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的一个早晨,我肚子痛,一直昏睡。却被我妈一脚踹醒叫我给弟弟做早餐。
我疼得浑身冒冷汗,恳求我妈送我去医院。
我妈却一把扯开我的被子,痛骂我是白眼狼,还说我是故意要饿死我弟弟。
可我和我弟弟是龙凤胎,我只比他早出生几分钟而已。
我强忍着站了起来去熬了一锅粥,自己一口也没吃就去上学了。
这一天我疼得几乎站都站不住,在课上什么都听不到。
但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流,一句疼也没喊。
因为我知道,我哭了也没人看。
01
我站在病床前对我妈说:
「你怎么天天净事儿?就会给我添麻烦。
「我告诉你,我可没时间管你,有事去找你儿子。」
病房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神里的带着鄙夷。
我妈委屈地大声道:
「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可是你妈!」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声道:
「二十年前在这里,你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不记得了吗?」
她愣了一下,浑身的气焰一下子就消散了,讷讷道:
「你也太记仇了……」
我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
走出医院,外面的天气很不好,雾蒙蒙的一片,空气潮湿又黏腻。
跟我住院的那天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那种很痛苦的记忆。
正是因为太过痛苦,所以特别鲜明,不管过了多久都好像是昨天一样。
我初二那年住的也是这家医院。
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肚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疼。
我家早上都是我做早饭的,因为我妈说他们工作辛苦。
当时我问过她,那为什么弟弟可以不做。
我妈理所应当道:「你弟弟长身体呢,再说他学习多累啊?」
可我和我弟弟是龙凤胎,我只比他早出生几分钟而已。
更别提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我弟弟只是吊车尾,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辛苦的。
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得太多,我也知道我和弟弟的待遇是不一样的,一直听话地先早早起来做完早饭再去上学。
可是今天不行,肚子实在太疼了,就好像有把刀在肚子里转一样。
我实在没挺住,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被狠狠踹了一脚,当场就把我疼醒了。
我睁开眼,我妈正站在我床前叉着腰,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女儿,倒像是看仇人似的。
还没等我说话,她就指着我鼻子骂道:
「你怎么不起来做饭?特意想耽误你弟弟上学是不是?!」
我疼得浑身冒冷汗,虚弱道:「妈,我肚子好疼,你送我去医院吧!」
我妈冷笑一声,把我身上的被子一把扯开,嘲讽道:
「为了偷懒什么鬼话也能编出来,把你弟弟饿死你就满意了,养你这么个白眼狼有什么用?」
被子被猛地掀开,冬日的冷空气吹在身上,浑身湿透了衣服紧紧贴在我身上,冻得我直哆嗦。
我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强忍着站了起来去熬了一锅粥,自己一口也没吃就去上学了。
这一天我疼得几乎站都站不住,在课上什么都听不到。
但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流,一句疼也没喊。
因为我知道,我哭了也没人看。
放学的时候我站起来想收拾东西,结果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病床上了。
旁边的医生跟我说是急性阑尾炎,埋怨我妈怎么把孩子送来得这么晚,再迟一点可能肠子都要穿孔了。
我妈站在一边撇撇嘴,斜着眼不耐烦道:
「你怎么天天净事儿?就会给我添麻烦。」
「我告诉你,我可没时间管你。」
她点点包里的钱,脸上浮起一层怒意:
「妈的,又是 3000,养你有个什么用,真晦气!」
说着她就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出去了。
连医生都惊呆了,看着我妈的背影道:
「嘿?!这妈是怎么当的?!」
我在一边没说话,实在是太疼也太累,整个人一点力气也没了。
医生安慰我道:「你妈就是气话,当妈的哪有不管孩子的。」
我艰难地对他扯出一个微笑。
我知道我妈不是气话。
果然,我妈从那之后除了来交过一次钱,真的一次也没来。
我爸和我弟就更不用说了,家里就好像没我这个人一样。
我刚做完手术却一口饭都吃不上。
还是隔壁阿姨看我实在太可怜,照顾儿子的时候多给我带了一份饭,我这才熬过去了。
其间插尿管、上厕所,我都是在护士的帮助下完成的。
后来我好一点了,会帮着隔壁阿姨打点热水,照顾一下她儿子。
阿姨每次都不让我干活儿,拉着我的手叹气道:
「多好的姑娘哦,这当妈的心也太狠了!」
我听了心里泛起细密的刺痛,连一个陌生人都知道心疼我。
然而我又觉得有点麻木。
太多次了,我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02
我妈没让我住院太久,医生说要至少住一个周,但我住了四天就出院了。
因为我妈说住院费太贵了。
我回家的第一天,我爸就笑了。
我以为他是要关心我一句,但他说的那句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说:
「你可算回来了,你妈做的饭难吃死了,明早上下个馄饨吃吧。」
我后来想起来也觉得很离谱。
哪怕就是个保姆,生病回家的第一天雇主也会象征性地关切一句吧。
可在他们眼里,我的唯一价值,似乎就是在家做家务。
我妈坐在一边,拿着一个本子给我算账。
「手术费加住院费,3000!再加上之前你花的,一共 63000,这都是以后你得还给我们的。」
是的,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是我家里有一个专属于我的账本。
从小到大我花的每一笔钱,我妈都会记在这上面。
最开始我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个账本,是有一次我们一家出去买过年的新衣服。
我妈给我弟买了一件 1800 的羽绒服,等到了我这里,她就说没钱了,不买了。
我当时还有点傻乎乎的,指着她的钱包问:「里面还有钱啊妈。」
我妈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混杂着不屑和鄙夷,她说:「你确定要买?」
我那时候才上小学,小姑娘当然很喜欢穿新衣服。
因此,虽然我妈的眼神让我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点点头。
我妈也没多说,领着我去买了一件 138 的外套。
为什么这件衣服的价格我记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当天回来,我妈就当着我的面拿出了那个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我这么多年的花销。
而第一笔,就是她生我的时候花的住院费。
她拿出笔来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记下一个数字:138。
「这都是你花的钱,」她指着账本道,「这是你的买衣服钱。」
说着,我妈就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 9 岁的我,一字一句道:
「闺女都是外人,将来这些钱你都是要还给我的。」
我那时候太小,还不太理解什么意思,于是好奇地问道:「那弟弟也有吗?」
我妈表情一下子变了,恶狠狠地盯着我冷笑道: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弟弟的!
「你记着,你花的都是你弟的钱,你得感恩他!」
我虽然不懂为什么要感恩弟弟,但我妈的表情太可怕了,我只能害怕地点头:「哦。」
其实我家的条件不说很好,也绝对算得上中产了。
我小学的时候家里除了省会的两套房子,还有两个铺面。
但是我爸妈说,那都是弟弟的东西,让我不要觊觎。
这种日子过得久了其实我也就习惯了。
甚至到后来,我已经自觉在家里是个外人了。
跟我妈索要的每一样东西还不等她说,我就会在自己心里先记上账。
这是多少钱,加起来多少钱,以后要还多少钱。
说句心里话,我爸妈对我并不算很亏待,我在家虽然吃喝都不如弟弟,但是基本的生活还是能保障的。
他们只是完全把我当成一个外人,和我算得很清楚。
就好像在银行贷款一样,我的成长其实就是我向他们贷的一笔款项。
这笔款项需要我长大了连本带利地还给他们。
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直到有一次跟我朋友提起这个事情。
我朋友是独生女,她震惊地告诉我:
「你爸妈是不是有毛病?!」
然后她告诉我,父母的爱都说无私的。
她从小要什么爸妈就给什么,从来没提过什么还钱。
她还说,大部分的父母都是这样啊,爱怎么能用钱计量呢?
