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是我的暗卫。
可在遇刺时,他却下意识地舍身护我皇妹。
后来夺位失败,我被裴景的⼀箭逼至落崖而亡。
重来⼀回,父皇让我挑选暗卫。
我任由裴景被打得鲜血淋漓,转头点了另外⼀个。
后来他夜闯公主殿,嗓音发颤地跪着求罚:
「殿下……为何不选我?」
1
沈萱登基前夜,来狱中见了我。
浑身的雍容华贵与这灯火幽暗的牢狱格格不入。
「皇姐若是识趣地早些退出,也不必遭此罪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的悲悯虚伪而又得意。
我偏头看了眼沈萱的身后。
灯光隐绰下,那道颀长的身影映在墙面上,更显挺拔。
我知道是谁。
「沈萱,」我敛下眸子,表情似笑非笑,「除了靠男⼈,你还会什么?」
「皇姐倒也不必说这些来激怒我。」
沈萱瞥了眼身后的⼈,眼底笑意更浓。
她挥手示意⼈先离开,然后俯下身,嗓音轻柔得只有我⼀⼈听见:
「我的好皇姐啊,你可知我是如何拿到你那令牌的?」
未等我回答,她便先「吃吃」地笑了起来。
「是你那放在心上多年的⼈亲自送到我手上的啊!」
「哦对了,皇姐还未曾尝过他的滋味吧?真是可惜了。」
我并不意外。
那枚令牌自始至终我只给过裴景⼀个⼈。
而裴景作为我的贴身暗卫,背叛了我。
见我不曾气恼,沈萱也失了兴趣,说了几句后便难掩嫌弃地离开了牢狱。
当夜,我曾经的部下趁机劫狱,却被留守在外的裴景发现。
逼至悬崖时,又是裴景射出了最后⼀箭。
「殿下!」
可跌落悬崖时,我却隐约地听到了这⼈撕心裂肺的吼声。
啧,真令⼈恶心。
然而再睁眼时,我又重⽣了。
「蓁儿,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母后拉着我的手,点了点面前的⼀排少年,意有所指:
「这以后可是你的贴身暗卫,你莫要使着往日的小性子,可得好好地选选。」
——重回到我挑选暗卫那日。
2
⼀排排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站在我面前。
历代皇子、皇女成年之时都会有⼀个暗卫贴身保护,而如今便到了我选暗卫的日子。
母后担心我那选⼈只看脸的毛病又犯,故而特地提点。
「儿臣晓得。」
我缓过神来,扫了眼面前的少年,⼀眼便瞧见了裴景。
他的确⽣得⼀副绝佳的容貌。
尤其是前夜受了罚,脸色苍白,身姿却更加挺拔。
上辈子我便是老毛病犯了,⼀眼便相中了裴景。
此后又对他极好,日日地带他在身边,不需他贴身保护。
年少时只是喜欢那副皮囊,但日后却是动了真心。
可裴景还是背叛了我。
分明是我的暗卫,却在遇刺时下意识地舍身护着沈萱。
——沈萱?
我⼀愣,敏锐地注意到面前的裴景虽依旧面无表情,可余光却不经意地几次瞥向同⼀个地⽅。
我寻着望去,正好瞧见了站在父皇身边的沈萱。
啧。
感情⼈⼀开始就是奔着沈萱去的,还是我棒打鸳鸯了。
我心中冷笑,只觉⼀阵恶心。
「可有瞧上的?」
见我看了过去,我那父皇这才抬起头,意思地问了句。
只是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又低头问着沈萱:「那萱儿看看可有想要的?」
今日分明是我挑选暗卫的日子。
父皇这话⼀出,绕是冷静端⽅如母后,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今日是三皇姐先选,萱儿不敢僭越。」
我瞧着沈萱抬头看了眼裴景的⽅向,然后快速低头软声地说道。
她这模样引得父皇龙颜⼤悦,直言若是有看上的,先选了也无妨。
母后铁青着脸。
我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视线滑过裴景,落在了最后⼀个⼈的身上。
3
和先前的暗卫相比,这⼈明显地邋遢了许多。
满脸胡子杂乱,瞧不清真实面貌,吊儿郎当地站在那儿,甚至都不像是⼀个暗卫。
可偏偏那双琥珀眸子干净澄澈,看着⼈时自带几分笑意。
——怕不是⼀个假暗卫吧?
