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修剑最忌讳情字》
12、
春城进入了雨季,连绵不断的细雨从天际落下,清新湿润。
每到这个时候,我的酒楼生意就会非常好,窗边位置一位难求,基本都被管理春城的赵家占去。
打开窗,叫一壶酒或者茶,三五好友或坐而闻雨,或闲聊小聚,都是非常好的消遣方式。
从晏慎来到春城后,一楼右面窗的位置被他长久霸占下来。
不知他是从哪搞来的钱,每次出手极为大方。
直到春城赵家的剑修人手一把绝世名剑后,我才知道,他的钱是在哪里来的。
他根本就没有爱剑如命,为剑找好主人的觉悟。
对于晏慎的行为,我极为反感。
那日嫁衣节,我情急之下扇了他一巴掌。
他冷下了脸。
他这辈子就没曾想过,有朝一日有人敢打他的脸。
但他也没真发飙,只是冷着脸,说:「不放。」
我怒极反笑,真是恨不得一剑戳死他。
几年没见,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晏慎,你不觉得这样当众垮塌歪缠有辱剑修品格吗?」
我想起他曾经教训我的话,多年之后恭送回来。
脱口而出后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他的一字一句依旧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温释缘已经在城下看到了这一切。
他冲了上来:「晏慎,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浓浓!」
晏慎看都没看温释缘,将我拉上城墙。
他严肃到有些正义凛然,只回了我的话:「不觉得。」
没等温释缘的法诀到,他就抱住我凭空消失在了春城城主楼上。
我实在不想跟晏慎在众人面前演大戏,只想赶紧消失在春城人面前,便没有非要挣扎。
直到平稳,我才终于从晏慎怀里出来。
这个当年我抱紧都困难的腰身,如今消瘦很多。
我早就平静下来。
该羞愧远离的人不是我。
我想挣开他紧握的手,可是,他握着我手腕的劲如同在握剑。
没有人能在剑修的手中把剑夺走。
哪怕我已经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也依旧不能简单从晏慎手中挣开。
我气急败坏:「松开!」
晏慎毫无波澜,像是对待哭闹的小孩子:「听话。」
我:「听你奶奶个……」
操!又是禁言术!
我的头发都被气的散乱了,晏慎却在这时放开了我的手。
他平铺直叙,不近人情的像是命令一样:「你不要再逃。」
我瞪视他,直接一掌携着地狱之火击向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逃?
金意浓『回归』于我后,我并没有懈怠修炼。
虽然世界之灵的力量消散,但是地狱之火已经认主。
晏慎扛不住地狱之火的。
以我此时的能力,不敢说碾压,绝对可以打败一个五年前才散尽修为的人。
胜券在握的我,却眼看着晏慎随手接下这一掌。
地狱之火连他的皮都烧不焦。
他一把卸了我全部力气,还是那副淡冷的模样:「因为无论你逃到何处,我都会找到你。」
他在威胁我!
我彻底不留一丝余地的攻击他,却被他尽数化解。
为什么?!
他不是将所有修为都给我了吗?
仅仅五年,他怎么会再次这么厉害?
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我已然失去耐心。
「金意浓,你是我教导出来的。」
「所以我注定打不过你?」
他听到这话,居然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
我停了下来,见不到赶离他的可能,就不再与他毫无意义的纠缠。
其实我早就可以轻松解开禁言术这种小术法了。
我没什么情绪理了理厚重嫁衣的凌乱裙摆,拿出对待不喜之人的态度,带些傲慢与睥睨:「晏慎,你不是亲口说,在我世界最该消失的是你自己吗,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
按照常理,一般人都会为自己的食言而羞愧。
可晏慎理所当然的说:「你现在,已近飞升。」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再需要担心过于执念而遭心魔入侵了呗。
「那你也不该出现。」
「你在燕国定都日说过,回去我们就办结侣大典。」
晏慎坦荡到我觉得,他修炼脸皮和剑术一般成就卓绝。
他的目光凝聚在我身上奢华如幻的凤冠霞帔,肃穆着一张面皮:「此时,正当是我该出现的时刻。」
我无所谓的将嫁衣撕扯下,只穿着红色内衬:「晏慎,你够了!你说这话不会觉得惭愧吗?真正想嫁给你的金意浓已经死了。」
「不会。你现在是不死之身。」
晏慎依旧简洁道令人抓狂。
我不知道该怎样反驳此等无理之人。
就像我当年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奇怪的思维一般。
「随你。但我最后说一句,不要惹怒我,否则,我就是拼了命也会弄死你。」
我手一挥,便转身离开。
心中却已怒极,那时他再敢上前,我绝对会与他不死不休。
晏慎到底是与我生活百年,他看我其实看的非常透彻。
他非常精准的没有彻底点燃我,停在了原地没有追上。
