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脑昏昏,仍是懵得说不出话,一旁问灵握着我的手向二哥哥道:「娘娘如今手脚都还冰凉着,定是伤透了心,哪是你笨口拙舌安慰几句就能开解的,你倒不如把八皇子叫来同娘娘说。」
二哥哥忙道:「这可不行,你怎么和阿瑶一样,简直异想天开。」说着二哥哥坐在椅子上向我恳切道,「阿瑶,你听哥哥说,不管你侍不侍寝,生不生嫡子,都不要再想着八皇子了,你是皇后,他是皇子,差着辈分呢,就像你不能跟爹爹好一样,你也永远不可能跟八皇子好的,这一点八皇子想得很明白,可是你却糊涂了。」
问灵听了很不乐意:「你这话好没道理,若是娘娘不能跟庶子好,那陛下又凭什么娶了自己的侄女儿?既然陛下可以先娶姑母,再娶侄女儿,娘娘就能先嫁爹爹,再嫁儿子。」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直接把二哥哥听怔了,把我也听怔了,旁边的阿珏也怔着说不出话,一会儿二哥哥跳了起来,央求道:「胡大小姐,你可别在阿瑶跟前说这些歪话了,知道你是古今第一奇女子,可是阿瑶还小,又是个死心眼儿的,再被你三言两语带跑偏儿了,在这深宫大内里要怎么活下去。」
「我说歪话?」问灵哼了一声,「我从前还听说你是京城第一歪,结果见了真人才知道,你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学究还要古板,无趣得很!」
二哥哥急了:「你说我古板无趣?我一个大男人无家无室的在外头想怎么胡闹都行,可是阿瑶她一个人在宫里,又有那么多双眼盯着,但凡出半点差错,整个元家都要完蛋!」
问灵半点不饶二哥哥:「你们家的前程是你祖上、你爹爹还有你大哥哥在沙场上拼回来的,以后你也会去拼,元大将军府的一砖一瓦、一刀一枪,都是铮铮男儿的血肉铸成,凭什么会因为出了个胡闹任性的女儿就毁于一旦呢?」
二哥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被这番又驳又夸的言论堵得说不出话,我终于开了口:「二哥哥不是怕元家毁于一旦,我能明白,他只是怕我一个人万劫不复的时候,爹娘和哥哥们保不住我。」
问灵忙又拉住我道:「傻妹妹,虽然我方才说得极端,可你千万别一个人万劫不复,若是那八皇子肯为你义无反顾,你再怎么万劫不复都行,但若他不肯,你就别傻了。」
我明白问灵的意思,便淡淡笑了:「我也只是说如果,两个好端端的活人,凭什么就要义无反顾和万劫不复呢?」
二哥哥听罢向问灵疑惑道:「她这话,是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
一旁阿珏终于不忍开了口:「八殿下一向对娘娘态度决绝,意志坚定,娘娘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今日只是听到八殿下默认了娘娘侍寝的事,还是会觉得伤心罢了。」
二哥哥和问灵都沉默了,我不愿再溺在这氛围里,三言两语把他们赶走,便独自歇下了,然后静静等待着自己大祸临头的那一天。
没想到,先等来的却是已经在太子府关足一个月禁闭的太子妃。宫人禀报太子妃到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反感,好像心死了以后,连讨厌人的情绪也不见了。
太子妃却说,她要带我出宫,放我走。
我冷静地看着她,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太子妃道:「你放心,我不是害你,也不是好心帮你,只是为了太子和我自己罢了,难不成真让你去侍寝,生出个新的嫡子来?那样的话,这京城里还有我们什么事儿?」
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信了太子妃的话,生出新的希望来,与她商定好,我便在凤临宫装病不见人,由她悄悄把我带走,等外头发现我并没有在里头养病,我早该跑远了。