我心里嘀咕,但下意识地朝着那⼈走去。
可还未走至几步,袖口便被⼈扯住。
是裴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可做出这动作时神色却是少有地茫然。
「殿下……」
他低低地唤我,手中力道加紧。
「放肆!」
未等他把话说完,我便皱眉厌恶地开口:「谁允许你碰本宫的?」
「殿下,匕首。」
那最后⼀⼈又适时地递上⼀把匕首。
于是我也不等裴景主动地松开,扬手便断了那袖口。
「殿下!」裴景猛地睁⼤了眼。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守在⼀旁的暗司首领重重地责罚。
带着尖刺的长鞭打得他鲜血淋漓,可裴景愣是⼀声不吭,执拗地盯着我的⽅向。
倒真是奇了怪了。
我懒得理会,转身径直地朝着先前递给我匕首的那⼈走去。
而身后沈萱已经在开口替裴景求情了。
我撇了撇嘴,抬眸看向那⼈——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站直了是真的极高。
我有些不适地倒退了几步,问道:
「你叫什么?」
「卫寂。」
先前倒是未曾注意到,这⼈嗓音清朗,是我会喜欢的。
可这名字倒是有些许耳熟。
我⼀时想不起倒也不在纠结,于是指着卫寂对着母后开口:
「那我便要他了。」
话音刚落,半跪在地的裴景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4
我做了个梦。
或者说那是我上辈子的事情。
夺位失败后,我先是被沈萱禁锢在冷宫。
冷宫地偏,宫里的⼈又惯来捧高踩低,更何况那时更是恨不得离我远些。
故而我的⼀日三餐是由⼀个小太监送的。
有时那小太监会隔着墙同我聊些话。
他说他叫卫寂。
——卫寂?
我猛地惊醒过来。
殿外夜雨,雷声⼤作。
我顾不上穿鞋匆匆地往外赶去。
「卫寂——」
要说的话顿时噎在喉咙处。
我拧眉看着跪在我殿外的⼈。
⼤雨早已将那⼈衣裳淋湿,混合着血水流了下来。
而卫寂正持剑站在他身侧。
见我出来,那⼈眼睛⼀亮,却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他嗓音发颤,近乎哀求:
「殿下……为何不选我?」
5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当年⾏宫遇刺时,沈萱正站在我身侧。
分明是习过武的皇女,却在此刻慌乱无措到紧扯着我的衣袖,柔弱地唤着我「三皇姐」。
⾏宫护卫多,戒备森严。
可偏有⼀贼⼈能从众多护卫中脱身,手执匕首刺向沈萱。
我下意识地想带沈萱避开,却被她⼤力扯得站在原地停滞了⼀瞬。
这反倒是给了那刺客拉近距离的机会。
原本被几个贼⼈缠住的裴景急忙抽身赶来想要挡在我们面前。
却没想那贼⼈狡猾,扬手⽤袖弩朝我连射几枚弩箭。
不知何时沈萱原本扯紧我袖口的手松开,⼈被裴景护在身后,遮挡得严实。
被弩箭射中时,我瞧见裴景面色慌张地试图过来接我。
而身后,沈萱脸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得意笑容。
之后裴景因护主不力受罚,被关在暗司水牢里三天三夜。
他出来那夜亦是这般风雨⼤作。
裴景也是这般跪在我殿前,⼤雨冲刷着他身上还未曾处理过的伤口,混合着血水淌了⼀地。
我问他:「你可知沈萱身边自有她的暗卫在护着她?」
父皇极宠怜贵妃。
因此在⼀众皇子皇女中,沈萱是最为得宠的。
而沈萱身边的暗卫,更是父皇身边曾经最厉害的影卫之⼀。
我看到裴景身子颤了⼀下。
这⼈便是受了伤淋着雨跪着的时候,背部依旧笔挺。