我以为他是认清的接受了现实,没想到第二天,他居然光明正大的来了我的酒楼。
他坐在桌前,将剑放在桌上。
极品灵石眼也不眨的一扔,也不说话,就开始坐着。
酒楼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昨日堵着金老板的新居民,只是不知道竟如此富有。
他们其中不少也这么干过,但是想起最后一个这么干的人惨状,十分激动的等待着后续。
对于他的行为我都已习以为常。
春城很多追过我的赵家纨绔子弟都这么干过,甚至还有从别城专门慕名前来的。
最开始我很想打他们,但春城世家倒确实是家纪严明,没有过分的。
秉承着生意人身份,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十分控制脾气。
直到一人彻底惹怒我,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来这里放肆。
那人是临城城主儿子。
长得是不错,就是人傻逼了点。
他人还没进门呢,浩浩荡荡的仆人先将我的酒楼清了场,连赵家都不放在眼里。
赵家的赵双蔚想上前交涉,却被随行高手拿灵石堵了回去。
赵双蔚怒极,可是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就直接回家搬救兵去。
彻底清场后,临城城主儿子才终于屈尊降贵进来了。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家金老板呢?给小爷我叫出来。」
我看着他昂首傲慢的公鸡样子,笑了。
真是太久没有见到像季酒、珩然那样让人想打的东西了。
法治社会都救不了你了。
我让瑟瑟发抖的小妖店员离开,施施然从柜台里走出来。
一身金纹红衣富丽堂皇,出现在那城主儿子身前。
那人低下了昂的高高的脖子,亮起了双眼:「这位美人就是金老板?」
我歪了下头,抿嘴笑了一下:「叫你爹做什么?」
他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脸色铁青:「你!」
「你知道我们金缘酒楼包场多少钱吗,就敢把我的客人都赶走?」
我看着门外向里张望的春城居民们,笑眯眯的问。
若是季酒在此,一定会知道,我此刻有多危险。
但是这位城主儿子显然不知:「小爷我有的是钱。」
「一千万极品灵石,现在能给出来吗?」
「……」
小公鸡终于彻底认清,我根本就没想跟他好好说话。
「你个卖酒的,装什么装!信不信我叫我爹把你家砸掉?」
我没回他,只笑问一句门外酒客:「各位朋友,他们这算是非法入侵,对店家进行威胁侮辱吗?」
外面春城人最爱看热闹,当即起哄:「对啊,对啊!他们撵我出来时还推搡了我,我骨头折了!」
他跋扈地抬起头,命令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老子……」
可还没等他说完话,就被我一脚踹在了胸口。
毫无防备之下,他当场后退几步狂喷了一口血。
随他而来的侍从与高手如临大敌,对着我摆起了阵型。
可他们人再多,也最多是金丹、元婴,连化神都没有。
对这些偏远地区的所谓高手,我只一个指头都能碾压。
随着他话语的起落,所有高手身躯全部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卷折,哀嚎四起,难以使用灵力。
他们丹田的灵力被我用地狱之火烧了个干净,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任何反抗能力。
许久没有战斗过的身体热血还未沸腾,就已经冷却。
小公鸡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切。
传闻这个金老板不是弱女子吗?
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么多高手。
他带来的人,方圆几里的几座城里可以说是辗压着走的……
我上前,他在哀嚎声中恐惧颤抖着后退。
我却根本由不得他逃跑,右手成爪,直取他咽喉。
他像一只被拎住脖子的小鸡崽子,看到了猛兽的獠牙,连气都不敢出:「金……老板……我爹……」
我左手拍了拍他的脸:「想说你爹什么?你爹厉害,饶不了我?小子挺狂啊,但是你知道真正的狂应该是什么样的吗?」
他空茫的眼睛满是害怕,他不知道明地这个偏远的地方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修为至高的漂亮女人:「什……么样?」
我低头凑近他的耳朵,悄悄的单独对他说:「出手时要有把握灭杀有所的敌人。」
以前我没有,惹了人后多处掣肘。
现在我有了,我更敢肆无忌惮的动手了。
说罢,我拎着他的脖子,将他砸在地上。
一脚一脚的踢和踩,直到他最后连哀嚎都发不出来,出气多,进气少。
连门外看热闹的春城居民都发怵:「金老板……赵家人快来了……」
我终于停下手,心情愉快的说:「好。」
然后,我将这个纨绔一脚提到那些被主人微弱下去的声音吓得发抖的护卫身边:「觉得我欺人太甚吗?」
季酒、珩然曾经也觉得我欺人太甚来的,最后结局就是两堆灰。
现在我已经极力控制没用灵力了,否则这废物连灰都剩不下。
他们不敢吱声。
我满意的笑了,声音柔媚的说:「知道我喜欢欺人太甚的话,就好好配合,懂吗。」
护卫:杀人,还要诛心?!
