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叔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乌斯怀亚的冬季没有你

出自专栏《爱的泡腾片:补充维 C ,补充你》

「你只能喜欢我。」陆稍把我抱起来放在他腿上,微微仰头凝睇着我。

朦胧的壁灯光线下,我看到他的颈部线条流畅锋利。

我抬手抚上陆稍的胡茬:「说人话。」

「何霜满,我……想做你男朋友。」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喝醉的陆稍比平时更多了一分温雅。

我的心惊天动地地颤了颤,这是陆稍能说出来的话?

我用拇指食指捻滚着他的耳垂把玩:「可是晚了,陆稍,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你知道是谁。」

几乎是一瞬间,陆稍的脸色就狠狠沉了下去,他原本在我后背上温柔游走的手掌,忽然变成了大力的钳制。

「何霜满,」他薄唇轻启,眸光寒冷至极点,「我真的惯坏你了是不是?」

我从他身上撤离:「是,所以你就自食其果吧。」

1

陆稍是我哥,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那种,比我大整整十周岁,生日恰巧和我是同一天。

我第一次见到陆稍是在 2013 年的秋天,我刚上大一。

至今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天空橘得像被人用水彩笔涂过一般的黄昏,我推开大院的木门,年轻英俊的男人正弯腰给围台里的花草浇水。

夕阳最后的一点光芒落在他身上,为他徒增了一层金色的滤镜,美好得让他看起来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后来我时常在想,那天如果陆稍没有回头对我笑的话,那天如果陆稍没有语气温柔的喊我小姑娘的话,我和他之间后来会不会有那么多纠葛,现在又还会不会这样势同水火?

男人放下手中的喷壶,走到我面前,淡雅如雾的眸子里印着几分笑意,「何霜满?」

我没有说话,彼时,因为憎恨我爸,所以连带着也对跟我爸有关的一切人和事充满戒备。

男人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跟何叔长得很像。」

我使劲甩开他的手:「我不像他!」

男生人怔愣片刻,旋即伸手接过我手上的书包,语气温醇:「好,不像不像,先进来,外面蚊子多。」

陆稍家里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干净,即便是一只笔筒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你好小姑娘,我叫陆稍。」他递给我一杯水。

「我知道。」

他挑眉轻笑:「何叔跟你提过我?」

我答非所问:「我不叫小姑娘。」

他哭笑不得,重新说:「那么,你好小满,我叫陆稍。」

第二次见到陆稍是在我家里,他以我哥的身份出现。

我爸若无其事的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小满,以后陆稍就是哥哥了,他是 T 大三年级的高数老师,多好,就在你们隔壁学校,以后你要是在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请教他。」

我看向陆稍,他也正看着我。

二十九岁的陆稍眉眼含笑,干净帅气,明媚如同三月阳光,让我想恨都恨不起来。

我爸又说:「小满,以后你秦璐阿姨会和我们一起生活,爸爸希望你们好好相处。」

「一看小满就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远青,你放心吧,我有信心和小满处好关系。」坐在我爸身边我对面的那个叫秦璐的女人说。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陆稍不住我家里,他自己在外面有房子,是一座略带古韵的四合院,就在 T 大外面不远的郊区。

秦璐搬了进来跟我们一起住,她比我爸大四岁,却因为保养得体,看起来同 30 出头的女人相差无几。

她一点也不像是陆稍的妈妈,倒更像是陆稍的姐姐。

或许正是因为秦璐过于漂亮,所以我奶奶一度认为我爸是被她的皮相所迷惑。

我讨厌秦璐,于是处处暗中跟她作对。

比如,直截了当批评她做的菜不好吃;在她的牙刷杯里放蟑螂;往她昂贵的化妆品里注水……

我一直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没想到秦璐早就识破了我拙劣的演技,不过是懒得跟我计较罢了。

「小满,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的,因为我喜欢你爸爸。」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改良版旗袍站在螺旋楼梯上,身姿婀娜,目光柔软。

