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青山入我怀,你入我梦来》
我是权倾朝野的国师在郊外捡来的孩子,被他养到了十七岁。
他视我如下属,可我却把他当作心上人。
十七岁那年,他本答应中元节回来陪我看灯,结果惨死沙场。
我为他报仇,忍着刀伤杀到敌军统帅营帐。
端坐在大营中间的,却是我思念数年的他。
「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受了委屈只会在我这哭。」
原来,我只是他利用的一颗棋子。
1
国师的死讯传回,皇帝将我召到宫中。
他眼睛满是算计,摩挲着他拇指上的血红色的扳指,命我领兵替国师领兵出征。
我答应,因为他说,敌军将领便是杀死国师的人。
我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每次冲在最前面。
五年,十三次出征。
最后一次,我长驱直入,杀到了敌军统帅的营帐。
当刀刺穿了在帅座上端坐的人的面具的时候,我的刀刃被另一把刀拍开了。
面具下的脸,是我朝思暮想的国师。
国师借着力,把我搂到了怀里。
淡淡的冷香窜入我的鼻腔,我因为刀光剑影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了,当国师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才惊觉我哭了。
「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受了委屈只会在我这哭。」
我想问他很多事情,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问他为什么突然从赵国国师变成了燕国主帅,我哽咽着哭,但我说不出话。
老皇帝带着冷意的话突然在我耳畔响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利用你呢?」
2
他当然是在利用我。
国师比我大三岁。
我当年被捡到的时候,说是摸着骨骼有十岁,国师当时十三岁。
他处事圆滑,八面玲珑,毫不像只差三岁,稳重犹如我的父辈。
一次国宴上,我当众指出皇帝所说治水策略是错的,台下哗然,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汇聚在我的身上。
那些目光刺在我身上,似乎我下一秒就要被凌迟处死。
我浑然不知自己如何做错了,但依旧被这些目光看得生了几分心虚。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一旁坐着的国师的衣袖,他无奈地看我一眼,站起身来。
「我家赴儿对治水的书籍颇有几分研究,现下陛下的治水政策已初具成效,但依旧无法面对接下来的泗川大水,正需要人才提供些意见。」
国师鞠了一躬,又说了说接下来的大水的治理方法,惹得坐在上面的老皇帝连连称好,他便施施然拉着我坐下了。
他捏捏我的手,有几分责怪的看着我,压着声音。
「以后别这么任性了,嗯?」
我闷闷地说道,「知道啦。」
「你是刚刚看见皇帝在花园里不顾意愿欺凌一个宫女,所以生气?」
他尾音上挑,似乎带着钩子。
我有点惊讶于被他发现了,但看着转头看着我的清亮眸子,我还是应了一句,「嗯。」
老皇帝据说当年一夜之间失了他最爱的人和他的女儿,从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慢慢昏庸无道、沉迷声色犬马。
我是不信的,都是编出来唬小孩的。
「不高兴?」他低低笑出声。
「才没有。」我有几分被人戳中心事的羞恼。
「那赴儿笑一下?」
他一把捏上我的脸,力道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我把他的手挪开,两只手的食指拉住嘴巴,给他拉出了一个笑脸。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好了~赴儿不气,哥哥帮你收拾他。」
国师从不让我叫他「国师」,老是让我叫他哥哥。
我抬头,「你真的能收拾他吗?」
他给我塞了一块栗子糕,「当然,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又哄小孩!我气鼓鼓地啃着那块糕点,想着回去要在他面前吃臭腐乳,他最讨厌的就是臭腐乳气味了!
