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忠
出自专栏《我也孤独地爱了你许多年》
我五年的单恋结束了。
因为沈沉的白月光,苏月回来了。
半个月前,入秋这天,我炖了梨汤给沈沉送去。
沈沉常抽烟,劝也不听,我就习惯了春秋换季给他做川贝炖梨。
沈沉光着上半身开了门。
门打开,房间的味道暧昧,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是我和他一起买的那款。
我低头就看见一双圆头中跟鞋,可爱又扎眼。
「谁啊?」卧室是甜腻腻的女声。
沈沉接过我手中的梨汤,看我的眼神愧疚,却瞬间判断了孰轻孰重:
「外卖。」
1
我认识了沈沉七年,喜欢他喜欢了五年。
我,林薇薇,从小就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我的好朋友小秋评价我:事事满分,唯独喜欢沈沉是我唯一的败笔。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沈沉,是讨厌他的。
北方夏天的傍晚是有些凉爽的,八月的最后一天,沈沉一家搬到了我们家对面。我推开门去上晚自习,就看见沈沉牵着他弟弟沈和光的手,而他身上那副天生痞坏的气质,一眼看去跟我就不是一路人。
我们长大的那个小镇子,什么消息都瞒不住。
半年后,奶奶和我说,他父母在闹离婚。
我晚上熬夜做题时,能听见沈沉的父母在吵兄弟俩的抚养问题,他们把能摔的都摔了,那些破碎的声音和女人压抑的哭声,在深夜里显得如此刺耳。
后来沈沉父母离婚了,沈沉跟了爸爸,沈和光跟了妈妈。
他爸疏于管教只管给钱,沈沉坏得一发不可收拾,打架逃课,他符合所有坏学生的特质,他爸开家长会时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几个耳光,他仍一脸漠然,似乎打的并不是他。
我要离沈沉远一点。
直到五月三十一号,那天沈沉跟马威打架被请家长。
对面马威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站成了一个堡垒,护着马威。
沈沉一个人站在那里,揣着裤兜,一言不发,像极了一个油盐不进的顽石。
「老师你也知道这个问题学生,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好酱。」马威的妈妈添油加醋。
他站在办公室挨训,我是课代表正在点作业。
班主任是个刚工作的女老师,说到激动处,恨铁不成钢:「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沈沉你看看人林薇薇!」
我正低头点作业,忽然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一抬头,看见沈沉朝我一笑。
沈沉是天生一副无所谓,若即若离的渣男气质。
也是因为他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所以那双眼睛若是肯对你笑一笑,真像浪子回头,叫你有种被偏爱的受宠若惊,只觉得全世界的糖都捧到了你面前。
我并不是想帮沈沉,只是班主任那句话让我觉得不舒服。
「老师,我看见是马威先骂沈沉的。」我没看沈沉,垂下眼睛点作业,「骂得很难听。」
不全是真话,后半句是我说班主任的。
班主任脸色不好看,我抱着作业走了出去。
那天体育课,沈沉买了两支盐水棒冰,递给我一支。
在同学一片嘘声中,他没有道谢也没看我,只说了句:给你。
那袋棒冰在课桌抽屉里,我的手几次忍不住去试探它化成了什么样,包装袋被我摸得从冷到热,我也没想明白:
他父母怎么忍心不要他。
我们奇妙的关系就这么建立了。
学校前三的好学生和吊车尾,一起上下学。
后来高中毕业了,沈沉以倒数成绩加他爹捐的一栋实验楼,跟我上了同一所大学。
上了大学的他如脱缰的野马,在海王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跟校花在操场后面接吻,两句话能叫女老师红了脸。
而我始终是他身边那个学霸,期末救星林薇薇。
他会帮我带食堂的黑椒牛柳饭,因为窗口打饭的小姑娘喜欢他,牛柳每回都要冒尖。
操场上,我坐在看台吃饭,沈沉靠在护栏上叼着一支棒冰,长腿窄腰,赏心悦目。
他偶尔会凑过来,我就圈在他的影子里,他把手机里新女友的照片给我看:
「薇薇,这个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咬着筷子摇摇头,比不上他的初恋苏月,那个出国当交换生的大小姐。
「那好。」他一笑,揉揉我的头发,竟然有点宠溺,「薇薇不喜欢,我们就换。」
2
「要结婚啦?」
眼前蒸腾的火锅雾气,我涮下一片毛肚。
「真是恭喜你们了。」
