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新年快乐》
1
上一个可以媲美的史诗级地狱难度的问题还是「我和你妈掉河里了你先救谁」。
一个,是我的金主加巨额打款机;一个,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打十八份工养大的小崽子。
这怎么选?
可还没等我寻思是做出一个违背道德还是违背祖宗的决定的时候,这两个先掐起来了。
夏洲不动声色地挡在我身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神情轻蔑,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柔和。
「哥哥你别误会,我和姐姐……我和姐姐没什么的。」
「姐姐受伤了需要静养,你不要对她发脾气,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吧。」
「冲你来,当然冲你来!」言楚一把揪住夏洲的领子!
「你谁啊你跑这来勾搭我老婆?!」
夏洲嘴角微勾,「她是你老婆又怎么样?她是我姐姐,你猜我是谁?」
他冷睨着言楚发怒,似笑非笑又补了一刀,「再说了,她现在是你老婆,以后未必是啊。」
「你个小三你还理直气壮的??你今天竖着进来我让你横着出去!!」
眼见着言楚拳头要挥上来,我急忙一个滑铲飞扑过去拉开他们俩!
「言楚!!别打架!!」
「他身子弱,他哪受得了你这一拳!他刚病好没几年!」
「我说呢。」言楚上下打量了夏洲一眼,嗤了一声,「细狗。」
夏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他妈说谁细狗呢言楚!」
他当时就一脚朝言楚踹上去了!!
言楚常年打架好手,一点没带让的,「那狗崽子先挑衅我的!夏蔓枝你不理我你出去找了个小白脸是吧!!」
「你说谁狗崽子!!!」
两人眨眼之间就厮打在一起。
劝都劝不住,不过令我有点震惊的是小崽子。
我记得他七年前明明那么瘦弱,现在这个拳拳到肉一看也是练过的到底是谁啊?!
甚至言楚都感受到了吃力,两人谁也没占上风,互相哐哐揍。
我喊了好几声都没用后,我直接装晕,一下子仰倒在病床上。
两人果然一下子停手了。
「夏夏!」
「姐姐!」
……
两人现在大眼瞪小眼,互相怒视着对方。
言楚不敢置信,「你是......夏洲??」
我看了一眼夏洲,他扭头变脸委屈地耷拉着脑袋,「姐姐,他打我!哥哥怎么这样呀……」
「夏洲!喊姐夫,不许这样。」
「……哦,姐夫。」
言楚瞬间笑颜如花,「原来是小舅子啊,弟弟怎么不早点说啊,姐夫也不是故意的。」
夏洲皮笑肉不笑,「我和姐姐,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哦。」
小崽子磨牙,使劲咬重了「异父异母」四个字上。
言楚刚刚乐着的大牙一下子收了回去。
然后重新用提防警告的眼神打量对方。
夏洲回敬。
「你就是那个宋家一直养在国外的,宋鸿?」
「真奇怪,你不是叫夏洲吗?」
言楚忽然狐疑地转了个弯,「改了个姓连名字也改了?」
夏洲瞳孔微微放大,停顿了半晌,微笑道,「我爷爷取的名字,取自苏轼的词。『飘渺孤鸿影』和『寂寞沙洲冷』正相对应,洲字也和鸿字对应。」
「爷爷说之前的洲字不好,改了鸿字,也寓意宋家未来鸿运当头。」
「是吗?原来如此。」言楚垂了垂眼,睫羽在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
「宋鸿……夏洲……」
夏洲扭头朝我温柔地弯了弯眼,声音很甜,「姐姐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
「……夏洲!」
「嗯?」
「夏洲!!」我噌地一下站起来,「你流鼻血了!」
我慌忙翻找卫生纸,没看到后面的夏洲手指揩了一下鼻子下方,淋漓的鲜血令他眼神一变!
他霍地站起身来,匆匆接过卫生纸擦拭,汩汩冒出的鲜血很快浸湿了薄薄的一层纸。
「怎么流这么多?是不是言楚给你打出内伤了?」我说着就要去按护士铃。
「我还能给他打出内伤来?这玩意……不能真是我下手重了吧,医生!」言楚匆忙转身出门。
「姐姐!」夏洲慌张打断我。
他胡乱团了一堆纸盖住,「我没事!我出去处理一下就行!你先休息!我晚上再过来找你!」
夏洲很快消失在门边。
一瞬间病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摇摇头往回走,忽然停了下来。
地板上,几滴鲜血,鲜红刺目。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言楚带着医生折回来了。
「夏夏!医生和护士我喊来了!小舅子呢?」
我一动未动,平静地回复道,「他先回去止血了,没事了。」
2
言楚走后,我躺在床上,一个中午未闭眼。
我在想事情。
门外护士长敲门,「宋小姐,有人来看你了,他们说是你的同学。」
我疑惑了一下,「同学?物理系组织教师学生代表来看过我了啊,他们是?」
「他们说是你的高中同学。」
记忆停留在七年前的高中生瞬间狂喜!