我有几分激动地策划着晚上的恶作剧,谁知道晚上我就听到了皇帝因为不慎跌落台阶需要静养的事情。
我撇向一旁拿着臭腐乳的男人,「你干的?」
「我干的。」
男人带着我到厨房。「今天厨师不在,只能你哥哥我给你拿臭腐乳了。」
国宴是每年除夕前一天,国师想让厨师叔叔那些人回去,就给他们放了个假。
「你不是不喜欢闻这个么?要不然今天就不吃了?」
我抬头问他,心里有几分恶作剧的愧疚。
「那可不行,我家活宝吵着闹着半天要吃的东西。」
他看着我,笑着。
3
当我收到他的战死的简报的时候,我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皇帝早就看他不惯,在国师来之前,赵国只是一个在诸雄中连号都排不上的小国,国师这些年厉行改革,一步步把赵国扶了起来。
在百姓之间,大有「国师兴赵」的说法。
国师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喧宾夺主。
燕赵大战,第一场大战只是小败,那皇帝却像怕极了似地派了国师去。
国师临走前,亲了亲我的额头,眼里附了一层忧虑的霜。
我抬头,就像往常他去上朝一般问他,「你多久回来?」
他眼神带着几分犹豫,张了张嘴,但没说话。
「你不回来了吗?我们说好中元节去看烟花。」
「你别丢下赴儿。」我有几分委屈,但并不觉得他会真的离我而去。
毕竟国师最不舍得赴儿了。
七月中元节,我一个人去看了烟花。
国师在七月十四的时候传来了死讯。
朝野上下哗然,百姓孩童夜啼。
国师离世,本是全国都该衣缟素。
但皇帝一声令下,把我这个国师府唯一剩下的孩子送去了战场。
「月赴只是国师带在身边的一个软弱女子。」
似乎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那老皇帝召我去了皇宫,直言「敌将将领就是杀死国师之人。」
我虽不喜这年老昏庸的老皇帝,却更想为国师报仇,是以,我领命主将。
我将要踏出殿那一刻,老皇帝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利用你呢?」
我嗤笑,心叹皇室之人果然不识人间情感。
所谓皇帝情根深种的传说,也定然是假的。
七月十六,新将月赴上任。
接下来的一年,我基本是在厮杀中度过的。
军营里谁都不服我这个女人,但短短两月之后,所有人心悦诚服。
在国师的培养下,我杀敌在最前面,杀的人最多。
开始几天,我甚至每天都能梦到在我刀下死去的亡魂。
那老皇帝赐我的半块虎符,几乎是每天都是贴身放在心口的位置。
那枚虎符在虎头的位置有一片血迹,那是国师的血。
过了一个月,我已经梦不到那些亡魂了。
于是我便开始天天梦着国师,梦见国师对我笑着,下一秒便被一个看不见身影的人用剑刺穿了心脏!
我就站着旁边,看着那一幕流泪。
可如今,他却站在我面前。
4
国师长得很好看,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但此刻我看着他的脸,我却有几分恍惚。
他不言一句话将我抛在偌大的赵国皇宫,知道我离开他之后的会面临怎样的艰难处境。
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
我在他心里,本就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我不敢往下深想,我甚至有几分不敢靠近眼前的人。
他到底是那个因为我的小脾气报仇的国师,还是那个运筹帷幄,视人命为粪土的燕国皇帝?
我一下子惊醒,旁边是已经睡熟的国师。
不,是燕国皇帝。
我的腰际突然有一种昆虫啃咬般的疼痛,那个痛感很快就蔓延到全身,我撑着全身的力气,把自己往床边移了些。
我害怕自己的动作会吵到国师,在我接下所剩无几的生命里,我总是不想麻烦他的。
我马上要死了。
死在那老皇帝养的蛊虫下面。
粗略算算,我最多还有一月可活,这老皇帝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我领兵的第一天,他给我种了蛊,一月一解,一月不吃药,接下来每夜就要承受万蚁噬身之痛。
与国师团聚,让我忘了时间。
上一颗解药到现在该是有一月了吧,我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因为痛苦发出声音来。
但是真的很痛,比小时候国师打我痛,比在战场上被人刺伤都痛。
我甚至不确定国师是否会因为我的疼痛而怜惜我,毕竟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他能将我一个人丢在寂寥的赵国皇宫,我又有何理由认为他会为我这颗棋子的死去而心痛。
我听到自己的闷哼,随后尝到了几分腥甜的味道,可能是我咬的太用力,咬出血了吧。
但愿不要沾脏被子,国师大人有洁癖。
疼痛之间,我感到了国师长臂一揽,把我圈进他的怀里。
是很好闻的冷香。
我被这香味迷惑,却被他的梦话惊醒。
他喊着「星儿」。
我是「赴儿」,不是「星儿」。
