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公主卷回现代
出自专栏《不被定义的失乐园》
废后喝下毒酒前,含泪问我:「你会解偏微分方程组吗?」
我递上鸩酒,恭恭敬敬:
「母后放心,我不仅会偏微分,还会全微分、多元函数复合求导……」
她满意地拍了拍我肩膀:「等娘回现代了,一定想办法让你穿越参加来年高考,圆梦清北!」
我:「……」
1
我是个文武双废、啥也不会的公主,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至于治国理政这些事务,都是我同父异母的几个皇兄在争相抢夺。
不知道从哪天起,我这种游手好闲的状态被性情大变的母后看见了,
以往温和避世的她,愤怒揪着我的耳朵,边说我没出息边扔给我一堆书。
那些书封面上隐隐约约写的什么数学、衡水金卷、新高考一类的,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陌生词语。
「你今年几岁了?」母后问我。
我震惊了,她可是我的亲母后,怎么会不知我的生辰和岁数?
但在她锋利的眼神之下,我不得不妥协:
「若是过完年,便是虚岁十四了。」
她大惊失色,站起来握住我的肩膀:
「这这这……还有几年就高考了,你怎么还在校场打马球?你怎么还在寝宫里睡觉?」
「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
我:「……」
不仅睡得着,还睡得香,公鸡打鸣都吵不醒我。
2
可是母后的眼神过于炙热了,我颤颤巍巍指着那堆书:
「那母后,这都是何物呀?」
母后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
「傻孩子,这都是母后的爱啊。」
这……令人窒息的母爱。
于是,从那天起,我就被不停地灌输一个概念——
高考。
据说这是百万人挤独木桥的地狱级别考试,比几个皇兄争皇位还难。
可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考试,还是说这考试只存在于母后的话语里。
但在母后的期望之下,我开始学习了。
连父皇都说我整个人都变得文静了,变得耐得住性子了。
但他是没看见,母后拿着藤条和卷子,一点一点给我讲听不懂的外文,眼皮子一耷拉下来就容易被叨叨:
「你知不知道,我们那里,你这个年纪已经在拼搏了!」
「你是我女儿,我不能让你输在起跑线上!」
行吧,我是真的会栓 Q。
3
我枯燥且无味的刷题生活终止于一个寒冬。
一个言官弹劾了我母后的家族,说他们意图谋反,是重罪。
我知道言官的职责是激浊扬清,扶正祛邪,但他说的这罪名我是万万不信的。
父皇一向薄情,赐了母后鸩酒和白绫,还抄了母后的家族。
我哭着去求父皇,甚至在他的御书房跪了一天一夜,跪到冷得膝盖僵硬他也不肯见我。
但是母后很平静,甚至还有点想笑。
「解脱了,」她整个人像释怀了一般,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如果不是教你读书,我怕是要无聊死在这个深宫里。」
我知道,从她封后开始就没有和父皇有太深的交集,不论是性情大变前还是性情大变后,一如既往地对薄情的父皇毫无留恋。
她说,她来这之前就已经被男人伤透了心。
唯一的指望就是我这个女儿出息些,有用些。
今天的椒房殿格外地冷,雪格外地大。
宫人见皇后失势,都不愿意烧上一块银丝炭,纷纷拿着包袱各奔东西。
母后笑了笑,似乎看惯了这种树倒猢狲散的场面,一言不发。
她平日里最爱叨叨我,可今天出奇地安静。
安静得我心慌,安静得我难受。
她拿着鸩酒,转头对那位父皇身边的公公说:
「本宫还想跟公主多聊几句。」
那位公公轻嗤一声,然后挥了挥手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别耽搁太久,当心误了时辰!」
母后抬起手摸了摸我的眉眼。
「母后不在的这些日子,不要摆烂,要自律!」
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其实吧,我今天摆烂,明天摆烂,天天摆烂,难道就不是自律了吗?
