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青梅竹马,但他的心上人不是我。
毕竟我们从小一起厮混着长大,我把他当姐妹,他拿我当兄弟。
如果不是他喝醉了酒,跑到我府上大喊要娶我为妻。
或许,我们永远不会成为夫妻。
1
「礼成,送入洞房!」
当我低头,透过盖头的空隙,看到那只牵我去新房的,白皙且温暖干燥的手,顿觉好笑的哼了一声。
那手的主人该是听到了,恶意的用力攥紧,疼的我直咬牙。
我也丝毫不示弱的用我长长的指甲去抠他,引得他闷声一哼。
我俩就这样较劲了一路。
等我坐到喜床上时,我的手已经紫红了一片,他的手背也是血丝淋淋了!
谁也别好!
我叫乔淡宁,是个郡主,我爹希望我淡泊宁静,可我……让他失望了。
被我抠了一手血的新郎官是我的竹马,叫暮辞,是礼部尚书的儿子。
而我俩之所以会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走到现在的彼此看不顺眼,完全都是这个二货的原因。
明知道酒量啥也不是,还得要逞能的与我表哥不醉不归。
结果不过两杯,就醉的一塌糊涂,然后为了所谓的哥们儿义气,就头脑不清的来我家门口大声嚷嚷要娶我。
搞得街坊邻居人尽皆知,一度成为了京中最热门的八卦话题。
而他酒醒后也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但为时已晚,两家已经一大早就商量好了所有的事宜,只等我及笄后成亲。
「吱~」
门开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随着喜婆的指示,我头上的红盖头被掀开。
骤然烛火的光亮让我微咪了眼,待一切适应后,我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暮辞。
他身姿高挑,肩宽腰细,此时身上艳红的婚服衬得他面容更是清透。
英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有红润的薄唇,无一不是京中少女的梦中情郎。
当然,除了我。
因为我觉得,他现在看我的神情,只能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那张俊颜,背着烛火藏在阴暗处,略略有些恐怖。
但我却是不怕的。
彼此貌合神离的饮完交杯酒,下人婆子在恭喜声中全部离开,徒留我们二人原形毕露。
我拿出在家带来的「恶女指南」,照着里面的描写,左眉微挑,眼神微眯,嘴角邪魅勾起的看着暮辞。
他也撕去伪装,不再是那个人人夸赞的儒雅随和的模样。
他嫌弃的抽出我手中的书扔在了地上,捏住我的双颊与我对视。
暮辞的眸子在红烛的映衬下,闪出如星般的光芒,但出口的语气却是恶略至极,「乔淡宁,该洞房了!」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纠缠。
我也是这一刻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有些胆怯了。
但我这人向来不服输,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壶,在暮辞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一饮而尽了。
我打算来个酒壮怂人胆。
但之后的事我就不大记得了,只是第二日清晨我问暮辞为何左脸有五条指痕时,他左眉微挑,眼神微眯,嘴角邪魅勾起的看着我,「你觉得呢?」
这厮绝逼是研读我的「恶女指南」了!
婚后的生活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他爱早起,我却必须赖床。
他喜欢读书,我爱好哼哼哈嘿。
他习惯饮清茶,我只喝白开水。
如此步调不一致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想当然的是互相看不上。
但我们又莫名的合拍。
因为,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2
三天回门,正巧赶上了爹爹的生辰,宴上宾客众多。
京中的权贵多是八卦的,所以这帮大爷大娘的眼睛总时不时往我们这边瞟,话里话外也会捎带着我们。
毕竟,暮辞当初求婚和退婚都闹了那样大的动静,他们大概也想知道我们婚后有没有大打出手吧!