说起来有点可笑,这种连常识都算不上的理论,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不啻于告诉我地球是方的一样震惊我的三观。
那后来,我就开始留意观察周围的人,最后我发现我朋友说的是对的。
我才是那个特例。
我没忍住回去问过我妈,为什么要对我跟我弟弟这么区别对待。
我妈的表情很惊讶,就好像我在问地球为什么是圆的一样。
她理所当然地告诉我:「因为唐承嗣是老唐家的根,我们以后养老都要指望他的。」
我十分不解:「我也可以给你们养老啊。」
「你?」我妈掀起眼皮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
「闺女都是给别人家养的,你是别人家的人,可不敢指望你。」
……
我爸妈是真的把这套标准贯彻到底的。
我弟弟高考那年,我也高考。
那时候家里为了弟弟高考气氛十分紧张,我妈天天让我换着花样做饭给弟弟补脑子。
明明同样都是高考生,我弟弟在家跟皇帝一样。
我妈都不敢大声跟他说话,生怕吵着他休息。
而我高三一年四点半就要起床,先给弟弟做饭,然后赶紧去学校早自习。
可是即使是这样,我弟后来到底没考上本科。
我爸想了个法子打算把他送出国留学,然后大摆宴席给他庆祝。
弟弟的出国宴我爸朋友亲戚请了好几桌,大家在酒席间推杯换盏,纷纷恭喜他:
「老唐,你福气太好了,儿子闺女都这么有出息,听说你闺女成绩也很好!」
我爸一愣,随即摆了摆手道:
「闺女都是给别人家养的,有什么用?」
随即他拿着一杯酒走到我跟前。
我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怀着微弱的希望,也许他是来祝贺我的。
因为那天也是我生日。
「孩子,你今天就 18 岁了,成年了,爸爸祝贺你!」我爸端着酒杯醉醺醺地笑道。
我心里又酸又涩,眼眶没忍住一红。
虽然我和弟弟是一天生日,可我从来没过过生日。
没想到我爸居然会记得我。
我站起来刚想说话,我爸就打断了我:
「爸爸妈妈把你养到成年,从今天开始,你就该独立了!
「上大学的钱,你要自己想办法,至于欠家里的钱,毕竟你是我们亲闺女,父母哪有不疼孩子的呢?
「你不用着急,能还上就行,多还几年也不要紧!」
全场都安静下来,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我就保持着那样一个可笑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他。
周围的人眼神各异,有惊讶的、有看笑话的,也有同情的。
我顿了一会儿,站起来笑着敬我爸。
「好。
「这么多年感谢你们的照顾,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上!」
说着我一饮而尽。
52 度的白酒很辣,顺着食管好像一溜火一样烧进了胃里。
我握着杯子,对着周围的人露出了笑容。
我哭不出来。
我也不能哭。
从今天开始我就没有父母了。
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过。
……
回去之后,我拿出了志愿书。
之前一直不知道该去哪里,我还想再问问爸妈再填。
现在不用了。
我填了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我不会再回来了。
03
我爸没开玩笑,我第一年的两万块学费他真的没给我。
两万块,真的不多。
我弟弟出去旅游一次也不止这点钱。
可是对于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来说,真是没办法弄到的一笔钱。
最后还是我爷爷看不下去给了我这笔钱。
我又去打了两个月的暑假工挣了几千块的生活费。
我爸有点不高兴,说他这是锻炼我的独立性。
挺可笑的。
家里俩孩子,只有我一个需要独立。
离开家那一天,我妈掏了 2000 块钱给我:
「上学还是拿点钱在身上。」
我愣了一下。
2000 块钱,不过是我弟的一双鞋。
可是对我来说,这是我从来都没有过的待遇。
可我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轻声道:
「你把那个账本给我吧,我想看看。」
她怔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跟家里也太生分了……刚上大学你哪来的钱,晚点还也不要紧。」
我爸还在一边笑,夸我:「孩子长大懂事了,知道父母挣钱不容易了。
「楠楠,你不要急,上班了再还就行,爸爸不要你的利息!」
我很坚持:「我想尽早还上。」
尽早还上,和他们断干净关系。
我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屋里拿出了那个账本。
过了将近二十年,那个本子都已经泛黄了,被翻得全是毛边儿。
我翻看了一下,最后一笔是 2000 块。
