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苦功高

出自专栏《长阳》

两军对垒,丞相的兵马显然更有优势。

皇后雍容华贵,立在皇帝身侧平静无波。

如果,她手中不攥着一支随时自尽的簪子的话。

至于我,我才不要自尽。

我病得颤巍巍,扶着小司,着意听着外头的动静,也不知李琮走到哪儿了。

士兵黑压压的,刀剑长枪,不知哪位儿郎热血溅了我一脸,好无趣,这些性命不该这样断送。

我将白巾用死力束好,看了小司一眼。

小司只说一句话,「绝不独活。」

第三声钟响,长公主终于领兵登台,我不由感慨,李琮的美男倒也没白送,长公主武艺超群,以一敌三不是问题。

可是实力对比太过悬殊,这是赌命啊!

黑压压的兵士在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盘桓对峙,原本纯白的雪被染的血红,又被兵士军靴踏成了黑红。

至于舅舅,那家伙又去寻死了。

我再次看看曾经呆过的东宫,原本无趣寡淡的宫禁在这寒冬飘雪的时节竟给了我无尽的安全感,仿佛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我与那人已经相守白头,度过了年年岁岁,生儿育女,安享天伦。

拽了束在梁上的白绫,我与小司腾空而起。

眼前掠过无数刀光血影,我功夫远不如小司,她引了大部分的刀剑,我看着她胸前汩汩而下的鲜血,没有丝毫犹疑,倾力向前,发出了我此生最后一支银针。

「首恶已除,降将不杀!」

10...钓鱼太子

这本就是舅舅和李琮这两个黑心肠的圈套,迟相不把蝼蚁看在眼中,终究溃于蚁穴。皇帝稳住了政局,李琮也顺利去了边塞。

我依旧在我的婉晴阁吃着饭菜,姐姐这次依旧送人参,不过不克扣份例了。

可舅舅再次失踪。

他去人家迟相的二女婿那里游说,本就是赌命,迟家女婿却不知道脑子哪里搭错了,竟信了沈知义的鬼话,没帮他岳丈。

不过,人也丢了。

小司抚着胸口,张嘴饮下我送到嘴边的参汤。

「他呢?」

「问他作何?」

小司苦笑,「小姐!」

我只说,「你说过,绝不独活,若你撑不住,我就去陪你。」

小司的泪就漱漱的流,一边喝一边流。

我嫌弃地给她擦泪,「小司,小司,别哭了,乖!」

小司就又哭又笑。

小司,她什么都比我强些,功夫比我好,针线也比我好,我是假温和,她是骨子里的柔。

「小姐,日后没有暗器防身,要多练功夫。」

「有你便能护着我。」

「小姐,你如何不知……」

「我不知。」

从开始学暗器开始,舅舅便要我立下重誓,「此种暗器,以阴诡立,终此一生,只可用三次,否则裂身而亡。」

小司在血泊中倒下时,我抱着她,这世界像是塌了,腿上插着三根箭矢,却丝毫不及心里的痛。

我宁愿自己裂身,也要求她安稳。

所有太医都摇头。

我就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我自己医。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用量,夜以继日地研习舅舅留下的医书。

我每看一遍,都恨不能把沈知义吊起来打一顿。他自恃才高,写书不舍得笔墨,语焉不详,但我依旧得看。

我把我的小司,从鬼门关拖出来三次。

「小姐,我痛,放过我吧!」

不能啊,我也痛。

可你说过,陪我翻山陪我渡河,陪我江南塞北,不能放弃呀。

后来,她说得就长了些。

「死长阳,你是猪手吗,轻些啊!」

她熬过了隆冬,春天就到了。

我看到舅舅其中一本皱巴巴的书上写着,「鲜牛乳,体损者服之,可倍其力」

于是我向太子妃上疏要求母牛入宫。

据宫人回述,太子妃脸色变了三遍,去求皇后了。

午后,三头健壮的母牛就入了宫。

春天过去时,小司面颊就红润得多。

我没有去寻舅舅,因为我胆怯了。我怕,我找到的是绝望。

夏天到底又来了。

我入宫,一年了。

李琮在边关一年,不知道死了几次,反正每次朝臣想着换个太子的时候,他就往回送军报,证明他还活着。

有一次朝廷都开始考虑我和姐姐的安置问题了。

有人提议在宫中荣养,毕竟太子侧妃是功臣。

还有缺心眼的,说我们是罪臣之后,该去剃度。

剃个锤子剃。

是个长眼的都知道我爹是自污清白一片赤胆。

当然了,他也不是全部清白,那些罪证,诸如纳娶贱籍女子沈氏,某年贪污受贿,某年重贿升官,多半是真的。

但他老人家伤重躺一年了,还失了儿女美妾,这些人寸功未立,倒也敢立在朝堂。

爹爹护住了嫡母,但嫡母却终究逃不过心魔,病了数日,去了。

符氏倒台,她的底气泄了。

姨娘依旧在她的小院儿过日子,偶尔出门教训长兄,长兄也没敢跟她较劲,毕竟,我姨娘有了诰命,嗯,比我爹品秩还高。

文姨娘忙前忙后地伺候老爹,累得老是哭。

扯远了,就在朝臣扯皮时,皇太子的奏报到了,大捷!