可我这人平日里虽然冲动,但这郡王府的脸面还是不能丢的。
我挺胸抬头,用余光扫到众人窥视的目光后,脚下不着痕迹的碰了碰身旁的暮辞。
他这个人最是表里不一,我同他认识多年,自是知道他私下是什么狗模样。
此刻人前的他一身青色锦袍,端的是温润尔雅。
难怪京城里的人都说,是我死气白咧非要嫁给暮辞,他迫于郡王府的威慑,才娶了我这泼猴。
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我心中一万的不服,但侧头瞪向他时,又觉得她们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暮辞此时垂眸看我。眼神有一丝询问,但也不过一瞬,他便读懂了我眼神的含义。
他蹙眉表示不愿配合,桌下的手指在我手心里划过两个字,「求我。」
我面上唇角含笑,一片情深义重的与暮辞对视,桌下却死死的掰住他的手指,试图让他乖乖配合。
我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闷哼声,还有忍痛到双眼微红。
但他还是非常坚强的挺住了,让我内心敬他是条汉子。
不过……还是我赢了。
暮辞的手指得救了,他咬着后槽牙假意温柔的在我耳边轻语,「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我一脸的柔情蜜意,小拳头在他胸口捶打,「哈哈,相公好讨厌!」
这一来一往,惹得众人更是纷纷看过来,更是有许多的姑娘家投来艳羡的目光。
哎,我也是作孽,没有让她们看到婚姻最真实的残酷。
暮辞顺着我的动作,张嘴吃下我手中的糕,舌尖无意的划过我的指腹,带来一片温润和阵阵颤栗。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脸「腾」的一下红了,全然忘了接下来的戏份,只呆愣在原地。
暮辞唇边的笑意加深,眉眼间尽是温柔,「娘子给的糕果然是最好吃的。」
「莫要脸红了,叔伯们还在看着呢!」
说罢,他还用手指轻点我的鼻尖,似是在唤醒我迷失的灵魂。
卧槽!我特么是被恶心的好吗?
在我差点没把手指擦秃噜皮的时候,这场宴结束了。
我同暮辞送着同辈的宾客,身后陡然间一个极不屑的声音,「哼,攀附权贵!」
我挑眉回看,是大理寺卿柳柏成,我同他并不熟悉,但从前和他的妹妹却是有过交情的。
只是那姑娘半年前突然看破红尘,做了庆云观道士,彼此便再没有往来。
此刻的柳柏成目光直直的看着暮辞,那眼中的嘲讽已经快要溢了出来。
我顿时怒火中烧,我同暮辞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互相总是以折磨对方为乐,但也早已把彼此当做自己人。
我怎么欺负都行,别人说一句试试?
我捋胳膊挽袖子的想同那柳柏成理论一番,却被暮辞一把拽出了府。
我这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噎的半死。
3
坐在车上的我许久没有消气,问暮辞为何拦着我?
他此时不像宴上那般的与我针锋相对,垂眸摆弄着腰间的玉佩,声音低落的回道,「他说的也没有错啊?」
「旁人看来就是我高攀了阿宁啊!」
我一时有些怔愣,因为暮辞大多数都是随意的叫我「乔淡宁」。
唤我乳名,是真的心伤了吧。
看着此刻连头顶都散发委屈的暮辞,我心里堵得厉害,原来在外人眼里,他勤苦读书,考取功名,一心为民,都不足以成为他的闪光点。
原来如今,大家说起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郡王府的女婿!
我这人向来心软,暮辞这时的脆弱让我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马车虽然摇晃,但我还是蹲在他面前,从下往上的看着他。
他此刻的眼神孤寂而深远,这是我十六年来从没见过的。
我不知如何劝慰他,良久后才涩然唤道,「阿辞。」
暮辞闻言抬手抚上我的脸颊,低头与我额头相抵,喃喃道,「他们如此说我,阿宁会嫌弃吗?」
「不会。」
我听后心狠狠一颤,没有一丝考虑得摇头,虽说成亲一事的起因是他,可若我当初在及笄礼上同意了他的退婚,那他此时便不会无辜受屈。
「那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好。」
从前的青梅竹马,无话不谈。
「阿宁要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好。」
做你坚强的后盾,即便不是爱人,我们也是家人。
「那我晚上去床上睡,好不好?」
「好。」
小塌上太冷,床……
等等!
