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姐阿菀

吾姐阿菀

我穿回了他给我表白的那一天。
谢博衍说:「茵茵,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照顾你。」
他说到做到。
往后的八年,他对我很好。
他当了我六年的男朋友,又当了我两年的丈夫,差一点儿他就可以晋级为父亲了。
可惜我意外早产,连同孩子死在了手术台上。
临死前谢博衍猩红着眼抓着我的手。
他祈求道:「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如果连你都死了,我该怎么办。」
一、
我以为我死了。
可是一睁眼,我又见到了谢博衍,还是一脸青涩的他。
他说:「茵茵,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照顾你。」
他语气平淡、表情淡漠,眼中既没有期待也没有紧张。
他不像在表白。
更像在完成某项任务。
因为他不爱我。
他爱的人是我姐姐。
而我姐姐快死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
所以谢博衍将我这个累赘背在了自己身上,一背就是八年。
看着此时的他,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结婚时他朋友问他的话:
「没必要吧,她姐都走了五年了,你还真准备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谢博衍抽着烟,白雾氤氲中,他说:「说好的一辈子,一分一秒都不能少。」
他跟我姐说好的。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茵茵,一辈子。」
我长吁了一口气。
上辈子,我按照所有人的期待走完了这一生。
重来一次,总该有些不同。
「博衍哥,不用的,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麻烦你的。」
谢博衍似乎没有料到我的拒绝。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茵茵……」
他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
「博衍哥,我要去看姐姐了,你去吗?」
谢博衍右手的大拇指摩擦着中指,这是他烟瘾犯了的表现。
「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再去。」
二、
现在的我 18 岁,刚上高三。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参加高考了。
上辈子的我缺席了高考。
因为在我高考前三个月,姐姐去世了。
母亲歇斯底里地撕毁了我所有的课本。
「你没有良心吗?阿菀走了,你还有心思读书?」
「阿菀都走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高考那几天,她把我反锁在家里。
她说:「阿菀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参加高考,你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就不要让她在天上了还要难过。」
其实那时候我是以为她想让我死的。
她不仅反锁了我,还不给我吃不给我喝。
最后是谢博衍闯进来带走了我。
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再见他们的准备。
所以我躲在角落里,直到母亲从姐姐病房里离开,我才进去。
谢博衍在里面。
看到我,他沉下脸:「去哪里了?为什么这时候才到?」
我没理他,而是定定地看着姐姐。
一股热意从心脏处往上涌,直抵我的眼眶。
七年了,我太想她了。
她轻拍了一下谢博衍,嗔怒道:「凶什么?」
然后她冲我招招手:「茵茵,过来。」
「茵茵,过来,姐姐给你糖吃。」
「茵茵,过来,姐姐给你讲故事。」
「茵茵,过来,不怕,姐姐在。」
「茵茵,过来,姐姐抱抱。」
……
「茵茵啊,我走了,我的宝贝怎么办啦!」
我快步走过去蹲在她床边。
我伸手轻轻地环住她纤细的腰。
我把头埋在她腿上。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我低声抽泣着,仿佛是受了巨大的委屈。
「怎么了?茵茵,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茵茵,别哭,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茵茵,别怕,姐姐在呢,姐姐在呢!」
三、
我叫方茵,我的名字是我姐姐取的,绿草茵茵,那是生机。
我的姐姐叫方菀,我为她而生。
姐姐是在六岁的时候查出的白血病。
在我国,每年有上百万的血液病患者在等待造血干细胞的移植,但每年仅有百分之 0.03 的患者能够得到治疗。
方菀不在其中。
万般无奈下,医生建议父母再生一胎,用二胎的脐带血进行骨髓配型。
医生说:「配型成功率很高。」
医生说的是很高,可在父母听来就是百分之百。
他们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个选择。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个被生下来的就是我。
所有人都期待着、激动着。
可是,配型失败了,不能进行移植手术。
生了个没用的。
那个为了方菀而生的孩子是个没用的。
万念俱灰下,母亲血崩。
她的身体遭受重创,不能再生了。
好在半年后,脐带血的造血干细胞库中找到了和方菀成功的配型。
方菀得救了。
万幸!
不然母亲会死的。
她说过:「如果阿菀死了,我活不下去的。」
至于我,一个没有用的废物而已。
十八年前,我的脐带血配型失败。
十八年后,我的肾脏再次配型失败。
尿毒症。
方菀快死了!
