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刚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
他是刚刚歇斯底里下旨的皇上。
我跪坐在地上,脸上火烧火燎地疼,肚子也一抽一拉地疼。
我满头的冷汗终于是让他慌了手脚,他冷着脸问我还好不好,我没来得及开口气他,眼前就一黑。
意识消失前,我知道他又开始声嘶力竭喊,这次不是骂我,而是吼着让人叫太医。
《鬓边雪》1我小产了。
清醒以后,得知这一消息的我,红着眼睛,用最恶毒的语气告诉他,这是你活该!你不配有孩子!他冷着脸没有说话,摆手让人把我桐云宫的吃穿用度搬进了冷宫。
冷宫大概是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奢华,一场毛毛细雨,东南角塌了。
他又下旨要将我挪回桐云宫,但是我白着一张脸用花瓶打他,打断了那道旨意。
手绵软无力,花瓶径直落在地上,摔碎溅起的碎瓷划伤了我的脸。
他冲过来给了我一耳光。
你活到今天全凭这张脸,哪里来的胆子伤害它?
!他拂袖打翻了我尚未喝下去的补药,咬牙切齿地让人叫太医。
叫太医,看我脸上的伤。
他生怕它留疤。
2我是刚被打入冷宫的贵妃。
三年前,我与一众舞姬进京献舞。
番国来贡,我献舞时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
好在一切顺利,一舞终了,我们都拿到了很丰厚的赏赐。
出了大殿,我开心地拉着姐妹唐瑶的手,说我们可以好好歇一阵子了。
但是话音刚落,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跑过来告诉我,姑娘可否赏脸,有贵人相约。
身边的唐瑶喜笑颜开,问贵人在哪里。
那小太监转了个身朝向我,对着我说,礼云公子想见一见你。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唐瑶,但是唐瑶皱着眉说,妹妹还真是好福气。
3礼云淡淡地沏了一杯茶,唇角带笑对我说,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他递给我的茶杯精致小巧,喝茶的姿势随意中带着贵族的教养。
我惶恐不安地盯着那杯茶,无从下手。
他说我像极了他的故人,可像的只能是皮囊,我一行一动带着的,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尘。
我只是个舞姬,这突如其来的相像,福祸未知。
礼云说,你可愿跟我离开。
我告诉他,我生在风尘,恐折辱了贵人的故人。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愿。
可是礼云只用了三片金叶子,就将我回戏舞班子的路堵死了。
他说,你看,你原来的安身之处,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值得依恋。
他说,跟我走吧,你会脱胎换骨的。
4我的确脱胎换骨了。
我从一个风尘舞姬变成了即使跻身名媛,亦是让人看不出破绽的贵女。
我的蜕变,花了礼云了三年时间。
我亦是用了三年才知道,礼云说的故人,就是他的孪生妹妹。
礼云的妹妹名唤锦鹤,是他们南宫家孙子辈上,唯一的女儿。
关于我与锦鹤,礼云只说过一句话。
你像她,像足了八分,粉黛修饰,九分足矣。
他这样说时,眼底有温润的光,恍若天成的贵气里,终于夹带上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也只有提及锦鹤时,他才会不那么高高在上。
那句话以后,他再也没正面提及过锦鹤,只是请了最好的老师教我歌舞,后来又教我琴棋书画。
我的吃穿用度不输任何名媛千金。
这样娇养三年以后,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出身风尘了,自己都信了自己是金山玉髓养出的贵女。
有时我会好奇,这位同我像极了的姐姐,到底去了哪里。
每次问及这些,礼云便只是倒茶给我,问我近日又学了什么东西。
5礼云,礼云。
他的名字总是让我觉得淡然出尘,他的人更是人如其名。
在他面前,他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我觉得自己身在尘埃,须得仰望于他。
礼云说,下个月,擎云公主生辰,你与我同去。
说这话时,礼云正神态专注地钻研一本药典,且时不时将一些药材切切磨磨。
我看他神情过于专注,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
礼云翻了一页药典,微微颦眉,默了许久,才将一味药材加进去。
他说,你现在应该找吴叔帮你准备宫宴的衣服了。
我顿了顿,诺了一声,离开了。
出门前我忍不住回头,礼云依旧是那个姿势,神情淡漠,眼底没有悲喜。
窗外有光溜进来,撒在他身上,在他刀刻一般的侧颜上,打下昏黄的光晕。
公子无双,大概就是他这样。
6关于帝王,我是在宫宴上遇见他的。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了,第一次见他是三年前。
那时,我同戏舞班子里其他舞姬一起进京献艺。
他那时就坐在最上首,转着茶杯冷漠又疏离。
第一次见过他以后,我碰见了礼云,自此命运天翻地覆,从风尘舞姬,摇身变成跻身名门的贵女。
我第二次见他,是在他皇妹的生辰宴上。
酒过三巡,他亲自舞剑送与公主擎云。
此时的他,神态间挂着少年气,看向公主的眼神,是哥哥看妹妹的宠溺。
只是他剑舞蛟龙过后,剑锋停于我的鼻尖。
「锦鹤?