但是我不能这么说,不然她又要拧我耳朵。
母后似乎也有点不舍,饮下毒酒前问:「你会解偏微分方程组了吗?」
我为了让她放心,疯狂点头:
「母后放心,我不仅会偏微分,还会全微分、多元函数复合求导……」
她舒了口气,满意地拍了拍我肩膀。
「别不开心,等娘回现代了,一定想办法让你穿越参加来年高考,圆梦清北!」
我:「……」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高考是什么。
4
但我还是哭了,虽然她逼我刷题,逼我学习,还不让我睡到日上三竿,可她比之前的母后更关心我。
之前的母后,温和,不谙后宫之事,不理会我的生辰,不知我是否身体有恙,更不会问我冬日是否够衣裳了、鞋袜是否合脚;
而性格变了之后的她,每年生辰会给我做糕点,病了会守在我床前不眠不休,有其他公主来欺负我的时候,还会拿着扫帚赶人。
但来不及了。
母后已经喝了那杯鸩酒,我却无能为力,看着她倒在我面前。
我扯着她的袖子,眼泪不争气滴到她手背上:
「母后,能不能不走?我那个『白努力概型』还记不清楚呢!」
话到此处,母后喝了一半的鸩酒吐出来了,连带着血。
她颤颤巍巍指着我,用最后一口气骂我:
「那是伯努利概型!概率论都白学了不成?」
我:「……」
最终还是暴露了。
5
母后走的时候,我守着她,直到她身体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宫人想抬走她,想给她秘密下葬,但被我拦下来了。
我说要陪母后最后一晚,那晚上我哭到半夜,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恍惚间,我看到了母后替我盖了被子。
但再睁眼的时候,我竟然——
来到了个陌生的世界。
这时候,有个熟悉却并不温和的声音传来,震耳欲聋:
「还有两百多天高考了,柳司琪,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6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母后!」
我惊得从床上滚了下来,喊得超级大声。
抬头抹了一下额头,全都是冷汗。
突然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推门而进,手里拿着锅铲,疑惑问:
「喊什么东西?我是你妈呀!」
「妈?」
我喃喃一句,怔坐在地板上,忘了往床上爬。
这个陌生的木地板,怎么凉丝丝的?整个房间都冰凉冰凉的,太舒服了。
还没等我开口问,这个女人就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利落道:
「这样说吧,虽然我是你亲妈,但你不完全是我亲女儿。」
我:「?」
这复杂的亲子关系,生物没讲啊。
「你可以喊我妈,如果你嫌膈应,我姓杨,也可以喊我杨女士。」她补充了句。
我眨了眨眼,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抬头的时候,我还在床头看到了一个牌子:「离高考还有 286 天」
「真的有高考?」
后知后觉的我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这个牌子。
「傻孩子,」杨女士用熟悉的语气笑骂我一句,走上来扶了我一把。
「记不记得我走之前说过什么,我会想办法让你参加来年高考的。」
……
不是,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我崩溃了:「妈,我当你开玩笑的!」
杨女士明显怔了一下,对于我喊她妈这件事感到略微震惊。
正想再开口,她先制止了我:
「妈没跟你开玩笑,妈先问你,伯努利试验是什么?」
救命!
当时教的时候不是说高考先不考这个吗?
真是乙醇浓硫酸脱水制乙烯,令人窒息(制烯)。
「我……」
我刚想答我不记得了,但她突然沉了脸色。
本人一向对杨女士的锋利眼神没有抵抗力,只能咽了咽口水疯狂想定义:
「伯努利试验……是一个只有两种结果的试验……」
见我回答得磕磕巴巴,她果不其然开始继续刁难我:
「那 N 重伯努利实验呢?」
「这个概型不熟悉,古典概型和几何概型总该会一个吧?」
「实在不行,贝叶斯公式你背背?」
……
我招架不住,硬着头皮瞎编:「贝叶斯公式,P(A 丨 B)=……」
她终于听不下去了,摆了摆手:「算了别背了,你就只会个 P。」
对,我疯狂点头,真的只记得个 P。
7
她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恨铁不成钢。
「你这样,怎么上大学?」
我嘟囔了一句:「大学大学,大不了自己学嘛。」
「你!」她指着我,想发火又发不出。
最后,她只能放下手叹口气。
「你说得不对,大学就是大概率自己学。」
「先起来吃饭吧,这些事情等你高考完再说。」
高考,还是高考。
终于我忍不住了:「高考,有那么重要吗?」
她脚步一顿:「对,这个世界跟你原来的不一样,高考虽然不能决定你的一生,但能影响你的一生。」
我鼻尖有点发酸:「但我也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我不明白这个世界有什么好,你口口声声说的高考有什么好?」
之前以为母后临走前说带我去高考是玩笑话。
没想到,一睁眼就到这里了。
老妈突然脸色凝重,转过身蹲在我面前:
「但如果妈说,这里你能决定你自己的命运呢?」
8
「我离开前就听说,你父皇要把你嫁到终日寒苦不已的西边小国,那是你喜欢的吗?」
她说得很平静,却听得我心惊肉跳。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觉得合理,父皇凉薄,我的几个皇姐早已出嫁和亲。
有出嫁去了荒凉大漠的,有去了终日湿腻岛国的,还有嫁给六十几岁老头的……
用膝盖想也知道,我将会是下一个。
我郑重摇头:「不喜欢。」
老妈似乎料到我的回答,笑了声:
「你不喜欢,但有什么用?你不喜欢就能拒绝吗?不喜欢就能让你父皇收回成命吗?」
不是不能,是不可能。
我沉默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捧着我的脸,心疼问我:
「那些是你生下来就注定的,但如果给你个机会改变,你愿意吗?」
「愿意。」
我回答得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很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思想觉悟不错,有长进。」
我跟着她走出这个陌生的房间,坐在陌生的饭桌前,但却吃着熟悉的饭菜。
「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烤鸡腿,还有鱼汤,多喝几碗。」
边说,她边将菜往我的碗里夹,自己碗里却只有青菜。
我突然有点惭愧:
「可是妈,我连皇位都争不过几个皇兄,怎么争得过人家千军万马?」
听到皇位二字,她哼了声:
「这怎么能比呢?以前男女有别,现在不一样了,千万人都是公平的!」
啪嗒——
我的筷子掉地上了。
千万人!
