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宫,不争宠如何苟到大结局?

上一世,她是一枚棋子,是帝王用来制衡闻家的棋子,也是闻家用来探听圣意的棋子。

帝王在她面前装作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

她含恨饮下鸠酒,却意外重来了一遭。但这一切似乎都与前世不一样了……

(已完结,《闻衡有棠》)

《恋海棠》节选 「前世番外」

邺城有一道士文旭,年幼始修行,今正值年少。一日,文旭于山中救一兔妖。兔妖身受重伤,奈何无药。

幸文旭遇一海棠花妖,求其采药。

此后,文旭与海棠花妖相熟,时常一起修行。

……

天道无情,海棠花妖被山中道士发现,欲取其内丹助己修行。文旭与道士大战,不料被伤命门,真气外泄。

道士仍不敌文旭,文旭也气尽而亡。

文旭气尽前夕,与海棠花妖表明心意。海棠花妖亦与其许诺,若有来生,定与其相伴。

少年郎,恋海棠。多情苦,两相隔。

玑衡二十四年,皇后闻氏薨。衡帝大悲,罢朝三日,鄍国内三月不得办喜事,举国同哀。

又三年,衡帝驾崩,与皇后同葬皇陵。

「皇后手段毒辣,祸害妃嫔,谋害皇嗣;奢华无度,无视礼法。今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我死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雨,一如我十二岁进宫那日。

大内总管江槐见我许久都没反应,唤了我一声。

「皇后娘娘。」

「已经不是了。」我冷笑着打断他。

「皇上说,如果娘娘以死谢罪,娘娘还是皇后。」江槐犹豫着,还是说了。

「呵。」我冷笑一声,多么可笑啊,皇后。不过是要我一死,又何必弄这么多花样。

我爱那个人十八年,我以为我是他的妻;我以为他一心爱我,后宫的莺莺燕燕都是他平衡前朝的幌子……

可惜,一切都是以为而已。一厢情愿,蠢笨如我。宠我,默许我奢华无度,随意让我进出御书房,无视我陷害宫妃、对宫人滥用刑,不过是让我更好地被前朝的言官弹劾。

给我的坐胎药,全都是避子汤;骗我说喜欢还云香的味道,让我日日熏香,寒毒入体,无法受孕……

双眼被泪水冲洗至模糊,伸手去拿那一杯鸠酒,奈何一直拿不到。

「娘娘。」江槐声音有些急,「娘娘何必……」

「拿给我吧。」十八年的付出,不过是当了别人十八年的棋子,当了别人的垫脚石,当了他心爱的女人的挡箭牌……

「是。」江槐将鸠酒放到我的手上。

一饮而尽,终于解脱了,可为什么我还在流泪。今生作孽多多,我可能要下地狱吧。

毒性发作,疼痛渗入五脏六腑,最痛的是心脏。双眼被一片殷红遮掩,该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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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牡丹金丝纹云锦的帐顶。我伸手一摸,满脸泪水,连带着的枕头也湿了大半。

我猛然起身,环顾四周,是我原先的凤闵殿。

「娘娘醒了。」是我的侍女明贞,亦是背叛我之人。

她本是我带进宫的人,却被衡帝诱惑,为他做事。我的一言一行,都被她上报给衡帝。我死前的一天,她来看过我,穿着昭仪的制度的宫服。

我咬了下舌头,疼觉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我重生了。真是可笑,以为自己摆脱了,谁知竟是重来了一回。

眼前的明贞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我比她大一岁,也就是说,如今我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

「娘娘。」明贞见我在发呆,又唤了我一声。

「今日是几日?」

「回娘娘,今日是三月十六,还有二十日。」明贞笑着答我。

我这才想起来,四月五日是衡帝的生辰。以前我总会算着他的生辰,因为每一年为他准备寿礼都要花好些时日。

「哦,更衣吧。」

或许是我表现得没有一丝兴奋,明贞愣了一愣。

「娘娘是梦魇了吗?」

她如今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同不久前见过的她嚣张得意的样子简直是两幅面孔。

衡帝向来擅长蛊惑人心,一如我,被骗了十多年还不自知;一如她,让她能背叛我忍受我十多年。

「你今日话好多,说的我头疼。」

我话音刚落她便扑通一声跪下了,满嘴喊着「奴婢知错」

「回去反省,今日换人服侍。」

我看着身后的宫婢,示意她们上前服侍。

明贞也不再继续求饶,乖乖地离开。她对我以前的脾气了如指掌,我最多会让她离开半日而已。满宫都知道我脾气不好,都觉得明贞能忍受我简直是奇迹。

可惜,我已经不是十四岁的那个我了。

更衣洗漱的时候我看到了我右肩上的守宫砂,心情突然好了许多。我原为我重生的时间而感到遗憾,若是重生在进宫前多好。幸好,让我重生在侍寝之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由于明贞不在,服侍的人个个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本宫不穿。」我看了一眼呈上来的正红色宫裙,嫌弃地撇开眼。

以前我总是为了彰显自己皇后的身份,日日着正红色或明黄色衣裙,金玉满头。如今想来真是滑稽至极,衡帝日日对着我夸我好看,也真是难为他了。

回过神来,发现跪了一地的宫女,个个额头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去取一件素一点的过来。」

我实在想不起十四岁的我的衣裙款式,毕竟以前一个月下来我就要做四五十套新衣。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才找出一件蓝色蝴蝶纹的裙装。