」我被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撼动,心知他认错了人。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夹住了剑锋,将那剑锋推开,又一只手将我揽入一个宽广的胸膛。
我诧异地抬头,看到的是礼云那温润如玉的侧脸。
「陛下可是酒力不支,认错人了?
」「礼云哥哥,她是谁?
」那九五至尊死死盯着我,一双眼睛似乎是想将我盯出一个窟窿。
而公主擎云,亦是不依不饶地扯着礼云袖子追问我是谁。
7我是谁?
礼云低头看我,薄唇轻启:「这是南宫桐苏,我的……堂妹。
」我听他在我名字前冠上了他的姓氏,不禁一阵愕然,堂妹二字,又让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照着这三年来,学到烂熟于心的礼数向这二人行礼。
「原来是堂妹啊,堂妹叫我擎云就好。
」擎云公主语气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反而上前拉住我的手,言语里生出几分讨好。
「擎云。
」皇帝在一旁沉沉出声,打断了擎云有失礼数的举动。
他一双眸子幽幽盯着我,盯得我背脊发凉。
肩膀上的手一紧,我被带得身子一歪,重心不稳地倒在礼云怀中。
「桐苏,可是身体不适?
」礼云的声音掺杂着担忧,我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识相地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饮了两杯酒,如今有些头晕。
」宴上忽然一阵喝彩,我回头一看,那皇帝已经将剑撂给一旁的侍臣,甩手回他的座位了。
众贵戚合时宜的一阵喝彩,给足了皇帝面子。
擎云也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礼云离开。
而我,像是被人遗忘在了墙角。
礼云眉间有一抹舒展,像是打赢了胜仗一般。
「吃些这个,醒酒。
」他递给我一碟话梅,字与字之间,像是带着宠溺。
8宴席结束以后,我被礼云叫去同程一辆马车。
车上礼云闭目养神,我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出声。
许久以后,礼云说:「桐苏,我留不住你了。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直到下了马车,看见那托着圣旨的公公,我才后知后觉,礼云说的「留不住」是什么意思。
圣旨说,擎云公主与我一见如故,特召我进宫陪侍。
擎云公主住在公主府,圣旨却要我进皇宫。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礼云,礼云却已经同众人一样行礼在地。
他面无悲喜地跪在地上,眼底的淡漠让人清醒,我的犹豫也就是那么一刹那,「民女接旨。
」9我没见到公主,也没见过皇上。
我住进了一个颇为别致的殿里,锦和殿,每日的吃穿用度,比在南宫家要翻一番。
我找不到公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去,日子过得闲散又无聊。
锦和殿的大宫女告诉我,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我实在无聊,就告诉她,能不能帮我找一把琴。
大宫女点了头,次日我起身以后出门,满殿的琴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宫女说,这是陛下的心意,姑娘若是都喜欢,可以都留下。
我心下惶恐,但是面上还是挑了一把中等的琴,其余的一把没有留。
10「陛下。
」我第三次见到他,是在锦和殿的浴池里。
他不着寸缕靠在浴池里,眯着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我倒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才将喉头的尖叫咽了下去。
随后我裹紧了轻薄的纱衣,转身退了出去。
可是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两个粗使婢子,魁梧的模样,让我自觉站住了脚。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浴池里那个男人在想什么,于是我原路返回。
「回来了?