计划出宫的前一天,我在福梓宫陪了太皇太后和夏嬷嬷很久,心底仍抱着些隐约的希望,可终究是再也没有见到八皇子最后一面。
太子妃依诺来接我的时候,却把阿珏拦下了,皱眉道:「两个人动静太大,阿珏需先留下作掩护,回头再想办法出去。」
我迟疑了,拉住阿珏不肯松手,阿珏却将我推上了马车:「娘娘先去,我一身的功夫,天一黑我就能偷跑出去找娘娘了。」
马车上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太子妃,只见她不时掀起帘子去瞧马车到了什么地方,我开口问道:「咱们去哪里呢?」
太子妃撂下帘子笑了:「你终于想起了问这个问题了?」
我又问了一遍:「咱们去哪里?」
太子妃没有直面回我,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天擦黑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了车眼前是一个简陋的破庙,外周却围了一圈精壮的随从。
太子妃把我带进庙里,我才发现这破庙已经少了半个屋顶,凉风嗖嗖地穿来穿去。我问道:「今晚要在这里歇脚吗?也是,咱们这样的总不好去客栈驿馆。」
太子妃没有理我的话,只叫我坐下,丫头送了两个干净蒲团进来,我便挨着太子妃坐下了,屋顶漏风有些冷,便往她身边又缩了缩。
太子妃只静静坐着,一言不发,好像在等着什么,我又累又饿,却不敢开口要东西吃,怕太子妃没有预备着显得她不贴心,只好靠在她的胳膊上闭眼打起了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我是被勒醒的,是太子妃的胳膊紧紧勒着我的脖子,在我脸颊上还有个冰凉尖锐的东西。
我难受又迷茫,努力匀着气:「卢思思,你是疯了吗?」
太子妃仍不理我,只高声喊道:「再不出来,我就划破你小情人的脸!」
屋顶又是一阵凉风,八皇子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我跟前。我这才意识到,太子妃居然在挟持我威胁八皇子。
又听太子妃笑道:「这么多人手我筹备了三日,就知道你肯定要追来,却不知道你仓促之间带来了几个人?」
八皇子冷冷地盯着太子妃手中抵在我脸上的玉钗,没有说话。我仍不肯相信太子妃要害我,着急道:「卢思思,你别闹了,咱们才是一伙儿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太子妃只紧紧勒住我的脖子:「谁跟你是一伙儿的,你要生嫡子跟太子争皇位,这个老八更是争了这么多年,今天你们俩都得死!」说着大喊了一声,「动手!」
外头立即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来,我被勒得越发喘不过气,只听八皇子冷冷道:「若你真的杀了阿瑶,难道五哥不会恨你吗?」
太子妃一怔,手臂微微松弛,我稍微喘了口气,只见八皇子手指轻弹,太子妃立即手臂一震,像是被暗器打中吃痛松了胳膊,我立即蹲了下去,却被八皇子拦腰抱起又从破漏的屋顶飞了出去。
八皇子抱着我一路飞奔只求脱身,后头不断有人追上来,又不断被别的人阻拦回去,我几次都感到已经有刀刃削落了我的发丝。
很快八皇子把我带到了一辆马车跟前,将我塞了进去,便驾车一路疾驰,远离这危险之地。
经历了这一场凶险至极,我心悸未定,仍沉浸在被太子妃背叛的情绪中,我知道自从强迫八皇子成婚失败后,太子妃就一直想要了八皇子的命,可我不敢相信,她居然也想杀了我……我们不是亲人吗?
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带我去吃炙羊肉,也会在无助的时候扯着我的衣角求我帮忙……我们不是亲人吗?
为什么?为了那个皇位,为了不让我生嫡子,她就要杀了我?
若我真的死了,难道卢思思她不会觉得难过吗?