刚才给我的 2000 块。
我觉得有些悲哀,又有点可笑。
我以为的稀罕的母爱,只不过又是一笔交易。
这些年我花的钱不算多,我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表姐剩下的,高中之后我就不会再要什么新衣服了。
这些花销主要是学费、生活费、还有我的住院钱,
一共 9.78 万。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连本带利,我还他们 20 万。
然后我就当自己没有爸妈,也没有家。
就这样,我带着几件旧衣服和一个账本离开了这个家。
……
我以为自己可以干脆利落地斩断亲缘,可我还是小看自己了。
过年的时候,宿舍所有人都回家了,只剩我自己。
我孤零零地坐在宿舍里,突然觉得很想回家。
哪怕他们都不需要我,哪怕回家我唯一的用处就是干活儿,但是没体会过那种孤独的人真的不知道那有多么可怕。
我犹豫了一下,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我抿了抿嘴低声道:「妈。」
我妈那边很吵,半天才回我:「啊?怎么了?」
我说:「妈,我想回家。」
我妈那边半天没动静,过了一会儿那边终于安静一点了。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尴尬:「哎你弟弟回来了,我们一家来海南过年了。
「……要不你也来?」
她说,我们一家人。
那我又是什么?
「妈!快点——」
电话那边传来我弟隐隐约约的声音,我妈立刻急道:
「不然你去你奶奶家吧,我们这边团也不好加人,我先挂了!」
一片黑暗里,我握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木然地坐着。
宿舍里真的很冷,没有暖气的南方,屋里好像一个湿冷的冰窖。
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难捱。
人的心难过到一定程度,身上反而就不觉得难受了。
我放下电话,拿出那个账本,一遍一遍来来回回地看。
2018 年的除夕,我就看着这个账本过了一夜。
04
大概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必然会给你开一扇窗。
虽然我没什么父母缘,但我还挺会赚钱的。
大二的时候,我跟朋友一起凑了点钱租了个店面,在学校旁边开了一个剧本杀的店。
我出的钱少,但是我挺会写本子的,没日没夜地写了 10 个本子放在店里做独家算是抵份额了。
当时剧本杀刚刚兴起,市场还很空白,我们的店虽然小但经营得还算不错。
没几个月我就拿了两万,挣出了之后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就在这时,已经几乎一年没联系的家里来了个电话。
那个电话我当时删了,许久未见,已经变成了一串陌生的数字。
我接起来道:「喂?」
「喂?是楠楠吗?哎呀,是爸爸啊!」
我愣了一下,这才恍然,我爸的声音太久没听到对我来说已经完全不熟悉了。
这两年我爸妈是真的把女儿是外人的理念贯彻到底了。
我这两年一次家也没回过,他们也真的一次都没问过。
我同学一直以为我是孤儿,或者是离异被抛弃的孩子,都很同情我。
我对于家里,真的算是陌生人了。
这个电话,我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有好事儿他们是不可能想得起我的。
果然,我爸跟我客套了一会儿道:
「楠楠啊,爸爸最近生意出了点问题,家里周转不开。
「你看你手头有没有余钱,借爸爸用一用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之前我发过剧本杀店里的朋友圈,他们这才会找上我的。
我很想把钱立刻还给他们,可是我手头只有两万。
而且我马上就要交下一年的学费了。
犹豫了一会儿,我问道:
「你要用多久?我还剩一点学费。」
我爸立马笑了:「你有多少都先给爸爸,算爸爸借你的,周转过来就还你,很快的!」
我想了想,把两万都打给他了。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爸总不至于惦记我手里这点钱。
我爸拿了钱,开开心心地挂了电话。
我却有些疑惑。
家里的店开得好好的,也没听说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是扩张店面了吧。
我没多想,只想着到时候能交上学费就行。
可没想到我爸借了钱之后,就再也没信了。
一直拖到我马上要交学费了,他还是没消息,我忍不住了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我妈态度倒是很好,一直跟我道歉,但是说到要钱是一分也没有。
「我和你爸也没钱啊,家里现在是一分钱都没了,铺面都卖了!