」他一头墨发被人梳开,闲散地垂在耳畔。
我站在浴池边上,看他闭着眼睛任由宫女喂葡萄。
我没说话,他摆摆手,几个宫女有序撤了出去。
一时间,浴室里水汽蒸腾,只剩我同他二人。
水雾朦胧里,一只手攀上了我的脚。
一阵天翻地覆,我来不及挣脱就被诡异的力道拉下了水。
待我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坐在了他身上。
「桐苏……?
」他的头发被池水打湿,蜿蜒地贴在脸上、脖子上,一张素来阴沉的脸爬上几分妖异,让人背脊发凉的同时,又觉得这张脸过分美丽。
他说,你叫桐苏。
11「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给了你什么条件?
」他微凉的手在我脸颊摸索,似乎想沿着我五官的轮廓追忆什么。
他眉宇间带着挑剔,捏着我下巴的手上的力道,暴露了他的情绪。
很危险。
他很危险。
他说的「他」是谁,我心里隐隐浮现那淡然出尘的人,但是这跟我没关系。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你是谁?
」「我是桐苏。
」我没骗他,我是桐苏。
南宫是礼云冠给我的,他给我金山玉髓,又冠给我一个背景庞大的姓氏。
我如尘埃,此生这样痛快活过,已是足矣。
至于礼云想做什么,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了。
我如尘埃,怎么懂得磐石的心思。
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真挚,他与我对视良久,终是松开了捏住我下巴的手。
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惊觉自己方才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池水温热适宜,我浑身不自在地坐在他怀里。
他不动,我也不敢动。
僵坐了许久,我觉得腿下某个地方开始慢慢变硬,忍不住咬嘴抬眼看他,才只看到他下巴,就听见他说:「不管他给你什么,我都给你五倍十倍百倍。
要么死,要么留在我身边。
」「你……自己选。
」12人怕死,没什么不对。
何况,我可以不用死。
因为怕死,我成了一个无名无分,却宠冠六宫的人。
盛宠之下,站在风口浪尖的是我。
根基不稳,冷暖自知。
无依无靠,我只能祈求皇帝庇护。
我对着皇帝百般迎合讨好,最后慢慢变了味道。
人会厌倦,亦会恃宠而骄。
皇帝口味实在让人消受不起,他喜欢骑射,钻研剑术,唯一沉静一点的,就是好茶。
所谓的宠冠六宫,无非就是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喜欢带上我。
我用来刺绣的手指,被羽箭磨出茧;十年的戏舞功底,被他嫌弃撑不起软甲;纤细的身板,被他嫌弃提不动剑……可是他在床上又是另外一个模样,看上去爱极了我这绵软的身子。
我不傻,他宠我是真的,但是为什么宠我,是个问题。
对我而言,是关乎生死的问题。
13关乎生死的问题,我还没解决,就先被他的妃子解决了。
女人的嫉妒最可怕,尤其是被宠坏的女人。
在我之前,那个锦贵妃,是皇帝独宠的一个女人。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也是个可怜人。
我与她的容貌相像得很,她像我像足了七分。
为什么是她像我呢?