这件裙装,说它朴素也是难为它了。它上下一共五层薄纱,每一层上都绣满了蝴蝶,每一只都全部一样,远远看去,蝴蝶栩栩如生。

「就这件吧,帮我许尚宫来。」

重来一世,我也不求能让我报复一个个前世害我的人。我只求我能远离皇宫,远离衡帝。

实在不是我太过窝囊,而是我真的斗不过。满宫里都是衡帝的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衡帝十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同年太后薨,太后一党全部铲除。

前世我一开始就用情太深,以至后面满盘皆输。

如今即便我重生,知道未来的变数,但无人可用,也用不得人。

忘了说我的母家,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被诊断难以再生。我是长女,这样一来,便导致我母亲不能诞下子嗣,她向来不喜我。我父亲亦是。

直至我做了皇后他们才开始分给我一点目光,那是因为我进宫那年我母亲生了个男孩,他们要为他的未来铺路。

后来,在我十四岁那年,她又生了个女孩。在我失宠那一年,闻家将她送进了宫,让她取代我。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在乎我,所以在闻家摇摇欲坠之时,放下一切身段去求衡帝。如今想来,闻家对我,不过是名利的垫脚石;衡帝对我,不过是牵制闻家的棋子。

何其可笑,贵为皇后,至始至终却只是棋子。重活一世,只能等死。

只能等死么?

换好了衣裙,我让宫女帮我梳一个最简单的发髻,戴上首饰里面仅有的一支白玉梨花钗。我最喜欢的是白玉,但首饰里是金器和珍珠居多。因为他夸过我戴这些好看。

梳妆好后,我口渴喝了一口茶。茶是上好的雀舌茶,但我真的不喜欢。凤闵殿里常备雀舌茶,皆是为衡帝所备。

「日后不必再泡雀舌茶,本宫不喜。」

众人皆是一惊。

「可是皇上喜饮雀舌茶。」明贞来了,她上前劝道。 她竟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本宫做事还要你来教训?」我拿起茶盏往她身上一扔,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手上,红了一片,茶盏落地,碎成几瓣。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好。」到底还是稚嫩,明贞眼圈发红,声音都带着哭腔。

「来人,明贞顶撞本宫,送去暴室。」我揉揉额角,怒道。本来我是不想这么快处置她的,竟然她主动来烦我,那我便送她走吧。

看到明贞便让我想到自己当初有多愚蠢,反正我年幼时脾气古怪,罚起人来也是没有什么理由。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明贞对我的决定十分震惊,估计是没想到这种事能落在她的头上。扯着我的裙角大声求饶,眼泪鼻涕糊的满脸。

那些宫人也是不敢做事,想必明贞在他们之间还颇有威严。

我一脚踹在明贞肩上,她痛呼一声,仍旧死死地拉着我的裙角。

「都想同她一起去暴室?还不把她从本宫的身边拉走!」

终于,宫人们纷纷上前将明贞拉走。

闹剧刚结束,许尚宫就来了。她在宫里很多年了,历经两朝,做事有分寸,很少得罪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许尚宫看我的眼神里有些许惊讶,估计是因为我今日的打扮同往日差别相当大。

「免礼。」我十分欣赏许尚宫,主要是因为她监制的物器衣饰都十分精致。

「本宫今日更衣才发现,本宫的衣饰都过于奢华,平日里穿有些不妥。有劳尚宫帮本宫做一些素净些的衣裳。还有,挑一些玉制钗环首饰送过来。」

许尚宫更是震惊,虽然脸上表情变化不大,但我毕竟同她相处了十几年,还是看得出来的。

震惊归震惊,她还是应下来。

「前日娘娘送来的衣服,奴婢已经让制衣司改过了。」许尚宫说着,让宫人将衣服呈了上来。

我一时间心血翻涌,感觉下一刻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这是我做给衡帝的生辰礼物,一套贴身寝衣。

这套衣服我当时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年。由于我年幼就进宫,针线活一窍不通。当初还是托许尚宫找了制衣司的掌事宫女教我裁衣刺绣。

当初做这套寝衣的事还历历在目。初学刺绣的我几乎是把是个手指头都扎了个便,还一脸羞涩地问衡帝的衣服尺寸。

衡帝一来我便慌张地让人把东西收好,生怕他发现了我的惊喜。

如今想来,只怕他早就知道了,而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在袖口处分别绣了一朵秋海棠和一条龙,因为我叫闻棠。他常常唤我,阿棠。

这套寝衣是在寿宴前偷偷给他的,那时他笑得满目柔情。

他说:「阿棠,朕很喜欢。」

我们二人第一次合欢的时候,他穿的就是这身寝衣,情动时,他唤了我好多声「阿棠」。

只可惜,全是假的。

怒气涌上心头,我拿起旁边的剪刀,颤着手将那套寝衣剪成两半。

没必要再错下去了,闻棠。

「皇后娘娘,这是为何?」许尚宫这下表情再也抑制不住了。

「本宫做得不好,皇上不会喜欢的。」我放下剪刀,将手收在袖中,让护甲扎紧手心,痛感清楚地传来,好让我抑制住情绪,冷静下来。

「退下吧。」我的声音异常地冷静。

从前,衡帝不来凤闵殿,我便去御书房陪他。

我在一旁帮他磨墨,时不时会偷看他的奏章。他也便大大方方地给我看,因为都是他让我看到的罢。

重生至今,我还未见过衡帝。亦不敢见他。

对他,不恨是假的。但完全是恨,有不至于。我们之所以走到那一步,我也有错,错在太信得过身边的人。

「娘娘,皇上传你去福明殿。」

福明殿,用于觐见朝臣或设宴。亦或是,判明后宫的是非。

这个时间让我过去,明显是后者。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我十四岁那年做的事,都是坏事居多。