「你有本事,你再想想办法吧!」
因为手头有钱,我一直没去申请助学贷款,现在也完全来不及了!
眼看着这几天就要交学费,我急得直掉眼泪,我说:
「妈,就当我求求你,你先借我两万,我这店里钱马上下来了,到时候再给你!」
我妈只是咬死了没钱,最后实在烦了撂下一句:
「我和你爸也不欠你的,那钱就当你提前还给我们了!」
……
挂了电话我急得要命,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到处借钱。
不巧的是那阵子剧本杀店进了很多新本子,资金都押进去了大家手头也没什么钱了。
最后我没办法,只能把我手头最喜欢的一个本子贱卖出去了。
那是我耗费心力最大的一个本子,我本来想卖独家的。
最后为了学费,没办法卖给了到账最快的一个人,卖了一万五。
后来那个本子转手被卖了独家,听说卖了 80 万。
就在这时候,我虽然着急,但心里也没什么怨恨。
毕竟家里真有事儿,实在还不上也没办法。
可是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了我弟晒的朋友圈。
是九宫格照片,一套草地上的,漂亮的小洋房。
在美国。
我弟语气很兴奋,配文里打了好多表情。
「最棒的 20 岁生日礼物!感谢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笑脸笑脸笑脸)」
我这才明白,我爸借的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谓的周转不过来,是给弟弟买的房子周转不过来。
我给我弟打了个电话。
这是我们大学后的第一次通话,我和我弟的关系其实不是势同水火。
更多的应该是一种漠视。
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像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陌生人。
我弟从小被宠到大,没什么心眼儿,我没怎么费功夫套话他就全告诉我了。
原来是因为我爸妈想在美国给我弟买套好房子,这房子稍微有点贵。
我爸妈舍不得我弟在国外受苦,这些年都是使劲供着他花,还给他买车,两年的学费、生活费已经够让我爸妈买一套房子了。
为了在美国买这套房子,家里卖了两个铺面还不太够,这才想着到处借钱。
我弟还说了一句:「爸说了,你以后就是外星人了,那钱你也没打欠条万一不还了怎么办?
「还不如早点掏出来。」
我点点头:「这样啊,谢谢。」
「祝你生日快乐。」
我弟敷衍道了一句谢,然后就挂了电话。
没人记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不过无所谓了。
我的眼睛感觉酸涩得厉害,好像飞进去了一只虫子。
可是里面干干的,一点水分都没有。
比哭更难受的,是哭都哭不出来。
我很早就不哭了,哭可以是一种发泄,也可以是一种诉求。
可我只觉得心里空空的,没什么可发泄,也没有什么诉求。
我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从今以后,我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05
我开始疯狂赚钱。
我没日没夜地写本子,一个 60000 字的长篇本子我三天就能写出来,有时候为了写剧本能几乎一天不吃不喝。
好几次我朋友都看不下去了,说我这样下去一定会把身体搞坏。
可我完全不在乎。
我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还上钱。
上天垂怜,我多少有两三分天赋。
再加上那时候剧本杀刚火没多久入行的人少,没过多久我就出了头。
真正算得上我挣的第一桶金的,是我卖出的第一个独家本。
那时候到处都缺本,我这一个本子卖了 60 万。
说来也很奇怪,我没钱上学的时候没哭,被我爸把钱骗走的时候也没哭,但这 60 万到账的时候,我却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舍友都被我吓坏了。
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又解脱般地痛快,又好像心里开了个洞似的空落落的。
我想,我可以还上钱了!
我终于不欠他们了!
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跟他们的彻底断绝关系了!
……
我当天就给我妈转了 18 万,再把账本拍了发给她。
我说:「这么多年你们一共给我花了九万七千八,我现在加上之前那两万,一共还给你们二十万,咱们就两清了。」
我妈很开心:「楠楠,你这么有本事啊?家里这两天正缺钱呢,你那还有没有了?再借点给爸妈吧!」
我忍无可忍道:「给唐承嗣买房子掏空了?」
我妈没想到我已经知道了,顿了一下很快又理直气壮道:「不给他买给谁买?
