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你臣服

出自专栏《向阳而生,做自己的光》

地铁上看到贼帅的小哥,我红着脸跟了一路。

帅哥停步,桃花眼含笑看我。

「认识认识?」

我点头狂喜。

帅哥拉我进面包车。

里头八个壮汉。

特喵的,我被人贩子拐卖了。

1

地铁上偶遇一帅哥,宽肩、窄腰、大长腿,戴着口罩,但一双眼睛格外好看。

完全是我的理想型。

帅哥还给大爷让座,这不妥妥的新时代素质公民?

最重要的是,连续三天帅哥和我都同路。

刚给同事发完消息,帅哥在我身旁停下脚步,扬了扬手机。

「可以认识一下吗?」

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摘下口罩,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宛若一汪诱人深入的清泉。

好看得……让人瞬间饥渴。

我咧着嘴,不慌不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二维码。

帅哥又低笑了声,嗓音低沉好听。

「我叫沈适,这边人有点多,我们去前面聊好吗?」

我被迷得神魂颠倒,迷迷糊糊跟着他走到一辆泛黄破旧的面包车前。

道路僻静、人烟稀少。

帅哥靠在车边:「上车吧。」

我预感到一丝不对劲。

但已经来不及了。

车门打开,露出里面端坐的八个大汉,肌肉偾张,一把将我拽了进去。

沈适随后上来,拉紧车门,面包车扬长而去。

我惊呆了,甚至忘了哭喊。

方才还朝我含情脉脉的沈适换了副表情,指腹轻佻地拍拍我的脸颊。

「吓傻了?」

「啧,也好,省得哭得我头疼。」

他双手摊平枕在脑后,饶有兴致地看对面的光头在我的包里翻翻找找。

包里一部最新款手机,几张钞票,还有口红、钥匙。

光头粗鲁地掰碎手机卡,骂骂咧咧数着那几百块现金,连头顶的青筋都在不满地跳动。

我喉咙发紧,艰涩地和这群人商量。

「我银行卡里还有存款,我取给你们,放了我可以吗?」

车里爆发一阵大笑。

「这小妞挺天真啊!」

「沈适,你带回来的妞,你说怎么处置?」

人群中的沈适手里夹着烟,漫不经心吸了一口,混沌的烟圈几乎吐到了我的脸上。

他笑得有点坏。

「小妹妹别怕,哥哥会把你卖个好价钱的。」

车里几个大汉又是一阵笑骂。

几人不知从哪抽出来一副扑克牌,沈适叼着烟,动作熟练地洗牌。

百忙之中还抽空瞥我一眼。

「让她睡会吧,不然一会闹起来也烦人。」

光头应声,拿了块布往我脸上一捂,刺鼻的气味吸入鼻腔,我连骂都没来得及骂就昏了过去。

眼前最后一幕是沈适模糊的笑。

去他的新时代素质公民!

等我浑浑噩噩地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车上,几个大汉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车里弥漫着香烟和汗臭味,熏得人作呕。

鼻端忽然飘来一缕冷冽的薄荷味,我仰起头,看到沈适凑过来的脸。

「挺乖的,哥哥奖励一颗糖。」

他笑着将手里的东西弹进我的嘴里。

水果糖,甜丝丝的,胃里翻滚想吐的劲儿被奇迹地抚平。

车突然停下,几个大汉睁开凶悍锋利的眼。

原来他们一直没睡。

光头警惕打量四周,「沈适,你带人进去,替我跟彪哥打声招呼。」

「行。」

沈适抓起黑色布条绑住我的眼睛,又在我嘴巴上缠了一圈胶带,拖着我往前走。

脚下的土地松软,空气里有一股燃油的刺鼻气味。

我被往前推了一把。

「彪哥。」沈适松开我的手,语气恭敬地喊了声。

2

空气安静了一瞬。

即便被蒙着眼睛,我也能感受到那打量货物似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今天的货不错,辛苦了。」