因为我比她更像锦鹤。
我好歹是个赝品,而她只是个残缺的赝品。
这一切看似是我赢了,但是并不是。
我无名无分,在隆冬腊月里,被她宫里的太监,扯着头发丢下了水。
如果不是因为礼云被太后叫进宫路过那里,我就真的死了。
再次醒过来时,我得知自己已经是个答应。
而礼云,即将和擎云公主完婚。
我看着自己带上薄茧的手,脑袋里划过礼云下水救我的场景。
礼云说,你能不能不要顶着她的脸,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14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我寒冬落水,大病一场,帝王的怜爱也变得患得患失。
我知道他还舍不得我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再碰我。
锦贵妃只是被罚思过,思过结束,便开始变本加厉刁难于我。
我一忍再忍,直到那天晚上,皇帝派人送了一把刀给我。
送刀的小太监一字一句地传话,皇帝说,刀开过锋,可以用。
我心下了然。
半月之后,锦贵妃失足落水,被淹死了。
后宫上下皆是假意唏嘘,唯有帝王掐了我的下巴告诉我,阿苏,你下手不干净。
我挣开他的禁锢,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臣妾需要陛下,所以不能做干净了。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呆滞,但是第一次眼角眉梢有了融化的迹象。
又是半月,我成了桐妃。
15皇帝内里是个粘人的人。
他不会明说,但是他需要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
我知道他需要看到我这张脸。
我成了第二个锦贵妃。
可是脸不可靠,如果被人加以利用,我依旧会步锦贵妃的后尘。
可是,我应该怎么做。
这么想着,我褪去寝衣,下了汤池。
水雾蒸腾里,后背贴上了一个胸膛。
我瑟缩了一下,回头发现是他。
「陛下怎么总是喜欢闯人浴室。
」他埋头在我颈间,咬我的脖子,含糊道:「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随后口齿厮磨,我感觉到这个吻慢慢变了味道,他的手掐住我的腰将我翻了个个,正对着他。
我痛呼一声,他微微喘息着停下来,我给他看手心里的薄茧,茧子被水泡过,泡得发白。
他两只手捧着我的手看了许久,最后声音嘶哑地说:「你不适合这个。
」我不明白,但很快就被他卷土而来的攻势夺走了理智。
16他再没找我练过骑射,但是骑射的时候,总是带上我。
一开始是他在骑射,我在一旁坐着看。
日子久了,变成他同我一起坐着聊天。
再久一点,变成了隔三岔五去骑射,平日里跟我一起泡在汤池里。
「阿苏,你怎么这么懒。
」我吻他的眼睛,玩弄他的头发,对他的话避而不答。
他被我用头发骚扰到烦了,就沉着脸将我抱起来,扔进池子里。
我在池底屏住呼吸,不过瞬余,他又会下来捞我。
我红着眼眶埋怨他,他摸摸我的头:「阿苏,你怎么这么弱。
」我会告诉他,因为臣妾需要陛下。
这时,他的温柔,不是因为我这张脸,而是真的属于我。
他说,阿苏,你要明白,我也需要你。
我就在这里,可是阿苏,我需要你自己留在我身边。
17手心的薄茧慢慢褪去,他终于发现了我最擅长的是跳舞。
我想他是喜欢的吧。
可是他又贴着我的鬓边请求我:「阿苏,可不可以学舞剑。
」他眼睛里的真诚太过炽热,心里有一根弦,被轻轻撩拨了。
这不对,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铁剑提不动,他给我换成了木剑。
软甲太沉,最后他给我换成了窄袖常服。
月沉西南,有虫鸣夏。
我舞得该是美的,可他神色复杂。
他该是喜欢的,但是眼神里有不甘,却又透着惊艳。
他唤了我的名字,模样是再三踌躇,仿佛「阿苏」两个字很难说出口。
我问他,陛下喜欢臣妾吗?
他说,喜欢。
我又问,那是怎样的喜欢?
他抱住我,说,因为合适,所以喜欢。
18擎云公主同礼云的婚期定在了三月。
我再次见到礼云的时候,是一场宫宴。
擎云乖巧地坐在他身边,他淡然地坐着,偶尔会低头看一眼擎云。
我坐在皇帝身边,看见他遥遥对我举杯,心拧了一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手里的酒杯被皇帝抽走,我抬头看,皇帝只留给了我一个冷峻的侧脸。
礼云似乎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替我挡酒。
他一贯淡漠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我突然记起,我也曾站在他身边,他也像陛下如今这样挡在我身前。
许是有些感慨,我走神了。
一件长袍落在我肩上,将我的思绪拉回,我抬眼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听那低沉的声音说:「你不擅长饮酒,不舒服就回去。
」我说:「臣妾并无大碍。
」他嗯了一声,眼底闪过我不曾见过的温柔。
19我成为桐妃的第八个月,擎云嫁给了礼云。
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成了驸马。
擎云似乎安静了不少,不再像婚前那样缠着礼云了。
皇帝问我,礼云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愿思考他的深意是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停下画眉,正色告诉他:「礼云公子如玉,再无可比翼者。
」他一愣,问我:「那朕同他比呢?