嗯,这下朝臣有底了,人家皇太子在外搏命,你们在家算计人家妻妾,实在太没德行。

于是左迁之人又多了些伴儿。

我念叨着这些琐碎,和小司当笑话掰扯。

「那位谭大人,是个人物,这几位背景深厚的老大人,都是他一个人斗下去的。」

小司歪头,「不过是接了舅老爷的活计做罢了。」

嗯,这倒是,我舅当年可比这厉害多了,那是虎口拔牙,不在一个段位。

「不过有他镇着,殿下才能在外久战。」小司捂了胸口,就等着我伺候。

我十分有眼色地递上了茶水,护着她喝下。

「国舅爷在后面也使了不少力。」我叹道,「皇后贤良,可惜李琮他爹一门心思想着茹儿,茹娘,呵呵!」

小司敲我的头,「小姐,不可妄语!」

「七皇子这个祸害,还活着!」我抱着头恨恨,他杀了我的蔡姨娘,我的二姐三姐,还断了二哥的手。

「那位安闲太子,当今也算厚待。他连与自己有一争之力的兄长尚且不肯杀,更何况是自己心爱女子的爱子?」

不就是给他哥修了比东宫那片湖更大的池子钓鱼吗,厚什么待?

但我没反驳。

日子一日日地过,秋日到时,皇帝终究思念成疾,衰败下去,急召太子回京。

但不巧,太子又失联了。

我跪在皇帝身侧,看着眼睛混浊的皇帝,有些愕然。

「四郎,他又不见了,咳咳,事关重大,你须得找到他!」

我倒是愿意,可是我是宫妃啊!

「沈夫人有识记地形的天赋,你呢,可有?」

沈夫人?

我姨娘吗,没听说啊。

皇后攥着我的手,「你外祖母博闻强记,想必你也是吧,否则四郎他为何那般看重你。」

我点头。

小司拍着胸脯保证,她可以随行。我们走过江南,那便,去塞北吧!

我先找到的是李织溶,比初见时更黑更肃杀。

我打了个哆嗦,问道,「殿下在哪里失踪的?」

我穿过风沙,那是我第一次见沙场之上的李琮,他断粮数日,在沙漠里兜着敌军转圈,没有昔日嬉闹时一丝笑意,这种肃杀我曾惧过怕过,但这次,不同了。

我看到被风沙吹得皲裂的面颊粘腻着血迹,看到泛着冷光的眼波里那种坚毅,看着支离破碎的战甲仍旧支撑的倔强。

是啊,三十余年的内耗,迟相把持,帝国没有力量去支撑持久的战争。

只能用命相博。

无论输赢,无论储副还是兵将,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搏。

李琮钓鱼,用自己为饵!

呵,他大伯在京都钓鱼,失去了储副的位置;他这在边塞钓鱼,也是太子当够了吧。

他的确当够了。

李琮活了下来,去往京都,不久,就做了皇帝,不做太子了。

「长阳,谢谢你,我知道,你不眠不休在沙漠走了七日。」

「不用谢,回去之后,让我出宫吧。」

「想,都不要,想!」

11...悼先皇后

皇帝油尽灯枯,口中依旧念着,「茹儿,茹儿,天寒,快进屋!」

我跪着,随时准备嚎啕大哭。

李琮顺着老皇帝的呼吸,一丝不苟地清理他爹喉咙中的秽物,衣不解带照看了三日。

第三日时,老皇帝总算不拉着皇后叫茹儿了。

「清儿,我愧对你。」

皇后泪流满面,「陛下,妾从不后悔。」

皇帝强撑着身体,走到跪着的群臣面前,「朕登基数十载,于社稷无愧于心,然沉疴重疾非一日可改,咳咳,太子自册立之日起,德行高洁,孝心可嘉,为我万里江山几经生死,咳咳咳。」皇帝咳嗽着说不下去,李琮劝他休息,皇帝却依旧立在秋风里,执意说下去。

「朕把这江山交给吾儿,放心得很,还请众臣,忠心辅佐!」

说完便朝着东面轻声道,「茹儿,我来陪你了。」

文立三十年,仁宗崩,皇四子李琮继位。

仁宗崩了没多久,大臣们就开始上疏要皇帝选妃了。

李琮说,好呀,把各家千金都送进宫来,朕慢慢选。

选着选着,皇后薨了。

对,我长姐,薨了。

皇后一薨,李琮就开始了他的表演。

先是思念成疾,罢朝了。

我这会儿搬进了后宫,仍旧叫婉晴阁,懒得起名字。

他打着扇子,叫的无比亲切,「贵妃,朕身子不爽利,替朕写篇思念亡妻的诗,朕赶着昭告天下呢!」

「陛下,您不忙着选妃,却来难为妾,是何道理?」

「怎么,贵妃白领俸禄,却不打算做事喽?」

「陛下,妾腿疼得紧,为了俸禄,妾已经一伤脚底二伤左腿,今日阴雨,疼得紧啊!」

这倒是没骗他,自从嫁给他,我就没个消停,脚掌落下了毛病,一逢阴天必遭殃。

「朕来给爱妃揉一揉,可好?」他左揉揉,右揉揉,力道尚可。

可我哪里会写诗啊!