我怔怔想着,眼泪已经簌簌落了下来。这时,隔了层帘子外头又传来八皇子的几声咳嗽,我心头一紧,顾不得再难过,忙掀开帘子去看八皇子:「你的伤养好了吗?」
「外头凉,你先进去吧。」
八皇子止住咳嗽,伸手来拉帘子,我仍固执地把脑袋留在外面:「不该是你来救我,我二哥哥呢?」
八皇子道:「太子妃要设计你,自然是要趁子修在父皇跟前脱不开身的时候。你走之后阿珏终于反应过来事情不妥,去找胡医女商量,最后寻到了我跟前……便是她们不找我,太子妃也总有办法叫我知晓,只要我知道了,便肯定是要来这一趟的。」
「只要我知道了,便肯定是要来这一趟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更加疑惑了:「为什么你有时候躲着我,有时候又对我这样好?」
月光下八皇子并没有看我的脸,眼睛仍是朝着前方的路:「大概我像你一样,也是个傻的。」顿了顿,又道,「政治、权力、皇位的争夺远比你想象的凶险,此事之后,你不应该再轻信任何人了。」
想到太子妃,我抿住嘴不愿再说下去,八皇子又道:「进去吧,夜深了,外头凉。」
我缩回了脑袋,在车厢里躺了下来,从始至终,也没有问八皇子要带我去哪里。不管是回宫,还是继续出逃,只要是他在驾车,好像哪里都可以。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外头的喝马声却变了,并不是八皇子的声音,我一掀帘子探出脑袋:「太子哥哥?」
太子忙道:「哎哟,阿瑶,你进去坐稳了,我这马赶得不好,别把你摔出去。」
我四处张望讶异道:「你怎么在这里?八皇子呢?」
太子叹道:「哥哥知道你不肯侍寝,想逃出去,八弟虽有心帮忙,可终究不如咱俩亲近,孤男寡女的上路总不太好,便由他把你带到这交给我,再由我送你走。」
我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八皇子出事了就行,又听太子问我道:「咱们去哪儿呢?去北边找元大吗?」
我想想便否定了这个提议:「等我露了陷儿,陛下肯定第一个想到我去找大哥哥了,咱们这样去岂不是连累了大哥哥?」
太子道:「你说的对,那咱们就朝西走,我把你送到三嫂嫂那儿去,你小时候她就最喜欢你,总说你像个瓷娃娃,她肯定乐意帮你。」
想起雍王妃,我点了点头,又担忧起来:「可是你认识去雍地的路吗?我是一点儿都不认识。」
「一路向西就是了,总能走到的,」太子很自信,「天就快亮了,等路上渐渐有了人,咱们俩可以一路问着过去。」
「只有咱们俩吗?」我更加担心起来。
太子尴尬道:「你知道的,思思不喜欢你,我担心人多反而露了馅儿,回头让思思去父皇跟前告你的状去,只好一个人来帮你,幸好她今日不在府,我下午接到八弟的消息,就和府上说我去八弟的庄子上打猎几天,然后便偷偷出城等着了。」
我小心问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卢思思今天做什么去了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子很不耐烦,「不过又是想寻摸哪家的姑娘小姐,栽朵烂桃花给八弟,我早就懒得去管了。」
一边说着,一边路上确实渐渐有了零星的行人,太子成功问到了路,顺利走了下去。我探着脑袋不停与太子说着话,凭借他亦非常有限的生活经验和地理知识去商量在哪里歇脚,吃饭,换马。
走了半天,太阳已经很高了,行人却渐少,到了一座城门,门洞高大,有层层重兵把守着,竟无一人进出,只有我们一辆小马车颤颤巍巍地缓缓停在城门前。
我仰起头,看到城门之上写着「上京」两个大字,便愣住了,又听太子喃喃念了声「父皇,」我再往上看去,只见高高的城门之上,墙垛间是陛下寒气凝绝的脸,再无半点往日的慈爱之意。
我们又回到了京城?