苏月比从前出落得更加贵气,一头棕色木马卷,miumiu 的套装裙,一张没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我也不想这么早,但是沈沉他怕我跑了,我一回来他就要跟我去领证。」
苏月娇嗔着揽住沈沉的手臂,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她嘴上说着沈沉,却始终观察着我的反应。
嘴里的虾滑太烫,我也只能囫囵吞下。
苏月回国后第一件事是约了我们一起吃饭,说老同学多年没见,怎么也得聚一聚。
「和光,你跟薇薇考了一个大学?真厉害,当年薇薇可是从来没掉出全校前三。」
苏月给对面的沈和光夹了一块虾滑。
沈和光坐在我旁边,他比沈沉小三岁,我和沈沉已经工作两年了,他才大四。
虽然兄弟俩在父母离婚后就分开了,但是大约是一起捱过了那段日子,再加上沈和光很争气,沈沉又是个弟控,经常下班接沈和光一起出去吃饭,所以兄弟感情一直不错。
我对沈和光没什么印象,大约是因为沈沉父母离婚后,沈和光跟他妈妈搬走了,印象里他也不爱说话,总安安静静的。
「我哥也跟薇薇姐一所大学,苏月姐你忘啦?」
苏月翻了个白眼给身旁的沈沉:
「他?他多水我不知道?」
「别在我弟面前拆我台呀!」沈沉刮了一下苏月的鼻子。
没话找话说了一堆后,苏月忽然想起来正事:
「对了薇薇,我还想让你陪我挑婚纱呢!」
我的筷子一顿。
沈沉才想开口说什么,苏月歪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大一那会,你俩关系好得不行,别人还传沈沉喜欢薇薇呢。」
沈沉抬起头瞥了我一眼,不假思索道:
「怎么可能。」
像是怕苏月不放心,又补了一句:
「我又不喜欢她。」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沈沉的想法,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一阵黯然。
苏月满意地笑了,小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薇薇要不要一起去看婚纱?你当我们的伴娘。」
「当然好啊!」我只觉得心里酸涩一点点涌上眼睛,依旧抬起头笑了笑,「那你可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当初高中的时候,沈沉可没少抄我作业!」
见我这么说,苏月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旋即笑靥如花:
「我就知道,薇薇,你还和从前一样!」
我知道苏月在怀疑我,怀疑我和沈沉不明不白。
她低估了沈沉对她的感情,也低估了我的自尊心。
「我去一下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已经红了眼眶,怕花了妆,我用纸巾轻轻压掉眼泪。
「怎么哭了?」
一回头,是沈和光。
刚刚没有仔细看他,我才发现几年不见,他也变了许多。
他和沈沉长得很像,眉眼深邃,长腿窄腰,漫不经心往那一站,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我对沈和光的记忆有些单薄。
只记得他从小就内向不爱说话,倒是总粘着他哥,他哥做什么他做什么。
看出了我的尴尬,沈和光试探性问道:
「难吃哭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头:「是啊,又贵又难吃。」
「那更要多吃一点,苏月买单呢。」
沈和光笑了笑,他不笑的时候很像他哥,总有点忧忧郁郁的调调,很能激起母性,一笑就露出虎牙和梨涡,看上去很乖巧温和,跟沈沉又不像了。
3
我意识到自己喜欢沈沉是大一的国庆假期,我们都没回家,在图书馆赶高数作业。
好的大学从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就在卷。
他看起书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侧脸好看,那双手握笔也好看。
难怪军训时,这么多学妹学姐有事没事路过男生方阵,只为了偷看沈沉。
起初她们还敌视我,后来发现我和沈沉关系清白,在沈沉这我又拥有他女朋友的一票否决权后,态度便热络起来。
图书馆静悄悄的,沈沉坐在我旁边,忽然凑近问我:
「你干嘛总帮我?」
他的气息打在我的耳廓,我写字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沈沉那张好看的脸忽然凑近,眸中三分狡黠,「喜欢我吧?」
此时是初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他那双眸子像茶色的猫眼石般熠熠。
他头发柔顺微蓬,像只懒洋洋的猫,诱使你伸出手去摸一摸。
微尘中有梧桐和桂花的香气。
沉默许久,我笔下已经洇出一团湿润的墨点。
我……喜欢他?