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应该就是那个彪哥。

沈适语气恭顺:「应该的,多亏彪哥给我这个机会。」

「妈的,说起这个就来气,北市的老家被掀了,折了多少兄弟,总有一天老子要干死那帮条子!」

彪哥怒意冲冲,哐当一声,似是踹倒了什么东西。

三个月前,北市警局捣毁了一个拐卖人口的窝点,抓获嫌犯三十多个,但很不幸,牺牲了一名警察。

狡猾的人贩头子带着几个心腹跑了,据可靠消息,他们逃来了南港。

想来就是这帮人。

「彪哥,您消消气,沈适今天搞到手的妞,您要不先去验验货?」陌生男人讨好地问。

「是啊,要是个雏就留着卖个好价,要不是的话,就让这妞今天好好伺候哥儿几个。」

男人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

我捏紧了掌心,指甲几乎掐进肉中。

下一瞬,我忽然被拉进一个清冽好闻的怀抱里,男人的大掌紧紧地将我半边脸按在坚实的胸膛上。

「彪哥,我头一回带货回来,要不今天就让我试试?」沈适语调慵懒。

「你小子敢跟彪哥抢女人?」

「哥几个见谅,我也素了不少日子。」沈适的声音夹杂几分邪肆,灼热的掌心抵着我的腰窝缓缓摩挲。

「彪哥放心,我就验个货,要真是个雏,我最多过过嘴瘾。」

叫沈适的男人似乎颇得重用,拖着我进了一个小房间,里头的燃油味更重。

脸上蒙着的黑布被揭开,我得以重见光明。

眼前似乎是个废弃已久的工厂,我在脑海中飞快搜索城郊地图。

「不哭不闹,挺有意思。」沈适锁好门,懒洋洋地将我拉到他大腿上。

指尖捏着我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捻着,声音低哑性感。

「有过男朋友吗,嗯?」

我皱眉忍受着沈适的轻浮举动。

他歪头打量我许久,忽地低笑出声,左手探到我的后颈,轻轻一摁。

我下意识地挡住他的胳膊。

「这里是敏感点?」他收回手,慢悠悠地卷起我的一缕头发把玩。

脸上看起来并无不满。

我定了定心神:「你们打算把我卖到哪儿?」

「卖哪去。」沈适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我怎么觉得,你还挺期待的?」

我扯着嘴角快哭了。

「头一回被帅哥搭讪,结果是个人贩子,这运气还有第二个?」

沈适笑了,大腿上的肌肉都跟着在颤动。

「胆儿挺肥。」

他忽然收起笑,掐住我的腮帮子。

恶狠狠警告道:「外面都是坏人,你最好乖点。」

这么凶险的环境下,我竟然乐了。

「你不是坏人?」

沈适微扬眉梢,扣着我的脑袋往他怀里狠狠一压,声音似火燎。

「比他们都坏,所以你得听我的。」

呵呵。

我正欲开口,铁门忽然被踹开,光头站在门口,目光审视又警惕。

「有事?」沈适抱着我,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埋怨。

光头脸色阴沉,重重啐了一口。

「老七那边被端了,拐卖的人里面有警察派来的卧底,今天这女的,彪哥要亲自审。」

「我知道了,马上就带人过来。」

光头转身后,沈适抬手将我脖子后的领口往上提了提。

「怕了?」

3

害怕有什么用。

眼前明显是个废弃的工厂,周围存放着被淘汰的工业机器,一股子燃油和铁锈味。

我被往前推了一把,沈适喊了声彪哥。

人贩头子陈彪,我脑中蹦出这个名字。

眼前的男人不像名字那般霸气,反而精瘦精瘦得像只猴。

就是这样其貌不扬的一个人,在一名女警身上连捅二十七刀,刀刀致命。

一旁的光头掏出仪器在我身上仔仔细细扫了一遍,朝陈彪摇头。

「没扫到信号,身上也没带其他东西。」

我垂下眼,暗自松了口气。

后颈那片肌肤仿佛还残留着被轻抚过的战栗触感。

「看来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陈彪猛吸了口烟,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我的脸。

「还在念书吗?我看你年纪和我闺女差不多大。」

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叔叔,你放了我吧,我可以给你钱,我爸爸妈妈花再多钱都会来赎我的,求你们别把我卖了!」