如今正直春季,宫中树木皆透着莹莹碧绿,春花含苞待放,四处生机盎然。

十二岁的闻棠初入宫围,不知天高地厚。成日抱着一只花斑猫在御花园里疯玩,还让衡帝在御花园里为她搭了一个秋千。

后来,花斑猫已死,秋千已然荒废多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收回思绪,到了。

我是笑着进去的,毕竟十四岁的闻棠很喜欢衡帝。

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张德妃,一个是我的侍女莲心。

旁边还坐着一个有孕的女子,她是陈淑妃。

坐在最上面的,便是衡帝,萧怿。他是生得极好看的,剑眉星目,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尤其是那一双眼,灿若星辰。

「臣妾参见皇上。」尖冷的护甲扎进手心,痛觉让我保持冷静。我觉得我的声音颤抖,但愿佯装的喜悦没有让他看穿。

「起来吧,地上凉。」语气里透了丝丝宠溺。

「是。」我低着头起身,不想同他对视,以免内心再生波澜。

张德妃似乎有些等不急了,「臣妾要告发皇后谋害皇嗣。」

当时她也是这样子,在我面前一败涂地。

她自以为串通了莲心就抓到了我的把柄,殊不知她才是我要对付的猎物。

我早就知道莲心是她的人,我让莲心去陈淑妃的膳食里下药,其实下的只是普通的开胃药,并无大碍。

但我告诉莲心,那是活血化瘀的药,能令陈淑妃胎象不稳。

但张德妃比我还着急,还往里面加了足量的红花,足以让陈淑妃堕胎。

可惜,她并不知她的贴身侍女被我收买。那些红花被我让人弄走的大半,如今陈淑妃的胎仍旧好好的。

张德妃以为是陈淑妃腹中胎儿命大,并未怀疑。她可以先放过陈淑妃,但她容不得我。

当年我亦容不得她,在福明殿上,她的贴身侍女出来指证,张德妃谋害皇嗣,最终被赐死。

而我,早已洞悉她的阴谋,为衡帝保下了皇嗣,赢了短暂的贤名。

一个月后,陈淑妃的胎仍旧没保住,是我做的手脚。

由于我曾经保过她的胎,加上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无人怀疑到我头上,只道是之前被张德妃伤了根本,才保不住这个孩子。

当我从前世的回忆中抽离,张德妃和莲心已经说完了话。

上面的目光灼灼,盯得我很不舒服。

前世,我机关算尽,下场凄凉。

今世,我打算认罪。我是皇后,最多也就是打入冷宫。我才入宫两年多,与衡帝并无肌肤之亲,容貌也算不上绝色,于他可有可无。

我走了,闻家旁系的适龄女子多的是,他自可以找她们来把控闻家。

而我入了冷宫,日子一久,衡帝想必就会忘了我。到时候,我便偷偷出宫,逃出这个困了我一辈子的牢笼。

我跪下,「臣妾认罪……」

我抬起头,同他四目相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我想我定是眼神不太好,竟觉得他眼神中带着悲愤。

「皇后要认什么罪?」

我正想开口,张德妃的侍女玲芝就跪了下来。

她说的话和上一世说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我都打算认罪了,她为何要出来替我辩解?

我是不信玲芝会这么好心地帮我做事做全套。

张德妃惊讶和愤怒交杂的骂声一点点地变小,耳旁响起陈淑妃的声音。

「初春正凉,皇后娘娘别跪着了。」

明黄龙纹锦靴晃到眼前,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衡帝一把拉起。他力气很大,手被他勒得生疼。

「皇后明知张德妃谋害皇嗣,未及时上报,治理后宫不力,罚俸三月。」

龙涎香的味道充斥了周围,熟悉又陌生。

我仍旧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上方的刀锋似的目光,只一抬头,我就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陈淑妃被送她的怡遥殿安胎,而我则同衡帝一同回凤闵殿。

「几日未见阿棠,朕差点认不得了。」衡帝抚上我发髻上的白玉海棠步摇,温润的手背触到我的脸旁。

我想躲开,却只能羞涩一笑。当着宫人的面叫我的名字,真不知他是何居心。

「臣妾不过是换了衣饰罢。」

我们二人共乘一轿,挨得很近。春风渐起,鬓边的几缕碎发似乎挠到了他。他又侧过身,想要帮我绾发。

我下意识的扶住鬓边,他的手正好触上我的手背。

我刚想说,「不劳烦皇上了。」

他倒比我先开了口,「手这样凉,还穿得这样少。」

我整只手都被他握住,他手心的温度渐渐传来。

刚侧过头,他便已经帮我绾好了碎发,还十分暧昧地在我耳旁小声说了句「不乖」。

我手脚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尤其是冬季,日日都要泡脚才能入睡。

从前宴会时,我们二人同坐,他也总会握住我的手。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的罢。

想到此,我便想把手抽开。他却握得更加紧了。

「这几日没来寻朕,方才还想乱认罪,是还在气朕选秀的事罢?」

我才想起来,过了他的生辰便要选秀了。上一世,我确实为此事生过气,他几句甜言蜜语便将我哄好了。

上一世选秀进来的,都因我而吃了不少苦头。当时年少,看不得她们得宠嚣张。这一世,随她们造作吧,我也不想管了。

「臣妾不敢。」

「阖宫里,就你一人敢。」他笑着说。衡帝那副面容,一笑起来,整个御花园的春光都黯然失色。不少宫女想爬上龙床,图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他的相貌。

「朕不选秀。」

我差点想问他是不是疯了,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相当地精彩。

「为何?前朝那边……」我没忍住,还是问了。

前世选秀是为了控制前朝,衡帝怎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一时想到没有前世那些莺莺燕燕,后宫里可能会无聊,毕竟我不想再对着衡帝了。