「逗你玩的。」见我沉默,他反而揉了揉我的头发,「林薇薇,我知道你可怜我。」
我伸出了手想去摸摸这只猫,它只是伸了个懒腰,悠然自得地走开了。
他像天生的猎手,下套收网时机都太好。
我才意识到,或许我并不是可怜他。
我喜欢沈沉,并且要命的是,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也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
找不到可代入的 X,这题怎么解?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是我生理痛那天?
那节高数课我趴在桌子上疼得冒冷汗,我打开微信,给置顶的沈沉发了一条消息。
不出十分钟,我就看见沈沉一把推开教室的门,他刚刚在打篮球,一身球衣,运动发带还没摘,呼吸还有些急促,脸上泛着红晕。
他跑得很急,大口喘着气,焦急地扫了一下教室后排:
「林薇薇?林薇薇?你在哪林薇薇!」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笨蛋,谁跟他一样上课只往后排钻?
我那个毕生追求哥德巴赫猜想猜到中年谢顶的高数老师,用他的小蜜蜂扩音器一遍遍问:「诶,你谁呀,你……」
他终于看到我在第一排。
明明是生理痛,他却急得去摸我的额头:
「还疼吗?我背你回宿舍。」
还是学期末聚餐回来后,我们并肩走在灯下那天?
我看他花心不难受,看他逗校花开心不难受,我知道他都是一时新鲜。
可是苏月出现的时候,我才发现沈沉是认真了的。
苏月是隔壁大学的,他们是联谊的时候认识的。
他进了这所大学,他妈妈很欣慰,沈沉不听他爸的,却很听他妈妈的话,尽量不逃课,也会期末跟我求援。
可是苏月出现的时候,他开始为了她逃课,为了能陪她一起上课。
终于在学期末聚餐回来后,我在路灯下站定,喊他的名字:
「沈沉,能好好学习吗?」
说是好好学习,其实我有私心。
别跟苏月谈恋爱了,好好学习吧。
也许很少看我这般认真的样子,他忽然凑近,像是要细细看我是不是假的林薇薇。
我吓得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像蝴蝶翅膀,扫在我的脸上,在心上扇起飓风。
「不躲?」
他只是弹了下我的额头,戏谑道:
「薇薇是胆小鬼,也学大人说话。」
沈沉说得没错,我是胆小鬼。
喜欢他不敢说,偏偏说好好学习。
我的那点心事根本瞒不过他。
沈沉喜欢苏月我也能理解。
苏月的妈妈知道苏月谈恋爱了,笑眯眯地请沈沉来家里吃饭。
一向话很少的沈沉那天破天荒跟我啰嗦道: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爸爸做饭,妈妈洗碗,真好。」
「他们的全家福就挂在墙上,进门就能看到。」
「薇薇,我也想有那样的家。」
苏月身上原生家庭给她的底气和自信,是我不管考多少次第一名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还是苏月要出国和他分手那天?
那天是九月十七号,沈沉生日。
那天下了小雨,沈沉没去送她,我不知道苏月临时出国,我们原本约好了一起去饭店庆祝,可我一个人提着蛋糕,等了一个小时他们也没来,我急得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我狼狈地冒着雨护着蛋糕来到沈沉和苏月住的地方。
我犹豫着要敲门,可门没关。
房间昏暗,我看沈沉一个人坐在床边,屋内烟味缭绕,熏得人肺疼。
我给他拉开窗帘,开窗户透气,他却从背后抱住了我,他头用力地埋在我的脖颈上,声音很闷很哑:
「薇薇,只有你是不会走的,对吧?」
我抓住窗帘的手一顿:
「嗯,不会走的。」
然后我就再也没能逃出去。
他想要家的温暖,我学来了一手好厨艺,为他煲汤做饭。
大约是我对他太好,走得太近。
所以我们朋友不像朋友,恋人不像恋人。
沈沉也说过:
「薇薇,跟你在一起总让我良心不安。」
「我又不喜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我那会是怎么说的?