刚说完,分管春城的赵家就带着主力人员来了,赵家城主儿子赵极也来了。
赵极是个莽夫,当时追我追的很愣,跟这个临城城主儿子也向来不对付。
他还没等看清楼内情况,便厉呵一声:「哪个龟孙竟敢来我们春城金老板处撒野!」
摆好架势半天,才看见死狗一样的临城城主儿子伍冠。
他一脸梦幻的审问了那些人,那些人不敢当着我面说实话,全把错揽在了自己身上,只准备回家找自家城主大人解决问题。
最后,在我与那帮护卫达成一致没有矛盾的情况下,赵极不好留下伤成那样的伍冠,只好让人带回去。
那些护卫与下人狼狈离开之前,我抓住其中一个修为最高的元婴巅峰修士,在他肝胆俱裂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熟悉。
他认出我了。
曾经的蓬莱仙门揽月峰首徒,当年的仙门大比第一名,正面刚前妖王魔尊的狠毒女人。
我挥一挥手,门无风自动,『砰』的一声关起来
「你是唯一一个知晓的,所以管住嘴,会吗?」
要是敢泄露,第一个杀你。
他恐惧的点点头。
「回去告诉你们管事的,下次长点记性,不要以为仗势欺人可以走遍天下。踢到铁板的话,容易断腿。要是都知道疼了还非要踢的话,我不介意把腿全部剁掉。」
「!」
他更加恐惧了,想到死无葬身之地到现在都没踪迹的前妖王魔尊,只敢狂点头,然后赶紧离开。
我的警告给到了,最后伍家掂量的还算清楚,此事不了了之,再没提过。
我回过身,看见赵极的眼神里涌动着来自莽夫的亢奋。
我:?
他以前可从来不会对我露出这种表情的。
他曾经追我的时候,自己加戏,把我当成外表强悍内里柔弱,为了保护自己伪装起来的可怜小白花。
话都不敢大声,被拒绝后,怕惹我害怕就真不再骚扰了。
「看来金老板不简单啊。」
「做生意的,总得会点什么才能守住家业。」
「不知能否向金老板讨教一番?」
我久违的感受到了来自钟离真的支配感。
虽然赵极人比钟离真正常多了,但依旧让我心情不好。
整个大堂只剩我和他,静悄悄的。
我直接一掌蓄着地狱之火伸到他面前。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对赵极这种刚刚元婴的修士来说,已经是恐怖级别的压迫力。
赵极盯着眼前纤美手上的灰蓝火焰,感觉到刺骨的恐惧。
他不想在佳人面前这么没出息的,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屏住呼吸,直到我将火收回去,他才咳了咳,清嗓子发出了声。
面对着极致的压力,莽夫也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没想到……我们小小的明地,竟能引来您这样的大人物隐秘前来。」
「知道隐秘,就当不知,懂吗?」
我将门打开,呼唤店员出来,笑意吟吟的重新开门做生意。
这次之后,全春城的人都知道,金缘酒楼的金老板惹不得。
之后的大半年,都没有人敢在金缘酒楼包位置追金老板。
而现在,再次出现的这个新居民,无视了曾经惨烈的事故,安然的坐下用钱砸人。
这能忍?!
金老板干他!