他目视着前⽅,只说了⼀句「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裴景。」我蹲了下来,突然伸手⽤簪子扯破了他身上的布料。
白皙精壮的身上血痕累累,而胸口⼀道狰狞的伤疤更是几乎横亘了裴景整个上身。
从左上划到腰间,穿过心脏。
这并不是我第⼀次看裴景身上的这条疤。
但却是第⼀次不顾他的阻拦伸手摸上。
「殿下!」
裴景近乎失态地叫了我⼀声,脸上原本冷静的神色逐渐地被⼀种慌张所取代。
也不知是否是夜风冻⼈,我指尖触碰到的躯体在隐隐地发着颤。
「裴景,」我好脾气地朝着他笑了笑,但声音却凉得过分,「这道疤会是你的免死金牌,但不是永久。」
裴景曾救了我⼀命。
他那次差点儿就要死了。
「若有下次,本宫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我其实原本还想耐着性子问问裴景,若是再给他⼀次机会,他会选我还是选沈萱。
可瞧着裴景这般倔强不肯低头的模样,我突然就失了兴致。
这也是我第⼀次在裴景面前露出真实性子。
所以他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后才低低地说了句「是」。
但世事无常,谁曾料到这「下次」到来时,却是裴景亲手要了我的命。
——啧,可真没⽤啊。
6
「殿下——」
裴景发着颤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他还想说什么,但卫寂的长剑已经恒在他脖子处。
锋锐的刀刃划破裴景脖颈处的肌肤,鲜血沿着刀身滴落。
「夜闯殿下寝宫,理应当杀。」
卫寂嗓音清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握着剑的手却稳稳当当。
他偏头看我:「殿下往里站站。雨⼤,莫要污了殿下的眼睛。」
于是我听话地退回了殿内。
「卫寂!」距离有些远,我高声地问他,「那你怎么还不杀他?」
按理说,自裴景闯入我宫内的那⼀刻,他就应该死了。
「你失职了。」
我语气肯定。
卫寂没忍住手抖了下,于是裴景脖子上的伤口又更深了⼀些。
「被吓到了,不好意思啊。」卫寂瞥了眼,随口⼀说,「我家小殿下年幼,平日说话时就爱开些玩笑。兄弟你可别放心上啊,做了鬼也莫要缠着我家小殿下了。」
也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裴景。
他赤红着眼眶,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而上下起伏。
厉声:「若我是刺客,那殿下此时便是有危险。卫寂,分明是你任由我闯了进来,此刻又在殿下面前惺惺作态。暗卫的职责本是替主子扫清⼀切危险,可你却只顾自己戏弄于我,而不顾殿下安危,你又有何资格去谈保护殿下!」
啧,说得如此⼤义凛然。
我都要忍不住替这⼈鼓掌了。
可惜,这本就是个骨子里的背德之⼈。
少年跪在地上的身影逐渐地与那日执箭射杀我之⼈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我眯眼看了他⼀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我问他:「你叫什么?」
「裴景。」
「裴景啊。」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点⼀点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不过⼀个小小的暗卫,你又有何资格去质疑本宫要护着的⼈!」
——你叫什么?
——裴景。
——裴景啊……那你以后就是本宫要护着的⼈了!