我看着他烟雾中的侧脸,故作洒脱地笑笑:
「没事,我也不喜欢你。」
4
那天吃火锅回来,我肿着眼睛把沈沉取消置顶,消息设置成免打扰,可还是会忍不住一次次点开微信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没有。
只有沈和光一条验证消息:
「薇薇姐,我是沈和光。」
细细想想,我和沈和光是好久不见,当初高中帮他开过一次家长会,后来就没有过交集了。
现在他考进了江大,我们也算校友了。
我是在半夜收到了沈沉消息的:
「看婚纱的事情,你要是有事就推掉吧。」
我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这会苏月应该睡着了吧,所以沈沉才会给我发消息。
我竟然觉得心情复杂:
「没事,祝你们新婚快乐。」
我看沈沉正在输入了好久,最终发出来一句:
「薇薇,我们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吗?」
和从前一样?
你已经有苏月了,我还喜欢你?还对你像从前一样好?
「祝你和苏月幸福。」
沈沉,你怎么能这么贪心?
对面的沈沉沉默半天,最终没有回我消息。
第二天上班,午休的时候,沈沉给我打了个电话:
「薇薇,昨天苏月拿了我的手机,她没对你说什么吧?」
我一愣,心下了然。
「没有,没看到什么消息。」
「她刚回来没有安全感,昨天问了我微信里一圈女性朋友,今天上班办公室的人又问了我一圈,真的很尴尬。」
沈沉在他爸的公司工作,为了证明自己,他从小职员开始做,这两年确实比从前稳重了。
「你上学那会就这样,不能怪她。」我附和着笑了一声。
电话那头沈沉沉默了一会,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可是薇薇,你就不会这样。」
我不会这样。
沈沉你不知道,我是吃过醋的。
但是我没有苏月那样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发作,所以你从来不知道。
「那……没什么事的话,挂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沈沉好像还想跟我说点什么。
但是电话我已经挂断了。
5
我没想到挑婚纱这天,沈和光也来了。
他和沈沉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提东西。
兄弟俩都是帅哥,沈沉穿着衬衫成熟痞帅,沈和光运动服阳光朝气,赚足了回头率。
苏月亲切地挽着我的手,她精心化了妆。
这家婚纱店只接定制,我看到橱窗里一件秀禾,上头的凤凰流光溢彩,凤尾每粒小米珠都熠熠生辉,羽毛像是绣进了几十斤金线。
这种地方聚光灯照得贫穷无处遁形,我觉得很局促,价签上的数字我再努力五年也不敢想。
「薇薇,你觉得哪个好看?」苏月俏皮地冲我眨眼。
苏月陷在欧式沙发里,一头长卷发闪耀如猫眼石,茂密蓬松如海藻,衬得她人小小一只,像个洋娃娃。店员热络地为她端来小点心和柠檬水,她刚做的偏光指甲随意地指着几款,店员就小跑过去殷勤地准备。
后来很多次我有意无意地问起沈沉,喜欢苏月什么。
他说苏月的自然卷长发,摸上去像个小绵羊。
我就记住了,沈沉喜欢长卷发,所以长发留到现在。
后来学校给我们拍奖学金得主的照片,放在学校公众号作外宣。
「沈沉你看,照片更新了。」我把手机递给他看。
「笑得真傻。」
沈沉只瞥了一眼,没有看到我照片里那点小心思。
我没有卷发棒,所以睡觉前我把头发绑起来,再散下拍照,就有和苏月一样的波浪卷发。
但是他没看出来。
沈沉从来不会留心我的变化。
贫穷和咳嗽都不能隐藏,细细看来,我在出租屋楼下三百块钱烫的头发和她私人沙龙烫的,确实是天壤之别。
「薇薇?」苏月发现我在发呆,试探性喊我一声。
「月月你比较可爱,可以试试甜美风,或者配饰上面下功夫的话,婚纱就简约一点……」