四、
姐姐把谢博衍赶了出去。
她把我从她怀里挖出来。
她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轻声问:「是因为博衍吗?他说他跟你表白了,但你拒绝了他。」
「茵茵,你不想让博衍照顾你吗?」
「你知道的,博衍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当然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在危险发生时,能第一时间把我护在身后的,只有谢博衍。
从我上小学开始,他就接送我放学,风雨无阻。
即使自己迟到逃学,他也不会落下我。
他会为我打架。
他会告诉别人:「这是我妹,谁都不能欺负。」
我摔倒,他背我。
我生病,他照顾。
我饿了,他给我做饭。
甚至我第一次来例假都是他给我讲解的。
有一次他喝醉了,他用手指抵着我的脑袋,没好气地说:「老子这是无痛当爹啊!」
他说:「方茵,你是老子养大的。」
我是谢博衍养大的。
我知道的,他对我好,不仅仅是因为方菀的嘱咐,他是真把我当妹妹。
「博衍哥是哥哥,姐,我喜欢他当我哥哥!」
姐姐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茵茵,哥哥没有办法照顾你一辈子,只有你的爱人可以。」
我躲开她的目光低下了头:「可是,他是哥哥。」
良久,姐姐叹了口气:
「哎,是我着急了。」
「算了,你们的事可以慢慢来,他总归是会照顾好你的。」
我含糊地嗯了声。
「姐,我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
姐姐眼睛一亮,不过转瞬就暗淡了下去。
「不用麻烦,你好好上学。」
父亲母亲并不愿意让我频繁地出现在姐姐面前。
母亲说:「你去干什么?给阿菀添堵吗?你觉得看到你能跑能跳、健健康康,她能高兴?」
姐姐说她高兴,她想见我。
但是父母不信。
他们偏执地认为:姐姐对我所有的偏袒都是在委屈她自己。
他们不允许方菀因为方茵受任何委屈。
「哎,你这成绩啊……」她戳了戳我的额头,「小朋友,你能考上大学吗?」
我的成绩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我缩了缩脖子笑着问:「姐,你希望我上哪个大学?」
姐姐脱口而出:「当然是最好的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连忙改口,「你量力而行,不用为难自己,能考上哪一个,我们就上哪一个。」
正说着话,身后的病房门突然打开。
「阿菀!」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了进来。
熟悉是因为那是母亲的声音。
陌生是因为,我已经六年没有听到了。
母亲践行了她的诺言。
没有方菀,她活不下去。
她撑了一年,最后喝了一瓶农药。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茫然。
我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
或许从头到尾,她就只是方菀的母亲吧。
她仿佛没有看到我,跟我擦肩而过。
她快步上前调整病床的高度。
她放低声音,温柔地说:「坐起来干什么,赶紧躺着,不累吗?」
姐姐语气无奈:「妈,我没事!您不是回去做饭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母亲说:「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他带过来。」
「爸爸出差回来了?」
「嗯,说是给你带了礼物。」
「太好了,刚好茵茵也在,我们一家人……」
母亲打断了她。
她淡淡地说:「博衍,谢谢你来看阿菀,不过阿菀需要休息,你们先回去吧!」
从头到尾,她没有看我一眼。
我明明已经习惯了,可是此时却有些窒息。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一只大手包裹住了我的拳头。
是谢博衍。
他说:「阿姨,我带茵茵回家了。」
五、
我从小就知道父母不喜欢我。
比知道父母不喜欢我更早的是,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没有被爱过,所以在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过任何期待。
母亲对我有很多要求。
比如不能穿漂亮、艳丽的衣服。
比如不能吃主食以外的任何零食。
比如不能笑。
比如不能读书好。
一母同胞,方菀缠绵病榻,方茵就不能过得好,不然方菀该多难过。
「你今天怎么了?」谢博衍审视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博衍哥,我能搬去你那里吗?」
自从谢博衍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他就在外面租了房子。
他是说过让我搬去他那里的,但我拒绝了。
我想象得到,如果我搬出去,他们会说什么。
可是这一次,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得搬出去。
谢博衍愣了下。
他沉声问:「方茵,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我摇头追问:「不可以吗?」
谢博衍长久沉默,最后叹了口气。
他推着我往前走:「走吧,我们去搬东西。」
说是搬东西,但其实我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书,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
从收拾东西开始,谢博衍的眉头就紧锁着,等到离开,他语气很不好地说:「去商场。」
这次我没有拒绝:「谢谢博衍哥。」
他的神色终于放缓:「走,去给我们茵茵买漂亮衣服。」
谢博衍的兴致很高,他带我买了一圈衣服,又带着我吃了烤肉,最后又去超市给我买了一堆零食和日用品。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这样舒服地相处了。
上一世他跟我告白,我答应了。
可从那以后,我们就回不到从前了。
身份的转变让我们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我们很拧巴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啊,他终究是应该当我哥哥的。
六、
第二天,我穿着谢博衍给我买的裙子去了医院。
姐姐看到我很惊讶,她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色彩。
「漂亮!」
「我们茵茵真好看!」
「谢博衍给你买的?算他有眼光!」
姐姐拉着我的手,她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一盒巧克力。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茵茵,你吃,别人说这款巧克力最好吃了。」
上辈子我没有吃到。
因为父母灌输的思想,我从来不会在姐姐面前吃任何东西。
所以上辈子我把它带回了家。
被母亲发现了。
她哭着打了我一巴掌:「方茵,你是不吃会死吗?让阿菀骗爸爸给你买吃的?你知不知道,这一盒巧克力就是阿菀一次透析的钱!」
想到以前的那些,我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我剥开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