「朕教你!」

这人真厉害,赖在婉晴阁不可走,愣是从平仄歌教到了离骚,但我也没憋出一句来。

第二日照旧,咏物抒情到借古讽今,他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我绕得九转十八弯,险些没见了阎王。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第六日,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生是熟都不可忍!

我杀到谭郎府上要他交出长姐,一见面我就跪下来求,「长姐,还请您以陛下的名义写一篇悼念先皇后的诗词来!」

长姐估计是被这自己悼念自己的主意吓得够呛,像是吞了口苍蝇,冷着脸让谭郎磨墨。

长姐少年成名,艳名有假,可才名却还是实打实的。

我揣着悼诗回了宫,李琮点头,「朕似乎犯了无法悔改的错误,买椟还珠啊!」

「如此才情的姐姐不要,却留了一只盗诗贼。」

到底谁是椟,谁是珠?

还有,谁是真正的盗诗贼!

这都不重要,太子行事一向狗,但我大概还没领略够。

第二日,他当着众臣吟诵了这首可歌可泣的悼亡诗,悲痛之情把谭郎都惹哭了。

这厮也真敢说,那是气的吧?

于是,这家伙把送进宫来的秀女又送了回去,让人家各自婚娶。

于是,我本来锦衣玉食的后宫生活变成了遣词造句的修罗场,因为谭郎北上去镇守边疆去了,还捎带上了长姐。

李琮一边批着小山高的奏章,一边欣赏我苦思冥想不恋尘世的孤高模样。

这厮隔三差五就要怀念一下亡妻,群臣被他感动(忽悠)得不敢上疏。

连民间都开始歌颂这可歌可泣的爱恋。

果真不要脸。

小司这般评价。

我心里十分赞许,但面上还是学着她从前教训我的模样喝道,「不可妄语!」

三年后,我儿子来到了世上。

群臣虽说女儿入不了宫,但好歹江山有后,于是遣词造句把我一顿夸。

什么端庄贤淑,品貌端方,什么事君忠正,有救驾之功,什么奉君多年,劳苦功高……

当然,最重要的,我是先皇后的亲妹妹!

群臣请立太子,稍带立个皇后。

李琮照例对长姐思念,回忆,悲痛,但最终决定照顾好我这遗留的妹妹,好告慰元妻,勉为其难地把我扶上了皇后位。

我爹还捞了个伯爵。

立后当日,我把小司嫁了出去,做了我的舅妗。

但是,我必须住在行宫给先皇后灵位好生祭拜。

于是乎,群臣对我又是一阵同情。

着实值得同情,这行宫的温泉太舒坦了,对我的腿疾再好不过!

李琮抱着儿子还不忘耍弄我的头发,练习单手编麻花的绝技。

我拍掉他的手,「快去批折子!」

李琮不怎么算个人,他咬牙切齿盯着我儿子,「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批折子?」

番外,皇四子

皇后出身清正满门的青州林氏,单字清,是林氏一门金玉堆砌娇养的女公子。

旁的人家唤声小姐,林家唤她公子。

入宫的年岁,正是二八年华,皇帝赐婚,入宫便是太子妃。

女公子为人爽利,人如其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她拜别父母双亲,欢欢喜喜不带愁绪,只有林家小公子说,姐姐落泪了。

林家小公子年少淘气,气走了不知几多先生,无人信他。

女公子好命,太子妃的位子还未坐热,就赶上老皇帝崩,她不多时就做了皇后。

没人再叫她女公子,只尊称殿下。

她看着粗布麻衣下,老太监悲怆地喊着,「山陵崩」,何为山陵崩,实不是一个这样稚嫩的少女能懂的。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站在身侧,执行着繁复的帝王丧葬礼节。

女公子觉着,眼前的男子,哪怕披麻戴孝依旧很好看。

她还不知欢喜,也不知占有,先懂得的,是偏爱。

皇帝偏爱迟茹,丞相之女,那穿着华服锦衣,身姿婀娜曼妙,眉间花钿美妙绝伦的女子,她看到迟茹嘴边一颗红痣,在她苍白病态的脸上分外妖冶,细嫩修长的脖颈上还残余一道微红的血痕。