脑海里浮现这个疑问的时候,太子也惊惑出声:「为什么我们又回到了京城?父皇怎么在这里……他会打死我们吗?」
我看见陛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愠怒和阴沉,大祸临头的预感使我头皮发紧,心头乱跳,好像有一张细密如织的网从天而降,将太子与我紧紧缠裹起来。
太子咬牙道:「阿瑶,你躲进去,不管什么罪名哥哥担着……」
「不行,」我稳住心绪,清醒地意识到,此时此刻的罪名并不是太子一个人能够承受的,又见那城门虽布满了卫兵,却是大开大敞着的,心念转动,便道:「太子哥哥,你听我的,咱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你只管把车直接驾回宫,我是天下老二,你是储君,除非陛下亲自下来,否则谁也不敢拦咱们。」
太子没有迟疑,道:「阿瑶,我听你的。」便呵马向前赶去。
我悬着一颗心,马车抖抖索索地从层层重兵中穿过了城门洞,两旁的卫兵只静穆地站着,并无一人上前阻拦。
顺利进了城,就看到从城门到皇宫的主干道已经被肃清了,路两边依然是重兵把守着,亦无人阻拦,我一张张脸看过去,却寻不见二哥哥。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成功进了宫门,我便向太子道:「太子哥哥,这一趟咱们去了哪里,要干什么,都不能跟别人说,若是旁人问起,你就说我给你下了懿旨,不许你说,天机不可泄露,若是陛下问你,你只管叫他来问我,我有法子应对。」
太子犹疑道:「你有什么法子应付?」
「你放心,我有我的法子。」我想了想又道,「此事你更不能和卢思思说,你知道,她与我有仇,若被她捅到御前,一定会害死我。太子哥哥,咱们俩都不是机灵的,但若只想着做好这一件事,那就一定能做好,对不对?」
太子忙道:「阿瑶,你放心,今天的事我谁都不说,便是被父皇打死,我也不会说。」
我亦重重点头:「太子哥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陛下打死你,除非他先把我打死了。」
太子又气道:「都赖我,简直是不识路的臭瞎子,绕了大半圈居然又让我绕回了京城。」
「不赖你,太子哥哥,咱俩都被人耍了,」此时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咱们遇到的指路的行人,都是坏人派来害你和我的,故意把我们引回了京城。」
太子惊怒道:「是谁要陷害咱们?」
我抿住唇,没有讲出自己想到的人,在与他亲口对峙之前,我绝不愿说出他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一路沉默着直到凤临宫,我下了马车,又向太子叮嘱道:「太子哥哥,你就像方才一样,只管把车驾回太子府,若有人拦你,你就骂他,说只要没有陛下的圣旨,你都不用听,你明白吗?」
太子犹豫问道:「若是父皇下了圣旨呢?」
此时我已经冷静了许多,安慰太子道:「你放心,陛下暂时不会亲下圣旨的,若要动当朝皇后和太子,这事儿太大了,不是片刻之内就能下的决心,你回去后便安安稳稳地待着,等陛下最后的决定吧。还有,记得把卢思思看紧了,也别叫她出门,免得被我们连累。」
太子看着我没有说话,片刻才道:「阿瑶,你进宫之后,也变得聪明了。」
我愣了一下,突然心中凄凉:「若是如今我终于聪明了些,也总算是没有辜负入宫后那人教了我这么些时日。」
送走太子,我进了凤临宫才发现,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由宋嬷嬷领着,在院子里头跪了一大片,却不见阿珏的身影。
我忙问:「阿珏呢?」
宋嬷嬷别过头抹泪不肯说,旁边宫人道:「回娘娘,阿珏被陛下赏了四十板子打得不省人事,已经被胡医女带回太医院医治了。」
我如闻天塌,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再顾不得旁的,只想要去太医院找阿珏,却听外头宫人来报:「陛下驾到!」
我憋回眼泪,指甲已经抠攥破了掌心,流出鲜血来,却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
总要先保住自己,保住太子,才能保住阿珏,保住大家。
陛下的脸色依然晦暗,宋嬷嬷奉完茶就被他斥开了,我硬着头皮在椅子上坐立难安,只等着他发作。
半天,陛下终于冷哼了一声:「朕从前真是小瞧了你的胆识,当着朕的面儿,居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让朕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你们一路淡定地回了宫?」