我瞪大眼睛看着此时笑眼弯弯,眸中透着一起狡黠的暮辞,深觉上当受骗。
刚要起唇反悔,就被他捂住了嘴。
「从前就告诉你,说话要过脑子。」
「不行!」我隔着他的手掌嗡里嗡气回道。
许是我的吸气喷到他的手心,惹来了他更深的笑意。
在我的怒目而视下,他低头微微靠近我的耳边,像是说悄悄话一般的轻声说道,「你不是最怕冷的吗?」
「我可暖和了。」
「给你暖被窝,好不好?」
……这是我不花钱就可以听的吗?
可事实证明,男人的话千万别当真。
我一时心软的结果就是,暮辞那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左、右、下的被子都被他压在了身下。
根本没有给我暖被窝的打算,徒留我一个人在另一床冰冷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但我看着被捂得额头冒汗的暮辞,慢慢也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因为怒火已烧至我得全身,我再也忍不住的抬脚向他踹去。
「下去吧你!」
4
最近有一个问题很困扰我,时间久了憋在心里难受的厉害。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虫鸣鸟叫的早上,我终于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暮辞,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你不会是要和我搞先婚后爱那一套吧?」
「……乔淡宁,你睡糊涂了?」
暮辞垂眸看我的眼神满是嫌弃,仿佛我在说什么梦话。
我也觉得在做梦,毕竟他是怎么做到每晚睡前是在小榻上,早上起来就是在床上的?
且还是双手环抱住我,下巴搭在我的头顶,呈现出你侬我侬的恩爱氛围。
这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迷糊间看到已经坐起身的男人,他身上的中衣此时有些松垮,黑亮的头发披散下来,更显得肩宽腰窄。
我同他一连几日的同榻而眠,刨除他梦游的可能,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自己偷偷爬上来的。
我想,他定然是觊觎我的美貌,折服于我的人品,忠诚于我的才华。
他爱上我了,肯定的。
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我悄悄的抬手扯了下衣服,露出一个肩膀然后开口道,「暮辞。」
我出口的声音有一丝刚醒来的沙哑。
他转身看我,眉眼间亦是一片迷蒙,「怎么了?」
但随即看到我裸露的肩膀,眼神有那么一瞬闪过一丝其他的情绪,然后有些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抬手把我的衣领拉了上去。
我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眼神唬到,还是因为两人是在纱帐包裹的床榻之间,竟莫名的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和丝丝暧昧。
我陡然间竟觉得有些口渴,张嘴不自觉的舔了舔唇,方才开口,「我好看吗?」
我的声音很轻,在这纱帘隔绝的床榻之上,似耳语一般,带着思恋缱绻的味道。
我一眼不错的看着暮辞,看他的眼神从朦胧到瞳孔放大。
看他的从胸口涌上来的红晕,传至脖子,脸颊,直至耳尖。
隔了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好看。」
我支起身子凑近了他,想着那日在「恶女指南」里看到的勾人描写,在他的下巴处落下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我们如今是夫妻,我可以这样对你的吧?」
「……」
他的红已染到了眼尾,我感觉到他呼吸的粗重,和喉结的滚动。
我们彼此注视,我清楚的在他得眸子中看到情欲二字。
我缓缓抬手捂住了他的眼,浓密的睫毛在我掌心微动,带着些许的痒。
我一点一点的凑近他,近到彼此呼吸纠缠,近到我的唇马上要碰上他的唇角。
可我却没有在继续,我瞟到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紧紧地攥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鼓起。
我侧了侧头,又靠近了他几分,最后在他耳边卿卿地耳语,「晚上,整两杯啊!」
「……」
所有的暧昧戛然而止,所有的缱绻烟消云散。
暮辞一把拽下我的手,咬牙切齿的像是要吃了我一般的模样,惹来我得意的笑。
「切,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
「暮辞,你完了!」
5
其实不只他完了,我也完了。
我看着暮辞逃离的背影,摸着自己乱的不成样子的心口,暗暗吐槽了一句,「乔淡宁,你完了!」
我刚刚靠近他时,心跳的厉害,甚至害怕他听到我「砰砰」的声音。
我用了整整一日消化自己喜欢上暮辞这件事。
我们从开裆裤认识,即便现在做了夫妻,也是以朋友相处。
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我们这是来了一出先婚后爱的烂大街戏码?