「快请他们进来!」
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甚至其中一多半,是我曾经在酒吧见过、毫无接触的富少圈子里的。
他们二十个多人,提着鲜花果篮和礼物,面上关心不似作假,真心实意拉着我嘘寒问暖。
把我整得受宠若惊。
我不记得我高中人缘这么好啊?
我以为来看我的就一两个高中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没想到是二十多个人。
我性子孤僻,又经常跑去打工,其实不怎么参与班级活动,也没有广结善缘,尤其这些人还是跨年级跨班级的那种。
这些人领头来看我的人,是个令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就是酒吧里第一个扳着我的脸取笑我的富家子弟,他叫周泽。
「夏姐、嫂子,我今天是瞒着楚哥带大家来看你的,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楚哥和宋蔷薇那件事真是误会!」
程泽一脸坚毅,「宋蔷薇飞机一落地就被抓走隔离管控去了!他俩能见着什么面!」
「我那天陪楚哥一起去的,他就隔着人海跟宋蔷薇遥遥打了个照面。他他他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明明你们那天结婚,他却前一天拉着我们兄弟几个喝酒喝到吐。」
「哭了半宿,说他心里难受,又说了半宿胡话,早上宋蔷薇打电话,也不知道他跟谁较劲,就喊着说非要去。」
「他当时还给你打电话说他要去接宋蔷薇,嫂子你当时肯定很不高兴啊,要我我也不高兴。」
「你当时就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了,楚哥不知道怎么回事更生气了。」
「到了机场,宋蔷薇也不知道咋回事,看见楚哥还非得偷着往我们这边跑,疫情原因需要隔离她是不知道吗!」
「你说这要是有携带的病毒,她要是碰上我们我们肯定一起隔离啊。」
「给楚哥都吓醒酒了,噌噌往后跑,一边跑一边喊工作人员把她拉走隔离。」
后面他就断片了,搁机场里昏迷了,整得我们老丢人了,你的电话也没再打通过,我们只能扛着他回去了。」
「哈??」
什么,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吗?!
《归国总裁白月光,前脚刚下飞机,后脚就被拖走隔离二十八天》
旁边的人附和,「对啊对啊,夏姐你别难过,宋蔷薇回国第一件事肯定是隔离啊,言楚接她也就走个过场。」
有女生为我打抱不平,「走个过场?那他怎么不喊别人去!」
「大姐你看一下前情提要行吗,我都暗示那么明显了!楚哥这是和夏姐赌气啊!」
「是啊是啊,言楚和宋蔷薇肯定没事,都是他自己喝多了错过婚礼了。」
「不过言楚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啊」
「对啊对啊,你们婚礼前一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
这事你问我?我现在才十七岁我怎么知道啊。
我完全懵掉了。
之前的认知全被打破了,言楚婚礼抛妻会的「情人」被当场隔离,言楚没参加婚礼是喝醉睡倒了。
而且鉴于言楚吓得被宋蔷薇追着跑还给人举报带走的行为,貌似这「白月光」情谊还有待考证。
我以为事情的反转就到这里了。
一个女生突然激动地握住我的双手,眼神鼓励又憧憬地看着我——
「真的,枝枝,有误会解开就好啦,你和言楚要是离婚了,那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这是黄依,是我前桌的女孩子,她跟我关系一直很好,但和这些人完全不是一个圈子的。
我有点诧异她为什么会和这些人一起过来,打打闹闹互开玩笑,还十分熟稔的样子。
「言楚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嘛,刀子嘴豆腐心,外表很凶,其实很热心肠啊!」
「不然当年他为什么会为了让你早晨能吃上饭,突然给咱们班集体买了一学期的早餐啊~」
我瞬间攥紧床边的栏杆。
「你说什么?」
黄依没发现我语气的异常,兴奋地扭头朝他们招呼,「你们还记得那个时候吗!高三上学期,奖学金突然一下子翻了个十倍!」
「那是所有奖学金都翻倍了吗,那是只有第一名的奖学金翻了!」
「一次比一次涨得多,学校哪有那么大方?那都是楚哥出的钱,直接以赞助的名义塞进奖学金里了!还点名了就只塞第一名的!」
「窝趣,谁不知道我夏姐南城一姐啊,铁打的第一,第一还能是谁的?」
「什么什么,楚哥追妻从这么早就开始了??」
「那倒没有那倒没有。」程泽笑嘻嘻地摆了摆手,「你们还记得当年酒吧那事吗?」
底下一个男生猛拍大腿,「窝趣,太记得了!夏姐!说起来还觉得对不起你呢!!」
「老子一晚上愧疚得没睡着一个觉!起来扇了自己两巴掌,想我那天还有脸笑,我真该死啊!」
「啊什么什么!你们不是说都睡得很好吗,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
「哎,当年年少轻狂,谁好意思说实话啊,我自从那天后都没敢再点那瓶酒。」
「我记得当时楚哥说他一点没放在心上啊。」
「哎楚哥全身上下就嘴最硬你们还不知道?第二天就偷摸着找酒吧老板塞钱让他们给夏姐。而且还点名了以后那些家的人来喝酒,提成必须全算在夏姐头上,否则圈子里就直接拉黑那家酒吧」
「嚯,古早《霸道总裁爱上我》既视感。」
「不对啊,那个时候他不是还和宋蔷薇在一起吗?」
「宋蔷薇以前是长辈们口头约定的未婚妻,差不多联姻那种吧,这玩意你懂的,大部分还不都各玩各的。再说了楚哥一开始说他只是想帮夏姐早点筹齐手术费。」
程泽上下嘴皮子一碰,兴致勃勃地娓娓道来那些尘封在夏蔓枝记忆里的「真实历史」。
他们说得起劲,病床上的我已经石化了。
原来,原来这些就是那天酒吧事件之后发生的故事么?
