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浪漫告别:少女消逝的心结》
过年参加高中同学聚会遇到前夫。
我想坐在他旁边,他突然躲开了,坐到了角落里。
班长问他躲什么。
他眉眼不抬,懒懒地说道:「有病。」
确实,我有病。
但他不知道,我为了回来见他,差点死在了冰岛。
1
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解释,只是直直地看向霍添。
他坐在包厢的边缘,眉眼冷淡,黑色衬衫衬得他肤色白皙,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显得有些颓废。
我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有想过,三年不见,他会当众让我这么难堪。
班长抢先我一步开口。
「霍添,你怎么说话呢。」
霍添声音透着喑哑,面无表情解释道:「我感冒了,你们离我远点。」
「原来有病的是你!话都不会好好说!」班长瞪了他一眼,然后就招呼我坐下。
「别理他,瞎矫情。」
同学们也纷纷打圆场。
我摸不清霍添的意图,但我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不会拿我的病开玩笑。
这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陈璐化着精致的妆,穿着晚礼服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颁奖典礼耽误了一会儿,一结束,我就立马赶来了。」
「哇!大明星竟然来参加同学聚会!我不是眼花了吧!」
场子又活络了起来。
众人纷纷起哄,尤其是男同学,显得格外兴奋。
陈璐羞涩一笑。
「别闹了,什么大明星,我也就是个打工的。衣服没来得及换,大家别介意。」
开口就是八二年的老绿茶。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跟我对视时,她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她是我曾经的情敌。
高一的时候,她就追过霍添,但被霍添拒绝了。
陈璐不死心,问霍添她哪里不好,可以改。
霍添说,不用改,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他不喜欢会呼吸的生物。
他们当时站在楼梯间,我就在他们头顶,听到霍添的发言没忍住笑了。
陈璐以为我嘲笑她,自此就把我当成了眼中钉。
她是文艺委员,大合唱的时候故意把想随大流的我点了出来。
「周幼夏,你走调了!」
「放屁,我压根没出声。」
于是班主任把我拎了出来,让我单独唱。
我五音不全的事情就这么暴露了,我那群狐朋狗友甚至拿手机录了下来,然后发到了班级群里,四处传阅。我和霍添结婚后,才知道,它被霍添当成了闹钟铃声。
我求了他很多次,他都没有换。
我和陈璐是有点孽缘的,高中三年,居然全都分到了一个班。
高考后,她去了国外当练习生,基本和我们失联了。
我本来都快忘了这号人,直到她前几年参加了国内一档选秀节目,一炮成名。
网上关于她的消息越来越多。
我和霍添离婚的消息传出来后,陈璐重新对霍添展开了猛烈的追求,甚至在演唱会现场高调表白,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知道,她说的是谁。
陈璐当着我的面坐到了霍添身边。
这次,霍添却没有躲开。
我心不在焉和身边的同学搭着话。
她说:「周幼夏,你前几年都没来,我还以为你今年也不会来了。」
「前几年在国外,今年刚回来。」
「啊?你去国外干什么了?」
我在心里回答她:治病。
「工作。」
我回答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霍添身上。
我看见陈璐拿起他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跟他说着什么。
霍添眉目淡然,看不出喜怒。
但不拒绝就是在表达暧昧吧。
我看着心烦,起身离开了。
我坐在外面的吧台上,点了一杯果汁。
突然,有人坐到了我旁边,戏谑道:「姐姐,来酒吧喝果汁,你是没成年吗?」
我看了他一眼。
「没成年的是你吧。」
「我成年了,昨天刚满十八岁。」
我无心搭茬。
他却没有走的打算,也点了一杯果汁,坐在了我旁边。
「姐姐,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懒得理他。
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我。
「姐姐,你的耳夹掉了。」
他对我伸出手,上面静静躺着我的银色耳夹。
我伸手要拿的时候,他突然握住了手,藏到了身后。
我冷冷看着他。
「还给我。」
他凑到我耳边,说道:「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你是闻时的……」
那一刻,好像有一条毒蛇在我耳边吐着信子。
「我叫闻亦,闻时是我的哥哥。你说,当初为什么……」
一瞬间,我仿佛就被封印了。
我想推开他,身体四肢却是僵硬的。
他慢慢给我戴上耳夹。
少年的指尖很凉,我感觉胃里翻涌作呕。
心里仿佛有一头猛兽拖着我下坠。
头顶的灯光让我感到恐惧。
这时,突然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将我和闻亦的距离拉远了。
霍添冷眼看着我。
「周幼夏,你贱不贱!」
2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理解霍添这句话的意思。
我现在只想让他带我离开这里。
霍添,带我走。
我用求救的眼神望向他。
他好像很生气。
可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但他还是带我走了。
我被他踉踉跄跄拖着离开。
闻亦的目光如同阴影笼罩在我身后。
霍添一拳打在了我身后的墙上,唤回了我的神智。
「你看不出来他多大吗?」他质问我:「还是你就喜欢这种未成年的!」
「不是的。」
我想告诉他,那是闻时的弟弟。
他突然冷笑道:「算了,随便你。」
我伸手去拽他的衣服,用尽力气问道:「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到了吗?」
这才是我回国真正的目的。
「嗯。」
他背对着我。
「那你没有话想跟我说吗?」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说什么?」他偏头看向我,眉眼如寒冬的风雪,吹得我骨缝都疼。