我忍不住想,没错,陆稍就是像她,姿态谦然,好像永远都是冷静理智的。

陆稍每回来家里都带礼物给我,我卧室里原本除了必要的摆设其余地方都是空荡荡的,后来就有一小半的空间都用来放那些公仔玩偶了。

我已经大一了,已经十九岁了,我根本不会喜欢那些东西。

但是陆稍会笑着揉我发顶:「还是个孩子。」

我喜欢陆稍对我做这个动作,也喜欢他叫我小姑娘。

陆稍平时工作挺忙的,偶尔很晚了我给他打电话想要问他一些不懂的题目的时候,他都还在备课或者写教案。

我知道陆稍的房子在哪里,有时候我会直接带着作业去找他,同一间书房里,他忙他的,我忙我的,等到他忙完了再来给我讲解我不懂的地方。

常常做完这一切就有点晚了,陆稍会开车送我回家,从他家到我家的路程大概需要十分钟。

那是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陆稍照常送我回家,途中,我反复想了很久,喊他:「陆稍。」

陆稍微微侧头看我一眼,应道:「嗯?怎么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陆稍偏了偏头:「这个可不好说。」

「那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前方迎来一张减速带,陆稍放低车速,「没有。」

「陆稍。」

「嗯?」

「我喜欢你。」

我看到陆稍的身形顿了顿,握在方向盘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小满,好好学习,别让何叔为你操心。」

我冷笑:「我不稀罕他为我操心。」

陆稍侧头来看我,彼时青稚,我尚且不懂他眼里情绪,一心以为他是在可怜我,嘲笑我。

很多年以后再想起,才知道,原来那是心疼的眼神。

可是到了那时,似乎一切都显得有些晚了。

我开始缠着陆稍,只要他在家里,我就会带着满满当当一书包习题去找他。

等他给我讲解完,我就说我饿了,然后他会给我做饭吃。

陆稍的厨艺很好,就算只是一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菜,我也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我故意装作听不懂陆稍的讲解,他一边说我笨,一边无奈的一遍又一遍换个方式给我讲,直到我听懂为止。

东南街有一家生意很火爆的酸奶糕,陆稍又一次去那边办事顺便带了一盒回来给我,见我喜欢吃,他每次送我回家都刻意绕远路从那条街走,路过店铺时便下车去买给我。

从来没有人像陆稍对我这么好,包括我爸妈和爷爷奶奶。

我对妈妈的所有印象都是灰色的,小的时候,她只会大声吼我,用高跟鞋打我,她甚至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很多同学都对我说:「霜满,我好羡慕你呀,你妈妈好漂亮,你们家房子好大好豪华。」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才是真的羡慕他们,我想要有人陪我吃饭,哪怕只是一碗清粥,我想要有人陪我说话,哪怕只是谈论一下在路边见到的某朵不知名的小花。

我很孤单,真的很孤单。

知道我遇到陆稍,他竟然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会耐心的听我说一些学校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会一遍又一遍的安抚我暴躁的情绪。

陆稍是特别的,特别到让我开始在自己的计划里面迷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逐渐忘记了自己接近他的目的。

「小满,最近学习忙不忙,精力不够的话就申请学校住宿吧,这样也方便。」陆稍在电脑上备课,仿佛只是随意说起这么句话。

我冷冷的看着他:「是你精力不够吧?你不想给我辅导了对不对?你大可以直说,用得着拐弯抹角吗?」

陆稍望着我,漂亮的眸子里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良久,他伸手揉揉我的发顶,说:「小满,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哥哥是希望你多些时间学习。」