国师说过,人在梦中喊的一般都是他最爱的人。
所以「赴儿」不是他爱的人。
国师最爱的人是「星儿」。
我心里酸涩,比那蛊虫发作痛得还要绵长。
5
赵国连连大败,那个昏庸的老皇帝在我失踪后,再也找不到能领兵的将才。
仅仅十天时间,燕国军队势如破竹地席卷了整个赵国。
只差一步,赵国就亡了。
但是国师却停下来了。
「赴儿,怎么不开心?」
「没什么。」
自从我意识到我对于面前的人根本不算什么时,我与他说话便总是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
算是我栽了。
算来算去这条命不过是他给的,如今就算我死,也不过是还回去。
可我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可以一举拿下,却临门停下。
我是恨老皇帝的,她算计过国师,还把我逼上战场。
国师是最了解我的,我的沉默他也知道如何应对。
他没说话,只是把玩着我的手,用他漂亮的茶色眼睛看着我,等着我开口。
我是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问出了我心中的的疑问。
他似乎是料到了我要问这个,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因为老皇帝还有个东西没给我。」
「什么东西?」
「是一味药材。」
国师眼睛里面有几分我看不懂的无奈。
「为什么不把他直接抓起来?」
「谈判比审问更容易得到真实的消息。」
还没等国师说完,我腰际的刺痛突然就席卷开来。
我皱起眉,强忍着,「我有点困了。」
国师显然是不信的,「赴儿是不是生气了?」
他似乎还以为,我是那个在他的庇护下不谙世事的月赴。
疼痛让我没办法在这种情况找到一个完美的处理方式,我现在脑子里面的念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情况。
那种因为疼痛而蜷缩的样子,也一并不想让他看到。
就算我只是一枚棋子,但我总是希望我在他心里有几分不一样,总是不愿自己丑态毕露。
我说不出话了,只是将他往外面驱赶。
在我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我就和国师说要搬出去住。
国师月白色的长袍因为我的动作变得皱曲,我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在国师出门的一刹,我把门拴上,沿着门沿瘫坐下来。
疼痛蔓延席卷,外面是国师焦急的敲门声。
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情况,但是他知道我不好。
我近乎要笑出来了。
关心一颗棋子好不好,真是个好主人。
绞痛感层层上涨,我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断的深呼吸,企图缓解疼痛。
我听觉好像也不灵敏了。
国师的敲门声时近时远,我似乎都要听不见了。
6
隔天早上,我是在床上醒的。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床上的,但我一早便在前厅看见了国师。
他含着笑。
「赴儿,我打算把赵国灭了。」
他言辞果决,语调却风轻云淡。
「怎么变主意了?」
国师抿了一口茶,活像一个爱美人不爱天下的暴君。
「昨天赴儿不是因为这事生我气了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情意绵绵,我却被看着有了几分怯意。
那句宠溺小意的「星儿」又窜到我的脑子,我有几分发愣。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
「赴儿,你不开心就要和我说,我会满足你。」
「嗯。」我应了下来。
「什么都会。」
那我让你杀了那个「星儿」,你会吗?
我几乎一瞬间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到了。
我打了个寒噤,这种嫉妒的情绪鲜少尝过,现在想来,原来是酸涩的。
7
国师动作极快。
只消三天,我便看见老皇帝出现在了燕国的地牢里面。
国师问我要不要把他押过来,说怕地牢脏,脏了我的衣裙。
当我出现在老皇帝的面前,老皇帝一下子露出了震惊神色,他的嘴被布塞着,只能呜呜的叫唤着。
国师招手让人拿开老皇帝口中的布,老皇帝却不说话了。
他只是盯着我,用他布满红丝的眼睛。
老皇帝穿的却不是囚服,而是他平时的衣服,连带着他带的扳指一起,与这阴暗潮湿的地牢比起来,倒是有几分不伦不类。
「把东西给我吧,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国师将老皇帝的思绪拉回来。
老皇帝沉默良久。
「是我小看了你,一个贱民,竟然能做到燕国皇帝。」
「我女儿在你落魄时救过你。」
「找到我的女儿,我把东西给你。」
女儿?
传闻是真的吗?