「甜的,带一点苦味,很香很滑。」我点头笑着说,「好吃的!」
姐姐也弯了眉眼:「放博衍那儿,想吃的时候就让他给你。」
「就放姐姐这儿!」我说。
「可是……」
「姐,我想休学。」
姐姐错愕地看着我:「你说什么?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头:「我想在医院陪你。」
「那你放学的时候可以过来。」
「不够。」
姐姐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难过地看着我:「茵茵,你得去走你自己的路,好好读书考大学,从这个家里走出去。」她扯扯嘴角,「我这里有爸妈照顾,你不用担心,姐姐没事。」
我坚持道:「我只休学半年,我会自学的,然后参加高考。」我笑了笑,「到时候我给你考一个状元回来,好不好?」
姐姐没有笑,她表情严肃。
「茵茵,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姐姐很担心!」
这两天我听到最多的就是「你怎么了」。
我垂下眼眸。
「我只是觉得我没有错,我想陪着你,我想天天看到你,我想照顾你!」
姐姐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抓住我的手,语气坚定地说:「好,我们天天在一起!」
七、
母亲来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快。
看到我的穿着,她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阴沉。
但还是挤出微笑对姐姐说:「阿菀,你先休息,妈妈有话跟方茵说。」
姐姐不松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说着她转向我,「方茵,跟我出去。」
「妈,茵茵不出去,您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阿菀,你乖!」她加重语气,「方茵,跟我出去,你非要打扰你姐姐休息吗?」
姐姐还想开口,我捏了捏她的手。
「您想跟我说什么?」我问,「是我搬出去的事,还是我来看姐姐的事,或者是我穿新衣服的事?」
「方茵!」母亲低呵,「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男人同居,你知不知道羞耻?」
「妈,您说什么呢!什么跟男人同居,那是博衍,对茵茵来说就是她的亲哥哥!」
「呵,亲哥哥?」母亲冷笑,「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血缘关系!」我说,「但我会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我已经向学校提出了休学申请,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到医院来照顾姐姐!」
「我不同意!」母亲声音猛地拔高,「你给我搬回去,老老实实上你的学,阿菀还在生病,你作什么妖?」
看着她,我平静地说:「我不是在跟您商量,我只是在告知您。」
「方茵,你到底想干什么?」
「够了!」姐姐虚弱的声音强势插入,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阿菀,你怎么了?」母亲一脸担心,她无措地看着姐姐,就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妈,我没多少时间了,我想让茵茵陪着我,您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母亲红了眼眶:「方菀,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啊,你想干什么?往妈心上捅刀子吗?」
「妈,您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妈答应你,妈什么都答应你,你别说这些,妈受不住的,妈受不住的!」
一番折腾后,姐姐很快就睡着了。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又为她掖好被角。
转过头,她冷冷地看着我。
「方茵,你在报复我,是不是?」
「什么?」我愣了下,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你拿阿菀报复我,看到阿菀难过,我难过,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我突然就笑了。
上辈子,心理咨询师问过我:「你恨不恨你的父母?」
我摇摇头说不恨。
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可以理解。对他们而言,姐姐才是他们的孩子,我的出生不过是为了延续姐姐的生命,可惜事与愿违,我让他们失望了。人无完人,极致的期待,灭顶的绝望,这样的落差本就会让人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后来他们对我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他们偏执地觉得这样确实对姐姐好,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我甚至兴致勃勃地跟她分析,「这种情况其实挺常见的,就像父母体罚孩子,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而且会越打越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在亲子关系中,父母是绝对的强势地位,他们对孩子的所作所为是没有成本的。不仅没有损失,还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
「绝对的权力意味着绝对的独裁,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
那时候,心理咨询师看着我的目光里带着心疼。
后来我偷听到她给谢博衍打电话,她说我是在极致的痛苦下选择了情感剥离。
我并不认同。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错的确实是我。
她说我在报复她。
原来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会让我心生恨意的。
我顿时醍醐灌顶。
既然都是明白人,那就可以讲道理了。
我说:「正常成年男性一次射出的精液量是二到六毫升,每毫升的精子数在 6000 万以上,也就是说每次射出的精子数是 1.2 亿到 3.6 亿,其中有活动力的精子数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也就是 7200 万到 2.16 亿,取中值 1.5 亿。」
「正常成年女性一次排出的卵子数是一个,有时候会有两到三个,取中值,两个。」
「在这种情况下,一颗精子和卵子结合的概率是 7500 万分之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母亲打断我。
我继续说:「当然这是一个理想数据!我想说的是,但凡早一天或者晚一天,但凡早一分钟或者晚一分钟,但凡是另外一颗精子和另外一颗卵子结合,那都不是我。」