表面风平浪静的一楼尽是表情舒展的酒客与茶客,实际上全都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打不过晏慎,我可能真会如他们所愿。
但是现在再上去,只是给人看戏,还显得我很在意他一样。
我告诉店员该怎样怎样,他给够钱,要什么上就是了。
店员有些担忧的问我,他要是有其他过分要求怎么办。
我低头,不愿再看,但是心中却悲哀的无比清楚他的一切。
晏慎不会有别的要求的。
他的世界过于简单,不会有刁难人的念头。
果然,晏慎要求上了一壶茶后就安静坐着。
滚烫的好茶从袅袅白烟到彻底冰冷,看客们从兴致盎然到聊无兴趣。
如同在揽月峰的寒池边打坐一般,他可以坐到雪将他淹没,不动如山。
他的心志,非常人所能及。
我的酒楼位于春城最繁华的街道。
当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后,世家子弟们都转移到了楼上雅间,望尽城中烟火。
只有晏慎,依旧坐在那里,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若是想我,可他一整天理都没理我一下。
若是想别的,也不必要在人声鼎沸的酒楼里呆着。
快到打烊时间,出诊了一天的温释缘也回来了。
他已经接受了晏慎找到他们的事实,同我一样,只准备把他当作陌生人就好。
我最后算好一遍今日的营业额,安排好今日看店的店员,便准备和温释缘回家。
一直安静坐着的晏慎终于有动作了。
「金意浓,你去哪。」
他平静无波的说:「我没有地方住。」
「金缘酒楼只卖茶酒,不提供住宿。」
我一步不停,悠哉的往外走着,随意的回一句。
曾经哪怕出远门我也要第一时间为晏慎准备最好的住宿,可现在的他,就是住桥洞,与我何干。
总归他修为高深,冻不死。
「金意浓,你依旧是我徒弟,如今尚未出师,便准备抛师弃祖?」
我真是气笑了:「蓬莱仙门崩塌时我特意毁去了我的魂灯,还何来师徒关系。」
晏慎没有多说,不知从来哪里掏出来一盏灯。
那灯浑身都是裂纹,有的地方甚至还缺失了一角,里面微弱到不细看都发现不了的灯火,是他用庞大的灵力死命温养才得以留存的。
不似当年凡间画像,他随手就可复原。
他拼尽全力,魂灯只复原到如今的程度。
「灯依旧在,你依旧是我的徒弟。」
看着这盏灯,灯的惨状让我回想起了当年与他决裂时他胸口流出的血,也是这样支离破碎。
「可是这灯已经碎了,就像我们之间的师徒情分,你再如何强行留下都是无用。」
说罢,我便使出全力想要彻底击碎这盏灯。
晏慎不回话,只不断输出灵力维护这盏灯。
我们僵持在那里,我那样拼尽全力,却真的依旧无法撼动晏慎一丝一毫。
那火焰甚至还因为我的气息更加亮了一点。
「我在,这灯就灭不了。」
晏慎直视着恼羞成怒的我,一字一句,清晰平直。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只要他在,他就要继续做我师尊。
想得美!
我感觉到无力,此时一直没出声的温释缘温和有礼的带着笑说:「晏慎真人不如去隔壁看看,那家正是客栈呢。」
我猛然收回手,顺着温释缘的话说:「那恭请晏慎真人去来福客栈安住,跟掌柜说一声,我会付钱的。」
说罢,我转身就走。
从一开始,我就玩不过晏慎。
到现在,我也依旧玩不过。
晏慎将灯收起来,没有步步紧逼。
我真是看错他了。
他哪里是不通人情,他得寸进尺的尺度把握和收放自如,一般人哪里比得上!
我像是逃跑的宠物,被主人寻到。
我对着他呲牙,他并不紧逼,只不让我逃走。
在避免我狗急跳墙的强度之下,一副平静态度拿着零食,在我身边站着,让我慢慢放下警惕。
等我不限制他靠近后,他又拿出项圈套住我的脖子。
他不立刻就收紧缰绳,只告诉我这绳子的存在而已,还放我短暂离开独自接受项圈与绳子。
他下一步是什么?
是收紧绳子将我捆在他身边,还是并不收紧,由着我在这所谓的自由之地奔跑,可是手中永远拉着缰绳,牢牢掌控我所有的自由之地?
当天晚上,我越想越生气,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愤怒过了。
怒火中烧下,我直接蹿出门,钻进了他住的房间。
他的气息像是雪原里的篝火烤肉,我都不用闻,就能知道他在哪。
他没有睡,依旧坐在窗边,桌前是那两把我拥有珍视过现在却抛弃了的剑。
从窗户进来时,我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之前我一直觉得他没有一丝改变,可是如此细看之下,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出他的疲惫。
那曾经那个摘星殿仙人绝不会露出的神色。
他几乎没有一点惊讶,平静的问候:「你来了。」
还伸手扶了我一把。
我愣了一下,站稳,荒诞不经的念头跑了出来,晏慎这辈子如果没有遇见我会怎样?