他喜欢的女人难产死了,之后他开始纵情声色。
国师有几分嘲弄。
「你当年自己疏忽,声色犬马的时候有何尝注意过你女儿。」
老皇帝再次沉默了,与我记忆中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大相径庭,此刻,他就像一个丢了东西的小孩,连神情都带了几分恍惚。
老皇帝声音里面带了几分恳求。
「你能帮我找到吗?」
这个颐指气使了一辈子的男人,晚年变成阶下囚,却成了这副样子。
「东西呢?」国师对着老皇帝冷漠道。
老皇帝近乎张狂地笑了起来,他的牙上面带着血迹。
「东西,给你也没用。」
「只有赵国皇室女子的血能打开开关。」
「你现在大可以现在杀了我,那你下场可不会好。」
那老皇帝有些魔怔了,显出几分疯癫的神态。
国师的声音暗哑,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怒意。
「那你等着,别死太早。」
8
别死太早。
这句话似乎变成了一个魔咒。
我身上疼痛愈演愈烈,而国师因为寻找老皇帝的女儿忙碌起来。
我见到他的时间越来越来少了。
而在他鲜少来的时间里,每次与他同寝,他总会在睡梦中叫那个名字——「星儿」。
带着几分宠溺和小意的呢喃。
像是在喊一个久未重逢的人。
却每一个语气和音调都扎在我的心上。
这个「星儿」,似乎是他的钟情之人——
而我,只是他的下属,他的棋子。
与他亲密无间,却又相隔甚远。
我的身体每况愈下。
我扣了扣桌上的瓷碗,看着门口。
「他今天来吗?」
旁边宫女回道,「没有,今天陛下在栖霞宫留宿了,应当不来这了。」
栖霞宫,是国师新纳的妃子的寝宫。
新纳的妃子,似乎就是那老皇帝女儿。
不知怎么,老皇帝的女儿意外被波斯皇室收养,当了个圣女。
现下也不知国师是如何确认,这人就是老皇帝的女儿。
但按照国师办事,当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的性子。
这番情报一报,国师说什么都要把这女子留在身边了,因此留宿也没什么。
星儿。
老皇帝女儿。
波斯圣女。
国师生命中的女人如此多,多到我都不知道我还占据什么位置?
不,本来就没有我。
「现在天色还早,扶我出去走走。」
我招呼旁边的侍女。
春上寒梢,近来天气似乎越来越冷了,我却浑然感觉不到寒意。
我寝宫靠着国师的寝宫,后面连着御花园。
我和侍女慢慢穿过御花园,便见靠近国师寝宫那段一个人都没有。
这可真是奇怪,虽说国师现在还没纳后,但是娶了几个有家室的女子。
现在月还未上柳梢头,应是美人搔首等「偶遇」的时候。
旁边扶着我的宫女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颤了一下身子。
「姑娘,今个陛下说是要种一种波斯来的花,叫什么玫瑰,要休整御花园,不让人进。」
波斯?
是和那个圣女有关吗?
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非是要往里面看看。
那宫女似乎拦不住我,也便硬着头皮上了。
沿着御花园往里一百步,是一个隧道。
这个隧道通着燕国地牢,先前国师便是通过着隧道带我去看了老皇帝。
此时我听到的,是那老皇帝的笑声。
我加快脚步往里面走了几步,看到他身着月白袍子,右手攥的死紧。
他怒急,瞪着面前的皇帝,旁边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我是见惯了生死的,但那女子的死法过于凄惨,让我都有点不忍直视。
被剥了一层皮下来,整个人的脱了相,她身上穿的好看,是波斯的衣服。
「这根本就不是我女儿。」
「你不是神通广大吗?怎么连我女儿都找不出来?」
「你打不开那个机关,又能活过几时?」
国师没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
老皇帝笑得近乎狰狞。
「你还有三天,把我女儿带来见我,我就用血把那机关打开,把天山雪莲给你。」
「那蛊虫只剩一只了吧?你就只有还有一次机会。」
「要么把我女儿找出来让我死,要不然就一起死。」
国师似乎气笑了。
「一起死?」
「你怎么配和我一起死?」
「要不是因为唯一的钥匙在你那里面,你以为我会浪费时间在这里和你虚与委蛇?」
「你把那个机关给我打开,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老皇帝淬了一口。
「留我一条命?」
「我要这条命作何?晨儿已经死了,我要这破身躯有何用?」
「当年我女儿降生,天降异象,不是你们燕国无耻去偷走我儿,让我儿遗落民间,我和我儿何苦几十年不得相见?」
国师反驳。
「妄言!」
「燕国何时有过如此腌臢的手段?你杀我父皇,将我扔在赵国受尽侮辱,给我下毒,你又比他们好几分?」
「呵……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又何来比较?」
老皇帝听完泄了力,闭了眼睛,不愿再说。
9
我大脑飞快运转,因着每夜疼痛而总是浑涨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所以那个东西,关乎国师性命的东西。
只有老皇帝的女儿的血能启动?