我小声道:「并没有很淡定,一路上心中也是慌乱得紧。」
话音未落,陛下已经将手中的杯盏摔在地上碎了七八片,我忙骇然跪了下去,仰头辩解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叫陛下当场发作,定了我和太子的罪,这皇后与太子私逃出宫的罪名,大损皇家颜面,我与太子谁都担不起,只好出此下策,先回宫才能关起门领罚。」
陛下冷笑:「说了半天,你竟是为了皇家颜面这般操心。那你倒是说说,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垂下了头:「我不能说。」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不想侍寝所以私逃出宫,我不能说是太子妃设计害我,因为陛下明白卢思思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太子……我也依然不愿把那个人牵扯进来。
我不够聪明,我编不出一个圆滑的故事,所以我只能什么都不说。
陛下又发怒砸下来一个瓷盘。
我下定决心,扬起了头:「陛下若是舍得,就只管废了我和太子,乱棍打死我们。可若是陛下舍不得动我和太子,就自己去找我爹爹,去找心腹谋臣,去商量个说辞,圆了这件事,去应付外头那帮言官,去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陛下惊怒道:「阿瑶,你居然如此拿捏朕?」
我跪在地上垂着头沉默不语,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叫太子也被我连累了。
陛下又粗喘几声,惊怒不止,最后终于站起了身:「好,朕去外头帮你们收拾这个烂摊子去,你便在这跪着,跪倒朕叫你起来为止。」
我忙道:「我愿意跪,请陛下不要再罚宋嬷嬷他们。」
陛下冷哼一声,又吩咐外面:「让她跪着,谁都不许管她,水饭都不准进!」便甩袖走了。
跪便跪,不喝水,不吃饭又算什么,难道爹娘和二哥哥会不管我吗?我一点儿也不怕。
至于阿珏……有问灵在,我也帮不上忙,我想见她只是为了自己心里踏实罢了,对她来说,有我没我都一样,所以我也不怕。
甚至,我跪不跪都不打紧,又没人在屋里看着我,我便坐着,躺着,没有人管我。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不给我水喝,两个时辰之后,我渴极了,拍打着门要茶水,宋嬷嬷却说:「娘娘,你睡一睡吧,睡着了就不渴了。」
我急了:「你们去找我爹娘来救我,去找二哥哥,去找太皇太后,去找夏嬷嬷……」还有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老奴已经四处差人去了,可陛下……哎,你们放开我……」话未说完,宋嬷嬷就被拖走了,又听外头传来禁军侍卫的声音:「陛下口谕,谁都不许管皇后娘娘。」
我不信陛下会要我的命,可我这次真的犯了大错,所以陛下想吓一吓我,以后我就会学乖了。
我忙又喊道:「你们去告诉陛下,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乖乖的,会很乖很乖的。」
侍卫不忍道:「娘娘,您再喊下去,更该渴了。」说罢便没声儿了。
我又拍门喊了几遍,外头竟再没一点儿动静,于是贴门瘫坐在了地上。
宋嬷嬷说,睡着了就不渴了,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六节 互通心意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水声,睁眼发现夜深了,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而我透过门缝洒进的月光又看到屋顶竟在往下滴水,忙从桌上取茶杯过来接了一盏雨水喝下去。
年年修葺的凤临宫,屋顶居然也会漏水,我擦了擦眼泪,陛下无情,爹娘无奈,总算老天还会心疼我,忙又用茶壶茶杯多接了一些雨水,还不知道陛下要罚我到几时,饿可以忍着,渴真的要命。
当刺眼的阳光再次洒在我的脸上时,我睁开眼,看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那张脸。
我想爬起来,却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八皇子忙伸手想要扶我,我侧身躲开,只自己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去到正座坐下。