女公子看着眼前的殿下怜惜地为迟茹披上风衣,「天凉,你本就体弱,如何能这般?」

林清喉头有些发紧,天凉吗,是有些,粗布麻衣下吹了一日又一日的风,的确不舒服。

是啊,太子妃是储副嫡妻,从早到晚,她全程陪同。寒气一点一点侵入身体,却无人关怀半句。

白色占有不了禁宫多少日子,很快,便是陛下登基,她的封后大典。

当皇后也就那么回事,她累了一天,像是木偶一般被人洗洗涮涮,放在榻上便睡了。

第二日醒来,被旁边那个前些日子还对着贵妃呵护备至,如今却躺在她身侧的男人吓了个半死。

她单纯的心性终究在一日日宫中生活中慢慢溃烂,奶嬷嬷说,这叫出息了。

林清笑奶嬷嬷傻得可爱。

你看,慢慢溃烂,这叫出息。

但陛下再偏爱,迟茹也挡不住一个又一个女子入宫,为陛下诞下子嗣。

但她执拗地要求,「皇后不可有子!」

甚至不惜以死相挟,皇帝应了。那女子哪怕掉一滴眼泪,都足以让这位仁厚著称的皇帝五内俱焚,更何谈以命相挟?

多轻易就剥夺了林清为人母的权利。

林氏的满门清正,带给林清的,不过是皇后位置如不动磐石。可这皇后的位置,当真是满门清正的林家想要的吗?

不过报答君恩罢了。

迟家一日日繁盛,门生无数,迟贵妃荣宠不衰,是仁德持正恪守规矩的皇帝面前唯一的例外。林清一边羡慕着,一边过着自己的日子。

她自幼有人爱,皇帝不爱,那便不爱吧,阿弟,阿娘,阿爹,祖父母,甚至外祖父母,哪个不疼她呢?

没有必要去争,争来的爱,她也不怎么想要。

她就盼着,若是有个孩子便完满了,儿女都好,若是公主,就更好了,她攒的首饰除了戴着自己看,也没有用武之地。

但许是皇帝心软,她果真有了一个孩子。

可惜怀胎七月也没留住。

那是林清十八年生命之中,第一次想要一个人的命。

迟茹的命!

两个月后,皇四子出生,生母还没见孩子就去了。

林清抱着孩子,死都不肯撒手,双目猩红地看着皇帝,「那是我的孩子,定是我的!」

她看着沉稳持正的皇帝在她病榻前流泪,「清儿,他是,他是!」

「从今日起,他就是朕和皇后的嫡生子!」

也许那是端正严肃而清明可爱的皇后第一次那样的声嘶力竭,那样的不计后果。她看着怀里肉嘟嘟的孩子,只觉得自己那一腔母爱有了归处,似是绵延不绝的溪流,滋润着皇后那年轻却寒冷的心。

抱来那孩子时,她甚至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只觉得这孩子美目清秀,当是个公主吧。却不想,这是陛下第四子,会引起前朝动荡的皇子!

她不知道皇帝如何周旋,前朝如何动荡,父亲为她如何奔劳,只记得,这个孩子是她的了。

李琮,琮不是什么承嗣的礼器,但林清听皇帝说过,「琮,贵有宗。祖宗基业,宗法严明。」

李琮十二岁,林清早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女孩儿,她知道迟茹的命,自己要不得,这孩子,自己也会护不住。

她问李琮,「皇太子,可愿北上?」

「愿除迟,北上有何不可?」

林清吓了一跳!

「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母后,琮知道。」

她站在殿中,怒斥太子不敬她,不尊嫡母,轻慢调笑她的母家侄女,对她这个养母毫无孝心,心存怨怼,更是上书皇帝,要求废太子,皇帝震怒,皇四子就此北上,在苦寒之地赎罪。

从那以后,皇太子就是个笑话。

真正的太子,是贵妃的皇长子。

她一日日地等,她的孩儿,何时归?

归来之日,能否还这朝堂清明?

李琮很快北上,驾马迎着风沙,迎着残阳,还有血光刀剑。十二岁的孩子,北上之路,七次刺杀,四次命悬一线,还有一次,他躺了半年。

随身服侍的宫人都死了,他自幼风流,爱叫人家姐姐,皇后的爱子,左左右右都是姐姐,当然,也有小妹。

他看着姐姐们一个个香消,最后,连陪伴多年的大宫女稚如也死了。

就死在他怀里。

稚如爱慕他,他知道呀,他风流多情,许诺人家贵妃之位。

稚如就对他越发地上心,从里到外的衣裳都给他缝,晚上舍不得睡去给他连夜赶衣裳,只为了他赞一句手巧。

他老爱捉弄人家,稚如总是脸羞红着给他穿衣穿袜,「殿下,饶过小人吧,快穿好,皇后殿下会怪罪的。」

他是胡闹,但从不让身边的宫人受委屈。身边奴仆从未替主受过。

他自幼就脑瓜子好,只要稍稍装一下样子,那些个老太傅就摸着半白的花胡子赞,「天赋极好。」

只有母后担忧地跟他说,「儿啊,你信一半也就是了!」

但他向来全信!