我哭得狼狈不堪,没想到反而引得陈彪哈哈大笑。

他甚至抽了张纸,来给我擦眼泪。

只不过还没碰到脸,我就被沈适扯到一边。

「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衣服全扒了!」他紧锁眉头,恶声恶气地吼我。

「沈适,你对一个小姑娘凶什么凶?」

陈彪扔掉纸巾,堪称和颜悦色地看着我。

「不用怕,叔叔会给你找个好去处的。」

得,还是要卖我。

沈适神色有点不安:「彪哥,要不还是再仔细查查这妞吧,我第一次拿货,没什么经验。」

「哈哈不用。」陈彪踮起脚尖拍了拍沈适的肩膀。

「你虽然跟着我没多久,但能力比我几个兄弟都强,我信得过你。」

「哪里哪里,是彪哥肯给我机会。」沈适笑得很谄媚。

和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格格不入。

陈彪没多久就带着光头离开,只留下沈适和那个让陈彪验货的男人。

肥头大耳、小眼睛,从我出现便一直盯着我看,眼神猥琐得让人直犯恶心。

沈适喊他老三,两个人倒是挺有话聊,亲热得跟亲兄弟似的。

沈适悠闲地架了个火堆烤红薯。

可怜我被绑在柱子边,脸上的泪干透了,皮肤难受得很。

烤得金黄灿灿的红薯飘出阵阵焦香,两人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想吃?」

沈适剥开红薯皮,跟逗小狗似的在我眼前晃了晃:「张嘴。」

按理来说,任何有尊严的人都不愿受这种侮辱。

但我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

我张嘴咬了一口。

艾玛,真香。

这手艺,还做什么人贩子,干脆改行卖红薯得了。

我就着沈适的手吃完了整整一个大红薯。

人贩子老三在旁边看得直撇嘴。

「让你验个货,你该不会验出感情来了吧?」

沈适揉了揉手腕,不置可否地挑眉:「本来就不聪明,别再给饿傻了卖不出价。」

「现在不都流行什么笨蛋美人嘛。」老三毫不掩饰地看向我。

「挺有料啊。」他环起双手比划了一下,眼里淫邪的光恨不得黏在我身上。

沈适自然而然回头看了我一眼,嗤之以鼻。

「你没见过女人?」

他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语气带着几分嫌弃:「豆芽菜似的。」

啊,你真行你真棒,你的眼睛就是尺是吗?

我麻木地看向别处。

现在的人贩子真是一点节操都没有。

我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更刷新我三观的事出现了。

傍晚时分,一对捡破烂的老夫妻路过这里,直接被他们迷晕绑了过来。

4

两位老人家头发斑白,瘦骨伶仃。

醒来过后发现自己被人贩子拐了,哆哆嗦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瘦小的老婆婆伏在丈夫的肩膀上流眼泪。

她的丈夫则是一个劲儿地抱紧老三的腿,哀求他放过他们。

沈适皱着眉:「你怎么弄两个岁数这么大的?」

那个人贩子死老三,抬腿朝老夫妻踹过去,得意洋洋地炫耀。

「这俩老不死的我观察好一段时间了,无儿无女的,老太婆还是个哑巴,到时候我们把老头腿打折,两个人一起扔出去乞讨,说不定比你今天弄的小妞还值钱。」

死老三意有所指地瞄了我一眼:「我这叫可持续发展。」

「说得有道理。」

沈适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眼,让人看不清神情。

「有点犯困,我出去抽根烟。」

死老三正忙着把老夫妻捆起来,敷衍地应声:「你快点回来,我等会要去上厕所。」

「行。」

沈适走到厂房外,倚在大铁门边,静谧的黑夜完全将他的身影包裹。

夜风吹着他指尖的烟忽明忽暗地闪烁。

不到五分钟他就碾灭了烟头回来,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甚至笑着建议老三再绑得紧一点。

到了晚上十点,死老三接了通电话,率先打了个哈欠。

「我们睡觉去吧,绳子我都绑得死死的,任他们也逃不出去。」

「行。」沈适点头,又过来检查了一遍我们的绳子,这才放心地跟着老三离开。

老夫妻俩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认命般地闭上眼睡觉。

我也很累,我也想睡。

但问题是,我是站着被绑在柱子上的,一天下来腿又酸又麻,就算困到了极点也睡不着啊。

什么奇葩能站着睡着?