纨绔子弟们并不纨绔,他们非但以后不再为难我,为首的言楚暗地里还一直悄咪咪各种给我「塞钱」。
喔!真没想到,言楚其实还是个热心助人的四好青年!
我细想了一下,其实言楚除了外表看起来很不良青年纨绔子弟,确实也没听说过他欺负同学违法乱纪。
——噢!原来如此!
是不是以后的「我」被言楚的善意感动,从而喜欢上他,默默暗恋,宋蔷薇出国后勇敢地开始了倒追模式!
感人!真是太感人了!
不过夏蔓枝同志你也不能强人锁男啊,喜欢这事又勉强不来。
人家救命之恩你也没必要非要以身相许啊,缠着人家七年不放这是报恩还是报仇啊。
姐们你疯魔了啊,人家都曾经明确地表达了拒绝了,就是不喜欢咱,你说你何必纠缠——
「是帮忙那么简单吗,我可到现在还记得他强拉着我们去找夏姐高价补习,钱按着最高标准给。」
「结果他补着补着把我们甩下了,自己跟夏姐你搞一对一辅导,我们补上瘾了还叫我们滚!」
「你们见过年级第一给年级第二一对一补习的??」
「浩子你能别这么不懂事吗,你现在还没看明白吗,楚哥那是冲着补习去的吗,他明明就是——」
说话的男生对上我的视线后立马噤声。
「夏、夏姐,你怎么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楚哥就带着你跟我们一块玩了啊,云市枫山举办的第十二届 F4 赛车竞赛还是你和楚哥一起参加的!」
「楚哥才带你接触赛车没多久啊,就把我们按在地上摩擦哈哈哈哈……」
我脑子一片混乱,「所以,就因为这样让我以为能接触到言楚,后面的我才会疯狂追求他,当了七年的舔狗吗?」
我没想到回答我的是一片死寂。
他们全部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扭着五官,一个个跟围观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着我。
程泽率先出声,「不是,夏姐,那个……谁和你这么说的??」
我默了一瞬,「大学的同学们都是这么说的,哪里不对吗?」
「当然不对啊!!!」
「夏姐你忘了??你俩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啊!」
「对啊!当时不还是楚哥先跟你表的白,哎呀表白那次多轰动啊!」
「——十月份的 E 洲赛车锦标赛,楚哥在领奖台上!轰轰烈烈地跟你告白了啊!」
??????
乱套了。
全乱套了。
可他们还在热切地叽叽喳喳。
「学校里人尽皆知你俩是一对啊」
「老师们也都知道了,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谈恋爱了,这事多轰动啊。」
......
「夏蔓枝你忘了吗?是你甩的言楚啊!」
角落里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陌生女孩突然站起来,指着我,声音尖锐!
「你突然就变成了宋蔷薇同父异母的姐妹,你改姓了宋,你弟弟的病有宋家出钱管了,你不需要言楚这个冤大头了,前脚迈进宋家大门你后脚就把言楚甩了啊!」
程泽站起来阻拦,「陈萱!别说了!」
陈萱声音陡然变高,「我怎么不能说!我为什么不能说!她跟言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他的钱吗!」
「她就是顶替了蔷薇的位置,输给蔷薇我心服口服,可她一个宋家认的养女凭什么!要是没有你大学的时候又折回来横插一脚,我早就、我早就和他在一起了……」
陈萱突然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剩下的人安慰了我一会儿,探病变闹剧,他们也只得相继告辞。
唯独剩我怔愣在病床上。
所见即所得。
许念念说的也许是真的,她说的是她看见的以及听说的大学里发生的真事。
他们说的也许也是真的,他们讲的是高中发生的真事。
但是。
错乱、矛盾的「记忆」,前后不一的「真相」,总有一人说了谎。
那么谁说了谎言?
我捂着隐隐发疼的脑袋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想我得去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婚礼前一天发生了什么,我和言楚之间的纠葛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最重要的一环。
——我真的是因为伤心言楚去接白月光翘掉婚礼才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么?
我隐隐有预感,这些杂乱不一的记忆和说法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是个很大的,像黑洞一样恐怖的漏洞。
或者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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