国师早就发现我。
老皇帝不再说话,他便直接唤我过去,牵着我离开了地牢。
「都听到了?」他还是温声问我。
我点了点头,心里的难受更上层楼,「你马上要死了是吗?」
国师反而笑了起来,宽慰我道,「不会死的,只要找到老皇帝的女儿。」
「茫茫人海,要找到他的女儿……这天方夜谭。」
国师眼睛有种怀念的情感,他摸摸我的头,转了话头。
「我以前受过公主的恩惠,在我濒临死亡时,那公主救了我一命,只是后面——公主不见了。」
「我年幼在赵国的时候得一巫者真传,得了炼蛊之技,后来当上了国师,便用皇帝的血炼了蛊虫。」
我问,「蛊虫会帮你找到公主吗?」
「那蛊虫是喝着赵国皇帝的血长大的,非赵国皇室血裔,蛊虫活不过一刻钟。」
非血裔……活不过一刻钟?
我往后趔趄了一步,心中思绪纷乱。
老皇帝给我的那只蛊虫……
我稳了稳心神,问道:「那如果是血裔呢,血裔会怎么样?」
国师突然冷笑了一声,声音里面的冷意让我打了个寒噤——
「血裔……呵。」
「血裔的话,蛊虫入体,每逢月升,受万蚁噬身,痛不欲生。」
「那老皇帝根本不知道这些。」
万蚁噬身……
痛不欲生……
不正是我现在的状况吗?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但那个想法拼命往我的脑袋里面钻。
我的声音有几分自己察觉不到的颤抖。
「那公主不是以前救过你吗?你怎么还要置她于死地?」
国师想了片刻,蓦地笑了起来。
「世仇!」
他在我面前向来是温润如玉的,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满腔恨意的表情。
寒意如附骨之蛆爬上我的脊髓。
我刚刚靠近了一个事实。
却在知道的一瞬被这个事实打入谷底。
10
月上柳梢头,船叠人不休——
无语泪先流。
国师被隔阻在门外。
他的敲门声短急,似乎几天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同样地上演了一遍。
我咬着嘴唇,忍受着身上的痛苦,从地牢回来的那天,我便闭门不见人。
每天自己忍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蚀骨疼痛。
我确定,自己便是那老皇帝的女儿。
还马上要死了。
我比被用尖刀穿入身体的时候,更加清楚看到我生命流逝。
喉咙突然里面涌出一股腥甜,「咳咳。」
血随着咳嗽涌了出来,我吐出了一滩血。
不是身体里流出那种鲜艳的血,反而是那种像是干了的血液的颜色,暗红的有几分骇人。
这血——能解开那个机关吧。
这个念头突然在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是棋子,是有世仇的公主,还是那开启机关的工具。
我突然就笑了起来,连着疼痛似乎一并不重要了。
11
凌晨,疼痛刚停止的时候,我便起了身。
地牢门口有人守着,但得益于国师带我来了几次,我只需几句话便打发了他们。
老皇帝比我上次见他又疲惫了不少。
面前这个人是我父亲。
这个事实却让我无论如何没办法开心起来。
「我找到你女儿了。」
我看着面前的老皇帝,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但我只是自顾自地说。
「你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我停了话语,等着他回复,我知道他醒着。
少顷,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哪?」
「你给我喂的蛊,是不是国师给你的蛊。」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老皇帝,几乎是他每个表情我都不想错过。
我希望他说不是,那么我就可以不被国师那么恨着。
我根本不知道我与国师的情分是否抵得过国仇家恨,我又希望他说是,起码我还能以我这个残破之躯救国师。
那老皇帝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现在是想来向我炫耀你国师是怎么救了你吗?」
「别白费力气了,我没兴趣听你们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
「我是你女儿。」我蓦地出声。