这一点,想来于家那位四小姐对此会有许多话想说。

他看着稚如奄奄一息,原本鲜活的面庞变得苍白寒冷,眼角流着泪劝他,「殿下,如今您势单力薄,除皇后外再无助力,朝堂尽是迟家一言堂,必要养晦,莫要再这般随性了!」

稚如说得断断续续的,他就这样抱着她,枯坐了不知多久。

稚如为他挡刀而死。

是的,尊贵的太子殿下其实并不是自小习武,他统领边军时还是文弱书生。

他今日玩闹这位姐姐的香囊,明日研究那位姐姐的胭脂,这些都似幻梦,还没来得及慢慢苏醒,梦就破了。那些日夜,没有人知道,皇太子只要闭上眼,浮现的就是稚如为他一遍一遍等制衣,抑或是她临去前苍白的脸。

林家的女公子才不会日日叮咛,告诉他你那些兄弟各个都觊觎你的位置,迟家相爷和贵妃恨不能要你的命!

是以李四郎把宫中女人你死我活的斗争当成戏折子看,偶尔还能跟母后嘲弄一番,猜猜最后的结局。

他是狂的没边界的皇太子,兜头的冷水浇了他透心凉。

不过林家的女公子或许教给了他最宝贵的东西,没有来由的自信。

和宽阔的眼界。

塞北那段日子,他开始光顾风月场所,胡伴伴愁眉苦脸跟着。

他穿得光鲜亮丽,锦帽貂裘,看着美人慢慢拥被而眠,但是慢慢地就有人开始传,皇太子风流不遵礼法,浪荡没有威严。

他只是受不了姐姐们不在而已。

他应了她们,什么贵妃,贵嫔,许出去的东西却给不出去了。

没有稚如守着他,睡不着。

他才十二岁,林皇后也从不今日忧患明日权位地教,让他长得少年心性,看惯宫中厮斗,却还是跟他母后一样,笑着骂人蠢,嘴利心软。

皇后终究不放心,派自己亲弟弟护送。

林家小公子长大了,却跟小时候一样地顽劣,爱上了打油翁家的小娘子,嚷着娶人家,害得林大人吐了几口血。

为了自己爹爹多活几年,也为了自己的儿子平安,皇后派出了国舅暗中护送。

国舅爷顽劣归顽劣,要没有他在,李琮的太子陵早该修了。

但国舅不靠谱的地方在于,他陪打油翁的女儿去卖油去了,塞北什么都缺,什么都贵,那小娘子可不愿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等他满身油烟味洗也洗不掉时,李琮的臭名声也洗不掉了。

皇后写信把她弟弟骂了个畅快。

「吾儿托付于你,却任其生灭,枉为舅氏。汝既不能支立门户,亦不能报效朝堂,上不孝不恭,下不仁不信。叹我身为女子,尚知唾沫点地为诺,生死不计为信,尔七尺男儿,实不过尔尔。林氏一族,姊姊不求门楣光耀,也不容小人败坏。奈何你我同胞,吾实以与汝同育一腹为耻。」

嗯,林家女公子因为自己呆过的娘胎养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弟弟而受到了羞辱。

林家小公子自幼敬爱姐姐,这下骂得狠了,对李琮这厮恨得咬牙切齿。

他打马就冲进了青楼,惊了不知多少风流儿。等他下马,绕过正堂去了达官贵人的后园子,怒气冲冲进了皇太子包的房间,火就息了一半。

却见这缺德冒烟儿的外甥跟老鸨谈的欢畅,那乖巧模样赶得上伺候亲母了。

「好妈妈,这里的姑娘们都好漂亮,跟您一样地好看。」

老鸨翘起兰花指开始谈她年轻时的见闻,当然了,主要夸耀自己的仰慕者有多么的阵容强悍。

「是呀,那位将军尚无妻室吗?」

「小孩家家,如何懂得?厉将军娶了勋贵家的女儿,却实在平庸,他自然不甘。」

「妈妈这般漂亮,那将军夫人想是不敌。」

「厉将军好贪甜头,喜欢占下属的便宜,后来他险些被一个愣头小子宰了,在我这儿养了许久的伤,口口声声的要给我名分。」

「妈妈不喜他?」

「哼,我就算在这里老死,也不愿意嫁给一个无耻之徒。我贪他的银子,却厌烦极了他!」说罢,又忙忙找补,「小孩子家,可不能出去乱说!」

「妈妈,我知道,我不会害你的。」小孩子说话软软糯糯。

「好孩子,我信你!」

林澈没有进去。

他发现太子在套话。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这边塞无亲无故,无朋无党,无人可用,他是白手起家,青楼,算得上各方消息富集之地。