八皇子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牛乳燕窝羹放在桌上,我只撇过头不去看。
八皇子便坐在下首,沉默良久,方开口道:「你和太子是要去昭陵拜祭先皇后,先由太子妃带你出宫,在城外遇见了我,太子妃怕人多动静大,给我留下把柄,因此先带着众人回城了,只留下你和太子独自去昭陵祭拜,太子不识路,因此最后又走回了京城。我在城外遇见你们确实起了疑,便派人悄悄跟着,所以知道了一切前因后果。而你始终不肯向父皇说明这件事的经过,是因为,你要去昭陵祭拜先皇后的起因。先皇后在你梦中指责你夺人所爱,生气至极,你不愿父皇听了伤心,因此始终闭口不言。」
事情居然被圆得如此滴水不漏,我呆呆听完,看他坐在那里,永远面容如玉,气度高雅的样子,这就是聪慧过人的八皇子,这就是二哥哥心里最好的八皇子。
「可是……」我赌气冷笑道,「这样一来,太子哥哥就被摘得干干净净,你的目的还怎么能得逞?」
八皇子并不理会我的讥讽,反而直直看向了我的眼睛。
「我的目的只是想你知道,身处后宫,朝局斗争,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天真烂漫,若你执意心许于我,往后你会经历的只有无尽的背叛和利用,尸山血海,阴谲诡道,再无半点柔情蜜意可言。」
「阿瑶,我可以爱你,但是我的爱救不了你。若要我爱你,那有什么难的,只随着我的心去做就好了。可我不能爱你,因为你我皆身陷泥淖之中,我的爱于你只是灾难而非救赎。甚至,只有禁闭了我的心,才能够护住你的命。」
他是爱我的。我呆坐在椅子里,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尽管他说得决绝,可此时我心心念念的只有一句话,他是爱我的。
不是我胡思乱想,也不是我自作多情,他就是爱我的。
我抬眼看向八皇子,想起上回他亦这般出现在我泪眼蒙眬中时,正骑着高头大马,玄靴玉袍,容貌俊逸,仿佛天神降临。
他说他救不了我,可他已经救了我好多次,他明明救了我好多次。
我呆呆坐着,神思动荡不已,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八皇子见我沉默不语,便起了身,欲行礼告辞。
我怕他这就要走,慌忙踉跄着跑过去抱住他的腰身:「我不怕,凌恒,我不怕死,也不怕这样活着,只怕我看不见你。」
八皇子没有推开我,也没有伸手来抱我,只是直直地站在原地,任由我把眼泪淌在他胸前的衣襟上:「阿瑶,你不能这样,我是个活人,我的心并不能真的如同一潭死水……」
「那你也抱抱我,亲亲我,」我扬起挂满泪珠的脸,「我愿意让你抱我,让你亲我。」
八皇子终于抬起手,用袖子来擦我的眼泪,语气却十分坚定:「阿瑶,你还小,可以任性胡闹,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有责任保护好你,而不是仗着你喜欢我就欺负你。」
我松动了手臂,二哥哥、太子妃,所有人都告诉我,他不能与我在一起,可偏偏只有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到,他就是不能与我在一起。
他就站在我跟前,还是那般目朗眉清,温润如玉,宛若谪仙,他就活生生地站在我跟前,我却永远不能去抚一抚他好看的眉毛,去摸一摸他挺直的鼻子。
而他也只能这样岿然看着我,就算我哭到把一颗心呕了出来,他亦不能过来将我拥进怀里。
八皇子拾起了挂在我发尾上的花蝶金簪,递给我道:「先梳洗一下,等父皇过来,你便照我说的认错就没事了。」
提及陛下,我突然清醒过来,惶惑道:「你怎么可以单独来找我?」
「你别怕,是父皇让我先来与你对峙。」说着,八皇子脸上又露出愧色,「阿珏的事,对不起。」
我攥紧了手中的金簪,脑中却很清醒:「阿珏是太子妃害的,也是我害的,和你没关系。」
八皇子看着我,脸上仍是歉意:「她是你心中极为要紧之人,我原可以想法子护一护她……」
「可是那时我一个人落在太子妃手里。」我看着八皇子的眼睛,后头的话已经不用再说,我明白他的关心则乱,他亦知晓我的明白。
八皇子又道:「总要等父皇来过了,再去见阿珏。」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些事,好像确认了八皇子的心意之后,很多事情都想通了:「昨夜,是你为了给我水喝,故意撬坏了凤临宫的瓦片。你每次都故意在福梓宫装作与我巧遇,你总让贵妃来看我。甚至,你暗器使得那么好,我大婚那晚的海棠花,就是你偷的……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更早,也更多,才不是我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八皇子温和地看着我,无奈笑了一下:「你确认要在这时候争辩这些吗?」