我不禁想起当初暮辞是为何要娶我。
我有一个表哥叫郭远之,长我四岁,是真真正正的君子端方,表里如一。
我没有亲哥哥,从小身边也只有一个暮辞这么一个异性朋友。
我俩还总是吵闹,我压根没有被人宠爱的感觉。
所以后来远方的表哥来京城准备科考,正好住在我家,正好对我很宠溺,正好长得也是很俊俏。
所有的正好加在一起,就让那时还没有及笄的我情窦初开了。
而我这人向来藏不住事,所以我的少女情怀,我自己知道,暮辞知道,包括表哥他本人也知道。
他曾明确的告诉我,他只是把我当做妹妹,从无半点非分之想。
但我那时以为,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才不敢同我谈情说爱。
我还颇善解人意的开导他,「配不上我的人多了,你也别太自卑。」
现在想来,是我太自信了,他明明是有喜欢的人的。
所以当他考取状元后,皇上便为他赐婚了。
是皇后的妹妹。
我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他一定是被逼的。
一定是皇后看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人长得又英俊潇洒,所以赶紧给妹妹划拉到手。
我当时满心的义愤填膺,我想表哥肯定心伤难过得很,我若此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小意温柔的安慰他,再用尽浑身解数的帮他解了这婚约,他还不得高兴死?
他还不得……直接以身相许?
可事实证明,我做的美梦,永远只是梦。
当我在拐角处,看到郭府门前深情相拥的一对璧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整了半天,人俩是两情相悦,我的暗恋还没有萌芽就被掐死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可我抬手摸了摸心跳,一切正常。
又抬眸对着秋日的暖阳看了许久,也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这不应该啊!
直到我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天一夜,滴水不进,米饭不食,饿的脚步虚浮的走出院子时,才终于体会到了爱恋的不易。
太特么饿了!
可我不甘心,表哥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于是,我便常常去观察,想看看那个姑娘到底哪里比我好。
他们逛街我跟着,他们游船我跟着,他们放风筝我跟着,他们去寺里祈福我也跟着?
总之就是无孔不入,烦人的很。
但我那时真的太执着了,就想知道自己差在哪里。
结果因为这件事,就有了后来轰动整个京城的,暮辞求亲记。
6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这件事情的原委。
因为我的无处不在,郭表哥委实觉得难受,可又碍于我爹娘的原因,所以始终对我容忍。
但人的情绪总要有个发泄口,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约着暮辞饮酒,在酩酊大醉时说出了自己的苦楚和对我的不满。
暮辞这厮,虽然在大事上与我一致对外,但在背后说我坏话这种事上,是半点也不嘴软。
于是,本是兄弟的聚会,变成了我的吐槽大会。
他俩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我的嚣张跋扈,还有调皮捣蛋。
据说,吐槽到深处两人还相拥而泣,以表同病相怜之情。
我呸!臭不要脸的!
最后的最后,醉的已分不清谁是他爹的暮辞一拍胸脯,信誓旦旦的给郭英俊保证,大舌头啷当的说会帮他解决我。
所以当晚就有一个醉鬼在我家大门口大声嚷嚷着让我出去!
我娘忧愁的问我,可是欠了暮辞的钱,还是玩弄了他的感情,要他大晚上的在这鬼哭狼嚎。
左右全是京中显贵,此时都出来看热闹。
不用多说,明日的京中头条已经有谱了!
为了不让暮辞继续嚎叫,我爹连忙出去安抚他,想把人哄进来再说。
奈何暮辞铁了心的要耍,他胸脯拍的啪啪作响,洪亮的说他要娶我,且今晚就娶!
并且抱着我爹就喊,「爹!爹!」
那声音,那腔调,差点没给我爹送走!
「暮辞,我不是你爹!」
「我是你爹啊!爹!」
……
暮辞明早醒来,如果想起了今晚的事,他大概就明白什么叫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可如果他想不起来呢?
那我就原景重现,并问一句,「学的像不?」
「学的挺像,下次别在学了!」
彼时,他宿醉之后落荒而逃,我也哈哈大笑没放在心上。
可第二日他爹娘带着聘礼登门时,我蒙了!