大概早就飞升了吧。
就像那些真正的天才,只有少年还并不算无比强大时流传出过传奇,之后就会没有声迹了。
因为再不会有他们需要出手的时刻,也没有人敢惹怒他们。
他们只需要安静的修炼,然后悄无声息的飞升。
我也会在凡间界潇洒一世,生老病死。
我:「晏慎,我求你了,你放过我,行吗?」
我怅然的直奔主题,不愿过多交谈。
晏慎松开扶我的手,摩挲了下桌上的剑:「金意浓,你当年也没有放过我。总不该要我的时候抱着我腿哭,不要我的时候说毁了灯就自己毁了灯。」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丝毫怨气,是极冷静的阐述他的观点,更让我觉得,他或许真的永远都不会松开缰绳。
看着我呆立着脸色灰败,他站起来。
身躯哪怕清瘦,也比我高大许多。
他抱住我,像是抱住一个失落的小女孩,温热的吐息在我的耳边。
从前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一改往日清晰严肃的声线:「金意浓,我有了心,就不可能眼看着自己失去你。」
我瞳孔震颤……有了心?
晏慎不是天生剑心吗?
「散尽修为让我失去了一些,却让我得到了更多。」
「金意浓,我得感谢你——所以我更不可能失去你。」
我受不了他这般态度,猛地想要推开他:「我都说了,我不是喜欢你的金意浓!」
他却紧紧的抓住我的手:「金意浓,世界之灵是不会死的。你只是舍弃了那部分,非要对自己说那是死去,一切消散。没关系,我可以让你重新拥有。」
我恨他这一副万事尽在掌控,毫不动摇的样子!
他果然在收紧缰绳了。
我破釜沉舟:「不会的,晏慎,你别妄想了,我马上就会和别人成亲了。」
我知道这样做很丢脸,很没品格,但是我真的害怕他。
我恐惧曾经那根套牢我的绳子再次回来。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从见到他的第一瞬开始,我就被他牢牢的掌控。
在别人面前我可以像只疯狗,可在他面前,只要一个眼神,我就是他最忠诚的巴普洛夫的狗。
这像是一种血脉压制。
「和谁?温释缘?」
晏慎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大的波动,眉心一皱,深邃纯净的眼睛里满是冰冷危险。
我被他杀伐的神色吓到,大声反驳:「不是他!」
我不可能再给温释缘不该有的念头,哪怕是随便拉人顶包也不能害温释缘。
晏慎脸色依旧不好。
我有种直觉,我要是真说出个人名来,可能明天就见不到他了。
我难以置信:「我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
晏慎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反问:「你没有招惹我吗。」
我一时语塞,只好转移话题,道:「……明明分开前是你亲自选择我离开的。」
晏慎:「我要你离开的问题解决了,你自然该回来了。」
我:「晏慎,我是你的狗吗,你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这句话一出,仿佛一场巨大的风暴酝酿爆发,晏慎将我紧紧的扣住,眼神沉冷愠怒。
「金意浓,你就是这样看我、看自己的?自百年前我把你领回揽月峰,除了放下执念好好修炼,我何时苛责过你一分?」
百年来,我顽劣不堪,桀逆放恣,上不敬师长,下不恤小辈。
重伤景云他轻轻放下,欺辱小辈他全当不见。我杀了玫樱,他帮我处理事端,我四处挑衅,他护我周全,保我为所欲为。
我耽溺于情爱,他给我所求,我需要力量,他散尽修为。
「——你就这般看我?」
晏慎再次着重询问,使我难以招架。
我被这样的晏慎镇住。
我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了晏慎的变化,以前他从不会为这样一句话感受到气愤,并且这样带有情感色彩地反驳。
我对这样更加鲜活的他感到束手无策,也猛然承认,可能刚刚的气话是有些昏了头的过分……
我只好强词夺理,但语气明显弱下来:「那也不可能你要我走我就走,你要我回来我就乖乖回来……晏慎,我明说了,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做你的宠物了。」
晏慎看着我的样子,也缓下那股酝酿了多年的,不知是怨气,还是焦躁的心情。
他恢复冷静,摒弃一切负面情绪,道:「金意浓,你从来都不是宠物。听话,跟我回家。」
回家?