我手都在抖:「那我更没有本事考好了……」
杨女士又夹了肉放在我的碗上:「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表面点头,内心发虚。
自信这玩意,跟 tan90° 一样,不存在的。
我上辈子肯定是数学题,太难了。
哦不对,我上辈子是公主,没上过学。
更难了……
9
吃完午饭之后,我发现碗筷也是她亲自收拾的。
我站起来,想拿过碗筷,但又被她抢了回去。
「妈,我可以试试的。」我坚持不放手。
杨女士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有这时间先读书,以后暑假有的是碗给你洗。」
她的手覆盖上我手背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独属于岁月的粗粝感。
简单点说,她的手几乎全是茧子。
以前我的母后,精致、孤独、高高在上,不屑待在后宫这个钩心斗角的地方,她厌恶父皇,连带着也厌恶我、放纵我。
我也清醒地沉沦着,整日游手好闲,抓兔子打飞鸟,拉弓箭骑宝马,漫无目的地玩闹。
这时候,杨女士来了,
没有惊天动,没有霹雳惊雷,甚至毫无征兆。
她就这么左手藤条、右手考卷,把我从那个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拉出来。
虽然她最后是被一杯鸩酒送离的,但在如今跨越了上千年的巨大时间鸿沟后,她依旧愿意拉我一把,给我家人的温暖。
那种不知道哪里蔓延开来的心酸和复杂滋味,攀附到我的心。
我默默地放下了碗筷:「那我进去做题。」
她满意点了点头,
「我给你请了几天假办了转学,下周学校高三开学,你直接去报到就行。」
我:「?」
我眼角狂抽:「妈你认真的吗?」
刚刚打开笔袋的时候,我还犯难了,
里面的东西只有笔杆子又没有笔头,怎么用?
杨女士露出她的招牌自信笑容:「加油,你跟我好几年了,很快能接受这个世界的!」
我:「……」
不,您太看得起我了。
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咸鱼公主。
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
10
开学第一天,我操着一手歪歪扭扭的字完成了摸底考。
只能说,这一周时间还是不够我了解这个地方。
上学前,我看完了几部宫斗剧和校园剧,试图快点融入这里。
但……校园剧为什么都是恋爱,难道高考不重要吗?
这可是杨女士看得比命还重要的考试。
没办法,我只能看点宫斗剧缓缓。
于是我又把《甄嬛传》《如懿传》《金枝欲孽》都看了几遍,看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
看到最后我还在想,如果以前的母后有甄嬛一半会使手段,是不是就不至于落到被父皇厌恶、几十年如待冷宫的地步?
「喂!」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对对语文答案好不好?」
我转头一看,是个笑容很干净的男生。
下意识地,我收起了草稿纸,怕被人看到那手奇奇怪怪的硬笔字。
「这……不好吧,我语文没有很好。」
但还没说完他就拿了我的试卷,看了一眼后大惊失色:
「为什么这题翻译是那个人死了?」
我拿过试卷,原来他指着的是文言文翻译。
原题目是「视事三十年,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以病免。年逾八十,卒。」
很自然地,传记中的主角年过八十,就入土了。
「不然呢?」我平静地问。
那个男生抬了抬眼镜:「我写了他上书要白骨一份,然后年过八十就上战场当兵去了。卒字,难道不是翻译成当兵吗?」
我:「……」
什么神逻辑,八十岁上战场当兵。
但我不能让人家觉得我太奇怪,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卒也有死亡的意思,但我平时接触得比较多的还是薨逝,或者……驾崩。」
不知道我的父皇驾崩了没有,我还等着给他上坟呢。
他一拍我的肩膀,笑得灿烂:
「我叫王瑞麟,要不咱交个朋友,以后教我一下语文,我数学好英语也好,可以互相帮助!」
讲到这他眼神一亮,不怀好意地话锋一转:
「主要是我姓王,如果你肯喊我一声爸爸的话,那你就是小王子了!」
喊爸爸?
我轻笑一声:「什么王子?我还是公主呢。」
王瑞麟愣了愣,顺口就来了一句:「好的公主。」
哈?
他不会还当真了吧?
不重要,谁也别想打扰本公主卷上大学。
11
叮铃铃——
上课铃无情地响起,提醒我课间喘气的时间到了
班主任拿着一叠名单走进教室,准备开始这个学期第一节班会。
「看了大家摸底考的成绩,只能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班主任是个中年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姓朱,所剩无几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也熨得十分妥帖。
他一抬眼镜:「但总结会开始之前,我想先批评一个同学!」
此时,朱老师的目光看向了坐在第二排的我。
我心里一咯噔,后背冷汗频出。
果不其然——
「柳司琪。」他喊出我的名字。
偌大的教室针落可闻,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有可怜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不知名嘲笑的。
本人一向比较怂,被 cue 到后火速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字你是认真的吗?现在街上随便抓一个小学生写的字都比你漂亮!」
「这样的字拿去高考,就算你的作文写到了五十八分的水平又能怎样?阅卷老师是不会想看下去的。」
我疯狂在想理由辩解:「老师我……」
朱老师摆了摆手:「行了,下次注意点,这两百多天好好练字。」
我尴尬地坐下了,今天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学们第一次见面,我柳司琪这个名字算是被全班记住了。
但凳子还没坐稳,朱老师清了清嗓子又来了:
「但我今天也还得再表扬几个同学,并且想请他们上台分享一下学习经验。」
「第一个,柳司琪!第二个,王瑞麟!有请!」
我:「……」
朱老师,您玩我呢?