不是池中物。

不过,李琮风流是天生的,他对得起他的名声。

但不管怎样,他只叫「姑娘」,再不喊「姐姐」。

林澈在塞北娶了打油翁的女儿,住下来打理自家的产业。

他本来想着教导一番外甥,省的姐姐不给他好脸色,却没想到,李琮在接下来的三年内,竟然收了大半军权。

李琮每日都来给他请安,林澈严重怀疑,他只是喜欢自己妻子做的饭菜。

两人除了研究打仗,再不说其他。

林澈有次下完棋,问李琮,「殿下,如有不便,臣可往之。」

「舅舅,我不能,不能让你看见我的龌龊,我的丑恶,不能啊,林家清正,不可染上这些。」

林澈说不清看着李琮这样的模样是什么心情。

李琮回到军营,问李织溶,「准备得差不多了吗?」

李织溶本不姓李,她姓厉,是那位厉将军的家仆,送给太子作美人。

但李琮却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过人之处,她根骨极好,练武天赋极高。

美人变了将军,李琮也没问人家愿不愿意,直接把人带去操练,三个月后,溶美人脱胎换骨。

「怎么样,还愿意作美人吗,要不,做将军可好?」

李织溶张嘴无言,点头称是,「末将谢殿下。」

做得了将军,谁还作美人?

厉溶成了李织溶,太子麾下无可匹敌的心腹悍将。

其实,在南下之路,李琮看到长阳此般天赋,想让她作斥候来着,但是实在没舍得,想着做了皇后可以预备着随时作兼职斥候。

厉将军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证据确凿,下令就地格杀。

挥刀的是他买来送给太子的美人,李织溶。

自此,皇太子说一不二。

他扳倒厉将军,靠的是「叛国」二字。是他一步步引诱,一步步设局,让这位昔日的将军走向毁灭。

却在最终,密折上奏皇帝,说明情由,希望陛下开恩,只说急病而亡,保全了厉家一门。

但他同样把证据拉进厉家,摆在下一任家主面前,「你的堂叔之罪,足可诛灭九族。」

自此厉家归伏。

上兵伐谋,他用的尽是阳谋。

他饮了一日酒,想不通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将军腐坏,是美人,是钱财,还是其他的什么,想不明白,他就继续喝。

他不愿成功的,这件事就算胜了,浑身上下没一处妥帖。

厉某,乃是迟相嫡系。他给皇太子挖了不知多少坑,但陨灭之日,也不得不感念他镇守边塞的不世之功。

迟相马不停蹄地上奏给边塞安插人手,但厉家经营多载,厉家的投靠,让太子不费吹灰之力掌握全局,并用一场足矣载入史册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军心一统。

但风头怎可过甚,他转头就回了京都。或许在迟家眼里,他不过是在北漠小打小闹地玩闹一场,兵权仍旧在厉家手中,那就如同在迟家手中,毕竟一个风流浪荡连自家养母的侄女也敢调戏轻慢的太子,何德何能收复北漠兵权?

皇太子养伤一养便是一年。

那里遇到了长阳。

李琮傲得很,但凡得意,绝不可能委屈了他自己。

于是架着胳膊瘸着腿,在父皇跟前哼哼唧唧,「爹爹,父皇,儿在边塞漫天风沙,咳咳,时时命悬一线,这肩胛骨伤了,腿也瘸了,怕是命不久矣,咳咳!」

迟相和群臣就在下面看着他表演,「索性儿命大,尚能回来看看您,只是母后可愿见我?」

皇帝作为难之状,「皇后尚在气头上,你莫要打扰她!」

父子双簧打得极好,只可怜皇后一片念子之心!

「咳咳,儿知道了,儿不敢在东宫让母亲碍眼,边塞缺衣少药,这病耽搁了,怕是好不了了!郊外有处庄子,儿想在那呆些时日!」他身着朝服,却瘦弱的撑不起来,说话甚至有些内力不济。

若是见识过他悼念「亡妻」的表演,大概就不会像仁宗皇帝那样湿着眼角,险些失仪,「准了!」

迟相还在愣怔,这就准了?

「陛下,殿下千金之躯,怎可在外寒陋庄子上,定要让太医好好诊治才妥当!」

皇帝摸了摸胡子,「那让太医院院正多带些人过去吧!」

迟相爷底下的人马不少,国舅爷自然也有一班子人马,虽说还是力气不对等,但皇帝总算有个插缝说话的机会。

「朕的儿子成了这般模样,满朝文武皆有子,他,是朕的嫡生子,若尔等有二话,把你们的金尊玉贵的嫡子送往边塞便是,皇子尚不及他们尊贵!」

仁宗一生仁德,哪怕对待安闲太子,也是极尽优渥。

他不适合做皇帝,而该当做个抚幼堂主,这样的重话说是震怒,不如说是无奈。

话说到这份儿上,满朝总算安静了。

就算迟相一握朝纲,他也还不算皇帝。

更何况迟相的权势,也有一部分来自皇长子和皇七子,迟贵妃。说到底,他的权势未尝不是来自皇帝的仁厚和对迟贵妃的痴情。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多年执政,早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闲散王爷了。

李琮住进了别院,李织溶亲自镇守,苍蝇也飞不进一只来。

但却来了一次大变活人。

这个人,是长阳。

李琮看着一团孩子气的小女孩儿,怀疑自己麾下的第一悍将是否名不副实。

「哥哥,你鼻挺,眉利,中庭满,耳廓锐,发浓如泼墨,大贵之相!」女孩儿面带纱巾,一双眼睛明亮干净,透着如狐狸一般的狡黠,毫不忌讳地盯着他看。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处庄园修建之日起就考虑好了防御之策,外院路径复杂,草植繁茂,又是请技艺卓绝的大师布了阵法,普通人入内不足一刻必会绕晕,这女孩儿怎么进来的!