」我心知说错话了,所以上前抱着他,讨好道:「陛下文武兼济,人中之龙,名副其实。
」他扣住我的腰,声音低沉:「朕偏要同他比,你来回答。
」「陛下是夫君,他是兄长。
」「你叫朕什么?
」我心底一沉,他是皇后的夫君,我只是他的妾室。
可是看着他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我心神一晃:「夫君。
」「阿苏,朕喜欢你的野心。
」20他喜欢我的野心。
可是,我不能只有野心。
后宫实力错综复杂,平戎将军于西北屡战屡胜,连带他的亲妹妹在后宫也平步青云。
有人开心,就有人难过。
就比如,皇帝将允给我的翠琥珠赏给了平戎将军的妹妹,良妃。
她开心,我难过。
一颗珠子没什么,可是她却是从我的手里夺了去。
她让他给,他就给了。
全然忘记,那珠子已经允给我了。
我没再跟他提过此事,可他却自己拿了绫罗绸缎,和颜悦色过来哄我。
我看着他的脸,告诉他:「良妃姐姐同臣妾一样,为皇家开枝散叶,职责所在。
陛下雨露均沾并无过错。
」他歪在床上,将我揽今怀里:「阿苏,你是这样的人吗?
」他看着我,眼底有戏谑的笑意,可是那笑意深处,是我参不透的帝王心。
参不透就不参,谎言有时候真的没必要,实话有时候最管用。
我皱眉将心里话告诉他:「臣妾想把陛下关起来,那样陛下就是臣妾一个人的了。
」他怔了一下,手指插进我的发,顺着发丝的方向,有一下没一下地捋顺。
「阿苏,你懂不懂朕。
」21我懂不懂他?
我大概是懂的。
所以我几方打点,将良妃的补药变成了避子汤。
他是知道的,大概还很高兴。
那天他阴恻恻地看着我,语气颇为奇怪:「朕还没有孩子,你这是想让朕绝后吗?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心里在想,我上太医院打点遇阻的时候,帮我的是不是这个人?
怎么事成就开始装傻不认人了呢?
这副吃人的表情,是干什么?
「阿苏,朕想要个孩子。
」他忽而脸色一转。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认真地看着我,一双手细细地描绘我五官的轮廓。
心里闷闷地疼,我不该奢望太多虚无缥缈的东西,来的没有权力实在。
所以我眼神清澈,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子凭母贵,我护不住我的孩子。
」我只是我,是桐苏。
不是桐妃,也不是南宫锦鹤的替身。
他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朕说你能,你就能。
」22.权力是个好东西,他一句话我就跟良妃平起平坐。
甚至,他将我彻底写进了南宫家的族谱。
我,彻底变成了南宫礼云的堂妹。
这一次见到礼云时,我正在跳舞。
陛下坐在凉亭里,手底下是一碟剥好的葡萄,他正在一粒一粒地给我去籽。
我打趣他:「陛下这般对待臣妾,是要折煞臣妾。
」他眉毛一挑:「你胆子比朕还大,还怕这个?
」我娇笑着从他手中夺了一粒葡萄,转身时正对上礼云微愣的眼神。
我正色看礼云对我行了礼,而后听到身后的人说:「朕晚点再来看你。
」陛下将我写进南宫家的族谱以后,我便与南宫家荣誉与共。
我若是日后身染祸事,南宫家亦是脱不开关系了。
今日礼云入宫,大概也是他的意思。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待我,难道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吗?
粉黛修饰,九分足矣。
礼云当年的话,像个咒语在我耳边环绕。
我想,这九分相像,真是我这一生离奇的倚仗,亦是我这权贵的倚仗。
皇帝走后,礼云说:「你过得不错。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告诉他:「承蒙公子厚恩。
」如果不是他给我三年时间蜕变,如果不是他将我带到皇帝面前,这泼天的富贵,跟我本就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我是个知足的人,这样活过,已经是死而无憾。
礼云问我:「你过得开心吗?