「我被你们生下来不是我的选择。我的基因链是你们赋予的,是你们的精子和卵子在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下做出的选择。」
「我无罪,罪不及我!」
八、
我八岁那年,姐姐的白血病复发了。
她被推进急救室,母亲跪地祈祷。
而我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
父亲把母亲搂在怀里,母亲崩溃大哭。
「为什么生出来的是她?但凡换一个孩子阿菀就不会遭这样的罪!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生的是她?」
「她就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我们的是不是?为什么别人的脐带血都可以,就是她的不行?为什么我生的要是她?」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直面母亲的恨意。
即使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冷遇,那一刻我还是难过了。
后来谢博衍来了。
他捂住我的耳朵将我搂在怀里。
温暖的拥抱驱散了我由心底散发的寒意。
他说:「茵茵,别听,哥哥在!」
九、
我的反抗似乎给母亲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最后我们达成了统一,我会每天过来看姐姐,但会和她错开时间。
她同意了。
我们都不愿意看着姐姐夹在我们中间为难。
至于我跟他们,有些事情是不可调和的。
从医院出来,我回了出租屋。
谢博衍还没有回来,我从冰箱里拿了菜开始做晚饭。
等到最后一道菜做好,大门从外面打开了。
「博衍哥,吃饭了。」
谢博衍换好鞋子,随口问道:「外卖?」
「我做的。」
谢博衍不相信:「你还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
毕竟这个技能是我上辈子学会的。
我含糊着说:「我一直都会,好了,吃饭吧!」
谢博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心疼地揉了揉我的发顶。
「嗯,吃饭!」
「以后你想自己做就自己做,不想自己做就出去买。」
「好!」
「多做点自己爱吃的,你不是喜欢吃辣嘛,这一桌都没见着辣。」
我咽下嘴里的饭说:「健康!」
谢博衍啼笑皆非:「稀奇,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我笑了下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也好,多养养,太瘦了!」
我的生活就这样规律了起来。
每天早上我会起床去跑步,然后给谢博衍带一点早餐。
至于我自己的,就在家里做。
有一次谢博衍好奇地尝了一口我的。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好吃?」
我说:「健康!」
他摇摇头:「不明白你们小孩子都在想什么。」
吃完早餐我就开始刷题。
一个半小时后去医院,待到中午十二点半。
那是他们留给我的时间。
我经常带着一本书去给姐姐读,然后推着她去楼下花园逛一圈。
有时候会碰到相熟的医生、护士或病人。
他们问我是谁。
姐姐说:「我妹妹。」
「妹妹好看的呀!」
姐姐骄傲地点头:「对!」
中午,我会在母亲给姐姐送饭过来之前离开。
每当这个时候,姐姐就会很失落。
她希望我和父母能和和美美地相处。
可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明白,她做不到。
我只能安慰她:「我不难过,能每天看到姐姐,我一点都不难过。」
我是真的不难过。
「我会自己做饭吃,都是我爱吃的,吃得很饱,中午还会睡午觉。」
我说:「你看,我都胖了!」
姐姐捏捏我的脸:「长肉了,也有血色了,不错!」
姐姐欣喜于我的越来越好,谢博衍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凝重。
那天他喝了点小酒,微醺,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
我是睡前出来喝牛奶的时候看到的他。
「博衍哥,你早点睡,我先进去了!」
「站那儿!」
他掐灭烟,又扇了扇身上的烟味。
走进来,他审视地看着我。
半晌他说:「茵茵,跟哥交个底,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语气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憋着什么大招的反派。
我语气无辜地问:「我怎么了?」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抬手推了下我的额头。
「你是我带大的,我比你姐还要了解你,别想着骗我。」
我很无奈:「我每天健身,努力学习,好好吃饭,不好吗?」
他皱着眉:「很好!」
「这些是我一直期望你做到的,可是你突然之间全部做到,我又很担心。」
「茵茵,我很担心你!」
他确实醉了。
不然情感内敛的他断不会在清醒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我叹了口气:「哥,我很好,真的,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我很开心,我每天都很开心,真的!」
谢博衍突然抱住我,他拍拍我的背,像小时候那样。
他说:「茵茵,不管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好!」
十、
老天爷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存在。
当你以为日子会幸福美满地进行下去的时候,它总是突然出现,打破这个梦幻泡影。
姐姐再一次被推进了急救室。
原本我们还在讨论怎么织围巾,她突然就倒了下去。
母亲赶来之后给了我一巴掌。
她恶狠狠地质问我:「方茵,你对阿菀做了什么?」
她诅咒:「要是阿菀出事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动作太快了,谢博衍只来得及把我拉到身后。
他气势汹汹地上前。
我拉住他,冲他摇摇头。
他沉着脸碰了碰我的脸。
「疼不疼?」
我嘶了声,挺疼的。
母亲还在咒骂,她说姐姐身体越来越差,我却把自己越养越好,是不是故意的。
她说我就是在报复他们。
她说为什么受苦的是阿菀而不是我。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谢博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我拉到一边。
面对这样的急怒之人,辩驳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父亲搂着母亲,他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
母亲面对我时还有谓之怒谓之恨的情绪,父亲则淡漠很多。
我于他而言似乎就像空气。
上辈子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医院。
酒精中毒。
看到我时,他一点也不惊讶。
他说:「再有关于我的电话联系你,你不用理会。我没养你小,也不需要你养我老。」
他一直很清醒,清醒地漠视我。
谢博衍买来一瓶冰水给我敷脸。
他安慰我:「没事的!」
我点点头,笑着迎合他:「对,不会有事的。」
当然不会有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现在。