裴景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点⼀点地褪去。
那目光哀恸,透过雨幕仿若实质化地落在我身上。
我依旧笑吟吟,可这次却是对着卫寂开口:「还不动手,是打算让本宫亲自来?」
卫寂抠了抠下巴,点头。
然而就在他动手时,裴景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于是我听到这⼈「啧」了声,像是故意要我听到般⼤声地点评:「比娘们还弱不禁风,是怎么混成暗卫的?还怎么保护主子?」
然后抬头异常诚恳而又良善地看着我:
「小殿下,要不我们就戳几个洞吧。毕竟⼈现在是七公主身边的暗卫了。」
我思考了几秒,觉得卫寂这个提议甚妙。
甚至蠢蠢欲动,想要亲自上手。
但最终没有成功。
因为沈萱来了。
我看着她被⼀群⼈拥着小跑了进来,雨水打湿她昂贵的鹤氅下摆,可她丝毫不在意。
「三皇姐!」沈萱小小地喘着气。
她张开双手挡在裴景面前,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焦虑:「你别伤他!」
此时的沈萱还未及笄,面容稚嫩而又单纯,⼀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的⼈,却看穿了我多年的伪装,然后像是有预兆般地做好了针对我每⼀步的万全之策。
于是我偏头看着她,笑意吟吟:
「好啊。」
「不过七皇妹可要看好了你身边的这条狗,以后莫要放他出来乱咬⼈了。」
沈萱咬着下唇,面色有了⼀瞬的难堪。
7
我其实并没有太把沈萱放在心上。
哪怕是夺位失败,我被关在牢狱之中,而沈萱坐上那世间最尊贵的位子之时,我亦是没⼤看得起她。
可我实在好奇,这⼈到底是如何知晓了我的野心。
——世⼈皆知⼤奉朝三公主沈蓁荒淫无道、任性娇蛮,是诸多皇子、皇女中最不成器的那个。
就连我的母后也这般认为。
她常常点着我的额头,又无奈又庆幸:「好在你以后还有个当太子的亲哥哥护着你。」
然而本该护着我的太子哥哥却早夭在那场听闻的巫蛊之祸中。
父皇心有愧疚,于是更加纵容我的娇蛮,就连母后也因伤心过度而顾不上管我。
直到后来我的皇弟出⽣,母后才从悲痛之中走出。
可那时我的恶名早已传了出去,压根儿挽不回来。
可偏偏只有沈萱——
只有她⽤着那副最无辜的话问着我的父皇:「三皇姐与⼤哥哥⼀母同胞,怎会和⼤哥哥性格相差如此之⼤呢?更何况我听闻三皇姐早些年的时候还经常被太傅夸赞天资聪颖呢!」
「父皇,三皇姐这是怎么了呀?」
然后在所有⼈都辱骂我的时候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替我说话:
「你们说三皇姐任性娇蛮,可她有做过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吗?都是⼀群听信谣言之⼈,却在此坏我三皇姐的名声,实在可恨!」
如此,沈萱赢得了好名声。
而我却成为父皇心中的⼀根刺。
在还是皇太子之时,父皇曾有⼀位处处都压他⼀头的皇姐。
世⼈谈起那位长公主之时,唯余⼀声喟叹:「若非女儿身……」
「若非女儿身」这句话几乎成了父皇的心病。
因此在他登基之后,几乎是第⼀时间就下旨给那位长公主殿下赐了⼀位窝囊无⽤的驸马。
后来那位殿下长居寺庙修身养性,这才让父皇稍安下心来。
想来也是可笑,他沉溺女⼈带来的温柔乡,却又惧怕女⼈展现出的⼀点能力。
哪怕那⼈是自己的亲女儿。
这些⼈认为,女子,天⽣就应该跪服于男子之下。
因此后来在看到我沉迷玩乐而荒唐度日的时候,父皇表面上虽会斥责我⼀二,但语气里却毫无责备之意。
而沈萱做的,便是将父皇心中那根刺重又挑了出来。
我那时的确对沈萱多了几分兴趣。
我想看看她为了对付我到底能做到哪种程度——
皇子、皇女之间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情,我并不觉得沈萱把心思放在我这个无⽤皇女身上有什么不对。
然而事实却让我⼤⼤地失望了。
沈萱能做的,便是靠着她那与⽣俱来的天赋,将身边的男子迷得神魂颠倒。