」23我看着礼云面前的那盏茶,碧色的茶水中氤氲着清香。
「自然是开心的,桐苏必不忘本,能有今日乃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抬眼发现他沉沉地看着我:「桐苏,你是聪明人。
」我摇了摇头:「公子错了,阿苏只是普通人。
」「桐苏,他……到底哪里好?
」我将那琉璃盏里的葡萄捏出一粒,往嘴里送,嘴角忍不住泯出了一个笑:「大概,是他容许我有野心,也能看透我的野心罢。
」礼云淡漠的神情有一丝疑惑,但是很快就染上了一抹伤情。
我诧异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她也喜欢他。
」我没听懂,但是他忽然起身离开,那道淡然出尘的背影,竟然透出了一股狼狈。
她,是锦鹤。
我早该想到的。
24锦鹤。
我住在南宫府的时候,对锦鹤的情况,一直都只是听闻。
我不曾刻意了解过,但是隐隐约约觉得,那与我像极了的姐姐,定是做过什么大事。
我看着镜子,觉得自己这张脸真是三生有幸,让我从一个舞姬,彻底蜕变成名门贵女。
「你哥哥今天同你说什么了?
」镜子里倒映出那张美到妖冶的脸,是陛下。
铜镜里他发冠卸下,与我鬓角相依,长发缠绵,看起来恩爱极了。
我笑了笑:「哥哥只是叮嘱我,谨言慎行,好好服侍陛下。
」后颈扣上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
「阿苏很聪明,阿苏你要一直聪明。
」我靠在他怀里,打断了那只揉捏我后颈的手。
「阿苏愚钝,陛下不要嫌弃。
」25「平绒将军麾下十万铁军,在西北如履平地。
」陛下对我说的时候,眼底有一丝落寞。
看起来像是一个君王对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的忌惮,但我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他所落寞的东西,就像落了灰的花瓶,虽然已经蒙尘,但是依旧易碎、精致。
是我,触碰不得的。
所以我安静地当他的听众。
他说:「阿苏,朕喜欢你的恰到好处。
」我对他展露一个笑,他拥我入怀。
我知道我很成功,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既不会让他忘记她,又能做到她已经不能做到的事情。
26他宠我,情不自禁地宠。
良妃那里他大概是不想敷衍的,可是每每见过她以后,他都会带很多东西来哄我。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在意。
我在意的,好像从一开始的权力,变成了驱使他这样做的目的。
如果我没有这张脸,这一切大概都没有了吧。
这是个疙瘩,解不开的疙瘩。
我郁结于心,在秋初病了。
病中诊出,我怀孕了。
我怀孕了,我跟他的孩子。
消息不过一刻钟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穿着朝服微微喘息地奔来看我。
他站在门口,眼眶微红,看着我,眼神中翻涌的还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对他笑,笑着笑着眼中突然流下泪来。
他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没出声。
我,真的好想知道。
他心里到底装了怎样的一个人。
能让他这样一个人,如此如此地念念不忘。
27有些念头是动不得的,就比如,那天天气微雨。
我站在门口,看门外秋雨连绵。
看见他冒着雨冲我奔过来,身后是一串小跑着打着伞的太监。
「这里这么冷,你就这么站在这里?