12
我听到名字之后就反射性地站起来,十分尴尬。
教室里久违地响起了窃窃私语,我已经感受到有几道目光朝我而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尴尬得我要质壁分离了。
朱老师严肃的脸上浮现了点笑意,语气一下子温柔了不少:
「同学们,她的古文翻译几乎无一差错;作文逻辑清晰,发挥稳定就是五十分以上的水平!」
「你能不能跟同学们分享一下你的作文和文言文做题技巧?」
额,我经常偷看几个皇兄书案上的奏折算么?
全是言官御史弹劾的文章,一环套一环的,批得人毫无转圜余地。
我绞尽脑汁:「其实,我是读文言文长大的……」
朱老师满意地打断了我的话:「原来是从小就接受文化熏陶了。」
我眼角抽了抽,您说是就是吧。
按照我惯有的思维逻辑,文言文对我来说跟看小说似的。
所以我也不明白到底难在哪里。
在他饱含期待的目光下,我又硬着头皮编:
「我也是自学的,小时候父亲工作忙,母亲也不在,所以就自己想办法。」
「只能说,多读书,多看报,少吃大瓜多睡觉。」
不知道哪一点逗笑了全班人,整个教室还挺快乐。
朱老师有点惊讶:「还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格外艰难呀。」
三言两语,朱老师就给我立了一个勤奋刻苦但上进的单亲家庭人设。
等我下台的时候,他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继续努力,千万不要放弃,老师很看好你!」
我心里酸甜翻涌,这算是我的高光时刻吗?
按理来说,我只是个文武双废、作用仅限于和亲的咸鱼公主。
学堂里缺课最多就是我,上房揭瓦惹猫逗狗的也是我,引得夫子拿戒尺教训人的还是我。
现在居然有人跟我说看好我?
活久见。
13
一杯茶一套题,从早到晚搞学习。
再抬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傍晚的斜阳照在我的桌前。
窗外,斜阳将半边的天空染成了酡红色,熟悉且迷人。
都说高三的斜阳是最值得怀念的。
我也真的好喜欢这个时间段,天没有完全黑下来,不会让人害怕,却又不像白天那么亮堂刺眼,给窗外的世界戴了一层面纱,让人很有安全感。
走廊里,王瑞麟拿着英语单词本走出来。
「今天老师这样说,没给你造成负担吧?」
我目不转睛盯着夕阳:「什么负担?」
他合上了本子:「朱老师是我以前的班主任,他说话比较直,所以批评表扬都很直白。」
王瑞麟这样说我就反应过来了,原来他指的是批评我字丑那件事。
不过这跟我从小到大挨的骂相比都不是事。
我摆了摆手:「没关系,这事不就跟数学没有 abandon,物理没有元素周期表,化学没有基因遗传定律一样。」
他愣了愣:「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横竖都不影响我。」
王瑞麟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来爽朗大笑,笑声伴着夕阳传到了教室。
「你自习的时候,专心得让人佩服,厉害得让我惶惶不可终日呀。」
对于王瑞麟成语乱飞这件事,我已经学会无视了。
我轻咳一声:「其实你可以直白点,我听得懂。」
王瑞麟默默开口:「你卷到我了。」
我:「……」
12
周末回家的时候,我对着自己 89 分的英语卷子陷入了沉思。
还差一分及格,而且听说部分惨不忍睹,分数只有别人的一半。
杨女士拿着我的英语卷子,也陷入沉思:
「数学还不错,勉强能考个一百三四,但你这英语是怎么回事?」
我有点心虚地笑着:「妈,我怀疑这单词不是一般人能背完的。」
杨女士叹气:「也是,那时候一讲英语你就睡觉。」
我:「……」
后悔了,当事人很后悔。
「没事,继续进步就好了。」她理了理我耳边的鬓发,「妈去给你做饭。」
但话还没说完,突然家门被打开了。
准确来说,是暴力撞开的。
我警惕地看着门口的闯入者,是一个中年男人。
领带胡乱系成结,面上胡茬潦草,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烟酒味。
他看到我的时候,面露厌恶,甚至不肯给我一个正眼。
我觉得他很熟悉。
准确来说,是他这种嫌弃的眼神让我很熟悉,可以说是自小看到大。
有一瞬间,这个眼神刺痛着我,让我陷入那些糟糕的回忆里……
很久很久之前,父皇、母后,甚至太傅,眼底全都是这种轻视和不屑。
这种他们不经意间露出的厌恶,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每每想起,辗转难眠。
不知从哪天起,我也开始放纵自己,活成一个不守规矩、叛逆不听话的刺头儿。
我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就是这样一个不服管教的人;我仗着自己的身份,任性顽劣、讨人嫌、无理取闹,也无所畏惧。人人避我如蛇蝎,我也任由自己堕落……
直到那一天,杨女士揪着我的耳朵问我:
「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
13
「柳柳,进房间,这里没你的事。」
杨女士严肃地把我护在身后,压低声音赶我走。
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不是善茬。
但我还是决定不给她添麻烦,默默进房间。
就在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怒喝声响起:
「柳建!你还有脸回来?这个家没你的容身之处!」
那个男人明显笑出了声,倨傲开口:
「这房子当时写的是我的名字,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要滚也是你带着柳司琪走。」
杨女士陡然提高音量,质问他:
「凭什么?当时首付是结婚时候我爸出的,房贷也是我自己还的,与你何干?」
「而且,她是你女儿!」
男人轻嗤一声:「别,我根本不需要女儿!」
……
吵架声不停,还越吵越凶,直到杨女士说话带了哭腔。
到这,我终于想起这个男人为什么熟悉了。
那是一张跟我父皇有八分相似的脸,只是短头发多胡茬,让我一时间认不出。
但厌恶嫌弃的感觉总是相似的。
原来不论到哪个朝代,我都是不受父亲欢迎的小孩呀……
门外,杨女士不肯示弱:「你就跟你怀着儿子的女人继续在一起吧!」
男人声音略微含怒:「对,已经检查出来是儿子了,这套房子以后就是她的。你趁她的孩子没出生,赶紧收拾收拾滚吧。」
我心一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男人。
换做以前,这些抛妻弃子名声差的人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遭人嘲笑。
可他不仅没有被嘲笑,还嘚瑟上了。
杨女士硬撑着:「对不起,我就是不走,有本事报警抓我。」
噼里啪啦——
吵架到这的时候,外面传来瓷碗摔碎的声音,夹杂着我妈的尖叫声。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再也忍不住了,从房间里冲出来,客厅碎了一地的瓷片,
那个男人揪着我妈的头发,想将她的头往电视柜上面撞。
「放开我妈!」
又惊又怒之间,我拿起扫帚用力砸了他的后背。
他一吃痛,顿时放开了我妈,不可思议看着我:
「你跟你妈一样,不要脸还野蛮!」
野蛮?他怎么敢说这个词!