然后利⽤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倒也是奇怪,凡是见沈萱的男子,无⼀不对她念念不忘。
便是连裴景也如此。
暗司自小训练的暗卫对主子极为忠诚,从未有过背叛主子的先例。
但裴景却是独⼀份。
他成了沈萱安在我身边的棋子,然后给了我致命⼀击。
而后来,沈萱瞧着我的目光里干脆带上了⼀丝同情和嘲弄,如同在看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她仿佛认定了自己是最后的胜者。
而我注定是踏脚之命。
成王败寇,输了便是输了,我无话可说。
可我依旧瞧不起沈萱。
可我依旧——
要同这天、这命,再争上⼀争。
8
⼤抵是那日的话刺到了沈萱。
自那夜之后,我倒是不曾见过裴景。
暗卫本就见不得光。
先前裴景在我身边时,只是因着那张讨⼈喜的脸成了独⼀份。
而如今,我身边的独⼀份又成了卫寂。
却不是因为他那张脸。
我看了眼卫寂那张胡子邋遢、有悖于我对美的欣赏的脸,实在没忍住,痛苦地移开目光。
「你又来寻本宫做什么?」
「我的职责不就是要贴身护着小殿下的安危吗?」卫寂理直气壮。
「本宫说过,你是本宫护着的⼈,无须舍命保护本宫,只需陪伴⼀二便可。」
这话先前我也同裴景说过。
只是那时裴景虽未开口,眼底却流露出⼀分耻辱之色。
但此刻话音刚落,我便觉得不对。
而卫寂眼神也顿时诡异了起来。
他顿了顿,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脸:「小殿下对着我这张脸都能啃得下去?」
卫寂这⼈,的确不像⼀个暗司出来的正统暗卫。
他说这话时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
于是我转过头,趁着他不注意时轻佻地扯着他的胡子,仔细地端量。
直看得卫寂脸上笑意消散、浑身僵硬时,这才故作认真地开口:「本宫瞧着你骨相不错,把胡子剃了,想来本宫也是能啃下去的。」
卫寂说不出话来了。
他僵硬着身子,眼神乱瞥。
可我注意到这⼈隐藏在发下的耳垂却红得快要滴血。
于是我更好奇卫寂这⼈到底多⼤了。
上辈子我知道卫寂时,这⼈已经当了小太监。
虽然我不晓得为何堂堂皇子暗卫会沦落到净了身当了太监,但想来那时他年纪也不小了,必定受了不少苦。
想及此,我瞥了眼卫寂的下半身,又随口问了句:「多⼤?」
暗卫的感官何其敏锐。
于是我瞧着这⼈从上到下,几乎裸露在外的肌肤瞬间红了个透顶。
直叫⼈咂舌惊叹。
只是还未等我惊叹够,这⼈又⼀边忍着羞涩⼀边极为认真地问我:「当小殿下的面首可是比当贴身暗卫的月薪高?」
于是我也认真地思索后回答他:「那是自然。」
两两相望,唯余——
「那便来吧!」
卫寂⼀把扯开外衣,扯着嗓子干嚎:「只要小殿下赏赐到位,让我干什么都⾏!」
「别说身子了,便是连心都可以挖出来给小殿下您!」
——唯余惊恐!
我立马撒开扯着卫寂胡子的手,面无表情地指着殿外:「给本宫滚。」
卫寂笑嘻嘻地滚了。
滚之前还自言自语了几句:「哟,我终于瞧见小殿下⽣气的模样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应当多⽣⽣气、发发火才正常嘛!」
我⼀怔,隐约地记得似乎有⼈之前也在我耳边说过这般的话。
——「蓁蓁怎的如此好脾气?这可不⾏,小姑娘就应当可以胡乱地发脾气。便是真胡搅蛮缠了……怕什么?有皇兄给你担着呢,我可是太子!」
——「是阿姊!」
——「好好好,是阿姊!可是蓁蓁,以后这称呼只能在你我二⼈时悄悄地讲,可莫要让旁⼈听了去。」
印象里那个笑容爽朗的阿姊终究还是快要从我的记忆中淡出。
是阿姊,并非皇兄。
可少有⼈知道这件事。
便是有⼈知道,也几乎快要忘记了。
连她的亲⽣母亲。
连她自己。
然而那么潇洒肆意的⼀个⼈,最后死在了⼀场污垢之中。
更甚至当时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妃子在她尸体边哭哭啼啼,声称太子醉酒之后轻薄她。
轻薄?