他坚定地拨开了我的手:「周幼夏,你的病治好了吗?」
我想说好了,但是说不出口。
「还差一点。」
「那就说明我们分开的决定是正确的。」
说完,他就离开了。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缓缓走进了洗手间。
我大力摘掉了耳朵上的耳夹,耳朵瞬间又红又疼。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渐渐变成了刚刚那个少年的模样,然后又变成了闻时的模样。
我猛地闭上了眼。
但心里的恶魔却攥紧了我的灵魂,拉着我不断下沉。
回到包厢后,大家玩得正嗨。
我拿起包准备悄悄离开。
陈璐突然当着众人的面问道:「周幼夏,你和霍添离婚是因为你出轨了吗?」
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陷入诡异的尴尬气氛中。
我握紧了手中的包,一字一句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对插足别人的感情没有兴趣。」
陈璐不甘示弱:「你们离婚了,我算哪门子插足?」
我愣了一下。
是啊,我们离婚了。
霍添,已经不喜欢我了。
他跟我离婚了。
在我们相恋七年的时候,在我患上抑郁症的时候,在我被关进精神病院向他求救的时候。
没有回应就是他给我的答案。
我看向霍添,很想问问他,他是因为陈璐才跟我离婚的吗?还是因为我有抑郁症让他觉得很辛苦?
可我什么都问不出口。
因为我想起来了,这个问题,在三年前他跟我提出离婚的时候,我就问过了。
我直勾勾盯着陈璐,反问她。
「我和霍添还没有离婚的时候,你半夜给他发消息的行为不算插足算什么?算你半夜发烧?」
陈璐没有一丝羞愧,理直气壮:「我当时遇到了私生粉,霍添又是警察,我联系他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你把霍添帮助的每个异性都当作情敌?原来你占有欲这么强啊。听说你是心理咨询师,请问,你知道自己心理不正常吗?」
说完,她恍然大悟道:「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心理咨询师了。也对,你配当心理咨询师吗?」
那一瞬间,我仿佛全身被人抽干了力气。
我看着她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明晃晃的恶意。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在这个冬天,我仿佛被扔进了滚烫的水泥中,然后一把重锤砸到了我的天灵盖。
一刹那,我变得支离破碎。
陈璐乘胜追击:「你说你没有出轨,可我三年前偶然看到,你在咖啡厅被一个女人泼咖啡,她还打了你一耳光,骂你是小三。你当时,好像并没有反驳呢。」
情绪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
然后,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同学会上失控了。
3
我把酒水泼到了陈璐脸上,打了她一耳光。
她没有还手,而是笑得玩味:「周幼夏,你是泼妇吗?难怪霍添会跟你离婚。」
「够了。」
霍添突然出声,他攥紧了我的手腕,不让我再伤害陈璐。
我瞪着霍添:「她在撒谎!造谣!你不是警察吗?」
陈璐冷笑一声:「原来你连他早就辞职了都不知道。」
我卸了力气,看向霍添:「你辞职了?为什么?」
霍添沉默了。
「在你们离婚前他就辞职了,你是有多不用心,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我这个外人都知道。」陈璐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周幼夏,你别转移话题,既然你说我造谣,那你自己说当时是怎么回事?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你说清楚啊!那个女人为什么打你!为什么你不还手?在座的谁不清楚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可能乖乖站着让别人打!」
我浑身开始发抖,但依旧努力维系着表面的镇定:「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难道不是心虚吗?」陈璐咄咄逼人。
「你闭嘴!」
我看向霍添:「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明明是他提出离婚的。
明明是我一直在求他别放弃我的。
我有没有出轨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可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没忍住笑了。
一个荒谬的想法浮现在我脑海里。
「霍添,所以你当初跟我离婚,真的是因为怀疑我出轨了?这三年,你从来不回复我,也是这个原因?就因为陈璐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就信了?你别告诉我,这才是我们离婚的真正原因!」
霍添抬眼,狭长的眼眸犀利地看着我。
「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我感觉我的脸湿了。
我不想哭的,但我忍不住。
明明我快要被心里的怒火烧死了,可我的眼睛像一个失控的水龙头。
一切在我眼中都变得模糊了,包括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们从高中开始认识,大学开始交往,结婚四年……他竟然怀疑我出轨?
因为怀疑我出轨,所以他才放弃了一次次向他求救的我?
他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
他怎么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啊!
我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答案。
我宁可他告诉我,他不爱我了。
「所以你选择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是吗?那你怀疑我出轨谁了呢?」
我想知道,陈璐是怎么骗过他的。
究竟多高明的骗术才会骗过他?
那个无中生有的第三者究竟是谁!
是谁让霍添选择了放弃痛苦得要死掉的我,选择放弃了我们十多年的感情!