我气得发抖:「有本事告我啊!角落早就装了监控,看看是谁先动的手!」
听到监控,他自知理亏,但依旧理直气壮:
「反正,你们一天不走,我就天天来!」
好家伙,我活这么久都没几个人敢这样威胁我。
虽然时代变了,但对这种欺善怕恶的人我可不怂。
把惊魂未定的杨女士扶起来后,我狠狠推了那个男人一把。
那个男人没料到我这么凶,指着我鼻子骂:「你怎么敢……」
我直接打断他的话,毫不留情:
「滚出这里。」
「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求我的!」
14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坚定,他反倒是后退了半步。
「一个姑娘家家,能干什么大事!」
他不屑说完,拿起皮夹子往腋下一夹,踹门离开。
那个男人走后,我轻轻捡起摔碎了的碗。
我妈的背影很落寞,像是一只失偶的孤雁,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孤孤单单。
下午三点的灿烂阳光,却压根照不进她的心里。
「妈。」我开口。
她蓦地转过头,脸上满是泪痕:「柳柳,对不起,是妈没用。」
我的心口像是针扎一样,狠狠一缩。
杨女士我是知道的,不是个爱哭的人。
她总是跟我说,人这一辈子得有点骨气,流汗流血不流泪,就算是她来了陌生的皇宫、陌生的时代,依旧快速抛弃悲戚情绪,转头揪着我的耳朵骂我不争气,脸上笑容有多灿烂,揪我耳朵就多疼。
我真的没有见过她这副眼睛里盛满泪水的模样,就像是心里早就结痂的伤口被人强行撕开,然后里面的血夹杂着泪一起漫了出来。
她此刻就像是一块硬度高、脆性亦大的钢盾,越坚强,也越易碎。
「柳柳,好好考试,然后去一个大城市,远离这里。」
「远离这个不开心的地方,去过你自己的新生活。」
她拉着我的手,坚定地叮嘱。
我坐在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那可不能我自己一个人,你呢?」
杨女士只是一笑:「其实穿越前,我的女儿就已经过世了。」
15
意料之外的话题转变,我惊得抬起头。
之前从没听到过她讲起以前的事情,我也敏锐地知道那是杨女士不能揭开的伤口。
在我震惊的眼神下,她又清清淡淡地说起了过去:
「她是先天性心脏病走的,柳建宁愿把钱拿去凑房子首付也不愿意给她做手术。」
「女儿走的那一晚,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点难过,也为那个女孩子惋惜。
「丧礼也不知道吗?」我问。
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办,她过世后的第二天,我就在古代遇到了树下乘凉还叼着狗尾草的你。」
记起来了,遇到杨女士时只是一个寻常的白天。
我躺在御花园的大榕树下乘凉,叼着狗尾草看几个皇兄在互相讨教习武之道。
风儿无声吹落绿叶,茂盛的海棠花悄然飘香,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
正梦到周公向我招手,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吼:
「柳司琪?」
宫里能直呼我大名的人不多,这一喊吓得我弹了起来。
起身一看,是我母后。
但又不完全是。
我母后不会有那种充满灼灼生机的眼神,她住在无人造访的深宫许久,整个人像是陈过头的线香,就算哪天从角落里拿出点燃也会带了幽暗腐败味。
面前这人,即便鬓角有了白发,却依旧活力满满。
像是春日的阳光,自带明媚。
只是她带来那堆书实在是厚了点,物理和化学确实也难了点。
窗外的斜阳照进来,地上的碎瓷片闪闪发光。
杨女士站起身,捡起了那张 89 分的考卷:
「大女儿去世之后,生活就一团糟,跟烧光的灰烬一样。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是上天给我的第二个女儿。」
我一把抢过考卷,哼了声:
「可惜,我还没那种死灰复燃的本事。」
杨女士愣了愣,说;「不是死灰复燃,是灰烬深处有余温,足够支撑我走下去」
她说我不是替代,是完整的第二个人。
我突然哑了声,什么都说不出,只知道抱紧她。
16
时间飞逝,离高考百日的时候,学校整了个百日誓师大会。
百日誓师之后,还让每个组学生自己题一副对联,最后几个组中选最好的贴在班级大门。
我平时光是做题就够疲惫了,此刻难得课间,就懒得跟着去朱老师那里领笔墨。
这玩意,我过去十几年写得够多了。
王瑞麟抱着笔墨纸经过,顺带问我: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我趴在桌上,闭着眼:「别提了,我想打起精神睡一会。」
他不可思议:「你也太卷了吧,睡觉都这么专心?」
我:「……」
这人好吵。
但他似乎老是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我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因为我不想十四岁就被安排了亲事,及笄之年就要嫁人。」
王瑞麟挑了挑眉:「你妈给你安排了?」
我努力想了想:「嗯,可能是我们家比较传统。」
王瑞麟是组长,此刻拿着对联纸和一只毛笔犯了难。
「你们软笔书法怎么样?」
组内的几个同学都摇了摇头:
「算了,我钢笔还能看看,没学过这些。」
「我也是,组长你写吧,应该也不会太丑。」
「就算丑,我们也不会嫌弃你的!」
……
问了一圈下来,周围的人或迟疑或拒绝,没有敢动笔的。
王瑞麟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但又没问出口。
之后,又是一顿推搡客套,几个人为了副对联犹犹豫豫、推三阻四。
我不理解这些小朋友有什么纠结的,不就是一副对联,脸能丢到哪去?