「薇薇,你要不要也试试?虽然现在还没对象,但是感情这回事快慢说不准的。」
我不想试。
店员显然不想放弃这个潜在的商机,富二代的朋友八成也是富二代呢?她也撺掇我试一试。
我下意识看向沈沉,想跟他求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垂下眼。
算了,就试试吧。
「你们看不出她不想试吗?」
沈和光正坐在我旁边的沙发里看杂志,他忽然开了口。
「和光,我没那个意思……」苏月讪讪地打圆场。
我轻轻拉了拉沈和光的衣摆,笑了笑:
「好了和光,我正好也想试试。」
大约是对我这种老好人的性子失望了,沈和光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一点沈沉说得很对,我是胆小鬼。
我总是怕别人不高兴,努力想讨好所有人。
哪怕我并不喜欢,也会强颜欢笑。
婚纱的大裙摆缀着细碎的钻,在灯下熠熠生辉。
我和苏月同时从试衣间出来,回过头看他们兄弟俩。
也许是我看错了,沈沉下意识看向了我。
下一秒苏月笑语盈盈地问沈沉:
「沈沉,你看我跟薇薇哪个好看?」
沈沉忙说了一堆月月好看之类的话,苏月娇嗔道她说的是婚纱,怎么沈沉就借题发挥到了我俩身上。
眼前郎情妾意,我杵在那里很尴尬,只能回过头跟沈和光没话找话:
「哈哈哈……是不是很奇怪?」
我以为沈和光会不想理我,谁知他从书里抬头,仔细将我看了一遍。
这是我第一次和沈和光对视。
此刻阳光从纱帘照进来,映出空气中金色的微尘,安静又平和。
沈和光下半张脸被书挡住,眉眼又像极了高中时的沈沉,竟然让我有点恍惚。
好像时光回溯,我回到了大学那时,我有一次梦到我嫁给沈沉了,但是梦总是无厘头又搞笑的,梦里的我们穿着校服结婚,高数老师要我们做题,做对了几道才肯发结婚证给我们,然后我就在梦里做了一夜高数。
见我愣住,沈和光偏偏把杂志放下,露出一点虎牙和浅浅的梨涡,看上去又奶又乖,又不像他哥了。
他喉结一动,轻轻开了口:
「不,很好看。」
6
这阵子我一直躲着沈沉和苏月,生怕他们又拉着我捆绑什么活动。
直到沈沉和我们公司合作了一个项目,连同最近风头正盛的青年作家搞 IP 作品开发,三方约了一起吃饭。
我不想看见沈沉,但是沈沉的顶头上司西西姐指名要我谈,说那个青年作家神秘又难约,背调的资料都没弄到手,只说了想跟我们项目组负责人聊聊,因为听说我这个负责人跟他是校友。
害得我买了他的一堆小说狂补,生怕吃饭的时候没话题。
看完了我不得不感慨,这作者真是挺神的,把暗恋的感情写得丝丝入扣,半夜看还是骗了我不少眼泪。
不过大牌作者架子也大,冷菜上完一轮了,人还没到。
我和西西姐没话找话地聊着,知道我和沈沉上高中时就认识,西西姐暧昧地笑了:
「原来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沈沉默认了这个说法。
「不算,只是念一个高中,又考了同一所大学。」我举起酒杯告饶,「西西姐,沈沉要结婚了,你可别打趣我们了,他未婚妻会吃醋的。」
看我这么急于撇清关系,沈沉微微一愣。
「未婚妻?」西西姐眉头微微一皱,好像想起来什么,「上次那个半夜给我发消息的小姑娘?」
「小姑娘伐灵。」西西姐是上海人,摇了摇头,「小沈,女朋友要宠,但是工作和生活要分开……」
沈沉的脸色不好看。
「要说工作和生活处理得好,谁比得上西西姐啊,女儿成绩优秀,项目做得又漂亮。」我举起酒杯,忙转移话题,「这个项目我们领导都说了,要么跟西西姐的团队谈,要么不谈。」
西西姐最骄傲的是她那个成绩优秀的闺女,听我这么一说笑得合不拢嘴。
沈沉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小沈啊,你要是有薇薇这样的女朋友,早就……」
「好啦西西姐,可不许再说了!」
我立马打断。
「抱歉,来晚了。」
门被推开,来人却是沈和光?
「和光?」我和沈沉同时愣住。
那个风头正盛的青年作家是沈和光?