我认命了,干脆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我一睁眼就看到那双幽暗淫邪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流连。

死老三,我说你怎么十点就撺掇着人睡觉呢。

敢情是在这等我?

瞧见我醒着,他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堆作一团,在夜色下油腻到反光。

他张开肥厚的手,缓缓摸向我的脸。

「小妹妹,饿不饿?哥哥来喂你吃点好东西。」

洇出汗水的掌心黏腻发臭,一点点在我的脸上留下令人作呕的气味。

老夫妻俩被吵醒,惊恐地看着死老三对我动手动脚。

「你,你不能这样啊……」

老人家颤抖着嗓子想要阻拦,被死老三一脚踹翻在地。

老婆婆呜咽着去救自己的丈夫,却被老三拽着衣领狠狠按在桌子上,扇了好几个巴掌。

「两个老不死的,信不信我挖了你们的眼睛!」

我捏紧了掌心。

被收拾了一顿,老夫妻俩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死老三搓搓手又回到了我面前,臭烘烘的嘴急匆匆往我面前凑。

「小妹妹,让哥过过嘴瘾就好。」

就在那张臭嘴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旧工厂里的灯忽然亮起。

刺目的白炽灯下,沈适睡眼惺忪:「老三,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呢?」

沈适走过来,目光在我和死老三之间逡巡一圈,忽然厌恶地挑起我的下巴。

「勾引老三,想让他放你走?」

天地良心,我就算要勾引也是勾引你啊。

对着那张嘴,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啊对对对。」死老三反手往我嘴里塞了布条,义愤填膺道:「这丫头忒不要脸!」

沈适笑了一声,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头。

「这妞心机深,你把握不住,下半夜我来看着他们吧。」

死老三一听这事被轻飘飘揭过去了,心虚地拔腿跑进房间。

地上的老人家奄奄一息,老婆婆的绳子已经松了,她顶着满脸的巴掌印朝沈适打手势。

又不停地跪在地上朝他磕头。

眼前这一幕,任何有同理心的人看了都会受不了。

沈适沉默了许久。

「想让我放了你们?」

老婆婆一个劲儿地点头,双手合十拜他,满脸都是泪水。

沈适看看四周,叹了口气,扶着老婆婆站起来。

老夫妻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看得人不由得心头一暖。

5

「沈适!」我怒气冲冲地喊他名字。

「我家人肯定报警了,你趁现在赶紧放了我还来得及,你以为躲在荒山野岭警察就找不到了吗?」

沈适凝神看向我。

「没给你晚饭吃,大半夜脾气这么大?」

他捡起散落的绳子,把老婆婆绑得严严实实,扭头瞥了我一眼。

「既然来都来了,就一个别想跑。」

捆好绳子,沈适关了灯,倒头便睡。

我强撑着睡意小声问老人家的伤势。

「不碍事,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活不了多久,倒是闺女你,年纪轻轻的。」

老人家惋惜地看着我,说着说着,又开始低声咒骂起丧心病狂的人贩子。

我也跟着用优美的中国话把人贩子诅咒了一遍。

跟现场唯二的观众抱怨。

「人贩子不都应该凶神恶煞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帅的人贩子?」

「竟然连你们也不放过,现在人都可精明了,靠乞讨买楼买车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我觉得他们不讲理,我能卖多少钱?拿我朝我爸妈勒索百八十万不香吗?」

……

「老爷爷,爷爷你在听吗?」

许久,一片漆黑中传来老人家疲惫的声音。

「闺女啊,要不还是先睡吧。」

我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心情舒畅了几分。

没多久,整个厂房都回荡着悠扬的呼噜声。

这老人家心也是和我一样大,被拐卖了还能睡得这么香呢。

伴着呼噜声的节奏,我屈起指尖无聊地敲了几下柱子。

我竖起耳朵听完那道短促的回声。

静谧柔和的月光下,沈适撩起眼皮看了看我,翻身又睡了过去。

我开始哭。

从后半夜一直独自流泪到天明。

老夫妻俩醒来时被我吓了一跳。

我顶着红肿的眼睛,泪眼婆娑地问:「一天一夜过去了,警察怎么还没找到我们?」

老人家讷讷地张嘴,似乎在惊叹我的天真。

沈适洗完脸,神清气爽地回来,看到我还在哭,一时间有些无语。

「小姑娘怎么跟水做的一样?」他伸手勾去我脸上的泪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再哭,早饭就别吃了。」