嗯……是小朋友对吧,我的年纪算起来可能比他们大好几百轮。
我一下站起来,果断抢过王瑞麟手上的笔:
「写什么?让我来。」
组内的人没想到我柳司琪会跳出来,就像是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地想登大雅之堂。
「欸!别,你的字……」
学委想阻止我,但话只说了一半。
我也知道她后半句要说什么,只不过他们太磨叽了,懒得解释。
「让我试试吧,丑就丑呗,反正也不碍事。」
「大家难道不想快点写完,然后继续刷题?」
说完,我挽起袖子站起来看向王瑞麟:「写什么?」
王瑞麟火速拿起百度回来的对联:「上联,十载寒窗勤学苦练,何人健步登金榜;下联,满腔热血万丈豪情,我辈英才夺桂冠。」
抬笔饱蘸墨汁,我凝神静气,调整状态,然后唰唰几下,一气呵成。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杨女士看着默写诗文的日子。
「横批呢?」
写完上下联之后,我继续问。
但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眼睛猛地睁大了,眼珠定住了似的直直看着对联红纸。
林莉的嘴唇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看他们都没反应,我抢过王瑞麟手里的纸看了一下横批——
爱拼才会赢。
接地气。
17
班主任朱老师收对联的时候,心情明显不悦,收到一副对联眉间褶皱就重一分,
「咱们都是市第一高中的重点班,怎么大家没点才艺展示?」
「我看你们去年校运会,蹦迪蹦得很欢呀。」
王瑞麟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上去交了。
等到我们组的对联到手的时候,朱老师仿佛看到了希望,眼前一亮,
「你们组对联不错,工整优美,笔锋流畅,轻重缓急都恰如其分,按我看,没练过几年很难有这样的作品呀。」
「是谁写的?」
还没等王瑞麟回答,后排跟我关系很好的男生就玩笑大喊——
「首先排除柳司琪!」
这一声,逗得全班都笑得欢。
「万一是她呢?」我们组有人又故意调侃。
后排的男生信誓旦旦:「如果是,我就喊她爷爷!」
朱老师一怔,随后笑叹:「是谁就站起来让大家看看,不用害羞。」
……
既然如此,爷爷我要来了。
顶着众多或讶异或惊愕的眼神站起来,我抱拳一笑:
「真不好意思,这就是在下写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本人多了个孙子,回头请大家吃糖!」
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在安静了三秒钟之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紧随而来的便是窃窃私语。
后排的男生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怎么可能?合起来玩我?」
王瑞麟严谨地点了点头:「确有此事,我们组都能作证。」
几个组员也一起点了点头。
我仰起脸,轻描淡写:「软笔书法,不巧,练过几年。」
推翻刻板印象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好在本人的硬笔书法练起来了。
更巧的是,我的软笔书法乃是过去朝中第一书法大家所教,即便我只学了三分精髓,在这也够用了!
「郭少失策了哈哈。」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郭少不会玩不起吧?」
……
组里的人开始起哄,朱老师在讲台上大喊了几声才消停下来。
一节普普通通的班会课,闹得更像是认亲现场。
放学的时候,郭少把我拦住了,脸色不善。
王瑞麟背起书包准备走的时候,又退后了几步。
没想到郭少话锋一转:
「没想到你还会这茬,草率了,爷爷。」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愣了一下才调侃他:
「哎!乖孙子。」
18
刷题的时间总是比睡觉时候过得快,似乎上一秒还在挽留端着鸩酒的母后,下一秒就已经高考完,成功圆了十四岁时候的梦。
收到清华录取通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很高兴。
连杨女士出门买菜,都多了几分面子。
但在同一天,我又在客厅里看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让我和我妈滚出这里的男人。
此刻,他满脸堆着虚假笑容:
「我跟几个同事都说了,我孩子可是考上清华的人。」
「你看女儿的户口……迁回来我这里怎么样?」
杨女士只是冷眼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几个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就拎着大包小包敲开了我家的门。
「你是柳司琪的爸爸对吧,哎哟,你女儿真是全村的希望。」
村长拉着柳建的手:「真是教女有方!」
令人惊讶的是,柳建居然也爽快承认了:
「对,我家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我敢说,他来之前肯定炫了几斤德芙,
不然他怎么敢承认得这么丝滑。
我扯了扯杨女士的衣袖:
「妈,他怎么这么厚脸皮,就不怕你把他外面还有人的事情说出去?」
杨女士哼了声:「他刚刚回来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跟那个女人划清界限了。」
嗯,可她还在楼下柳建的车里面是怎么回事呢?