7
酒杯撞在一起,激荡起各异的心思。
我和沈和光真是太久没见了,加了微信也不聊天。
他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我也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他如今的成绩。
看沈沉的惊讶程度,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现在做出的成就。
不过也是,就他每次考试靠我捞的水平,想破天也想不到自己弟弟会写小说。
沈和光坐在那里,别人恭维他他礼貌回应,谈到发展方向他也条理分明。
「网上关于小说名字的讨论度比较高,小说为什么要取名为《不忠》呢?」我这种社畜只会惦记着自己的工作。
「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沈和光笑得礼貌,像极了一个落落大方的优等生,「主角暗恋的对象心有所属,所以主角不道德地希望她不忠,主角的苦恋没有结果,也希望自己不忠。」
「二人不忠,我可以理解为,不忠于自己的情感,早日移情吗?」
「对。」沈和光冲我一笑,露出一点狡黠的虎牙,「但是做不到。」
「这么看来,主人公是有原型?」
「对,一个老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和沈和光聊天时,沈沉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薇薇,沈沉到底对你有没有意思啊?」在洗手间补妆的时候,西西姐用手肘戳我,「一直在看你,我都觉得他这人最近有点魔怔。」
「姐你别闹,人都要结婚了。」
「你小丫头不懂,饭要抢着吃才香呢。」
抢?要抢也不会是沈和光抢,我跟沈沉那会还爱屋及乌,帮沈和光开家长会呢。
酒过三巡,场地从酒桌转战 KTV。
不谈公事了,开始喝酒,其实是借着这个机会大家加加微信,接着放风补妆的由头出去私聊,谈谈资源交换。
西西姐手下带了几个实习生,殷勤地给我敬酒,微信加了一圈。
沈和光帮我挡了一些后,碍于他甲方的身份,无人再上前,我靠在沙发上松了口气。
KTV 灯光暗下来,接电话的接电话,出去透气的透气,包厢里只剩我强撑着醉意炒热气氛,给唱歌的西西姐叫好,刻意忽略沈沉的目光。
沈沉借着起身拿酒杯的空当坐在我旁边,压低声音:
「薇薇,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房间昏暗,野格兑着橙汁,碎冰撞在玻璃杯沿,在他脸上蒙上一层好看的琥珀光。
酒喝多了,不去看他的眼睛很难。
我极力压下心头的波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坐了坐。
沈沉还想再说点什么,我已经起身,丢下一句:
「苏月在等你回去。」
沈沉看着我跌跌撞撞的背影愣住了,他逞了三分醉意想去追我,但是电话已经响了。
应该是苏月打来查岗的吧。
才到洗手间,我又开始哭。
我算什么啊?我算哪根葱,为他这样哭这样难过啊?
酒精混着回忆一起涌上来,让我目眩。
我讨厌沈沉这样,可我又不能成为那种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我努力擦干眼泪,可是刚刚喝的酒有点多,走起来竟然有些踉跄。
一抬眼就看见沈沉在拐角等我。
我绝对不能再靠近沈沉,也不能让他看见我哭成这样。
不然他就会知道,在我这里他永远有机可乘。
我下意识要躲。
旁边是安全出口,我想从三楼下去,绕个圈再过去。
却没想到在门后绊了一下,我以为我要摔倒了,却被人一把揽住了腰。
这人身上有一点淡淡的烟味,地上还有细碎的火光。
我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去,是沈沉?还是沈和光?
「姐姐小心。」
是沈和光。
……他成绩那么好,看上去那么乖,竟然也会抽烟?
「在学。」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坦然收起烟盒。
安全通道门上的窗户很小,我瞥见沈沉在问服务员,大约是怕我晕倒在洗手间。
我下意识往视野盲区的角落里躲了躲,生怕沈沉看见我。
沈和光竟然也贴近了我几分。
「你躲什么?」
「我不想看见你哥。」
「那你躲什么?」
「我哥看见我抽烟会唠叨。」
真的吗?沈沉这个烟鬼会唠叨他?