我跑去问暮辞为什么?
他一脸生不如死的说,「我爹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卧槽,难追个屁!
我又跑去同爹娘说不同意,我只当暮辞是兄弟,从无男女之情。
可娘却说,婚姻大事,由不得我胡闹。
……明明是你们所有人在闹啊!
就在我同暮辞今天一个计策,明天一个撒泼的想要把这婚事取消的时候,我的及笄礼要来了。
看着解除婚约的事情毫无进展,我决定先美美的过完生辰,然后给我爹娘准备个大惊喜。
我当时都想好了,甚至偷摸找人配了让人看上去像得了重病的药。
就等着及笄礼结束,我就要实施计划了。
没想到暮辞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竟然当众宣布要同我退亲。
白雪皑皑的屋外,寂静无声的屋内,无一不在透露着大写的尴尬。
这是大大的落了郡王府的颜面。
我一时气恼,当场拒绝了他,并且放出狠话,「暮辞,咱俩死磕到底!」
结果就是……
一时冲动,一世遭殃!
7
本以为我们会鸡飞狗跳的度过余生,或者是半路和离,各生欢喜。
却不想,竟然走起了烂俗路线。
至少在我揣着红豆酥去接暮辞散衙之前,我真的觉得他大概也是有些喜欢我的。
彼时,我在长街的对面,披着厚实的狐裘,看着对面一席官服的男人和一身道袍的女子,还是觉得今日真冷啊!
尤其是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男人递她手帕的手都冻得通红。
那姑娘我认识,大理寺卿的妹妹柳如冬,长我一岁,从前与我也算交好,我也叫她来家里做过几次客。
我竟不知他们何时这样熟悉了。
许是我的注视过于直白,暮辞侧头看到了我,神情有一瞬的怔愣。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他对着柳如冬的眼神是心疼。
是我从没见过的模样。
我抬步走了过去,站在暮辞的身侧同柳如冬说了句好久不见。
我不知是不是她看到我与暮辞的并肩而立,还是自己衣衫单薄,总之这一刻她又红了眼眶。
她同我行礼后便要离开,丝毫没有要与我寒暄的意思。
可我却叫住了她,「慢着,看你的模样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说与我听听,也许帮的到。」
柳如冬黯淡的摇了摇头,谢过我的好意说,不用了。
「那你特意来找暮辞做什么?」
我出口的话直白,她明显一愣?
「有什么事是我夫君能做,本郡主却做不得的?」
她大概也感觉到我此时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柳如冬面对我的质问,有些慌乱,她说她之是来道歉的,为她哥哥的出言不逊而道歉。
她说她既然已经说完了,便走了。
我其实还有好多话要问她的,为何突然看破红尘?为何她哥哥对暮辞有那样大的敌意?
为何……他会这样心疼的看着她?
可暮辞从刚刚就站在了我的身后,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用手指在我手心里瞎划拉,搞得我更是心烦意乱。
此时更是在我手心写来写去,弄得我思绪全乱了,只能看着柳如冬的离开。
我回头深怒瞪他,可看到的却是他肆意的眉眼,张扬的笑意,面容在这寒风中越发惊艳绝伦,惹人心跳。
我第一次在面对他的时候失了争辩的力气,只有一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我没有等暮辞,只一人坐了马车回府。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刚刚他冰凉的指尖在上留下的触感好像还在。
「你吃醋了。」
嗯,我吃醋了……
我有些疲累的闭上了眼,面对郭英俊的突然成亲我可以斗志昂扬的参加他的婚宴。
面对柳如冬的楚楚可怜,我可以毫不怜悯的质问。
可我此时却连面对暮辞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表情在我手心里写下这几个字的。
洋洋得意?
趾高气昂?
话本中常说,先动心的人总是低人一头的。
那以后暮辞会不会欺负我?
会不会一直嘚瑟的炫耀,一直压我一头?