我说过,我喜欢陆稍这个动作,只要他揉我的发顶,我就感觉自己心里那头小恶魔被镇降了。

但是这一次失效了,因为当他说出哥哥两个字的时候,我知道了为什么。

他在躲我,所以他才会强调我和他的关系——兄妹。

「我不稀罕哥哥!我不需要哥哥!」说完,我拿了书包跑出门。

我知道陆稍会来找我,所以我没有走平常那条路,而是抄了近道。

破旧蜿蜒的巷子里又脏又臭,我一边走一边发抖,我从小就怕黑,睡觉也必须留一盏台灯。

然而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个醉鬼在我跟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勾住了我的书包肩带。

我一边尖叫着推打他们,一边大声喊陆稍的名字。

我顺手从垃圾桶里抽出来一只羽毛球拍,狠狠往醉鬼的脑袋打过去,许是被打痛,他们似乎彻底生气了,开始动手扒我的衣服。

从前我就听同学说这条巷子很不安全,尤其是晚上,里面聚集各路牛鬼蛇神,所以我一次也没来过,没想到这次真被我遇上了。

就在我被一个醉鬼一巴掌扇到头晕耳鸣的时候,陆稍出现了。

朦胧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他因为大力奔跑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看见他脸上焦灼不安的表情。

陆稍打人那叫一个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摆平了对方,他脱下大衣包在我身上,「不怕了。」

他把我挟进怀里,带着我走出巷子。

陆稍没有直接送我回家,他先带我去药店买了冰袋,在车里昏黄的灯光下亲自给我敷脸。

「小满,这个世界上不全是光明的地方,黑暗的地方也很多,你要懂得保护自己。」

我望着陆稍的眼睛,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陆稍又说:「小满,这句话反过来也一样。」

反过来?这个世界上不全是黑暗的地方,光明的地方也有很多。

他看到了,看到了我内心的阴暗面,他了解了,了解了我内心的阴暗面。

我说:「陆稍,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陆稍顿了顿,随即绽放一抹清浅的笑,「在哥哥眼里,小满永远都是孩子。」

他在推开我,我明白,或许也不是推开,只是他想要我跟我保持在正常的关系水平上,比如兄妹,或者家人。

我不理会这些,依旧常常缠着他,让他给我讲一些他以前念书时的事情,讲一些他们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我升大二的那个暑假,陆稍谈恋爱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带着习题去他家里,推开门就看见阳台上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我把门砸得砰砰响。

我知道,这一次陆稍不会来找我了,所以我踩着最后一点的夕阳光辉慢慢往家里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怎么跟陆稍见过面,从前平均算起来,他会每周来一次我家吃饭,后来一次也不来了。

我很想去找他,可是每次这个念头聚集在脑海里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天看到的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画面。

我很不高兴,可是却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去阻止。

大二开学后,我真的申请了住宿,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回家看到秦璐跟我爸。

他们好像很开心很幸福,有时候一起在四楼放映厅里看电影,欢快的笑声可以直达二楼我的卧室里。

我觉得恶心,很恶心,我只想远远的逃离他们。

我从一开始的每周回家一次,变成了后来的一个月回家一次。

陆稍会经常来学校看我,他只是随意的一身休闲装扮,就能收获一大片女孩子的围观。

「哇,霜满,那是你哥啊?长得好帅!」

「何霜满,你跟你哥长得不怎么像啊,是亲兄妹吗?」

「何霜满,你缺嫂子不?」

「我靠,比明星还好看,好想嫁给他!」

明明平日里从来不跟我有过多接触的人,确切来说,是我不愿意跟她们有过多接触,久而久之,大家也都觉得我是个怪人了。

可在知道我有陆稍这么一个哥哥的时候,她们又统统都热情的来与我称姐道妹,八卦闲聊。

我觉得挺吵的,我还是喜欢一个人。

陆稍每回来都给我带那家酸奶糕,有时候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一本书,一支笔。

遇到我没课的时候,他也会带我出去吃饭,带我去游乐园玩。

他带我做许多事,为我做许多事,陪伴我,迁就我,包容我,照顾我。

他跟我说:「小满,即便是阴天,太阳也会照常升起,只不过云层太厚,挡住了它的光芒而已。我们也要做那个太阳,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好好生活。」

我听进去了这些话,却没有照做。

那好像是一个晚自习吧,班主任突然找到我,说:「何霜满,你家里出了点事,快回去看看,学校外面有车在等你。」

一开始我很不解,我家里能出什么事,难道是我爸的保险柜被撬了?