「朕不能委屈你。前朝,朕自有办法。」

若是从前,我定感动得热泪盈眶。现在,我只是好奇他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衡帝最擅长的莫过于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刚刚在大殿上明明对我动了怒,如今却能一脸宠溺地同我说为了我不选秀了。真不知哪是真哪是假。

「臣妾惶恐。后宫现淑妃有孕,德妃已入冷宫,无人侍奉皇上。若因臣妾而废选秀,而致皇嗣单薄,臣妾只怕会成为朝臣口中的善妒罪人。」

前世我已经是罪人了,这一世,我不想再同衡帝纠缠。无女子进宫,宫里面就我和陈淑妃,想想就寂寞。

「皇后贤惠,如此是朕多虑了。」他开始揉我的手,似乎要将骨和肉分开。

我只能咬牙顶着。

「旨意不可收回,子嗣要靠皇后了。」他仍旧笑着,但这笑意却变了味,双眸冷得可怕。

下轿时,他才松手。我低头看我那命运凄惨的手,早已红了大片。

心疼完我的手,发现衡帝没等我,他自己先进去了。

倒是留了他的近身侍女许文兰等我。

看见许文兰,我似乎猜到了衡帝不选秀的理由。

许文兰是衡帝护了一辈子的人,亦是我一世最恨之人。

她自衡帝年幼便贴身服侍,比衡帝年长一岁。

我入宫那一年,怀里抱着一只花斑猫,唤作小秋。小秋是我年幼时唯一的玩伴,在我入宫后三个月,被衡帝下令毒死。

「畜牲伤人,留不得。」

他是这样同我说的。

只因我抱着小秋去找衡帝,小秋不知为何发了狂似的往许文兰身上扑,爪子划破了她的手。

太医说,那天许文兰的香囊刺激到了小秋。

那是我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衡帝的怒气,以至于我只敢在被窝里痛哭。

我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做,或许是恨我做了她心上人的妻。

自那日起,许文兰与我便是仇人。

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从未赢过她。

衡帝一直都将许文兰留在身边,从未想过要给她位份。也没必要给她位份,毕竟这样日日带在身边,朝夕相对,可比封了妃要好许多。

直至我发现许文兰怀孕了。

那日我本想趁着衡帝不在,以秽乱宫闱的罪名将她处置。

谁知,我还没开始动手,衡帝封妃的旨意便下来了。

我还是不死心,想要害死她腹中的胎儿。

刚开始动手,我便被明贞告发,禁了足。

她孩子出生后不久,衡帝赐死的旨意便下来了,许是怕我还活着会害死他和许文兰的孩子吧。

我那时才明白,那才是他真正爱一个人的样子。他对我这个不爱的人,向来心狠。

许文兰是个娴静的美人儿,说也不多,神色总是淡淡的。

她朝我微微福身,也不同我说话,她一向有傲气。

我同她一起进内殿。进殿后她便径直走到衡帝身旁,好像怕我抢了他去。

「怎么不见你那侍女明贞?」语气里皆是试探。

衡帝坐在棋案旁,指节分明的左手搓捻着一颗黑色棋子。

「她以下犯上,罚去暴室了。」

「朕记得她做事向来守规矩。」

「想不到皇上对她这么上心,那臣妾这就让人从暴室接她出来,送去乾明殿……」

啪!清脆的落子声将我说话声打断。

「阿棠不要的人,朕可不敢要。」他抬起头看我,眉梢染上几分笑意,可他的双眸是冷的。

「皇上惯会取笑臣妾。」我假意笑笑,顺着他眼神示意坐到对面。

我看着他将升腾而起的怒火硬生压下,觉得好笑。

从前都是我在他面前演戏,如今重来一世,清醒之后,觉得从前的自己像是台上的丑角。

「朕不过想着如今凤闵殿没了掌事宫女,多有不便。阿棠竟这般想朕,让朕伤心。」

想不到他倒是在意明贞,同样是棋子,却也能偏心。

「皇上未免太小看臣妾了,没了一个掌事宫女,臣妾还管不了凤闵殿吗?」

既然我已经想要出宫,身边就不能留衡帝的眼线了。

「这凤闵殿的掌事宫女,臣妾定要选一个合我眼缘的。」

「那便由你罢。」衡帝无奈地笑笑。

我可不信他会真的由我,日后凤闵殿的人我可一个都不会信了。

「同朕下一局?」他看着棋盘上那孤零零的黑子,像是静候猎物的野兽。

我不想下。进宫之前,我曾为了父亲的关注而学过下棋;进宫后,衡帝亦不时同我下棋,只是每次都输给他一步。

我真心付出,却被当做棋子利用。重生以来,我都不愿再碰棋盘。

我原本已让人将棋收起,衡帝一来便让人把它又摆了出来。我刚赶走的明贞,也欲再接出来。

上一世还未愈合的伤口,又被人再补了几刀。

「每次都是臣妾输,皇上也不倦。」撒娇耍赖我从前经常做,但却是头一次演,竟觉得恶心。

「对着阿棠,朕又怎会倦?」

甜言蜜语说得这般自然,不知许文兰醋不醋?