我依旧否认:「我和你算哪门子一家人,哪里有家。」
晏慎一语定乾坤:「不管是曾经蓬莱仙门揽月峰门下,还是现在我晏慎门下,都只大徒弟金意浓一人。」
「……」
晏慎认真严肃的声线,使我难以继续呛下去。
何况,他真是打在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的我七寸上。
曾经的我,是真的极度盼望能够独占他的。
而自我来到这里,晏慎的种种克制板直,也让这种独占极具魅力。
「没用的,我早就不稀罕了。」
我故作冷漠地撂下一句,落荒而逃,彻底没了正面对抗他的念头。
还是那句话,牌桌上的人注定难以打败一个满脑子都是掀桌子想法的人。
晏慎:
晏慎的身边自金意浓离开后可以用『人烟灭绝』来形容。
他重获情感能力时,没有一个能得他信任的人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正常的情感。
于是他继续凭借着千年来的经验做事,与之前无甚区别。
在玉和告诉他嫁衣被穿之时,晏慎就已经做好了或许会被金意浓恨一辈子的准备。
要他恭喜她新婚,看着她世界中最重要的人不再是他,他是做不到的。
很浅显的规则,想与他争夺所求之人,当然要先打败他。
否则他凭什么放手?
金意浓不喜欢他的存在,也可以杀掉他。
伙同谁都可以,他没有意见。
杀不掉,就没人能改变他的作为,强迫他失去让他学会思念的人。
晏慎第一次知晓什么是思念时,已经孤身寻徒很久了。
走在灯火繁华的街道,是似曾相识的热闹,只是身边少了那个一身红衣,妖媚秾艳要他把月亮挂在脖子上的徒弟。
他看到了叫卖工艺品的小摊贩,摊上有一枚月亮的项链,比燕国都城的那个精致很多。
他站在摊前,不言不语,冰冷如霜,像是要砸场子的。
那小贩战战兢兢的问:「不知这位修士想买什么?」
「……」
「看到月亮就会想起一个人,还会感到不适,为什么?」
很久的沉默后,晏慎沙哑的问。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加上第一次体验身躯有恙,语调没有从前那般冷肃。
小贩忐忑的心定了下来,没那么害怕了。
为情所困的蠢人,应该不会凶性大发:「是思念吧。」
思念?
原来这就是思念。
他沉默的买下那条月亮项链,继续踏上寻找她的路程。
晏慎终于可以清晰的感知到美了。
他远远的望见,金意浓站在城墙上一身鲜艳嫁衣,美丽的惊心动魄。
原来她是这样的美,令晏慎感觉到,思念带来的身体不适也骤然消失,好似这么多年的孤寂追寻都不值一提。
可现在的金意浓看到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他得紧紧抓住她的手才能留住人。
她真是变了很多,都敢打他了。
但也没变,曾经那个被一群强壮歹人围攻也敢鬼哭狼嚎挥舞着瘦弱胳臂厮打的野性少女一直没变。
面对这样充满活力与心气的金意浓,他是十分庆幸的。
他罕见的后怕,怕找到一个在玉和嘴里那样绝望、死寂的金意浓,要是那样,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带她回家、弥补她的伤痛。
晏慎已经知道了,养徒弟不应似铸剑那样,有弯折的地方掰直就好,不能什么事都不顾损失,只一味的盯着解决问题。
金意浓的敌意令他感到棘手。
她挣扎的剧烈,将曾经只对着他人才有的酷烈不驯对准了他。
但她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哪怕身上掺了一些杂质,也依旧打不败他。
打不败他就只能接受他。
晏慎喟叹:「金意浓,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不会放手的。
他再也不可能放手。
金意浓的反抗并没有让晏慎有丝毫不快,相反,他是享受这样看她盛气凌人的。
真正让他不悦的,是那个温释缘。
尤其是刚刚,他沉默的注视着金意浓自然熟稔的和温释缘相携离去,不用想,也能知道这么多年他会在她的生活中留下了多少印迹。
还有温释缘的眼神,看起来好似温润有礼,实际上却明晃晃的挑衅。
金意浓他看的清楚,是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子。
以前金意浓维护的、喜爱的人是他,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捧到他面前来,对温释缘从来横眉冷对。
如今温释缘倒是小人得志,多年处心积虑达成了目的,敢以主人自居安排他的事情了。
晏慎向来不屑这样苦心钻营的人,也对于眼前还需要依靠金意浓的男人天然的排斥。
他可以做她的靠山,温释缘能做什么?
等着金意浓拯救吗?
温释缘没有任何地方能比得上他,金意浓只会与他晏慎并肩。
温释缘的煞费苦心最后一定会在他的手下变成一场竹篮打水。
金意浓什么样,他才是最了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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