直到我被带到 ICU 病房外,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爸出事了。

他在工作的时候突发脑溢血,情况紧急,当时办公室外面又正好没人,所以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现在,医生已经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

陆稍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地板上望着手术室上面的灯光发呆。

「坐在地上做什么,起来。」他伸手把我拉起来。

我头晕目眩,轻声问他:「陆稍,我爸是不是要死了?」

陆稍的眼眶也有些红,他把我拉到怀里,不停地上下抚着我的背,说:「不会的小满,他会没事的,别害怕。」

陆稍没有骗我,我爸确实没有死,但是他成了植物人,因为抢救不及时,脑组织严重受损。

植物人,我曾经只在书里或者电视剧里认识过的三个字,多么陌生,多么冰冷。

秦璐寸步不离的守在我爸病床前,给他读书,给他讲故事,给他端屎端尿擦身体。

她平日里多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忽然之间就变得憔悴了不少。

我不敢去病房看我爸,只敢偷偷摸摸从窗户外面偷窥,我怕我会忍不住要哭。

我恨他,可是我曾经也很爱他。

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发顶,我转头,看见沉默不语的陆稍。

「走了,回家。」他拉过我的手。

他的手掌好温暖,我多想永远被它牵引包裹。

可是我却狠狠甩开了它,我哭着跑出医院,回什么家,没有家了,我现在彻底没有家了。

原本当我妈被我爸和秦璐逼死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没有家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那栋豪华的房子始终在那里,那个我叫了十几年爸爸的男人始终在那里。

所以那里,左右还是我的家。

可是现在,我爸成了个活死人,我奶奶因为气急攻心而抱恙在床。

我才突然确信,这下我是真的没有家了。

明明已经是深秋了,天气还说变就变,就像夏天。

瓢泼大雨兜头而下,我茫然的站在街道中央,看着四周匆忙奔走避雨的人们出神。

我从前在书里读到一句话——

明明身边人来人往,为何我还是觉得孤独寂寞,原来是我的心里太过于空旷。

陆稍追上来,他一言不发拉过我的手就走,我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很深很深,血腥味钻进我的鼻孔。

「陆稍,你以为你是谁啊,救世主吗?我告诉你,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不要可怜我!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那不过是我的一个陷阱罢了!你妈间接性害死了我妈,我发誓,我要搅乱你们的生活,所以我靠近你,招惹你,结果你他妈不上道啊,哈哈哈!」

在第一次见到陆稍之前,我早就查过了他和秦璐的身份背景。

我知道他是人民教师,想要屠戮他,只需要让他在道德上出点纰漏即可。

我故意跟我爸说我需要补习功课,让他务必给我找 T 城最好的老师。

陆稍就是现成的最合适的人选,还是秦璐那只狐狸精的儿子,我知道我爸一定会找到他。

其实那些题我都会做,可是我要装作不会,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和陆稍待在一起,让他喜欢上我。

乱伦,这两个字,足矣让他身败名裂。

总归不敢杀人放火,我没有办法对付秦璐,可是我有办法对付她在意的人。

大雨倾盆,我和陆稍站在马路中央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隔着厚重的雨幕,我看到了陆稍眼里那些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伸手柔揉我的发顶,将我心里那只咆哮的恶魔压制下去。

这一次,他对我发了火。

可是陆稍是谁啊,他是一个沉稳内敛的男人,就连发火都是温和至极的。

他说:「所以何霜满,你就这样作践自己,你不仅作践了自己,也作践了我妈对何叔的感情。」

说完,他转身离去,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不停闪烁的霓虹灯下显露出几分狼狈。

我终于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像要把近 20 年以来所有的难过都通过眼泪排泄出来。