余光中的许文兰依旧镇定自若,倒挺能忍。

「臣妾这次又要输了。」

我输了这么多次,也不在意再多这一次。

整盘棋我都在乱下,毫无章法。白子胡乱地在棋盘上摆放着,似乎在取笑我不战而降。

下到一半,衡帝便察觉出我无心恋战,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中。

「阿棠今日怎这般没斗志?」

如今春光正好,我指尖却染上丝丝寒意。

「臣妾再用心也是输,输多了,便也懒得再想了。」

我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衡帝棋艺高我许多,每次都只赢我一步。比起一下将我杀死,他更享受在我误以为自己能赢的那一瞬将我置于死地。

他觉得有趣,但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如此这般,怎能提高棋艺?罚你为朕做一碗燕窝薏米甜汤。」

燕窝薏米甜汤,是我上一世常做的,做完便亲自送到御书房。

「朕明日再来看你。」他又说。

「臣妾恭送皇上。」

衡帝离开后,我吩咐身边的人,「明日让人做燕窝薏米甜汤。」

翌日一早,小厨房便把燕窝薏米甜汤做好了。

「送去给皇上吧。」

宫女们愣了一瞬,大概是没想到我竟会如此敷衍。

但她们仍旧按我的吩咐做了,毕竟都不想做第二个明贞。

我偷空去小憩一会儿,昨晚又做了噩梦。

我梦到自己在御花园里荡秋千,荡着荡着就望见衡帝和许文兰在前面厌恶地看着我,口里一直重复着那段旨意:

「皇后手段毒辣,祸害妃嫔,谋害皇嗣;奢华无度,无视礼法。今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我吓得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扑在他们脚下。衡帝冷眼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秽物。许文兰则一脸得意地靠在衡帝身上。

我气得发抖,起身想要去撕烂许文兰的脸。为何在梦中我都要受她欺辱!

一起身便醒了。其实也不是醒了,而是我做了个梦中梦。

「醒」来便看见衡帝的脸,我气得一掌呼了过去,还骂了声「戴着面具的恶鬼」。

如今在我心中,衡帝便是恶鬼。

重生以来,夜夜睡不安稳。

我刚躺下不久,送甜汤的宫女又回来了。

她跪在床前,又惊又怕。

「皇后娘娘,皇上……皇上说……味道不对 让娘娘重新做一碗亲自送去。」

无聊,我当年也是向司膳司的掌事宫女学的,阖宫里的燕窝薏米甜汤都是一个味,衡帝不过是想折腾我罢了。

「再让小厨房去做。」我说完便又躺下了,我可不愿再同衡帝演这你侬我侬的戏了。

「娘娘,皇上让您亲手做。」

亲手做?亲手做又如何?他吃的又不是我的情谊,做了也是浪费!

「你这是在教本宫做事?」敢情是怕我没听清楚,气顶到胸口处,差点喘不过气来。

「奴才不敢,只是这是皇上亲口说的。」

还敢顶嘴!想必这也是衡帝的眼线之一。

「以下犯上,送去暴室。」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

耳旁清净后,我冷静下来细想如果我不亲手做,倒让人觉得奇怪。

毕竟重生之前,我对衡帝一往情深,百依百顺。现在突然性情大变,定会引起衡帝的怀疑。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我的出宫计划。

不就是燕窝薏米甜汤嘛,我做便是了。

燕窝薏米甜汤是我在宫里学会做的第一道膳食,我之所以学做,是因为它步骤最为简单。

年幼时我急切地想要得到衡帝的注意和宠爱,自然没有耐心去做难度高的膳食。

我为衡帝做了十多年的燕窝薏米甜汤,死前不久才从明贞的嘴里知道他不喜食甜。

明明不喜欢,但在我记忆中衡帝次次都吃得很欢喜。不知是他戏太好,还是当时的我太蠢。

我爱了他这么多年,却从未懂过他,怪不得会一败涂地。

我很快便将甜汤做好了,送固然是要亲自送的,但御书房我是不愿再踏进去一步了。

一来是不想让前朝的言官抓到我的把柄,引起注意;二来是不愿再同他演戏了。

春光正好,日光明媚。

这里曾经有我十八年的回忆,过往种种,时常浮现在眼前,心里总归是难受的。重生以来,我出凤闵殿的日子,屈指可数。

到了御书房,许文兰便守在门前。

她今日竟没在里面服侍衡帝,倒让人觉得奇怪。

她见了我,仍旧是淡淡地神情,福下身子对我行礼。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还劳烦姑姑帮我将甜汤送给皇上。」我边说边示意宫女将甜汤递给许文兰。我还故意笑得很灿烂,不想让她看出我的不愿。