简直可笑至极!
她分明只是⼀个因为亲⽣母亲的野心而被迫忘却自己真实身份十几年的姑娘家!
可没有⼈为她正名,也没有⼈敢为她正名。
当朝太子是女儿身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便是⼀阵腥风血雨。
于是她的亲⽣母亲亲自放了⼀把火,又把这些推在巫蛊之祸上。
那日火光⼤盛,刺得我几欲昏厥。
可我强迫着自己看,看着这场⼤火被扑灭,看着⼀地废墟败无。
我的阿姊⼀⽣光明磊落,有治世之才,本应是⼀代明君。
最后却落了个莫须有的污名,死后都不得安⽣。
那日母后抱着我哭,反复地在我耳边念叨:「若她不是女儿身、若她不是女儿身……」
我站在那里未曾开口。
母后以为自己这事做得天衣无缝。
可上辈子父皇死的时候,他却亲口告诉我,他知晓阿姊的女儿身。
当时他便躺在那龙榻之上,半身瘫痪却依旧要撑起身子,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我。
许是把我看成了阿姊,我那父皇脸色狰狞,⼀字⼀句:
「女子……该死!」
只因女子不可上朝堂;
只因女子不可立功名;
只因女子不可为皇储;
只因女子不可凌架于男子之上!
我许久没想起这些往事了。
如今倒是因着卫寂的那句,话便勾出如此多荒诞可笑的回忆。
所以阿姊你瞧,这世间对女子多苛责啊。
可我偏不信邪。
可我偏要,为你、为天下女子正名!
9
那日之后,宫内便流传出我看上自己的贴身暗卫,甚至对⼈霸王硬上弓的谣言。
上辈子也有,只是并非谣言罢了。
我本不太在意。
只是对上卫寂那含羞带怯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想要动手打⼈。
为了此事,父皇特地召我过去询问。
在听到我的确是对这个暗卫感兴趣了之后,他也只是面色复杂,未曾多言。
却明显地是⼀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而没过多久,母后也宣我去了她寝殿。
她照常盯着我喝完那碗安神汤,不动声色地吐出⼀口浊气后,又状似随意地问我:「当真瞧上那个男子了?」
「是啊,儿臣见他身体健硕,定是有过⼈之处。」
我笑嘻嘻地回答。
「你啊你……」母后嗔怒了句,最后笑开,「罢了,随你去了。左右你是公主,也无⼈敢说你。更何况你还有个太子弟弟,之后也可护着你。」
「对了,近日太傅又夸子安的功课做得极好……」
她像个寻常母亲⼀般,拉着我的手和我说着我那皇弟的事情。
自从沈子安被立为太子之后,母后似乎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因为自己野心而被设计含冤死去的女儿。
我笑眯眯地听着,然后过⼀会儿装作不耐烦地吵着要出去玩。
于是母后就骂我几句「不上进,⼀点都不如你弟弟」后,便挥手许了我离开。
卫寂便在中宫外候着。
这⼈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草,双手环胸靠着墙。
分明应是冷血无情的暗卫,可偏偏⼈缘极好,路过的宫⼈们都能和他打个招呼。
甚至还肆无忌惮地闲聊了起来。
「你说小殿下?她当然喜欢我了,喜欢到天天都要看到我!」
「我长得不⾏?肤浅,太肤浅了!小殿下是那种只看脸的⼈吗?」
甚至在见到沈萱领着裴景往中宫来时,卫寂还特地拔高了音调。
「小殿下还特地叮嘱,说我是她护着的⼈,与旁的暗卫可不同,我只需陪着她便好。」
我瞧见裴景眼睫颤了颤,抬眸看向卫寂如同在看⼀个死⼈。
可裴景没动。
他安静地站在沈萱的身边,就仿佛以前跟在我身边⼀般。
于是我叫住了正打算出去的侍女,隐在阴影处。
10
宫⼈们对着沈萱⾏礼。
可沈萱明显地更对卫寂感兴趣。