!」他头发上脸上的雨水是真的,手心的温度是真的,他的话也是真的。
那一声阿苏,也是真的。
我心里宽慰起来,他不是照样心里有我了吗?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我像她,但是现在他捧在手心的人,是我。
我心里忽然舒坦起来。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有回不去。
28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但是很快又被孕中的不适摧折下去。
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都想吐。
整天软绵绵地躺在寝宫里,有气无力。
太医说,等月份再大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我等啊等,等到了宫里合欢树叶子都落完了,才得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听宫女告诉我,平戎将军回京了。
听闻那将军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但是战场上丝毫不见稚气,麾下十万铁骑,攻无不破。
迎接平戎将军的宫宴,我没有去。
坐在陛下身边的人,是良妃。
29那天宫宴结束,皇帝就火急火燎地来了我这里,但是坐了不久,就被良妃的人叫走了。
他走前面上一脸的愧疚,说:「阿苏,你该明白朕。
」我点点头,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没什么波澜,不难过也不失望。
从入宫那天我就知道会经历什么,只是偶尔也会期待,自己会不会不一样。
许是看我神情有些落寞,一直在我身边的宫女开始说些什么想转移我的心思。
我好笑地看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宫女,比比画画地跟我讲她从宫宴打听来的消息。
她说,今日宫宴上,有一黑子女子,舞得一手好剑。
「奴婢也见过娘娘舞剑,娘娘的剑比她好看多了!」我的心忽然狂跳了一下,眼前一阵眩晕。
一个想法忽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脑袋里好像有根弦断了,那个想法像是个梦魇将我击溃。
这个想法没有依据,全是我的想象,但是我还是一阵心慌,最后眼前一黑。
最终我还是没撑住,惊动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人被我突如其来的小产征兆吓得彻夜未眠。
30天亮以后,我终于又恢复了意识。
太医说,身子骨太差,胎相本来就不稳,一直靠补药温养。
身子骨差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想到肚子里那个,竟然这么脆弱。
我不敢再想太多,整日里闭门不出,好好养胎。
但是太医又说,不走动也不行。
于是我净挑好天气出去转转,偶尔皇帝也会跟着,但是我沉默了很多,不想再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他只当我是太过紧张这个孩子,亦是没有多余的话。
日子过得平淡,唯一的波澜就是,公主府传出擎云公主有孕的消息。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礼云了,上次见他,是在太后那里见过草草一面,他站在公主身侧,神情淡漠如初。
娘娘在想什么?
小宫女打开一个食盒,摆出一众果子蜜饯,说是陛下听说我在御花园,叫人送过来的,让我多坐一会儿,别老待在殿里。
我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眼皮子应该没从奏折离开,嘴角忍不住泯出一个笑,捏了一个瓜子往嘴里送。
31我大概对他来说,不只是个替身了吧。
能让他在忙中抽闲,去关心有关我的琐碎。
我盯着满桌子的吃食出神,忽然一阵喧嚷,我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
我只来得及分辨出,将我推倒的是一只大猫,我能做的只有护住肚子。
场面太过混乱,周围宫女的尖叫,猫的嚎叫,捉拿那只疯猫的一众太监的呼喊,通通一股脑冲进我的耳朵,搞得人头晕目眩。
慌乱中,我被人大力扶起,又被那人裹着腰几个巧妙的身位,闪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护着肚子忍不住发颤,但是当我看清救我那人的脸时,只觉得空气几乎凝固,我亦是几乎化成僵木。
32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锦鹤。
她一袭黑衣,长发只用一条黑锻高高束起,装扮丝毫不见女气。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身形,恐怕我会认为她是京城哪位官家的贵公子。
我被她单手裹着腰带出了混乱,亦是被她那张脸击得溃不成军。
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是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只是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待我站稳,她就松开我的腰,轻盈地窜了出去。
她夺了太监手里的木棍,取了个刁钻的角度丢了出去,那十几个人急红了脸都摸不到的大猫,就这么应声从假山上落了下来。
见那猫落地,她径直伸手将它捉进了怀里。
我看她拧眉将猫丢给了太监。
「这孽畜谁养的?
有心养没本事训?
还偏生放出来祸人?
」我想过去谢谢她,可是一抬脚身子就一软,倒在了宫女怀里。
意识消散前,我看见她冲我奔过来。
33良妃不是普通的妃子。
她未出阁前,端的是将门养出的闺秀。
可到底是将门,她的喜好,总归与寻常女儿不同。
她喜欢猛禽。
她宫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凡是能伤人的,都有那么几只。
我尚未入宫前,她宫里一只豹花猫将一个宫女的眼睛抓瞎,太后勒令她将一众猛宠送走。
可是她倚仗将军府的威仪,依旧养在宫里。
后来陛下对她表了不喜,她这才有所收敛,将一众猛宠送走,只留了一只半大豹花猫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