谢博衍拉过我的手,将我紧握的拳头掰开,指甲深陷掌心,已经掐出了血痕。
他说:「不想笑就别笑,难看!」
强撑的情绪仿佛被人扎了个眼儿。
我细碎地哽咽出声。
我害怕。
即使知道不是现在,我还是害怕。
姐姐被抢救了回来。
她被安放在重症监护室,等到转入普通病房,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在这期间,我被拒绝前往探看。
父亲说:「你别来,你帮不了任何忙,就不要让她更崩溃了。」
我接受了。
姐姐还在昏迷中,我确实帮不了任何忙。
没必要为了安自己的心,徒惹一些麻烦。
姐姐不会有事的。
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要努力健身,认真学习,好好吃饭。
谢博衍越来越沉默。
他身上的烟味越来越重,眼下的阴影越来越重。
我知道他睡不着。
他总会在半夜的时候爬起来喝酒麻痹自己。
就像上辈子一样。
窒息感拉扯着所有人。
好在雨过总有天晴时,姐姐醒了。
十一、
「吓坏了吧!」姐姐摸着我的头轻声问。
我靠在她床边摇摇头:「没有,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又瘦了!」姐姐说。
「吃糖!」姐姐打开掌心,里面是一颗水果糖,她眉眼弯弯地说,「刚才江医生过来查房,我找他要的。」
我的鼻子有点酸。
小时候就是这样。
她不能吃糖,但总会找机会找医生或护士要糖,然后藏起来,等到我来的时候塞给我。
「我已经长大了!」虽然这样说着,但我还是接过了糖。
姐姐笑了下:「多大都是我的宝贝。」
「妈妈有没有为难你?」她问。
我摇头:「没有,你放心。」
这话她是不信的。
「别恨她,她已经被我的病折磨得快疯了,她也不是为难你,她是在为难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
我知道的。
就像她不准我吃肉,不准我长胖,她希望我能面黄肌瘦,仿佛这样才对得起姐姐。
但其实她对自己也是这样的。
姐姐不能吃的东西她绝对不碰,姐姐只能吃流食的时候她也几乎滴水不进。
她就像一个苦行僧。
用她的话说:「阿菀在受罪,我们不能替她,难道还不能陪她?」
姐姐在我陪伴时犯了病,她会打我。
姐姐在她陪伴时犯了病,她也会打她自己。
她公平地亏待除姐姐以外的所有人。
「我知道的,你别担心!」
说话间,谢博衍来了。
他买了姐姐最喜欢的吊兰。
相比较五颜六色的花儿,姐姐更喜欢郁郁葱葱的绿。
姐姐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比茵茵瘦得还厉害?」
我趁机告状:「他不吃饭、不睡觉。」
谢博衍横了我一眼:「我是神仙吗?」
姐姐却神色复杂,她张了张嘴,然后看向我:「茵茵,你出去玩一会儿,我跟你博衍哥说会儿话。」
我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的。
姐姐肯定是在宽慰他,让他不要内疚,更不要自责。
我以前一直以为折磨他的情绪是思念。
后来才发现,那些年他似乎活得更加绝望。
十二、
天气慢慢转凉,姐姐的身体也在逐渐恢复。
父母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迷。
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们跟医生争吵,质问医生什么时候能找到合适的肾源。
我也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向医生祈求,求他救救自己的女儿。
姐姐反而平和了。
我给她织的围巾已经快完成了。
她很开心:「等到天气冷了正好戴。」
我突然说:「姐,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去旅游吧!」
「旅游?」姐姐眼中闪过兴奋,「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她思考片刻摇摇头:「不知道哪里好,好像哪里都好!」
谢博衍说:「云南?」
「那里美吗?」
「美的吧!」说着他拿出手机,「我查查。」
姐姐失笑:「你来真的?我就算了,你可以带茵茵去,到时候给我发照片。」
「我们一起去!」我拉住她的手。
她笑容渐淡:「爸妈不会同意的。」
我说:「那我带你私奔!」
姐姐摆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胡说八道!」
她冲谢博衍说:「你也不管管她?」
谢博衍抬起头:「我望风。」
顿时我们笑作一团。
好消息传来的那天是周四,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是个好天气。
我在刷题的时候接到了姐姐的电话。
她哽咽着说:「茵茵,找到肾源了。等手术结束,我们去云南,好不好?」
我笑着说:「好!」
这个肾源到来的时机非常好。
姐姐的身体能够负担得起手术,她的情况也没有恶化到最坏。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姐姐很开心,她兴奋地诉说着术后她要做什么,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父母纵容地看着她。
甚至第一次,我的存在没有让他们恶语相向。
谢博衍站在最后,很沉默。
等到姐姐终于睡着,他拉着我离开了医院。
一路回去,他一言不发。
回到家,他质问我:「方茵,那颗要捐给阿菀的肾脏是谁的?」
我无奈:「我怎么知道?医生不都说了吗,捐献者的身份是保密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瞒不过他。
「知道什么?知道我的肾脏其实是和姐姐匹配的?」
「果然是你的!」谢博衍好像一瞬间卸了力。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是啊,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你肯定会哭。可是今天,你从头到尾都是笑着的,好像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所以你努力健身、好好吃饭,都是在做术前准备,是吗?」
「我竟然没有发现!」谢博衍嘲讽一笑,「你真是长大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用跟任何人商量,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方茵,你可真厉害啊!」
「但是,我不同意,阿菀也不会同意!」
「那就不让她知道,本来她就不需要知道。」
谢博衍看着我:「方茵,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谢博衍在害怕。
就像上辈子那样。
那时候我的孕期已经到了第八个月。
我太想姐姐了。
当我看到储物间那台多年不用的笔记本电脑时,我就想试试,试试看里面有没有关于姐姐的蛛丝马迹。
我从 C 盘到 D 盘,一个个打开文件夹,最后真的被我发现了。
那里面存储的好像是谢博衍曾经和姐姐聊天时缓存下来的一些图片。
有风景,有表情,还有姐姐。
她鼻子上戴着氧气管,笑得一脸开心,冲着镜头比着耶。
那张肾脏配型成功的报告也存储在里面。
一晃而过时,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我往后翻了三四张,我愣住了。
我快速往回倒。
我记得那张报告。
我记得我曾经看到的那张报告上的结果是不匹配。
明明是不匹配的。
为什么这个上面的是匹配?