「娘娘不亲自送?」

我笑着摇头,「本宫进御书房,不妥。」

未等许文兰脸上惊讶的神情散去,我已先一步离去。

如果我要出宫,必定需要一技之长来养活自己。

上一世我在宫里度过了我的大半生,所懂所长只有勾心斗角而已。

所以我必须从现在起,培养一项能养活自己的技能。

前世,我给衡帝绣过不少东西,但所绣都是海棠、龙纹之类,这些到了外面也不能卖。

于是我打算去司绣司找个人教我绣些别的花样,这样日后出宫就能靠卖绣品为生。

路过花房,发现一个宫女正顶着花盆跪在地上,双手有些发抖。

走过去细看发现是赵清荷。

赵清荷品性纯良、心思单纯,在宫里只能沦为牺牲品。

但她很幸运,有人爱她。那个人便是江槐。

江槐此人冷血至极,只有对着衡帝和赵清荷才有些温度。

衡帝幼年江槐便伴其左右,而赵清荷和江槐似乎是青梅竹马。

赵清荷和江槐的关系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前世我一颗心都扑在衡帝身上。

我前世无意中救过赵清荷一命,这亦是江槐在我落魄时对我略施援手的原因。

江槐毕竟是衡帝的心腹,费劲心思保住一个人对他来说过于奢侈。

前世赵清荷始终没能熬过在宫里的第二个寒冬。

「犯了什么错?」我问她。

「回皇后娘娘,这贱婢将原本要给娘娘送去的海棠花给养死了。奴才这是在罚她呢。」

站在她身旁的宫女笑得一脸谄媚。

「本宫问的是她。」

「皇后娘娘,这……」

「说得本宫头疼,掌嘴。」我揉了揉额角,眼神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

掌嘴声和求饶声夹杂着,吵得让人心烦。

「拖下去打,省得碍本宫的眼。」

半晌,终于清净了。

「皇后娘娘,此事奴婢冤枉……」赵清荷跪在地上,双眼又红又肿。

「本宫知道,别跪了。」我打断她。

「谢皇后娘娘。」

「从现在起,你就是凤闵殿的掌事宫女。」留赵清荷在身边,一是想报上一世江槐对我的照顾之恩,二是因为赵清荷品性单纯,待人真诚。

上一世在宫里斗了一辈子,同对手演了一辈子的戏;仅有的真心,也被人伤得破碎。

上一世的闻棠众叛亲离,这一世的闻棠想要一点点真心。

一点点而已。

赵清荷惊讶到松开了手里的花盆,瓷片和泥土溅落一地。

「奴婢何德何能担此职位,只怕会连累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收回旨意。」她对着我连连磕头。

「才德不够可以学,你若拒绝本宫,你便同她一样下场。」此语一出,我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前世威逼利诱人多了,一时还改不过来。只怕要吓坏她了。

「奴婢……」果然,赵清荷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谢皇后娘娘恩典。」所幸,她还是答应了。

我刚回到凤闵殿就碰见了不速之客——我的娘亲闻时氏。

她如今已经身怀六甲,怀里还抱着我那两岁的弟弟闻擎。

「参见皇后娘娘。」她并未向我行礼,一是仗着我是她的女儿,二是她如今有孕,认为我定会体谅她。

桌上摆的是上好的碧螺春,糕点亦不下四五样,地上散落着我库房中的玉如意长命锁等。

好大的排场。

「娘亲怎进宫前不让人先传个话,好让本宫有个准备。」

「你那堂兄闯下大祸连带你爹被人弹劾,臣妇哪里还等得!」她立刻敛起笑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便是我的娘亲。

闻奕靠我父亲混了个管盐运的官职,贪心不足蛇吞象,串通外人中饱私囊倒卖私盐,被人弹劾。

弹劾的人恰是我父亲的死敌宋丰凛,他连带弹劾我父亲,欲想将闻家连根拔起。

前世,我因为此事在衡帝的御案前跪了整整半日,以至于每逢阴雨我膝处必又肿又痛,严重时需终日卧床,日夜热敷。

我还被人分去了一半的后宫权务。

亲人原本是应互相扶持,前世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结果,在我失宠之时,闻家对我弃之如履。

「怎会这样?」我佯装惊讶地问道。

「你堂兄是个不争气的,连累了你爹!如今皇上正下令让都察院彻查此事。小棠,你也知道,这若是查出……」

「娘亲莫急,爹怎么说也是国丈,想必皇上会给闻家几分薄面的。」我打断她,她说这些不过是想让我去求衡帝罢了。我恨不得衡帝真的彻查闻家,可惜,这不过是衡帝给我爹的警告而已。

「如今皇上那边还得你多替你爹说话,别让小人的谗言害了你爹,害了闻家。」

说着,我那弟弟闻擎便挣扎着下了地,拿着玉如意咿咿呀呀地走到我脚边。

「你弟弟尚年幼,若是你爹真出了事,你叫他日后怎么……」她说着,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来。

「嘶……」我脚下忽地一疼,低下头,发现原是闻擎在拿玉如意敲我脚踝,还笑得没心没肺的。

清荷急忙把他抱开。

「过几日便是皇上寿辰,本宫还未想好要给皇上送什么样的寿礼。我记得父亲以前收了一件梨花木玉面山水屏风,娘亲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闻时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那屏风可是你爹的宝贝。」

「宝贝?闻家若是抄了家,只怕连碎玉都不会给他留。」

我的娘亲和爹还想着空手套白狼的好事,真是可笑至极。

她愣了半晌,「那我回府劝劝你爹罢。」

「最近本宫睡得不大好,娘亲顺道将那岫岩玉枕一并送来罢。」我看着闻时氏此时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心情大好。

「还有,这宫里处处是用钱的地方,本宫的月俸光是打赏下人就不够用了,娘亲不如再送些银票进宫。」

「皇上这么宠你,光是赏赐也不少……」她自然察觉得到我在狮子大开口,语气里已然十分不满。

「皇上前些日子才罚了本宫的月俸,赏赐……只怕都在娘亲库房里了。」

我这话虽是夸张了点,但她绝对能听懂我是在说她每次来都顺手牵羊拿我的东西。

果不其然,闻时氏此刻脸色十分精彩,一瞬三变。

「你我之间到底是生分了。」她又要落泪。

可惜,我对这矫情的苦肉计提不起一丝兴趣。

「娘亲还是趁早回罢,待久了难免落人口舌。本宫如今在宫中也是自身难保。」

清荷再笨也看懂了我的逐客令,连忙请他们出去。

「夫人,请吧。」

闻时氏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定是不信我会如此绝情。

但死过一回的闻棠已经不是闻家的人了。

「慢着。」我叫住他们。

闻时氏的眼神忽地又亮了。

我笑着走到闻擎面前,把他抓着玉如意的手指一一掰开。

不知是痛意还是失去玩物的痛苦,闻擎大哭,喊着:「不要……」

「娘亲这般大摇大摆地拿着御赐的玉器出去,被有心人看到了,本宫定要受罚。」我将玉如意拿在手中,另一只手替闻擎擦去眼泪。

闻擎吓得哭得更厉害了,连忙背过脸去。

闻时氏也被吓得不轻,捂着肚子,甚至忘了去哄怀里的闻擎。

我则不在意地笑笑,让清荷将他们送出去,省得吵得我头疼。

午觉醒来,睁眼便是衡帝。

若非他吻了下来我都还以为又是一个梦中梦。

我下意识地将他推开,又慌又乱。

他自然没预料到我会将他推开,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半分恼怒。

我急忙坐起来,「皇上怎么来了?」

如今只剩我们二人。重生以来,我们从未独处,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朕来讨债。」他坐到床边,眉眼柔和。