角落逼仄,因为出来得急,我没拿外套,只穿了一件吊带短裙,身前是沈和光因为酒精滚烫的身子,背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壁。
而沈沉与我们一门之隔。
我察觉到沈沉的目光停在了沈和光的背影上,在他看来,我们也许就像一对偷欢的野鸳鸯。
「沈和光,你的烟盒抵到我了……」
我轻轻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只哑着嗓子:
「姐姐别动。」
我偏过头看去,借着一点微光,我看见沈和光的眼睛里映着一弯湿润的月亮,他一开口,虎牙也若隐若现:
「……那不是烟盒。」
我一怔,脸忽然烫了起来,连手也不知该往哪放。
沈和光,也早就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小男孩了。
8
沈沉到处找不到我。
我给西西姐发了个消息,说我家里忽然有点事,急着回去一趟。
「大文豪你带走了?」西西姐发我一个偷笑的表情,「姐姐懂得。」
我看着旁边的沈和光,觉得有些百口莫辩。
「姐姐,这么晚了,寝室已经关门了。」
回想到十分钟前,沈和光一脸无辜地跟我说。
十分钟后公交车上,沈和光说酒后劲太大,就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一睡不醒。
不知这醉意几分真假,他也不嫌肩膀硌人?
开始下雨了,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
车窗上的雨滴反射着霓虹光斑,沈和光闭着眼,长睫潮黑,宛如停了一只纤细的黑色蝴蝶,呼吸间翅膀微微颤动。
他的脸还是烫的,贴在我的肩膀上,总叫我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的睡颜。
他长得可真好看,若是不笑,还真像高中时的沈沉。
沈和光不像沈沉,他从小就内向寡言,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说是自己摔的。
我记得我第一眼看见他,是沈沉牵着他的手,他戒备地躲在沈沉身后,也像我一样,是个胆小鬼。
所以我只记得沈沉,对沈和光几乎没有印象。
那年沈沉和我上高三,沈和光因为初中离得远选了住校,后来他父母离婚了,沈沉跟他爸走了,沈和光判给了他妈妈。
再看到他是一个冬夜,他坐在我家对门的台阶前,等他爸爸下班回家。
沈沉跟他爸已经搬走了,这事大约没人告诉他。
我想到了他妈妈哭闹起来歇斯底里的样子,沈和光大约也不敢问吧。
「他们已经搬走了。」我好心提醒。
他置若罔闻,仍然坐在那里。
从我晚自习前回家吃饭,到我上了晚自习回去,发现他还坐在那里等。
穿堂风凛冽,他一身薄棉衣抱着书包在角落里瑟瑟,蜷缩成一个小刺猬。
「他们已经搬走了。」
沈和光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我转身要走,他拉住了我的书包。
「老师说要开家长会。」沈和光才从怀里掏出一张满分的卷子,重复道,「要爸爸妈妈去开家长会。」
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去哪了,沈沉最近也没跟我一起上下学。
我看着沈和光满脸期待,还是没忍心说出这句话。
「家长会妈妈一个人也能去的。」
沈和光大约懂了,一言不发,垂下眼把试卷塞进书包里。
我看入冬了他身上还穿着薄棉衣,手上还有几个冻疮,瞬间明白了他父母吵架时,沈母控诉他父亲的:
「要本事没本事!孩子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这个家你付出过什么!」
「当初要不是因为怀了弟弟,我早就跟你离了!」
他妈妈向来偏爱沈沉,对沉默寡言,不讨喜的沈和光不冷不热,更何况她总认为沈和光的出生耽误了自己。
而沈和光紧紧攥着那张试卷的样子,像极了当初幼稚地想通过考满分来挽留父母的我。
但是大人的世界不是学生的答卷,写对了就能给个笑脸。
他们争吵间把能撕碎的全都撕碎了,从结婚证到我满含期待递过去的试卷。
「几号开家长会?」我叫住了他,「我……应该有空,或者到时候我看到你哥,我再把情况告诉他。」
沈和光回过头,我看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谢谢姐姐……」
我替沈和光妈妈去开了会。
班主任是个上了年纪的男老师,先客套了一下沈和光的成绩,又说同学反映沈和光性子孤僻,可能是因为父母离异的原因,在班上不合群,甚至有一两回差点跟同学打了起来,成绩也有下滑的趋势。
「虽然说那些学生也调皮,但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对吧?」
我看见沈和光站在办公室外,他时不时紧张地往办公室张望。
「老师,我也是离异家庭的孩子。」我礼貌地笑笑,「我也不合群。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