长阳皱皱鼻,「不告诉你!」

李琮风流性子,看到女孩子总忍不住逗弄,「你还会看面相?」

「那是,本姑娘别无所长,独独卜术一道甚是擅长,天赋极佳,断吉凶,测婚姻,看相看形,无一不精!」

这倒是让李琮耳目一新。

他见过的女子不少,第一个用卜术来标榜自己的。

后来他才知道,这可能是眼前的女孩儿学得最差劲的一门学问,可这丫头越缺什么就越吹什么,卜术她压根就没学过,全靠忽悠。

「哦?那你看看,我是何种命途?」

就见小女孩儿以纱遮面,大眼珠子上下打量。那双水作得眼睛,若是看到了其中的光,就再看不到其他。

太亮!

风月的弄潮儿第一次被眯了眼。

「哥哥,你命途不定,就端看遇着谁了!」

李琮弯嘴轻笑。

「你这丫头,本事还未出师罢!」

那丫头却好似被戳到了伤心处,神色黯黯,「你日后若需辅助,必要选长得妖艳的货色,最好男生女相,若投身女胎,必能祸国的男人。」

李琮察觉到,这女孩对这「妖艳货色」有深深怨气,可还要替着说话,真是奇妙。

女孩儿行了一礼,「我说错话了。辅助您的贵人,须找一位相貌极佳的才子,来与您的面相相辅相成。您面相虽好,奈何阴诡之气罩着您的正气,呼之不出。」

这倒是有意思了,一个稚嫩的女孩子说他被阴暗笼罩,压了正气。而恰巧,他刚刚谋划得逞,正是诡计使然。

「那小娘子可有解煞之法?」

长阳轻轻笑,「既然阴煞好色,爱贴您的好容色,不若选一个面容更加昳丽之人转煞,如此,方能正气显现!」

这话说的,可真是有道理。

「姑娘是哪家的女儿,这般有见识?可能报上姓名家世,也好相交?」

女孩儿迎面给他行礼,「我乃是山上的精怪,不能让人知晓名姓,否则,我就必须吸你的血,公子生的好看,我舍不得。」

说完就要走,李琮忙道,「姑娘可还会再来?」

长阳头也不回,「那是自然!」

李琮看着她蹦蹦跳跳走出去,立刻让人跟上,心下思度,这女孩子行的是世家极为苛刻的礼节,可除了行礼,她浑身上下不合礼法,倒是稀奇。

正当他好奇心上头,翘首以盼之时,李织溶回来了,「殿下,跟丢了!」

李琮黑了脸,他的部下千人,不及一个女孩子!

「李副将,你尚且不如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吗?」

李织溶面红耳赤,「臣无能!」

李琮却摇摇头,「明日给孤截下她!」

又轻轻呢喃,「果真是精怪吗?」想到她说自己生的好,舍不得吸血,李琮心情出奇的好,连迟相私底下那些惹人生厌的小动作都不甚在意。

那是驰骋不休的皇太子最苦闷无奈的一段日子,身边熟悉的人都走了,忙时无碍,可一旦闲下来,那些音容笑貌就浮上心头,让他的心一点一点下坠,那些留在北上途中的人儿,一次又一次袭扰着他,那些鲜活的美丽的女孩儿们,就那样惨死在他乡。

而他九死一生回到帝都,可即便同在京都,他却连自己敬爱的母亲都不能去看哪怕一眼。

第二日,李织溶再次败北,李琮刚刚清理了牙秽正漱口呢,就被小姑娘一声「漂亮公子」给呛了口。

「你,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小丫头撇嘴,对他派人跟踪自己的行为表示不满,但嘴上却依旧编故事,「我是精怪呀,精怪虽不是仙,无法施法,可若要去一个地方容易极了。」

说完就坐在矮凳上吃糕点。

「那你是何种灵物所化的精怪呢?」

长阳看李琮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大方地坦白了自己的所属物,「漂亮哥哥,你可知道椿树?」