「在看什么?怎么叫你半天都不答应?」谢博衍走了进来。
他看到了我看到的东西。
我无助地望向他,希望从他那里可以得到应答。
而他满脸的惶恐就是最好的答案。
原来是真的。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骗我?
我原来明明是可以救姐姐的!
救护车上,我一直喃声问他:「为什么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这也是我现在想问他的。
「为什么?你和姐姐为什么要骗我?」
我蹲在谢博衍面前。
他看着我,抬手把我落下来的碎发撩到耳后。
他说:「阿菀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不是换一颗肾就能好的。即使把你的肾给她,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她衰败的是整个身体。可这是你的一颗肾,关系着你的一辈子,你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用你的一颗肾去撑她的一年半载,我们觉得不值得!」
果然是这样啊!
那口憋在心里的气终于散了。
「如果我的一颗肾能换姐姐多活半年,那就是值得的。如果能多活一年,那我就是赚了。如果能多活两年,我做梦都能笑醒。」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手术中或者术后出现任何意外,你怎么办?」
「没事的,我的身体承受得了。医院又不是黑作坊,如果我不适合做手术,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重来一次,我第一时间找到了江医生。
一开始他是不承认的。
后来我威胁要举报他。
他很无奈:「你们姐妹俩还真是一个妈生的。」
「那以后呢?」谢博衍问。
「早睡早起,注意饮食,健康生活,多好!」
「那万一呢?」
「那是阿菀啊,阿菀抵不上万一吗?」
他们都觉得我的一颗肾去换姐姐的一年半载不值得。
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那是我的姐姐啊,拿我当宝贝的姐姐,但凡能让她多活一天,有什么不值得的?
谢博衍最后被我说服了。
其实我明白,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似乎怎么样都是错。
所以在姐姐去世后,他才会那样地自责和愧疚。
十三、
周二,微雨,姐姐进行换肾手术的时间。
我不能送她进去,只能在手术室里等她。
隔着隔离帘,我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她说:「江医生,手术时间要多久?」
江医生说:「最多四个小时,很快的,你睡一觉就好了,别害怕!」
她笑了声:「我不害怕,我很开心。」
「手术后你准备去做什么?」江医生问。
姐姐说:「去旅游,云南,我答应我妹妹了的。」
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这辈子比上辈子好,我很开心。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了第一次见姐姐的时候。
那时候我四岁。
在走到她身边之前,我的生活是暗淡的,似乎没有任何色彩。
直到她递给我一包糖。
五颜六色的彩纸,不同的口味,甜滋滋的,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她说:「茵茵吃糖,以后姐姐给你糖吃。」
我牵着姐姐的手往前走,可她总是忽隐忽现。
我找不到她,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她来找我。
后来她把我带到了一个哥哥身边。
她对我说:「茵茵,这是博衍哥哥,以后他会代替姐姐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
不好,我只想要姐姐。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我说过不字。
我害怕那个哥哥,他不爱说话,也从来不笑。
直到有一天雷雨交加,我害怕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突然蹲下来对我说:「上来,我背你。」
他背着我,我撑着伞,我努力不让他淋湿,可最后自己的背却湿了个透。
他看到后很无奈,一边把外套套在我身上,一边跟我说:「茵茵,你得学会护着你自己,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最重要的?
那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茵茵……茵茵……」
有人在叫我。
是那个会喊我上学、接我放学、带我回家的人。
我拼命地睁开眼睛。
谢博衍!