回府后我忍着内心情绪得翻涌,看着桌上早已冻硬的桂花糕,觉得碍眼的很。
想把它扔了,却被刚进屋的暮辞拦住了。
他看着我颇为苦涩的面容,没有嘲笑,没有犯贱,而是倾身靠近,伸手环抱住了我。
我身子有些僵硬,他一下一下的顺着我的后背,同我讲柳柏成那样讨厌他的理由。
那是我不知道的,关于他的往事。
柳如冬第一次去郡王府做客时十五岁,初初见到芝兰玉树的暮辞,便生了欢喜之心。
她把这份心事藏到了心底,直到及笄后的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才说与他听。
可他却拒绝了。
「为什么?」我的头抵着他的胸口,闷声问道。
暮辞轻拍我的手一顿,然后喃喃道,「因为我也有喜欢的姑娘啊。」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喜欢,我抬头看向他,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逗笑了他。
我们此时的距离那样的亲昵,但他笑过之后,眼底是满满的不甘,「你怎么这么傻?」
他的温热气息,因为靠近而喷洒在我得脸上,惹得我心口发抖。
他忽而低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8
不是!
面对暮辞如此反常的嗔怪,我虽觉得突然,但依旧坚定的摇头。
我记得他曾对我说过,让我永远陪着他。
虽是玩笑,但我却放在了心上。
他因我的摇头,眼眸蹦出炙热的光亮,我忍不住躲开,不敢与他对视。
可垂落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了他微扬的唇角。
我的心跳乱的厉害,「砰砰」的声音敲在我的耳边,震得我耳鸣。
我必须要转移话题,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索了好一阵,方才想到刚刚的事情他还没有交代清楚。
我抬头问道,「她今日找你到底什么事?」
暮辞认真的回道,「她的确是来替她哥哥道歉的。」
「那你为何给她手帕,还那样心疼的看着她?」
暮辞一脸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我哪有心疼?我那明明是被冻得。」
「手帕是因为她哭的鼻涕留了出来才给的。」
「你摸!」他把手伸到我的面前,然后修长的手指轻轻的贴在了我的脖子上,「现在还冷呢!」
冰凉的手指配上他委屈的声音,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又是一阵的不自在。
暮辞弯腰同我对视,面容同平日一样的温润,但却多了份情深意浓。
「乔淡宁,咱俩这么熟了,也没必要整那些个虚情假意的事儿。」
「你是不是心悦我?」
这是他的笃定,是对我的看穿。
不待我回答,他又说了一句,「阿辞喜欢阿宁。」
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沾染了些水泽,诱人至深。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仅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更是因为他莫名的告白。
他喜欢我?
先婚后爱是真的?
我揣着这份不确定,便到了新年的前一日。
9
我早早起床,要去普罗寺祈福,这是我在娘家时便养成的习惯。
今年的冬天其实非常的冷,但大街上依旧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可出了京城往南,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衣衫褴褛有之,冻死路旁的亦有之。
我掀帘看了许久,心中的疑惑陡然升起,流民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叫车夫停了马车,让随行的侍卫去打听一二,又命小厮散些银子和吃食给他们。
马车被随行的侍卫层层包围,想来他们怕那些走投无路的饥民来抢劫。
可都是些可怜的百姓,他们拿了东西只千恩万谢,并没有暴乱。
直到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走到马车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高喊着,「求贵人为我们做主啊!」
其余的流民夜纷纷跪了下来,这其中不乏年迈的老人,和蹒跚学步的幼儿。
地上的雪很厚,老妇人冻得身子直颤,我忙下车去扶,可触到她的手时,却发现竟烫的异常。
我与她相对而站,此时也看出她的脸颊也是不自然的红晕。
我想让人送她去城内的医馆医治,可她却摇头,说没什么大碍。
她恳切的要我为他们做主,绝望的同我说了他们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这一刻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总有些畜生,仗着天高皇帝远,为官不仁。
这些百姓来自岭南,就算坐马车也要一个月才能到的地方。
今年的岭南异常的诡异,夏天干旱,秋天收成惨淡,百姓过的艰难。
可秋末之时,圣上拨了大批的粮食和银子着官员送往岭南,并且回报的结果也是百姓已安顿妥当,感谢皇恩浩荡。