我爸妈历来感情就不好,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们就总是吵架,甚至打架,十四岁那年,我曾亲眼目睹我爸把我妈的头摁在地板上碰撞。

后来我爸就背着我妈跟秦璐搞在了一起,我妈想不开,割腕自尽了。

那天的浴缸里全是她的血,混合着水溢出来,流了满满一个浴室。

是,靠近陆稍是我的一个陷阱,可是我从没想过我有没有能力去捕捉他。

我最后没能捕捉到他,却囚禁了我自己。

这一切的纠葛,终究是我作茧自缚。

2

一夜之间,我们家破产了,原来的别墅被抵押,秦璐在外面租了个三室一厅的房子,虽然不比原来的豪华,却也宽敞。

她是在我放假前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搬进新租房的,我的卧室和原来的布局差不多,最重要的是,陆稍以前买给我的那些公仔玩偶一个不落全都在。

秦璐每天按时按点去医院照顾我爸,即便再忙她也会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才出门,精致到耳环指甲。

有一天,我偷偷进了她的卧室,查看了她的日记,无意中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

当初秦璐和我爸情投意合,一个是才华横溢受万众瞩目的女孩,一个是空有一身抱负却无途施展的男孩,他们有着美丽的相遇,甜蜜的恋情。

我妈,当时名噪一时的十八线小歌手,行事风格独断专蛮,她横空而出,插在了我爸和秦璐之间。

我妈以注资帮我爸开公司为由,诱惑他跟秦璐分手,我爸没能经得起这道考验。

后来,我爸我妈结婚了,秦璐出国。

接着往下看:

「我从未想过会再见他,那个当初背弃我们誓言的男人,那个影响我半生的男人。

他还是同从前一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望进他眼睛里的那一刻,我竟然还能重新记起多年前他陪我看过的星星,那晚,星光浩瀚下的天台上,他曾轻轻亲吻过我。

拜伦有句诗,假若他日重逢,我将何以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我想,这便能作为我与远青之间最好的诠释了吧。」

接下来,秦璐写了她和我爸除开初见的另外两次偶遇。

第一次,秦璐理智的和我爸保持着安全距离,她的家教和人品不允许自己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第二次,我爸喝醉了,像个孩子一样跟她认错道歉,称自己当初刚刚大学毕业年轻不懂事,一心想要大展宏图,想要美好未来,而现在过了大半生,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

「时间一晃,竟然二十七年就这样过去了,老天让我再次见到何远青,究竟是给我的馈赠,还是玩笑?

前半生忙忙碌碌无所为,后半生我多么想为自己活一次,原谅他当初的不成熟,原谅我自己那颗被困囿多年的早已枯萎的心。」

我以为到这里,应该秦璐就已经和我爸搞上了,结果接下来的内容让我感到无比震惊。

「何远青给我发信息约我出去吃饭,我想了很久,拒绝了他。

我想,为自己而活不能作为违背道德原则的借口,忠于自己,才是真正的为自己而活。

可是我没想到尤真会自杀,她的死,好像一把刀子横在我脖子上,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直到何远青告诉我尤真有严重的抑郁症,我才感觉自己重新获得了一些氧气。

其实当年我并不恨尤真,她当初不过是给我和何远青的感情出了道题,是我们自己没能及格。」

尤真是我妈的名字。

这是倒数第二条内容,还有最后一条。

「终于我们在一起了,月亮就算在水里碎了,也终究还是月亮。十几岁时的梦想,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仍然想要去实现。而嫁给何远青,就是我当时的最大的愿望。」