我张了张嘴想问他,却发不出声音。
他安抚我:「阿菀很好,手术很成功,她还在昏迷中,你别担心,好好休息。」
我终于松了口气。
过了许久,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姐姐什么时候会醒?」
谢博衍瞪我:「你想都别想。」
我很无奈:「她进手术室我不在,她醒来还不看到我,会多想的。」
谢博衍皱了皱眉,「你放心,他们会处理的。进手术室的时候阿菀问你在哪儿,他们说是他们不让你来的。他们应该知道了。」
他们知不知道无所谓,谁也不是为了他们去做任何事。
可是自始至终,他们连看都没有看茵茵一眼,这才是谢博衍耿耿于怀的。
我「哦」了声,放了心。
不管他们怎么做,他们总归不会让姐姐伤心难过。
至于他们对我的态度,我并不在乎。
再见到姐姐是一周后。
一周的时间,我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她却还是只能躺在病床上。
但她的气色好了很多,眼中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她很开心。
「茵茵,过来。」
她说:「妈妈答应我,只要我乖乖养病,她就同意我们出去旅行。茵茵,我们可以去云南了!」
是啊,我们可以去云南了。
她在床上躺过整个冬天。
等到春暖花开,她戴着我给她织的围巾,谢博衍拖着我们的行李,我们踏上了去云南的旅程。
十四、番外(阿菀篇)
1、
妹妹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期待着。
他们期待着脐带血配型的结果。
只有阿菀期待着妹妹。
阿菀是第一个冲到妹妹身边的。
妹妹很小,还有点丑,但阿菀特别喜欢。
她想伸手碰碰小家伙,却一下子被她握住了手指。
软软的,温热的。
阿菀开心地笑了。
2、
妹妹被送走了。
阿菀问妈妈:「妹妹去哪儿了?」
妈妈说:「没人照顾,送爷爷奶奶那里去了。」
阿菀很懂事。
她知道自己的病离不开人,爸爸又需要工作。
爷爷奶奶肯定会把妹妹照顾得很好的。
毕竟妹妹那么可爱。
可是等到过年回爷爷奶奶家,妹妹却脏兮兮的,还是臭的。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地上爬,没有人管她。
阿菀太难过了。
她哭着求妈妈带妹妹回去。
可是妈妈说:「她没事,不要急,小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3、
无力感!
七岁的阿菀体会到了无力感。
她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哭闹也不起作用。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后来她的病情加重。
日复一日的化疗、吃药,她疼得在床上打滚。
看着外面的绿草茵茵,她说:「妈妈,妹妹叫茵茵好不好?」
4、
阿菀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接回妹妹。
妹妹需要上幼儿园的,她需要跟自己的爸爸妈妈待在一起。
阿菀说了很多。
妈妈只有一句话:「她没事,不要紧。」
阿菀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决定去问谢博衍。
谢博衍那么聪明,他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所有人都知道。
他肯定有办法。
后来他说:「她得有价值才能回来,不是她需要得到什么,而是她有什么用,否则她就是个累赘,累赘都是要被扔掉的。」
那是阿菀第一次直面父母的冷漠。
谢博衍说得都没错。
可阿菀却很难过。
爸爸妈妈不爱妹妹。
她不想接受,但必须接受。
回家后她对妈妈说:「好孤单啊!妈妈,您把妹妹接回来呗,她能陪我玩儿,还能给我干活。」
5、
阿菀以为,就算爸爸妈妈不喜欢茵茵,她也能把茵茵照顾得很好。
可是她的身体太差了。
那一次,她因为急性肠炎上吐下泻进了医院。
爸妈带着她在医院折腾了一宿,没有人记得茵茵。
等到他们回家,茵茵已经昏死在了门外。
寒冷、饥饿、黑暗、恐惧,她瑟瑟发抖地在角落里蜷缩了一夜。
她没有等到一个人为她而来。
于是阿菀把茵茵交给了谢博衍。
她希望谢博衍疼疼她的宝贝。
6、
活着对阿菀而言是一件挺痛苦的事。
很小的时候她就觉得,也许死亡是个解脱。
可是后来有了茵茵。
她总想,如果她死了,她的宝贝该怎么办!
好在谢博衍做到了他承诺的。
他坚定地站在了茵茵身边,即使天平的另一边是她方菀。
7、
她很庆幸茵茵的脐带血跟她配型不成功。
如果她需要靠着啃食茵茵的骨血来给自己续命,那她还不如趁早死掉。
她不可能让茵茵用她的一颗肾去换自己一年半载。
8、
可是阿菀还是想活。
茵茵说要给她考一个冠军的。
茵茵想跟她一起去旅行。
她想送茵茵上大学。
如果只有茵茵没人送,别人欺负她怎么办?
好在上天怜悯了她。
那些事她都做到了。
谢博衍带着茵茵和她去了云南。
那是个多美丽的地方啊。
他们在洱海骑行,他们去了喜洲古镇,他们在彩虹农场看了花团锦簇。
她第一次和茵茵睡在一张床上。
茵茵缩在她身边牵着她的衣角,她做梦都能笑醒。
那十天抵过了她一辈子。
9、
茵茵很厉害。
她说考个状元给阿菀,就真的考上了。
她选了那个最好的大学,阿菀送她去的。
阿菀有些担心。
她不好看,骨瘦如柴、一身病气,她怕给茵茵丢脸。
可是茵茵却毫不掩饰地跟室友介绍了她。
阿菀松了口气。
她把买好的零食分给大家,希望她们能够善待茵茵。
她不善言辞,只能跟她们说:「我们茵茵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你们多帮帮她!」
10、
阿菀还有什么遗憾呢?