柳建一一跟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和妇委主任握手,笑着说:
「我最骄傲的就是有这个女儿!」
「考试前我跟女儿说了,只要她考上清华,我这套房子马上转到她名下!」
周围的人纷纷赞叹,说得柳建喜笑颜开。
握手一圈之后,柳建马上立了个好爸爸、好父亲的人设。
妇委会卢主任转过头,慈祥地问我:
「过几天村里有个大学生会议,能不能来分享一下体会和心得?」
我面露犹豫,想婉拒。
但这个卢主任也是整个镇德高望重的村官了,年轻时候干事利落,深受村民喜爱。
她虽然慈祥地笑着,却还有一股子莫名威严,我这样拒绝,似乎不太好。
杨女士看我支支吾吾的,于是上去想跟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说一声。
但,我一转眼就看到了柳建的丑陋嘴脸。
「妈,等下,」我拉住了杨女士,「我可以去的。」
我答应得太过爽快,以至于杨女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一愣。
卢主任爽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到时候等你消息,记得做个简单的 PPT。」
我乖巧地比了个 ok 的手势,顿时计上心头。
等几个居委会工作人员走后,柳建继续用他公式化的笑容看我:
「女儿啊,爸爸想补偿你,有机会吗?」
我冷笑一声:「有机?有机不会,我化学选的结构题。」
这个前段时间还说不需要女儿的男人,现在笑意盈盈地塞给我一个红包。
我只觉得恶心。
甩开他的手,我指着门口:「你走吧,出去最好别说你是我爸,免得丢人。」
柳建表情骤变,似乎想撕破脸,但很快又压抑下来:
「你看小说也知道什么是破镜重圆,怎么不让爸爸试一下呢?」
哦?我还看这种小说?
「算了吧,」看着他谄媚的笑容,我又想起杨女士绝望的眼神,「物理刚考过,当分子距离大的时候,分子间引力小,几乎为零,破镜是圆不了的。」
再说,就算重圆,照出来的影子也是扭曲的。
没意思。
柳建深呼吸一口,强撑着笑意:「没关系,到时候好好讲,村里的人都看着你呢。」
我公式化朝他一笑:「这你放心,我当然会好、好、讲。」
19
村里开会议的那天,我果不其然看到了柳建出席。
据杨女士说,他一向好面子,也喜欢和村里的人攀比。
特别是这种风光时刻,他肯定不能缺席。
只是杨女士有点担忧,拉着我压低声音: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样当众揭穿他,好吗?」
我在笨拙地熟悉电脑这玩意,安抚了一下杨女士:
「妈,别慌,我有分寸。」
这回换我保护杨女士。
既然他先不道德,那我也只能弹性道德,适当调整一下道德底线。
因为他,我高考之后连夜拜读了各种法律。
今天来的人多,还有一些是村里的干部。
卢主任笑着做了开场发言之后,就示意我:
「大家都是我们村的未来,而且今天我们请到了高考成绩十分优异的柳司琪同学,想让她来说一下这些年的心路历程,看看大家能不能从中领会到点什么。」
我拿起了潦草的稿子,看着坐在台下的杨女士:
「公式化的话,大家都比我听得多,所以我就讲点实在的。」
「我真正读书的时候比大家都要晚一点,很多东西都是夜以继日、一年无休地学。能有今天的成绩,因为我有一个很特别的母亲,」
「她很坚强,不仅仅是因为我,可以说如果没有她,我就是花园里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如果没有她,我就是嫁去不知道哪个旮旯的废物公主。
如果没有她,我就是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的咸鱼公主。
往后半生,深宫红墙,再无绮丽。
杨女士默默红了眼角,偷偷背着我擦了把眼泪。
她总是这样,哭也不敢当着我的面。
「当然!我还要感谢我的父亲。」
「父亲」二字,我加重了音调,几乎是咬牙切齿。
只是柳建没有察觉丝毫不对劲,明显眼睛一亮。
随后他还站起来,朝四周鞠了个躬,脸上满是笑意。
我冷笑一声:「之所以要感谢他是因为……」
话音没完,大投影屏幕上,切出了我剪辑好的监控视频——
恰好是他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的片段:
「听着,我根本不需要女儿!」
「对,她肚子里已经检查出来是儿子了,这套房子以后就是她的。你趁她的孩子没出生,赶紧收拾收拾滚吧。」
「你跟你妈一样,不要脸还野蛮!」
「一个姑娘家家,能干什么大事!」
……
视频一出,整个礼堂安静了很久。
柳建还没坐下,就已经被周围家长和村里人的议论嘲讽声包围。
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我继续开口:
「显而易见,我的父亲柳建,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善良。」
「他这些年,从未尽到过父亲的责任;过去的几年里,既没有给过抚养费,也一直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缺位……」
说到这,我转头看向他。
柳建呼吸急促,脸色难看,嘴唇张了张:
「不是这样的……我也是有苦衷有原因……」
但我还没打算就此罢休:
「当然,我还是想感谢他。谢谢他的不屑,感谢他的漠视。」
「因为他这般行为,让我快速成长,让我意识到人生始终还是需要靠自己;所以我拼了命努力,想早日独立。」
我冷冷看着他,如果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那背后原因真是令人十分暖心……不对,令人后背十级烧伤。
柳建终于恼羞成怒,立马就朝我妈的方向冲过去。
「是不是你教女儿这么说的?」
杨女士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这不是事实么?」
众人拉着他,以防他动手打人。
但柳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众人跑到我面前哀求我:
「女儿,你跟大家澄清一下,刚刚的录音都是假的。」
「你想要什么,爸爸都可以给你!房子可以,钱也可以。」
他完全没有那天打人时候的嚣张和不可一世,而是低声下气地拉着我的手。
可,我想要他臭名远扬呢?