「椿树?」

「对,椿,椿从上古开天辟地始生,八百岁为春,八百岁为秋,千载悠悠,吸天地万物菁华,久而成灵,便做了精怪。」

「那你可有母亲?」

「我母亲比我早成精怪,她如今已成妇人状!」

李琮被她绕的晕乎乎的,险些信了她的鬼话。

女孩儿似乎很是健谈,他们聊起西南边塞的蛊虫,女孩儿便道「西南多雨潮湿,蛇虫遍地,山脉阻塞,森林密布,许多悠久古老的部族在河谷山坳中生存,常以蛇虫为图腾,有些蛇虫含有毒性,据说中毒者可以通灵,与山神共鸣,见到许多小人游走变幻,待我有了空闲,定也要去看看。」

李琮捏着一条白胖的米虫来给她瞧,就见那丫头如针扎一般跃起,连连后退,一溜烟不见了人影。皇太子看着女孩儿落荒而逃的样子傻笑。

有时他们聊起泛滥的江河,女孩儿也颇有见解,「传闻南地有位精通水利的老先生,构筑了庞杂的水系,旱时能灌溉,涝时也能疏通水道,不过有位极了不起的世家子在先生疏通水道的河湖之上修了庭院楼阁,老先生气得白胡子翘起,避世去也!」

李琮当即派人去清查,将避世多年的老先生请来疏浚泛滥多年的河湖,对这只精怪的见识更多了一层了解。

再后来,女孩儿有时也会给他带来精巧的水车模型,炫耀一般地给他详解建造工艺,李琮眼中地炽烈之情更甚。

这样的时光充裕了李琮的蛰伏时光,一晃便是三个月。

「小精怪,你又来了?」李织溶不知多少次败北,李琮彻底息了跟踪长阳的心思。

要怪就怪太子太怜香惜玉,但凡威吓一下,长阳这惜命的小模样立马全招。

长阳就算硬气,也只在大是大非之前,宁死不折,从不惜命。至于其他时候,她一向能屈能伸,唱念俱佳,苟活地本事一流。

「小怪见过公子,公子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

长阳十分自然地落座,但显然兴致不高,眉间稍有些郁结。女孩儿光洁的额角还留着清晨的几许微霜,让李琮有一种莫名想要抚摸她那颗小脑袋的冲动,那发丝一定很软很软。

这倒是稀罕,太子殿下一向风流,但从来左拥右抱,可还未曾想摸过谁的脑袋,指尖划过谁的软发。

李琮见她这模样,「怎么了,谁惹着小精怪你了?」

「我放在心上的,舍不得惹我,我不放心上的,惹不着我!」长阳郁郁,漫不经心地敷衍。

那就是没人惹她了。

「那为何难过?」

「我们精怪,是不兴有情有心的,祖师爷说过,成精成怪,切忌有良心有感情。可我自从成了精,就在人世间行走,发现许多怪事,树心就生出血肉来了。」

李琮听得这话,有些奇怪,「什么怪事?」

「这世间富者穿绫罗戴金银,贫者衣不能蔽体,被衾不能御寒,富者酒肉繁杂,穷者糠粮野菜尚且不能裹腹,这亘古未变,有白必有黑,有富则必有贫。只是怪事在于,达官之人以此产生的鄙夷之色,优越之感,实在怪哉奇也!」

长阳抬眼,「这鄙夷来得怪得很。我们精怪,成怪难,登仙更是难上加难。然而,我做椿时,从不觉得生在贫瘠石缝的灌草低我一等,也不觉得生在沃土之上的仙草有何高贵,哪怕成了仙,也不过是个名头,又比精怪好在何处呢?」

李琮严肃了神色,「你可知道,这话,犯了忌讳?」

「害,公子紧张什么?我们精怪,不许插手人间事,只许冷眼观。否则,就要割血祭天以赎天赐。」

「天赐?」

「精怪总要得些天赐的,天赐的容貌,天赐的智谋,但这些都有代价。」

李琮看她还算清醒,「哦?还有哪些怪事呢?」

「怪事实在多着呢,我转身成精时,祖师爷问我要女胎还是男胎,我想着无所谓,便对祖师爷道,『都可』,于是就生了女相。奈何来这人世,才晓得女人天生低人一等,我做精怪也做得憋屈!」

李琮轻笑,「孤倒是无所谓男女,但凡为我东宫所用,皆可。」

长阳笑,「公子犯了忌讳!精怪与人处,是不许透露名姓身份的。」

「那你可要吸孤的血?」

长阳摇头,「若你知我名姓,才要吸,公子保重,记得寻一个转煞之人。」她转头就要走,又转过头来,眼角有泪花,「还有,我舍不得吸你的血呢,公子生的好,品性也好,关键是,才干卓绝呢!」

他看见那女孩儿第一次十分认真地与他讲,「高堂殿宇之内钟鸣鼎食地贵族撑不起这万里山河,是那些在山间地头劳作地粗野乡民,太平时以力资国,战乱时以命报效,才有齐国地昌盛,如今世族动辄万亩良田,逼良民卖身做奴,蓄养家臣私兵,殿下,我信你能扭转颓势,中兴大齐,还百姓安乐!」

「殿下珍重,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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