如今他们却背井离乡,饿死路旁。
「咳咳咳!」面前的老妇人咳嗽的厉害,我让侍卫快马加鞭送她去医馆,再着人去郡王府,把此事的来龙去脉讲给父亲听。
他知道后,定会进宫面圣,朝廷自会接收这些百姓,彻查到底。
我安顿妥了一切,时间已过晌午,早错过了进香祈福的时辰,便坐着马车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回了暮府,我觉得浑身疲累便直接回屋睡觉,再睁眼天已经黑了。
我是被下人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我睁开迷蒙的双眼,觉得嗓子干的厉害,轻咳了几声后,方才开口让人进来。
丫鬟慌乱的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抽噎着,我认真听了半晌才听明白她说了什么。
「上午的那个老妇人死了!」
「是……是……瘟疫!」
「现在医馆已经被封了,城外的流民也集中安置在了一起。」
「所有和那老妇人有接触的全部不能出屋!」
她的话让我愣在原地,我脑子一时混乱,上午的所有场景在眼前过了一遍。
老妇人滚烫的双手,双颊不寻常的红润,以及……她对着我咳嗽的那几声。
想到这里,我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身子退到了床里,喝令丫鬟赶紧出去。
小丫头泪流满面的说要留下来伺候我,却被我毫不留情的赶了出去。
房门已经关死,我隔着门让今日所有同我出去的人全部回到自己的屋里,院门关上。
每日的吃食放在外面, 在此期间万不能再与府里的任何人有接触。
为今只有等,等着朝廷的作为,等着太医署研究治病配方。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浑身的气力已被抽干,瘫软在地,不知所措。
我想起郡王府的爹娘,不知他们此时可好,若我没能逃过这一劫,上次的回门便是我此生最后的一见。
我想起暮辞,他今日早晨还温柔缱绻得抱着我,他说为我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是我定然会喜欢的。
我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我一点一点的抱紧自己,轻声的同自己说,「别怕,别怕……」
外面已经黑透了,院子里寂静无声,全然没有前几日迎接新年的欢声笑语。
我点燃了烛火,随便拿出一本书读了起来。
我必须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我不能让自己的思绪乱飞,我怕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的想,是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啪啪啪!」
「乔淡宁,开门!」
10
屋外骤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呆愣的转头看向房门,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
我怕……
怕是我的臆想。
直到房门被大力踹开,一身寒气,面如冷霜的暮辞进来时,我才相信。
原来……他真的来了!
可我来不及感伤,拿起手边的帕子,边捂住自己的口鼻,边往后退。
另一只手还在慌乱的挥舞着,「你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暮辞把门关上,回身也没有往里走,只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我。
我与他的距离算不得多远,但屋内的烛火并不明亮,我只能眯着眼仔细辨别他的神色。
有些幽远和一丝委屈。
就这样我们互望了许久,我终是叹了口气,隔着捂得严实的帕子,说着违心的话,「阿辞,你快出去!」
暮辞闻言忽而低头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有些苦涩,「你不想同我死在一处吗?」
我瞪大眼睛的不可置信,一阵恍惚间好像没有听清他的话。
他一步一步的朝我走来,直至坐在床边,眼里满是不甘的又问了一遍,「乔淡宁,你都没有想过,同我死在一处吗?」
他的模样,他的视线同往日有着极大的不同,莫名的叫我心口发慌。
一时怔忪,不知要如何回应。
暮辞轻轻的握住我的手,坚定的把我手中的帕子抽出,然后告诉我,「我刚刚去了郡王府,同岳父岳母问安,让他们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
「我回府后又去了爹娘那里,带他们去了城东的那个别院暂住,他们年纪大了,身子比不得我们。」
他说到这里时,抬头看向我,眼神越发的沉,视线落在我的面上,好像生怕我会逃了一样。
我隔着被泪水模糊的眸子回望他,嘴角裂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傻!」
他说的话像是在交代后事,他把所有人都安顿好了,然后来陪我。
他平缓的开口,「阿宁,若真有事,你要带着我,别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