故事戛然而止,像一首低沉悲伤的音乐,忽然被打断,只剩下倾听者在茫然无措。

如果秦璐日记的内容是真的,那么我妈的死就和她没有关系,那么我之前对她的所作所为,甚至对陆稍的所作所为……

期末考之后,我接到了乡下奶奶家里隔壁常爷爷的电话。

常爷爷说,我奶奶突然病逝了。

我匆忙请了假回家收拾了两件衣服,出门的时候看见陆稍的车停在外面。

我忽然就迈不开步子了,隔着远远的距离,透过车窗玻璃,我看见陆稍望向我的微微蹙起的眉。

我所谓的复仇早已在我爸被医生宣布成为植物人,以及我偷看过秦璐的那本日记之后结束了。

我现在的别扭,是因为我清楚自己对陆稍动了心,而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陆稍降下车窗:「小满,别闹了,过来上车。」

我最终还是听话的上了车。

车里小声放着马頔的《大雁》,我一边在心里跟着旋律哼唱,一边侧头悄悄看陆稍。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他英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唇线弧度。

陆稍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秦璐也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他们长得很像。

我以为陆稍只是送我到车站,没想到他是跟我一起回去。

开了五个小时,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

丧葬的大小事宜几乎都是陆稍亲手操办的,他出钱出力,耐心温和的招待安抚我们家那些七七八八的远方亲戚。

忙完所有事天已经黑了,陆稍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参加他们学校上级领导组织的远程培训,我坐在老旧的红木门槛旁边烤红薯吃。

「小满,过来。」陆稍忽然冲我招手。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我以为他是要给我看什么学习资料之类的,结果他很自然的伸手帮我擦了一下嘴巴。

用大拇指,顺着嘴角的方向往后拭去,动作轻柔。

「吃烤红薯的黑姑娘。」他笑着说,声音里有点儿宠溺的味道。

我佯装镇定,问他:「陆稍,你和……她怎么样了?」

陆稍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我话里的「她」是指谁。

「分手了。」

我有点儿惊讶:「为什么?」

陆稍盯着我看了会儿,关上笔记本,「不合适。」

「陆稍。」我喊他。

「嗯?」

柔柔的晚风吹过,院子里墙角下栀子花掉落几片花瓣。

「陆稍,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是我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了,上一次他的回答是模棱两可的。

陆稍食指轻扣笔记本背面,沉吟片刻,回我:「暂时没想过这个问题。」

落日余晖印在他刀刻一般隽逸的脸上,为他徒增了一层美好的滤镜,如同一年前我与他初见的那个傍晚。

半夜忽然下起了大雨,雷闪电鸣,我蜷缩在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睡过的床上失眠了。

敲门声响起,陆稍温醇低哑的声音在雨声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温柔。

「小满,睡了吗?」

我起身下床,打开门,看见陆稍握着手电筒站在门口。

他把手电筒递给我:「停电了,你把这个放在床头柜上。」

我后知后觉他是在担心我害怕,实际上我根本都还不知道停电这回事。

我怕黑,但是在这个房间里我不怕。

我接过手电筒:「谢谢。」

陆稍伸手柔揉我的发顶:「不客气,快去睡吧,害怕就给我打电话。」

「嗯。」

第二天醒来,我看见陆稍趴在我床边上睡着了。

熹微的阳光透过腐竹的木制窗户洒进来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眉毛,睫毛,鼻子,嘴巴,通通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通过他均匀清浅的呼吸声,我可以判断出他睡得很沉,因此我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陆稍不喜欢我,我知道,他早就拒绝过我了。

可是我喜欢陆稍,这份喜欢如果不能被他所接纳,那它就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3

我始终没有正式去看过我爸,如果说从前是因为憎恨,那么后来便是因为愧疚。

虽然他从未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做我的英雄,为我遮风挡雨,从小到大他对我都是不冷不热,但他终究和我流着同样的血液。