于是她主动地问起卫寂有关我的事情,末了又似是无意地说了句:
「可惜三皇姐的喜爱总是那么短暂。」
「那是旁⼈,」卫寂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曾有半分变化,「小殿下待我可不同。」
这⼈嗓门⼤,我听得清楚,只想冷笑。
是啊,我待他可不同。
若不是上辈子有几饭之恩,我早就想把这未来的小太监扒了衣裳丢出去,让他在众⼈面前好⽣地丢⼀番脸。
我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了⼀旁的裴景身上。
他冷着⼀张脸站在那里。
可压在佩剑上青筋暴出的手背却藏不住他的心思。
我知晓裴景重⽣了。
我原以为他心悦沈萱,重⽣回来后定是会把我身上的秘密全都告诉沈萱。
可我等了几日,却未曾见沈萱有半分动静,甚至还隐隐地有自乱阵脚的趋势。
而他那日那番举动,反倒是端着⼀副对我情深又被我伤透心的模样。
啧,真叫⼈恶心啊。
于是我抬脚走了出去:「怎么,七皇妹看上本宫这个小护卫了?」
「那可不⾏啊,」我动作亲昵地抚上卫寂的腰,笑意吟吟,「本宫还没玩够呢。」
「更何况,本宫瞧着你身边这个长得更俊俏些。就是可惜本宫如今只喜欢健硕些的。」
我故意地「啧」了几声,手还放在卫寂腰上不曾移开。
然后趁着无⼈注意时狠掐了几把。
卫寂身子⼀僵,闭上嘴,愈发地面无表情了起来。
「三皇姐莫要胡说。」
沈萱拧眉:「阿景只是负责保护我罢了。」
「是是是,」我敷衍地点了下头,「七皇妹素来冰清玉洁,是本宫胡乱多言了。」
沈萱闻言,脸上快速地闪过⼀丝诧异。
我此时不愿与她多纠缠,便想领着卫寂先走。
却没想沈萱突然咬唇叫住了我。
「父皇将身边的影卫赐给了我。」
我顿住脚步,心想这事儿我早知道了,这⼈难不成还打算来我这儿炫耀⼀番?
可沈萱的下⼀句让我有些诧异地挑眉。
她说:「我听闻卫寂在同批暗卫里能力……并不出众。三皇姐身边缺⼈,不若我将裴景送给三皇姐,让他来护着皇姐。」
11
沈萱在说这话时,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急切。
我先前便隐隐地觉得,这沈萱似乎还有点预知的能力。
她似乎清楚我的每⼀步计划,然后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可这⼀次重⽣,她又似乎丧失了对我的掌控。
不确定,再瞧瞧。
于是我状似惊讶:「七皇妹竟舍得忍痛割爱?」
「还是三皇姐的安危比较重要。」
「你知道本宫素来不关心这些。本宫只喜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萱似是松了口气。
于是她笑着开口:「阿景的容貌也是⼀等⼀的话,若皇姐喜欢——」
「本宫并不喜欢。」
我打断了沈萱的话,依旧笑意吟吟。
可⼀字⼀句却是浸了寒意:「本宫这⼈素来娇贵,别⼈⽤过的玩意儿也不会再碰。」
「本宫啊,嫌脏。」
说最后这几个字时,我看向了裴景,眉眼弯弯。
裴景⼀怔。
而后唇色惨白,身体晃了晃,似是支撑不住。
12
我这⼈好美色是出了名的。
身边侍奉的宫⼈也都得是有几分姿色的。
因此便有⼈传我在宫中便肆意地豢养面首,于是我索性将计就计。
以女子身养众多男子,为世⼈所不齿。
裴景是信了的。
所以在⼀开始被我带在身边时,这⼈眼底除了耻辱外,便是厌恶。
其实起初我心里还颇有几分难受委屈,甚至还想狠狠地教训裴景⼀番。
可第⼀次教训时,手下的⼈没控制好力度,又让我瞧见了裴景胸口的那道伤疤。
于是我只好叫停。
没办法,谁让这⼈年少时救过我⼀命。
还因此差点儿丢了性命。
阿姊说过,性命可比面子重要多了。
于是我便暂且忍了下来,想着日久见⼈心,说不定这小暗卫就对我改观了呢?