老皇帝几乎是在我话刚落音的时候就沉默了,「怎么?那黄口小儿还在想怎么骗我么?」
我看着面前垂垂老矣的男人,心里却涌出来几分悲痛,「你不相信吗?」
「国师不知道我被你下了蛊。」我看着他,「但是我活到了现在。」
「你若不信,大可以把那个东西给我。」
老皇帝嗤笑一声,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端坐在牢房里面,将他的血红色扳指取了下来,递给了我。
「如果你是,血滴在上面,它会变成玉色。」
老皇帝是强弩之末了,他现在不会肯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他不信我说的话,但是他愿意试试。
我拿着随身带着的刀划破了手指,几乎是在我的血滴在扳指上的一瞬间,扳指从血红色褪成了玉白色。
我的心脏跳动开始分外剧烈。
老皇帝的神情瞬间激动起来,然后顷刻便的非常难看,他嘴唇颤抖着说了一个名字,我听不怎么清。
我没应,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是我的名字。
我心里思绪万千,自己马上要死的悲凉,能救国师的雀跃。
对自己爱上一个不会爱上自己的人的悲凉,但是唯独没有对于找到亲生父亲的开心。
「我现在给国师,是不是他能得救?」
老皇帝怔了一下,随机脸上出现了一种生气到诡异的表情,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马上要死了,因为你,你知道吗?」
我抿唇,像是在下最后通牒,「我不会认你的。」
老皇帝的表情几经变换,最后这个年过七旬的男人脸上突然灰败,他哽咽着,没出声,没说话。
漂亮的玉白色扳指被我攥在手里,我最后看了眼老皇帝,他近乎魔怔地呢喃着几个零零散散的名字,我听不大清。
12
死亡来的太过突如其来,让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攥着那枚玉扳指攥得死紧。
疼的意识模糊的时候,我便只记得要拿这个救国师。
死亡与国师比起来,似乎还是很轻。我撑着模糊的意识打开了国师寝宫的门,将扳指塞到了国师的手上——好闻的冷香,应该是国师吧。
好可惜啊,我是你世仇。
不过没关系,你只当我是一枚棋子,就像当年把我丢在赵国空无一人的国师殿里面,把我丢掉吧。我抵不过你的国仇家恨,也抵不过你的那个「星儿」,但我可以以命抵命,反正我只是一个应该死在那个冬天的人。
要是当时死了多好,这些爱情仇恨什么的,还是不太适合我,早知道就枕着雪睡过去了,虽然会冷一点,但好过蛊虫啃咬的痛,也好过爱而不得的苦。
总归是要谢谢你。
下次有机会要一起去看中元节的灯会,能不能别爽约啊。
13
国师视角
我很小的时候,被赵国皇帝弄去了赵国当质子。
说白了,质子就是——人人可欺的存在。
赵国很冷,比燕国冷好多,我没有冬衣,我去司衣处拿,其实可以想象到结局,没人会给一个质子衣服,那个宫女只一句「惠秀宫要多了。」
我手都冻僵了,但是没人理——我冻昏在路边的时候,是公主救的我。
公主长得非常可爱,但是皇帝也没管她,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最后也落得个这种下场。
我不禁嗤笑。
但话说回来,公主殿下确实是那段很黑暗的日子里面给我了些许温暖,她虽然势力不大,但还是把我要到了她的宫里,美名其曰「伴读」。
他让我叫她「星儿」,我和她相伴的那些岁月,后来成了我一生的梦魇。
我亲手将公主从宫里掳走,然后让属下将她带走杀掉——我没成为现在这种冷血疯子的时候,也许还是有些良知的。
再后来,我便是每日每夜都会不自觉想起公主这件事情,我无法自抑的想象着那个在冬夜里面将我带回去的公主的死状。
后来我在林间捡到了个孩子——在雪地里遇到的冻僵的孩子。
也许是为了自我安慰,或者是为了逃离梦魇,我将这个孩子带回,我最初的想法是,权当养一个宠物,于我来说无伤大雅。
毕竟当时的我已经坐上了国师的位置——赵国皇帝是个很好拿捏的人,这是我以前没发现的。
后来,我爱上了这个孩子。
爱本身就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我一看这个孩子的笑,我便开心,我见她委屈,我也跟着难过。
我可以为了她做所有的事情,包括死。
所以当我知道我身上有赵国皇帝下的奇毒的时候,我便打算远走,趁着赴儿对我感情不深的时候,离开赴儿。