是谁杀死了我们的爱情!
「你说啊!」
「别在这里闹。」
「霍添,你就是个傻逼。」
4
整个同学会成了一场闹剧,而我是最大的笑话。
我开始怪自己,为什么要回国。
为什么都离婚三年了,我还在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我推开霍添,跑了出去。
来到停车场,我想从包里拿出钥匙,却怎么都找不到。
钱包、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药、护照、身份证……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就是没有钥匙。
钥匙在哪里?
最后我崩溃地将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我跪在地上从里面找钥匙。
翻垃圾一样翻了一遍又一遍……
「钥匙、钥匙……为什么我的钥匙丢了。」
手指冻得麻木。
直到一道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我的车。」
我愣住了。
我抬头看着面前的陌生人,突然想起来,我今天没有开车。
不对,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车了。
陌生人问道:「请你让开好吗?」
我慌乱地把所有东西塞进了包里,然后踉踉跄跄逃出停车场,就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我一样。
离开那里时,我似乎看到了藏在黑暗中的闻亦。
他鲜红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我。
恐惧密密麻麻爬上我的后背。
我不敢回头看,双腿发软也要一路狂奔。
最后,我打车来到了霍添的住处。
没有人给我开门。
我想起来,他去参加同学聚会了,还没有回家。
我坐在门口,用牙齿咬着手指的指甲,身体因为心慌恐惧阵阵痉挛。
声控灯突然熄灭了,我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走廊的一端。
闻亦缓缓从黑暗中走来,扔给我一个盒子。
里面一片血红,被肢解的各种动物尸体,散发腐烂恶臭的味道。
我怎么也甩不开。
「周幼夏,欢迎回国,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他笑得像个魔鬼。
「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我崩溃地捂住耳朵,将头埋在膝盖上,像个鸵鸟。
可是我感觉得到,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我。
陈璐的声音又响起,像电钻一样钻进我的脑子里。
「你知道吗?你和霍添没有离婚的时候,他有次差点被楼上的花盆砸到,一个叫闻亦的未成年干的。不要再靠近霍添了,除非你想害死他。」
不是的,我怎么会想害死霍添……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光再次亮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霍添嘶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你在这里干嘛?」
我睁开眼,发现,没有闻亦,没有盒子,没有血,没有动物的尸体……只有手机里我和陈璐的一则通话。
我的脑子昏昏涨涨的,像个生了锈的机器,缓慢地运转着。
他居高临下蹙眉看着我,我被他投射的影子笼罩着。
「周幼夏,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起来了。
就算他不喜欢我了,我也想把所有事情说清楚。
我本来想告诉他,我从来,都只喜欢他。
没有别人,只有他。
但是……我没办法说出口了。
他们都说,我会害死他。
「霍添,闻时的事情请你忘记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他的脸色很难看:「我早就忘记了,如果你不提醒我。」
我用手指抠着墙皮,像个做错事罚站的孩子一样。
「你还有事吗?」他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努力冲他露出一个笑。
「霍添,对不起。我不该在同学聚会上说你是傻逼。」
我也不该明明知道你讨厌我,却还是出现在你面前。
真的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再见。」
他欲言又止看着我,最后还是开口了。
「周幼夏,不要再生病了,也不要再见了。」
偷偷见你也不可以吗?
他的眼神告诉我,不可以。
「好吧。」
5
我躺在酒店的地板上,像个坏了的木偶。
周围的空气如同逼仄的海水压迫着我。
呼吸间,都是窒息的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动了动手指头,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
我第一时间找到药,吞了下去。
我告诉自己:「别怕,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是我的病还是我的生活。」
可我知道,不会了。
早在闻时离开的时候,我就再也不会好了。
三年前,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我盯着手腕处青紫的瘀痕发呆。
吃了药后,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所有情绪都变得迟钝麻木。
我既不快乐也不痛苦,只留下被挑断所有神经的茫然。
我穿着衣服躺进浴缸里,仿佛温暖的海水包裹着我。
我从冰岛的精神病院逃跑的时候,跳过海,我当时拼命游,却始终看不到终点,看不到霍添。
我想起,我们离婚前有段时间,他总是很忙,经常出差不回家。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警察都这么忙,但我选择相信他。
而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你才会怀疑我的爱。
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霍添,最后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跟你说再见。
冰岛其实也很好。
我喜欢这里。
霍添,我们永远不要再见了。
……
护士说,在她重新被送到冰岛的精神病院后,因为躯体僵硬化严重,注射药物时产生过激反应,死于休克。
护士说,这三年里,她千次百次一直在拼命自救,她已经很勇敢了,让她休息吧。
周幼夏永远沉睡在了一个冰冷的地方。
我抱着她的骨灰和她写的信,坠落她曾跳过的大海。
她跳海,不是寻死,而是在寻找一个叫霍添的人。
她以为游过这片海,就能见到他。
冰岛的海水真的很冷。
周幼夏,辛苦你了,一个人游了这么久。
很抱歉,我最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重新与你相遇。
(全文完)
作者:薄荷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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