「那当然,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同你这样说话。」我擦干了脸上的泪迹,「至少确认了你比我还难过,我才不至于会更难过。」
八皇子依然轻轻笑着:「你放心,便是到我死的那天,我也记得自己有多难过。」
眼泪又止不住想涌出眶外,我撇过头:「你走吧,你说的我都明白,再不会胡闹了。」
八皇子无言地行了一礼,像是最后的道别,便去了。
陛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梳洗完毕,正端着碗,把那份凉了的牛乳燕窝羹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不管眼泪如何啪嗒啪嗒掉进碗中,只艰难地把满口苦涩全部咽下去。
陛下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和善的神色,见我这般情形,没有再多问什么,最后反而拉起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阿瑶,你想多了,从前便是贵妃她们,你姑母也没有半句妒言,何况你是她的亲侄女儿。」
我的小手僵硬地塞在陛下的大手里,心中更是发毛,连眼泪也不敢往外流了。陛下从前看我的时候,总是耷拉着眼皮,眼神透着慈爱,却不知从何时起,他把眼皮都抬了起来,像一只老虎睁开眼睛,瞧中了心仪的猎物。
陛下拿起帕子替我擦了擦脸,又道:「你受委屈了,这次新贡的螺子黛便都给你,回头朕亲给你画一回。」
我愣愣看着陛下,听懂了他举案齐眉的意思,心里只咚咚乱跳着,完全不知该如何回话,好在陛下没有立即要把我怎么样,又闲说了几句太子的事,便离开了。
我回过神,终于得空,忙吩咐宋嬷嬷去太子府确认太子没事,又赶到了太医院找阿珏。
阿珏正趴在床上,看问灵解七连环,脸上没有半点痛楚,把我看懵了,急忙去掀她的被子:「不是说你被打得昏死过去了吗?」
阿珏把被子拼命拽住:「娘娘别看了,皮外伤,用上药就不疼了,先头那些惨相都是问灵教我装出来骗人的,才好叫陛下消气。」
问灵也道:「娘娘放心,屁股上是惨了点儿,但是没伤到根本,阿珏又是有硬功夫的,养一养就好了。」
我放下心,又来了气,举起手掌给阿珏看:「小骗子,你看我急得把手都抠破了。」
问灵道:「娘娘莫生气,阿珏昨儿也是急疯了,这不是后来八殿下出手了,咱们才敢放心,有空想这些骗人的事儿。」
我不想再听她们说八皇子,便生气问道:「我二哥哥呢?」
问灵露出同情的神色:「你不见了之后,陛下和元大将军的第一反应就是元二大人把你偷跑了,于是大将军立即就把他带回府打了板子……后来又召太医去看,赵师兄跟着去的,说是伤得不轻,至少半个月不能下床。」
我急道:「是太子妃带我走的,关二哥哥什么事儿?」
问灵道:「谁叫他整日胡闹,这种出格的事情肯定都以为是他干的,不过听说你爹爹也算开明,说这一回他白挨了打,下一回再有该打的时候,就免他一回打了。」
一旁阿珏忽笑道:「你问得倒细。」
问灵蓦地红了脸:「自然是替娘娘问的,若是咱们都一问三不知,娘娘该多着急。」
我见问灵有些尴尬,又想起重要的事情,便道:「我还有事情找你,若是我不愿侍寝,你有法子吗?」
问灵斜眼道:「现在倒知道来问我了,先前怎么被太子妃耍得团团转?」
我撇起了嘴:「太子哥哥对我那样好,太子妃又说她不愿我侍寝生嫡子跟太子争,这话在理,我怎么能想到她竟会害我?」
问灵叹了一声,又捏了捏下巴:「容我想想,陛下刚交代了院正大人要好好调理你的身子,要在院正大人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可不容易,我得想想办法。」
我点点头,又恳切道:「我出不去,若你有机会,亲自替我去看一趟二哥哥。」
问灵道:「我瞧着你还真不太会当这个皇后,皇后关心国舅,都是人之常情,你只管吩咐太医去看,顺便把本医女带上就好了。说起来,这三宫六院一向平静,你竟是如何管的?」
「自然都是宋嬷嬷她们管的,我哪里会这些,若是陛下嫌弃我做不好这个皇后,把我废掉就好了。」
问灵摇头道:「太子是个傻的,你也机灵不到哪里去,唉,将来太子真继了位,你再当上太后,这江山落在你们两个傻子手里,我可真得为天下人悲叹一声了。」
阿珏忙急着替我说话:「娘娘还小,八殿下一直在教着,娘娘都是一听就明白,往后自然就越来越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