可不想改观没等到,反而是等来了裴景说我的⼀句「脏」。
依稀地记得是裴景⽣辰那次,我念着这是他到我身边过的第⼀个⽣辰,便起了兴致亲自给他雕了只小木剑,只等他来陪个红剑穗。
本想亲自送去,却因有事耽搁了。
于是我便随手叫了个宫⼈送去。
那送东西的宫⼈有几分姿色,许是叫裴景误会了。
后来那把小木剑被退了回来。
禀告的⼈说裴景言其身份低贱,受不起这份赏赐。
可随着我⼀块长⼤的夕落却在旁气得跳脚,直嚷嚷:
「我分明瞧见那黑心玩意儿说这木剑脏了!」
东西不脏。
他只是嫌弃制造它的主⼈脏。
于是我只能强迫自己想着裴景胸口那道疤,然后性命再次战胜了面子。
只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曾给过裴景自己亲手做的小玩意儿了。
但我依旧对裴景很好。
13
白日里沈萱并没有成功地把裴景送出去。
我虽知晓她必定会有其他后招,却不曾料想她竟可以做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几日后我瞧着被特地打扮了⼀番送到我寝殿内的裴景,心想果然,我瞧不起沈萱才是正常的。
「堂堂暗司训出来的⼀等⼀暗卫,竟甘心跑来本宫这做个暖床的小玩意儿?」
我惊叹般地摇头晃脑,也不靠近:「要是被你们家首领知道了,他定会觉得你是他带出来的耻辱。」
裴景对那位暗司首领向来尊敬。
但这次我却猜错了。
裴景脸上没有露出⼀丝耻辱和愤怒。
他只是眸色沉沉地盯着我,随后缓缓地朝我走来。
身上衣料单薄,走动间隐约地露出的那道伤疤,近乎破坏了那具身体的美感。
可裴景似乎笃定了,我瞧见那道伤疤之后会对他有所不同。
于是我就如他所愿,目光凝滞在那道伤疤上,面上笑意也逐渐地淡了下去。
我瞧见裴景隐隐地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和傲骨,跪在我的面前,试图学着那些他曾经瞧不起的宫⼈们取悦⼈的手段。
他说:「殿下,我不脏的。」
裴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发颤,却又隐隐地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癫狂。
见我⼀声不吭,这⼈眼底的光亮似乎又⼀点⼀点地亮了起来。
「若是殿下需要,我亦可——」
我⽤匕首断了裴景未系紧的衣带,亦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如此,那道伤疤却是彻彻底底地暴露在我的面前,⼀览无余。
我抬眸对上裴景的目光,然后笑着对他说:「真丑啊。」
裴景⼀愣,似是不敢置信。
于是我又笑吟吟地重复了⼀遍:
「你身上的这道伤疤,可真丑。」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匕首迅速地刺入裴景胸口,离心口只有几分的位置。
那是上辈子裴景那⼀箭射中的地⽅。
我手握着匕首缓缓地推入,又不嫌痛地在血肉中转了圈。
温热的鲜血流到我的手背上。
于是我扫了眼,轻嗤:「真脏。」
裴景被匕首刺中时都面色不改,可偏偏听了这两个字却面露痛楚,神色近乎癫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