「臣妾糊涂,竟不知欠了皇上什么。」

可笑,上一世我什么都给他了,还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要还的。

「近来阿棠越发懒了,日日嗜睡。连给朕做一碗甜汤都偷工减料。」说着,衡帝便伸手要敲我额角。

我笑着又躺下了,正好躲过他的手。这些浓情蜜意的戏他演得还挺真,我还真的懒得应付。

「皇上说得对,春日人就易犯懒。臣妾还想睡会儿。」末了,我还打了个哈欠。

「淑妃有孕都比你勤快些。」

「淑妃有孕在身,皇上应该多去陪陪淑妃才是。」

「阿棠是在赶朕走?」他竟也躺下了。

「臣妾不敢。」心里却在骂他厚脸皮,既然都看出来,为何还不走?

接着便是一阵沉寂。

从前都是我在说话,衡帝在一旁听着。

如今我懒得说了,才发现我们其实无话可说。原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只是我知道的迟罢了。

我也不想去看他,索性闭眼继续睡。

才合上眼,耳旁又响起他的声音:

「听说今日封国夫人进宫了。」

封国夫人,便是我的母亲闻时氏。

「娘亲挂念我,便进宫同我说说话。」

他是想引我说出宽恕父亲和堂兄的话罢,可惜,闻家已与我无关。

「闻奕一案……」

真是可笑,见我不愿说,他还自己说出来了,还真是着急啊!

「堂兄出事了?」我佯装惊讶。

「阿棠不知?」他反问道。

「母亲今日进宫并未提及。想来也是不想臣妾知道,毕竟后宫不得干政。」

「闻家是你的母家,朕不会怪你。」

「臣妾虽姓闻,但进了宫,便是天家的人了。臣妾是皇后,也要为臣民着想。」

我仍旧合着眼,许久才听见他说:「阿棠近日同懂事不少。」

十四岁的闻棠确实很任性,但此刻已经是千疮百孔的三十岁的闻棠。

过往深情,皆错付。

曾经身在局中,看不清局势。现在身为局外人,清醒得很。

最后我还是起身了,同衡帝一起躺在床上,十分煎熬。

衡帝同我用完晚膳后,还是被我劝去了陪陈淑妃。

临走前,他还问我:

「阿棠喜欢孩子吗?」

我浅笑不语。

曾经喜欢过,但他不喜欢。

我同衡帝第一次床笫之欢,是我十五岁那日。

那日,是十二月初四,大雪。

清晨醒来,凤闵殿外都是冰雕,雕的是狐狸兔子之类,独独没有猫。

衡帝下完早朝来凤闵殿,龙袍上还带着些落雪。

「朕的生辰礼阿棠可还喜欢?」

我猛得点头,害得那支红宝石石榴步摇的珠子落了一地。

我畏寒,不喜冰冷之物,不过是爱屋及乌罢。

他一次吻我,是在那日夜里。我同他说,我想要个孩子。

我想要个女儿,因为女儿多似父亲,衡帝那样好的相貌,我们的女儿定是最美的。

至于皇子,当时年少天真,认为来日方长,也定会有的。

三个月后,我被诊出有孕。

欢喜不过月余,便是大悲。

太医说我体寒,极易滑胎。后来调理了许久,却再也没动静了。

一切不过都是衡帝的安排罢。

可怜那个孩子,还未出世就被父皇遗弃,更有我这个无用的母后。

他如今问我,让我觉得讽刺,更觉得悲哀。

我愿同他此生再无瓜葛。

翌日,闻家便将屏风和玉枕送进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一箱金元宝。

清荷同我说的时候,我才刚醒。

「岫岩玉枕你拿去用罢。」我艰难地从床上坐起。

「娘娘不是说睡得不安稳……」清荷受宠若惊。

「假的。你若不要便收进库房罢。」

清荷愣了很久才应我。「是。」

「那屏风是不是要送去司器司仔细清洗一番?明日便是皇上的寿辰了。」她又说。

「一并收入库房。」送给衡帝?我还真没想过。衡帝如今还没有灭闻氏的心思,我借此事让我爹心疼一下过过瘾罢了。

「娘娘不是要将它献给皇上?」

「金玉之物,皇上见得还少么?生辰礼本宫只有打算。还不过来帮本宫更衣?」我重生以来的情感,清荷自然读不懂。

「是,奴婢多嘴,请娘娘责罚。」清荷跪在我面前,态度真诚。

「本宫并无此意,你若真心,便让江槐出宫帮我带几本话本子。」

「娘娘怎知我同江总管……」清荷一脸生怕连累了江槐,一双杏眼蒙着白雾。

「你才来凤闵殿这几天,殿内事务便井井有条,都是他教你的罢?」我叹了口气,「本宫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不要动不动就落泪,在宫里没有人会同情你。」