那毒只有赵国国库的雪莲能解开,但我拿不到。
赵国皇帝知道我带走了他的女儿,在他纵情声色几年光景之后,他似乎终于想起他的那个女儿,连带着恨上了我。
我总归是不想让赴儿为我难受的——长痛不如短痛。
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赴儿为了我上了战场。
我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赴儿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五年了。
我开始相信因果报应了——当年我将公主杀死,现在便让我爱的人受苦。
是以,我纵着她杀入帐营,长驱直入,最后——拥入我怀。
纵然我会死,但我总能在我生命的最后与她相拥。
我以为这个故事会以我的死亡而告终。
但是事实给了我一个很响亮的巴掌——
赴儿死了,死在了我养的蛊虫下面。
她跌跌撞撞跑进我寝宫,手上攥着那枚玉扳指——我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枚扳指是开赵国宝库的扳指。
「国师,我帮你拿到了哦。」
赴儿的语气很轻快,我以前总是调笑她像是喜鹊,一开嗓我就知道是她,一开嗓我就心生欢喜,但现在,她的声音粗粝,像是哭过,像是——
将死。
我不敢往这方面想了,但怀里的人迅速冰凉下的身体让我如坠冰窟。
我打了个寒颤,然后轻晃了晃靠在我身上的人。
她没说话。
她的脖子上面有一条紫色的痕迹——是蛊虫的痕迹。
我的血液似乎凝固了,我开始真正意识到我的体温似乎并不能温暖我怀里这个人,因为她死了,死于我养的蛊虫。
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不让我陪她入睡,不让我进她的房门,最后连我去看她也一并拒绝。
报应不爽,我最后还是杀了「星儿」。
我似乎要站不稳了,我不知道我如何支撑起我自己的身体,每一根神经都在喘不过气的悲痛下被卷曲成结,我像被生生挖掉肋骨一般。
扳指从她手里取出来的时候,她的手还攥的死紧。
我一贯求的生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也无意去拿那朵天山雪莲,我甚至连她的寝宫都不敢去。
我像个见不得光的人猥琐在阴暗的角落,每日的梦魇便是她死去的样子,我甚至不敢想象在那些个夜晚她是怎么痛苦地忍耐着,忍耐着她最喜欢的国师养的蛊虫在她的身体里撕咬。
情之一字,终究是最为伤人。
信,就是那个时候被送过来的。
也许是下人见不得我颓废的样子,在我离毒发还有三天的时候给我送来了她的信。
心中寥寥几笔,却将我打入了更深的深渊——
「哥哥:展信佳。」
「我马上要死了。所以这封信应当是没办法亲手交给你。」
「哥哥的仇,我帮你报了哦。你就算不杀了老皇帝他也会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对了,我和你说个好玩的事情!我似乎是老皇帝女儿,我等下会去问老皇帝要那个东西,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不过应当是可以救你的。」
「你要长命百岁地活下去哦,然后为我找个嫂嫂~我记得你喜欢的人叫「星儿」,你还在梦里叫过她的名字。你们要和和美美,别像利用赴儿一样了,女孩子需要呵护的,这个是世界上,没人会像赴儿一般爱你。」
「最后,虽然我只是棋子,但如果你会的话,别为我伤心。」
棋子?我颤抖着手,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所以是说,我的赴儿自始至终都认为我把她当棋子吗?所以她就是怀着这么绝望的感情死去的吗?
我瘫坐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着,喉咙中似乎有压抑不住的低吼,我没法言语,手上的那枚玉白色的扳指似乎发着亮,提醒着我他的存在,提醒着一个事实——
「星儿」和「赴儿」,都离我而去了。
世界上,没人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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