我拉开他的手,退后一步躲到村里的工作人员后面,
「算了吧,有些东西,本来也是我的。」
「不属于我的,也不稀罕了。」
杨女士的这套房子,我咨询过了,
即便房产证有柳建的名字,但首付和房贷都是杨女士在还,房子也理应归出资人所有,况且我妈这里有充足银行流水证明,柳建讨不到好。
妇委卢主任开声震了场子,缓缓补充:
「根据村委的调查和已提交的鉴定伤情报告以及视频证据,柳建你的行为不仅涉及身体侵害,还有精神侵害行为,我们会跟公安机关报案追究。」
「另外,家暴完全可以构成刑事犯罪行为,大家不能以家丑不可外扬的理由,任由施暴者逍遥法外。」
麦克风的威严声音传出,我站在原地,看着柳建匆忙从人群中挤出去的狼狈样子。
也许,从今天开始,柳建在这方圆十里都混不下去了。
20
九月中旬,阳光明媚。
我右手行李箱,左手笔记本,磕磕碰碰地找报到处。
正提得手掌发酸的时候,突然有人对我说:
「我来帮你吧。」
转头一看,那个男生正朝我灿烂一笑,少年感像是江潮浪水一样汹涌而来。
我不可思议看着他:「王瑞麟?你不会跟着我来这的吧?」
「是呀,我的公主。」
听到这个称呼,我浑身一震。
好像,曾经,我在哪见过他。
很久很久之前,他似乎出现在我零碎的古代记忆里。
想不起来了。
但无论如何,充满希望的大学之旅开始了。
清晨八九点的太阳正正好,晒到身上暖洋洋的。
人应该要向前看,我不应该再是那个被人厌恶讨人嫌的咸鱼公主,而是能掌握自己命运、前途无限的人!
往后生活,自由散漫,热气腾腾!
——正文完
番外 王瑞麟丨光遇式重生
1
我在上书房见过柳司琪一面。
那时候她坐在最后一排,老师在台上高谈阔论,她在底下昏昏欲睡。
夏日的蝉鸣格外响亮,课程也格外枯燥。
我强忍困意,掐着自己的手臂,周围的人也死命硬撑,不敢表现出任何一丝疲倦。
无意间一转头,我惊了——
柳司琪直接趴下了。
上书房这么多皇子公主和各家少爷,也就她一个是敢直接趴下睡的……
「柳司琪!」
果不其然,太傅发怒了。
我心里为她默哀三秒,这个太傅是出了名的严厉和会告状,不少皇子在他手下都讨不了好。
柳司琪揉着睡眼站起来了:「在呢……」
太傅拿着戒尺,指着大门:
「老夫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懈怠之人,以后如何成大器?」
柳司琪站直了些:「大器是留给各位皇兄成的,我就不劳您关心了。」
说完,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凉气,许久没有人敢这么违逆太傅了。
太傅脸色一僵,胡子一撇:
「你这是什么态度?」
「若是对老夫讲的不感兴趣,大可出去!」
她一怔,然后天真地问:「真的可以吗?」
太傅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这么说,瞪大了眼。
柳司琪站起来拍了拍裙底的灰尘:
「那我先走了,各位回见,晚上吃饭。」
说完后,整个屋的人目送她提着裙子大摇大摆出门。
再转眼,就只剩太傅在原地跳脚。
2
再次见面的那天,天气很奇怪,明明阳光明媚的,却也下着太阳雨。
我在御花园撞到了她。
物理意义上的——撞。
那时候宫门即将落钥,我着急出门,于是脚步快了些。
谁承想,在一条出宫近路我遇到了柳司琪,她一边跑一边往后看,我也低头匆匆赶路,于是我们两人就这么撞到一起。
「哎,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她捂住了嘴,
「嘘!别动,不然有你好看。」
柳司琪一双美目里尽是惊慌,还不断往后观察着。
但没用,她躲不开那些追她的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纨绔打扮的皇子陡然提高音调——
「还有同党!」
她顾不得许多,立马给我个手势示意:
「跟我走,你回去会被他们当作我的救兵,会被整的。」
我不明所以:「但我只是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