「是,多谢娘娘教诲。」

「本宫今日想出去走走,换身轻便的衣服。」

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冷宫。上一世,我最落魄时候的住所。

冷冷清清,衡帝一次都没有来过。

梦醒时分,以泪洗面,希望次次落空。

现在回忆起来,不过是自讨苦吃。

几声猫叫将我的思绪唤回,转过头望,一只黑色的小猫在树枝上弱弱地唤着。

它让我想起我的小秋在,它死前也曾这样唤着,声声哀啼。

走进里面,一片残旧。

「回去那些鱼干过来。」我侧过头同清荷说。

「可是这里偏僻无人,万一娘娘出事了可怎么办?」清荷一脸担心。

「本宫能出什么事?快些去吧。」

「是。」清荷向来不敢违背我的命令。

我见清荷走远后,忙走到树边,脱下繁重的外裙,开始爬树。

如今四下无人,我也不必在意仪态。

它仍旧在叫着,声音渐渐低了。

算起来,我也有十多年未爬过树了。

好不容易爬到小猫所在的树枝处,我一手勾住树枝,另一只手伸过去接它。

谁知它竟不识好人心,我刚碰到它便吃了它一爪。我一时吃痛没抓紧,抱着猫便往下掉。

我还没回过神来便落入怀抱中,龙涎香的味道充斥着鼻尖,是衡帝。

我惊得连忙松手,小猫从手中滑走。

「皇上……」

我如今衣衫不整,里衣还沾上伤口渗出的血迹,十分狼狈。

衡帝突然出现让我始料未及,我宁愿此刻我落地摔死。

他这才放我下来。

我低下头掏出丝帕包扎,借此不同他对视。「皇上怎么在这?」

衡帝拿过我的丝帕,替我包扎。「朕下朝去凤闵殿,见你不在,便到处寻你。」

「臣妾自己来便好。」我想抽回手,但话音刚落,他便已经包好了。

「你我二人何时这般生疏了。」他捡起我脱下的外裙,「别凉着了。下次不能再这般胡闹了。」话里并无怪罪之意,至于是否还有别的意思,我懒得去想。

「是,臣妾知错。」我接过衣裳,仍旧低着头。

重生以来,我第一次在衡帝面前这样狼狈,这样出乎意料的狼狈。

我穿好衣服,仍不见清荷回来,心里自然也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

「脚可有受伤?」衡帝一直在等我。

「没有伤到,多谢皇上关心。」

「阿棠,夫妻之间不必言谢。」他把我打横抱起,我轻呼出声。

他又在我耳旁轻声说:

「罚你不准乱动。」

热气呼得我耳朵酥酥痒痒的,身子却紧绷着,细听可以听见有力的心跳声,只是和我的不大合。

回凤闵殿的路上于我皆是煎熬,我的半边身子已经僵了。

衡帝似乎懒着不想走了,从清荷替我上药开始到太医替我诊脉开药,他都未离半步。

可怜了许文兰,要陪他在这里耗时间。

也可怜了我,浑身难受,连呼吸小心翼翼。

「如今后宫中妃嫔不多,加上淑妃有孕,无人服侍皇上。臣妾想着,许姑姑自幼在皇上身边服侍,不如给许姑姑位份,这样服侍皇上也方便一些。」我本无意提许文兰,只是想赶衡帝走罢。

果然,刚说完许文兰便跪下了,衡帝脸色也不大好。

「奴婢不愿。」

「皇后当真贤惠。」

二者几乎同时出声。我第一次见许文兰这般慌张,一时间都忘了衡帝已怒。

「也僭越了。」他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却压得我差点透不过气。

果然,心头肉就是心头肉,我稍一触碰,不粉身碎骨也一身伤痕。

我急忙跪下,「臣妾有错,请皇上责罚。」

「那便跪着好好反省罢。」衡帝说完,拂袖而去。

殿内只剩我和清荷二人,仙鹤青铜香炉上方薄烟缭绕,清冷的还云香十分符合我如今的心境。

「娘娘何必要提此事惹皇上不痛快呢?皇上明明这么关心娘娘。」清荷将我扶到椅上,「娘娘也要为自己想想。」

「帝王心思,又岂是你能读懂的。」衡帝演技骗单纯的清荷卓卓有余,但我绝不会上第二次当。

衡帝仅有的一分情,全给了许文兰。从前我不知,处处刁难许文兰;如今看清事实,深知应当放手。

一段感情,最可怜的不是相爱未能相守的男女,而是至始至终都一厢情愿的第三者,终其一生都是错付。

那日以后,衡帝再也没来过,我也乐得清闲。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作弄我,最近太医开的药难以入口。但凤闵殿处处是他的眼线,我又不能倒掉。

每次喝完都要吃一碟杏花酥加上一壶桂花酒才能去掉口中的苦涩。

今日是衡帝寿辰,我本欲以身子抱恙为由推辞,省得同他相看两厌。

不料爹令人传话,想在今日同我见上一面。

听说衡帝将堂兄一家流放,虽未波及我爹,但闻家也因我被削弱势力。

想来等下我爹同我是没什么好话的,但由于四处都是衡帝的眼线,若不去未免太令人生疑。

衡帝寿辰,宫内设宴,白日宴请群臣及其夫人子女。而夜里,便是同皇室宫妃的家宴。

清荷替我挑了一件茜素红金丝牡丹宫装,我看了一眼便弃了,让她换了一件淡红色的宫装,裙尾绣了簇簇秋海棠。

「娘娘貌美,衬红衣正好。」

「你如今都学会油嘴滑舌了,叫你买的话本子怎还不到?」

「奴婢不是日日都能见到江大哥,也不好主动去问。」自那日我揭穿她,如今在我面前都称呼江槐作江大哥了。

「一口一个江大哥,叫得真亲热。他待你这样好,把你许给他作对食如何?」

「娘娘!」清荷紧嗔道,白瓷般的肌肤红了半边,如春日里半开的桃花,青涩娇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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