信他当时被我撞破后是真想杀人灭口。我为什么非要等对方先捅我几刀,再正当防卫?」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是慰借用的万金油「亲人站在你这边」,想想他只来过一次的妈,都不适用。
「那男的看我妈和我的时候,眼睛里从来没有一丝白色,不停地问存款首饰,她却从来不奇怪那男的为什么只肯买一些便宜的地摊货送给她,不怀疑为什么带我们度假要去荒郊野地,反而要质问我『妈妈为你牺牲这么多,为什么要破坏妈妈的幸福』。」
迟慎看着我:「我才想问为什么,明明我做的事并没有错,明明我是在救你们。你让我直接告诉你。我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坦白告诉你郑医生的目标,他们认为我发疯,那我就真的发疯,让他们滚。可别人最后怎么想我的?你从姚护士那里应该也听到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畏惧肉眼所见的暴力。大多数时候,你并不能说这是错误的。」
半晌,迟慎才说:「是。这才是关键所在。你们都是正常人,我是不正常的。」
我头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迟慎说:「如果是这样,那我说真的——」
下一刻,他露出了几乎算得上凶狠的表情。
「我宁可让你冒着被捅几刀的风险,亲眼看到那张杀意暴露的脸!自私也好,变态也罢,骂我、讨厌我都随便,又不是没经历过!我只是不甘心——」
他像赌气又像泄气地吐出那句话:「至少得有一个人知道,我救了他吧?」
远处病楼的灯一座接一座地亮起,空旷的夜里传来护理员们如临大敌的呼声。
迟慎像是被这些声音从情绪中惊醒,恢复了平静。
「不说个再见?今后大概也没多少机会再见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刻意让我来送死,他是故意的。而徒手挡在凶手前面,他也是拼了命的。不知道这能不能功过相抵,但实在很难让人不生气。
迟慎一脸不做抵抗的无所畏惧,看来,已经做好要被我破口大骂、拳打脚踢的准备了。
我深吸一口气,蓄满力后,也蹲了下来。
「迟慎,」我直视着他,「你所看到的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这个问题,来传递我的相信。
毕竟,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已经把许多人一生都不用经历的责备和不信任,全经历过了。
我不能阻止日后旁人继续有意无意用异样的目光和疏冷的举动加速他内心的崩坏,但至少此刻的我可以宽容他。
天知道,今后还有没有第二个人会把相信和宽容这两种东西传达给他。
况且,我还相信,他几乎要把凶手名字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的冲动,并不是我看错了。就像现在的他片刻的保证过后,脸上那种藏不住的、真切的、感激到想哭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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