早饭送来之前,老三接了个电话。

没多久,光头开车过来,又送来一车被拐的人,有小孩,有年轻女性,粗略算算大概十来个。

光头和老三脸贴脸说了好一会工夫,期间眼神往这边瞄了几眼。

沈适泰然自若地给这些人绑好,似乎没意识到他是两人的谈论对象。

十来个人被沈适捆得整整齐齐,嘴巴统一被封上胶带。

轮到我们三个了。

我指了指瑟瑟发抖的老婆婆。

「她是哑巴,不用贴胶带。」

沈适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封上我的嘴。

光头和老三说完话,朝沈适这边走来,神情有几分严肃。

「这次的货都在这了,沈适你看着点,我和老三去港口那边打探一下,要没问题的话,今晚就把货送走。」

「我一个人?」沈适蹙眉:「还是老三和我一起吧,我怕一个人会出乱子。」

「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什么可怕的,让你看你看就是了。」老三嘟囔道。

光头笑道:「我们最多半天工夫就回来,你现在多出点力,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

沈适眼睛一亮,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行吧,但说好了,这么多人的早饭钱,等你们回来得给我报销啊。」

这死抠死抠的人贩子。

我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绝!

更绝的还在后头。

光头冷着脸说不用:「饿一天死不了人,况且饿着肚子,他们更没力气瞎叫唤。」

死老三从怀里摸出一个电话本。

「你打这个电话,让她送十几份早饭过来,到时候你直接把人打晕捆起来,晚上一起卖掉。」

沈适接过电话本:「这是?」

老三抹了把嘴:「我二舅妈,开早点店的。」

6

这下连光头都惊了。

「你们别这么看我,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我二舅临终前肯定会把遗产都留给我!」

够狠。

这人贩子是真狠啊。

沈适下手也真不留情,趁着老三舅妈摆餐的工夫,直接从背后偷袭,把人迷晕绑在我旁边。

连气若游丝的老夫妻俩都惊讶地睁大了眼。

很显然他们见识到了沈适的心狠手辣。

并为昨晚向沈适求救的行为感到后悔。

沈适开始一个个送饭。

轮到老夫妻俩时,沈适松开两人手上的绳索,递给他们一碗白粥一根油条。

「你们年纪大,消耗少,两个人吃一份就够了。」

老夫妻俩肉眼可见地僵硬。

但见识过沈适的手段后,他们不敢有微词,可怜巴巴地分食着一碗稀得看不见米粒的粥。

沈适给我拿了碗八宝粥,一个鸡蛋,两只肉包子,对一个普通女孩来说分量太大。

对我而言刚刚好。

我吃得香喷喷。

老婆婆泪眼蒙眬地看我,眼神可怜兮兮。

我一脸担忧:「你们是不是没吃饱啊?」

夫妻俩点头,目光紧紧追随着我的两只肉包子。

在她们殷切渴盼的视线下,我两手各拿起一只包子,挨个咬了一口。

「爷爷奶奶,其实我也只吃了八分饱。」

我摸摸肚皮。

今晚即将迎来一场恶战,我怎么可能把卡路里送给别人燃烧。

我看向沈适,他吃完早饭又找了块空地躺下睡觉。

睡觉,的确是养精蓄锐的最好办法。

天色擦黑,光头和老三终于回来了,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喜悦。

老三舅妈也清醒过来,发现拐卖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外甥,她极力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巴被堵得严实,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我们又被蒙上眼睛。