在家里颓废几天之后,我诈尸式爬起来捣鼓自己,先是去理发店做了新发型,然后回家化了个得体的妆容,再搭配上一条略显成熟的小香风连衣裙,最后去了陆稍家里找他。

阳光明媚的上午,我推开大院的木门,看到陆稍弯着腰在侍弄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

那一刻,时光疯狂倒流,我站在原地,恍惚记起大约一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副场景,夕阳西下,庭院深深,男人干净温暖。

胡兰成曾经写给张爱玲的婚书上有这样一句话——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于是我满心欢喜的想啊念啊,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这句话成为我和陆稍之间的形容语句。

陆稍回头看见我,眼神明显的闪了闪,即便只是一瞬间,依然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穿着一套白色家居服,乌黑的头发像是刚洗过,蓬松干净,刘海软绵绵的趴在额上。

一阵风带过,我似乎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

他朝我招手:「进来,小满。」

我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前。

陆稍很高,我只能到他肩膀的位置,跟他说话必须要很辛苦的仰着头才行。

「社会实践报告写了吗?」他表情严肃。

我都没去实践,何来报告?

不过我不打算说实话,陆稍就是陆稍,他一定会指责我教训我。

我说:「早就写好了。」

「是吗?拿来我看看。」

「不用了,不麻烦你了。」

陆稍坚持:「我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真的不用了,我真的写了,不骗你。」

陆稍就狐疑的皱眉:「何霜满,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看吧,又来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败下阵来:「好吧,我没写,开学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来得及。」

陆稍神色缓和下来,伸手揉一揉我的发顶:「听话。」

我凑到他跟前:「那我这么听话,有没有奖励?」

陆稍笑看着我:「你想要什么奖励?」

「你。」

陆稍顿住,漆黑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我。

我扑到他怀里抱住他说:「陆稍,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做我哥哥,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清晰的感受到怀里那具高大结实的身子狠狠地颤了颤,连带着我的心一起。

可是陆稍大力掰开我的手:「小满,你别闹了。」

我不管不顾扑到他怀里重新抱住他:「我没闹!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做小孩子了,我已经成年了,我是自由的,我拥有自己做任何选择的权利!我喜欢你,陆稍,我就是喜欢你!」

陆稍再次大力掰开我的手,声音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愠怒:「何霜满,这个游戏你究竟还想要玩到什么时候?」

我呆若木鸡,他竟然以为我还在报复他?

这次没有再去抱他,改换成拉住他的衣角,我说:「没有,陆稍,我没有玩游戏,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线显露出恰到好处的颤抖,这样或许会让陆稍心软,他一向什么都依着我的。

果然,我又猜对了,陆稍心软了。

他说:「小满,你现在还小,还有大把好时光,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我倔强的盯着他:「我知道,可是这跟喜欢你并不冲突。」

「可我是你哥哥,而且你应该以学习为重。」

「什么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陆老师,现在已经是 21 世纪了,你这句话的适用群体是初高中生,不是大学生。」

陆稍忽然就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何霜满,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歪门邪理?」

「本来就是,所以陆稍,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小满。」

「别叫我小满,我叫何霜满。」

「何霜满。」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你自己玩会儿,我去做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真正写完实践报告那天,我给陆稍打电话说要请他吃饭,就当是感谢他监督我完成任务。

陆稍答应了。

说是请他吃饭,实际上是我借机发酒疯。

我把自己灌得烂醉,然后缠着陆稍让他带我回家,回他的家,回那座可爱温馨的小四合院。

我已经看上那座房子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大概有,一年那么久了。

可是陆稍却把车子开到了秦璐租房的楼下。

「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恨你!」吼出这句话,我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我没有回家,我不想回家,那个家里冷冰冰的,我不仅怕黑,我还怕孤独,怕寂寞。

昏昏沉沉缩在望天大厦上面的桥洞里,我俯身看下面络绎不绝的人群,他们的脸上大都是麻木的神情,他们的灵魂早已被生活打磨得黯淡无光。

我不要成为这样的人,我不要永远生活在阴暗的地底下,我渴望温暖,渴望光亮,而陆稍就是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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