不能陪茵茵长久,不能看茵茵结婚生子。
还有父母,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过缓和茵茵和他们的关系。
可是这样对茵茵不公平。
如果让她给父母留一个遗愿,她除了希望他们好好活着,就是希望他们不要打扰茵茵。
他们没养茵茵小,就不应该奢望茵茵能养他们老。
十五、番外(谢博衍篇)
谢博衍姓谢,但他并不是谢家亲生的孩子。
他是谢家在孤儿院领养的。
孤儿院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本分。
听话、懂事、不哭不闹,不要奢望自己不该奢望的。
其实最开始的一年,谢家父母对他很好,好到让他差一点就迷失了。
后来谢家父母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对他就只剩了义务。
谢博衍很庆幸,庆幸自己守住了本分。
不然得到了又被抛弃,那才更痛苦。
所以在第一眼看到方菀的时候,他是有点嫉妒的。
方菀太幸福了,她有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父母。
他第一次和方菀有接触,是方菀主动来找他。
方菀递给他一颗糖:「我生病了吃不了,你能帮我尝尝是什么味道的吗?」
谢博衍犹豫很久,最后还是在方菀殷殷的目光中接了过来。
方菀兴致勃勃地问他:「甜吗?」
谢博衍点头:「甜。」
「多甜?」
「像蜜一样甜。」
「蜜?蜂蜜吗?我没有吃过,很甜吗?」
谢博衍其实也没有吃过,但他还是点点头:「很甜。」
「那吃了甜的会感觉幸福吗?」
幸福?
谢博衍想,会的吧!
第二天方菀又找了过来,这次是一个面包。
「你帮我尝尝这个面包是甜的还是咸的。」
第三天是一块蛋糕。
「你尝尝,跟昨天的面包是不是一个味的?」
这哪里是她吃不了,分明是她借着吃不了的由头怜悯他。
「你是在可怜我吗?」
方菀茫然地啊了声:「你说这些零食吗?我生病了,是真的吃不了。本来是给我妹妹攒着的,可是爸爸妈妈不肯把她接过来,我怕过期了才给你吃的。」
「不过你放心,还没有过期。」
方菀很苦恼,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妹妹接到身边。
她哭没用、求没用,讲道理也没用。
甚至有一次因为情绪太激动而进了医院,父母依旧不松口。
谢博衍安静地听着方菀讲述。
等她讲完,谢博衍说:「得是你需要她,而不是她需要你。」
「什么?」方菀不懂。
谢博衍解释:「她得有价值才能回来,不是她需要得到什么,而是她有什么用,否则她就是个累赘,累赘都是要被扔掉的。」
听完谢博衍的话,方菀很难过。
长久的沉默后,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让谢博衍有些心疼。
他能料想到那个孩子过得不好,却没想到那么不好。
那孩子是为了方菀而生的。
可是她的脐带血却配型不成功。
医生说这也是很常见的,可是方菀的家里人不接受。
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孩子抱错了。
多可笑,明明验的是脐带血,他们却觉得孩子是错的。
方菀的父母甚至偏执地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显而易见。
可是老家的老人却并不接受所谓的科学认证。
别人亲生的都可以,为什么偏偏那孩子不行?
就算她的身体是亲生的,她里子里也不是。
所以,能给她一口吃的,没让她死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孩子被老人像牲口一样养大。
三岁半的孩子,连开口说话都困难。
谢博衍不能回想最初的方茵。
每每想到,心脏处就会传来密密麻麻的疼。
所以,在方菀把她交到自己手上时,谢博衍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曾经有人问他到底是喜欢方菀还是方茵。
谢博衍觉得很可笑。
他们这样的人,仅仅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
爱情这个东西,他们从来没有想过。
他们三人抱着团取着暖,相互搀扶着往前走,这样就已经足够让他满足了。
可是方菀的身体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方菀说,为了这样的身体赔上茵茵一颗肾,不划算。
谢博衍默认了。
可是让他看着方菀一步步走向死亡,他很绝望。
方菀求他:「你帮我照顾好茵茵,照顾好她一辈子。」
这件事不用方菀交代。
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他肯定会照顾她一辈子,一分一秒都不会少。
可是小姑娘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说一颗肾换方菀的一年半载,太值了!
而谢博衍甚至连劝她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的,只要小姑娘知道了,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一年半载。
准确地说是一年半。
小姑娘坐在阳台上,谢博衍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可是小姑娘却笑着说:「一年半,我赚了!」
谢博衍祈求道:「茵茵,你乖,别动。」
小姑娘回头看他。
「博衍哥,你别怕,我不会自杀的。我还得陪着你呢,如果连我都死了,你怎么办!」
谢博衍颤抖着上前,他把小姑娘从阳台上抱下来。
他说:「对,陪着我,你得陪着我!」
以后这世上就剩了他们两个人了!
(完)
备案号:YXX1y6mM4Q6TvmpDPNCwlNe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