「等一下。」光头掏出仪器又把每个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最后走到沈适面前。

「连我也要检查?」沈适语气不满。

「别多心,这都是彪哥定的规矩。」

仪器没有发出声响。

我们被当作货物一样塞进拥挤的面包车。

一路颠簸,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被推下车,又被一路推搡着扔进一个小房间。

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海腥味,熏得我胃里直犯恶心。

一粒水果糖贴在我唇边。

我张嘴含了进去。

眼前的黑布条被扯下,沈适蹲在我跟前朝我轻笑。

房间里其他被绑的人全都被迷晕,躺在地上。

唯独不见那对老夫妻。

「果然是陈彪安插进来的眼线。」

我得意地扬起下巴:「要不是我,你差点就中了陈彪的苦肉计。」

一时恻隐之心放走老夫妻,人贩子肯定会怀疑到沈适头上,猜出他的身份。

是警察派来的卧底。

「我有那么蠢?」

沈适弹了我一个脑瓜崩,轻飘飘地开口。

「拉她起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一个常年捡破烂的人,双手光滑,指腹没有一点茧,一看就是花了不少钱保养出来的。」

我也跟着咧嘴笑。

「正常人谁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捡垃圾?」

「最重要的是,我学过手语,那老婆婆的手势根本就是在瞎比划。」

沈适食指抵在我唇上,表情有几分苦恼。

「早知道还是把你迷晕,废话真多。」

我躲开他的手。

「行啊,要不你堵住我的嘴,我们还用摩斯密码交流。」

只不过我会得不多,昨晚对着柱子敲的那几下,已经用尽了毕生所学。

7

沈适按了按额角。

「他们要把人全部偷运出国,买家来头不小。」

我扭过半边身子,把自己的后颈暴露在沈适眼前。

「我身上装了微型定位器,开关在脖子上,你快按一下。」

沈适缓缓摇头,目光幽沉。

「船上装了东西,只要按下去,你我都得完蛋。」

「放心吧,我一路留了记号。」他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沈适的手机被陈彪没收,但当初他扫我的那个二维码其实是个自动追踪程序。

只要手机没坏,每隔半小时就会向总系统发布最新定位。

沈适面色镇定地给我蒙上眼睛,声音压得极低。

「他们来了。」

话音落地,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沈适,来打牌啊,船上无聊死了。」

「行,输钱了你可别赖账。」沈适吊儿郎当地开玩笑。

没多久又进来一拨人,陈彪也加入了玩牌的队伍。

空气里弥漫着醇厚的酒香。

「彪哥,这票干完你有什么打算?」

陈彪打了个酒嗝,眼神浑浊地看了一圈在场所有人。

「我闺女在国外念书,我打算出国多陪陪她。」

死老三跟舔狗似的,一路拍着陈彪马屁,把陈彪女儿都夸出花儿来了。

陈彪也颇为自得。

「上回我捅死一个条子,身上十七刀,多亏我闺女是学医的,知道哪些地方是致命点,我也跟着学到了不少知识。」

我不自觉握紧了拳。

被陈彪捅死的警察,是我的老师陈雪。

我永远记得她满腹血洞的样子,整个人像是泡在了血海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了我的胳膊。

「救……先救孩子。」

屋里藏着几个人贩子来不及转移的小孩,似乎被眼前的血泊吓呆了。

我听从指示和同事解救孩子。

师傅被抬上担架,双手垂了下去。

那双严厉又慈爱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陈彪还在洋洋自得地吹嘘自己的能耐。

沈适忽然踹了一下板凳。

「老三,快出牌,别磨磨叽叽的。」

这话茬很轻易被他揭了过去。

几个人喝了不少酒,又打了很久的牌才各自回去睡觉。

沈适主动留下来看守。

漆黑而静谧的房间里,一只温热的手探向我的脸颊。

「没哭?」沈适嗓音微哑,有点不可思议:「我以为会摸到满手眼泪鼻涕。」

我知道他是想逗我笑,但我扯了扯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很丑。」

沈适往我嘴里扔了块糖。

「芒果味的,甜。」

是挺甜。

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饭菜就没这么可口了,全凭着求生的本能我才勉强咽下去。

沈适偶尔夜里会过来给我投喂几块糖,说几句话。

更多的时候他则是跟在陈彪身边,打听出不少被拐卖人口的去向。

日头升起落下不知道多少次,船只终于靠岸,我们被蒙着头押进另一个地方。

陈彪吩咐其他几人去联系各个买家,身边只留下沈适一人。

我们的头套被陈彪一个个揭下来。

眼前是一座废弃的烂尾楼。

陈彪搬了条板凳,戾气横生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妇女和孩子。

「我知道,你们之中一定有警察,谁先主动承认呢?」

他忽然拔出一把匕首,走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面前,锋利的刀刃挑起男孩的下巴。

「你是警察吗?」

8

鲜血顺着匕首往下低落。

「没有人肯承认吗?」陈彪环视一周,眼底发寒:「无所谓,反正你们都得留在这。」

「彪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适问。

陈彪站起身,手里仍紧握着匕首,眼神阴鸷凶狠。

「你以为我真的是要把人卖掉?不,我要他们为我的闺女陪葬!」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陈彪的女儿不是在国外学医吗?

沈适替我问了出来。

「学医?对,我的闺女是在学医,她本来可以有大好前途的。」

陈彪神情癫狂,似乎扯破了伪装已久的面具,整个人变得阴郁可怕。

他声音暴躁尖锐,如同暴怒嘶吼的野兽。

「都怪那帮警察害死了我闺女,我不管你们中间谁是,今天统统都得死!」

陈彪划破男孩的手腕,又提着匕首走向下一个人。

沈适拦住了他。

「彪哥,兄弟们是跟着你来挣票大的,你这样做,老三他们回来了怎么交代?」

陈彪推开他,冷笑着又划破了一个女孩的手腕。

「回来?回不来了,警察想要一网打尽,我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尘土飞扬的烂尾楼里,只听见陈彪的声音在回荡,一遍又一遍。

我听得血管发冷。

不提沈适,其他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进警局的那几个,无论经历怎样严酷的审讯,都不肯说出陈彪拐卖人口的窝点。

他们大概死都想不到,陈彪会这么轻易地就把兄弟给卖了。

假使其他人贩子和买家已经被捕,那么只剩下这里的十来个人需要解救。

我和沈适对视了一眼。

沈适冲我浅浅摇头。

不要轻举妄动。

「彪哥,你不是说好带我挣大钱吗?」沈适不安地握紧陈彪手腕,挡住了他的进一步动作。

陈彪笑了两声,眼里涌动着扭曲的狰狞痛苦。

「沈适啊,你说我为什么会留你到现在?」

陈彪不紧不慢地拉开衣服拉链,露出胸口绑了一圈的炸弹。

他手里捏着遥控,笑得阴沉:「你长得不错,我闺女肯定喜欢,你也下去陪陪她吧。」

疯子。

完全是个没有任何理智的魔鬼。

他提着匕首走到我面前。

「你和我闺女年纪差不多大,我还真有点不忍心。」

「可凭什么,我闺女死了,你却能活着呢?」

眼见着他就要对我下手,我的脑子飞速运转。

他身上绑着的炸弹一看就是自制的,再加上沿途空气潮湿,如果能把他隔在离人群十米以外,炸弹外又有东西堵住作为缓冲的话。

应当能保住其他人。

我用沈适那晚塞给我的塑料刀片割破绳子,泰然自若地动了动手腕。

「别找了,是我。」

我不顾沈适劝阻的眼神,一步步慢慢往后退。

「陈彪,你女儿是怎么死的,你要不详细和我说说?」

陈彪似乎深知反派死于话多这个定律,他不上当,咬牙切齿地举起匕首。

「你自己下去问她吧!」

刚好十米的距离,足够了。

「陈彪!」

沈适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另一头,对着陈彪高喊。

「你女儿死的时候真的很惨,你不想听听细节吗?」

「沈适!」我急忙阻止他。

这个时候激怒陈彪不就是找死吗?

陈彪果然被他激怒,离开了我所在的位置。

我在心里疯狂地骂沈适傻子。

他若有所感般朝我弯起唇角。

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对我笑得温柔。

不,不可以!

我想阻止他意图赴死的举动,但现在的陈彪情绪极其激动,一个不好,在场所有群众都会殒命。

陈彪眼底充血,着了魔般冲向沈适的位置,颤抖着手举起炸弹遥控。

「我真是小看了你啊沈适,竟然在我身边藏了这么久,我闺女是不是你害死的?」

「是我。」沈适大大方方地承认,往右边又退了两步。

「你还记得那个被你捅了十七刀的警察吗,你女儿死得比她更痛苦。」

陈彪被沈适的话激怒,毫不犹豫摁下遥控。

「你们警察救不了我女儿,都该死!」

我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奔向沈适。

没有爆炸。

一道子弹破空穿进陈彪的胳膊,遥控器从他手里滑落。

沈适眼疾手快地将遥控踢向我这边。

而他自己被早已癫狂的陈彪一刀捅进了胸口。

枪击声接二连三。

陈彪睁着愤怒不甘的双眼倒下。

沈适抬手朝头顶左上方的狙击手挥了挥,也跟着倒在血泊里。

所有人都安全无虞。

除了沈适。

9

一个月后,北市警局为牺牲的警察举办追悼会。

同事们小声谈论最新破获的贩卖人口一案。

陈彪的女儿数日前的确在国外自杀。

当初陈彪的通缉令贴满全网,她的同学们都知道了她是人贩子的女儿。

她受不了校园、网络双重暴力,从教学楼一跃而下。

网络上有人说她活该,人贩子的孩子,该死。

也有人觉得,那终究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谈论声终被满屋的哀乐取代。

沈适带着伤从南港赶来,为陈雪警官献上一捧菊花。

我指了指他的胸口:「血渗出来了,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过来。」

「送老师最后一程,应该的。」

「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小师妹。」追悼会比较安静,他压低了嗓音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满脸惊讶。

从里面出来,沈适舒了口气,含笑看我。

「我今天可没哭。」

我摸了摸脸,有点不服气。

「我知道,就是有点后悔。」他慢吞吞地开口。

「本来想着,绑个警察总好过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但后来又很后悔,让你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

我仰头问他:「再来一次,会换个选择吗?」

「不会。」

他回答得干脆,亦是坦然坚定。

「我也一样。」我仰头笑道。

从选择成为一名警察时,有些选择就不能动摇。

陈雪警官的先生追上我们。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曾经年轻儒雅的徐教授,如今脸上多了几分沉痛和沧桑。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们两个人站在一块。」

他驻足感慨,把手里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活页本递给我和沈适。

「你们师傅很关心你们的终身大事,这是她之前给你们写的备忘录,如果她能看到你们站在一块,应该会很高兴的,可惜了……」

我摊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师傅的笔迹。

「沈适,我今天替你试了,小徒儿很最喜欢芒果和草莓味的糖,你第一次约会身上可以备几颗,不经意间送给她,定能提升小徒儿的好感度。」

「约会的地点尽量选在晚上,她不喜化妆又爱美,习惯天黑之后出去玩。」

「单位不少饿狼都盯着小徒儿,你忙完了就赶紧过来把人追到,省得老让我在背后为你出谋划策。」

……

师傅絮絮叨叨地写了许多,全是教沈适怎么追求我的套路。

我仰头看向沈适。

如果这本教的是如何追求我,那他手上的那本岂不是……

我老脸一红。

「不许看!」

我从沈适手里一把夺了过来,慌忙翻开。

「小徒儿,沈适是个工作狂,追求他会有点难度,不过不用怕,万事有师傅在。」

沈适撩起桃花眼,看着我笑。

「没想到,我在小师妹眼里还挺受欢迎。」

我红着脸,死死地抱紧手里的两本笔记。

除了老师没人知道,在大学里看到沈适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个从未有过交集的师兄。

徐教授眼里带了些许笑意。

「她说你们暗恋对方很久,想替你们策划一场完美的恋爱,连约会地点都替你们写了好几版,只不过你们都太忙,她还没来得及……」徐教授说到伤感处,忍痛挥手离开。

这是师傅留给我的最后一份纪念。

两份笔记的扉页都写着同样一句话。

「你将永远排在他(她)最忠诚、最热爱的信仰之后,如果能接受,就继续往后看吧。」

能接受吗,你永远不是对方最爱的存在。

沈适也看到了那行话。

他头一回如此踌躇地问我:「天快黑了,接下来什么安排?」

「你说呢?」

各自沉默了几秒。

他指了指我抱着的笔记本。

「要不,开始第一次约会?」

「可以,正好今天没化妆。」

我和沈适不约而同地把各自的奖章留在追悼会,放在了师傅的相框下。

金色的徽章在阳光下夺目生辉。

也许某一天,我和沈适也会躺在这片金色里发光发亮。

将生命毫无保留献给最忠诚、最热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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