「他可是家里的根儿!」
我无所谓道:「你爱给谁买给谁买,不过我没钱,你非要借钱也行,给我打借条,利息跟银行贷款一样。」
我妈一愣,随即怒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跟你爸妈说什么借不借的?!
「谁把你养这么大的,你怎么一点感恩之心也没有?!」
我冷笑一声。
「我没求着你把我生下来,要是能选,你以为我会选你们这家?
「给我花的钱我也已经连本带利还给你们了,我还没算这些年我在家干的家务,就是请保姆也要花钱吧?
「别搞错了,我没欠你们什么,以后咱们就没什么关系了,有事找你儿子就行!」
这么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我几乎有些绷不住自己的情绪。
最后我颤抖着声音猛地挂了电话。
我妈又把电话打回来,我直接拉黑了家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世界安静了。
我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似的往下流,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旁边的舍友有点担心,轻轻问我:「楠楠,你怎么啦?」
我哽咽着笑道:「没事,太开心了,喜极而泣,今晚上请你们吃饭。」
05
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
我的钱挣得越来越多,干脆自己在大学城里开了一家,主打我的独家本,生意很好。
家里也没人再来找我了,似乎我们都默认了这段断了的关系。
只是我没想到,等我再接到我奶奶的电话,电话里居然是我妈的哭泣嘶号。
「楠楠啊,你去劝劝你弟弟,承嗣他要留在美国,不回来了!!!」
我没反应过来,我以为当初给他买房子就是为了让他留在美国呢。
从我妈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我爸妈当时心疼我弟弟一个人远在异国他乡的条件太艰苦,寻思干脆给他买套房子让他住着。
到时候我弟回来可以把房子卖了,不回来他们退休了也可以去美国一起住。
谁成想我弟一声不吭地就找了个美国华裔姑娘在那结婚要拿绿卡了!
这倒也不要紧,他们过去也就是了。
可是人家姑娘是受自由熏陶长大的,哪里吃他们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那一套?
人家直接放话下来,要是我爸妈过去,她就直接起诉离婚,我弟的绿卡也就泡汤了。
我弟那种吊车尾的成绩,出国了其实也就是上个野鸡大学,还一直都跟华人圈子玩儿。
出去三四年英语没多熟练,东北话和四川话倒是学得不错,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最多能去刮大白,他还吃不了这个苦。
这一离婚,我弟留在美国的美梦就要化成泡影。
他被姑娘吃定了,干脆威胁我爸妈他们要是敢去就把房子卖了搬家,让他们再也找不到人。
这一下子家里的根儿跑到国外去扎根不回来了。
所谓的养老也都落得一场空,家里房子铺面都没了,就剩下他们住的那套老房子了。
我妈绝望地哭道:「楠楠啊,你去劝劝你弟弟!
「爸妈为了你们家底都掏空了啊,他要是不回来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有些爽快又有些可笑。
他们倒是把人家当成根儿,可惜人家似乎并不这样想。
我冷淡道:「你们一共就给我花了 9.78 万,我已经双倍还给你们了,忘了?」
我妈一窒,随即转移了话题:
「楠楠,你去跟你弟说说,媳妇儿哪有爸妈亲啊,我们供他这么久,他不能不管我们啊!」
我笑了一声。
「那是你们家的事儿,跟我没关系。」
说着我就挂了电话。
出去的时候,男朋友看我表情不大好看,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
「没什么。」
说起来也是巧,我现在的男朋友蒋澄就是我初二那年病房里隔壁床的小胖子。
十年过去,他现在抽条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还是一次无意的谈话中我们才认出了对方。
这几天他爸妈来看他,他非要带我一起去见他爸妈。
说实话,我真的很紧张。
从小到大,我一直被灌输的理念就是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没人喜欢我,也没人需要我。
我就是一个伴随着弟弟出生的,不受欢迎又无法退货的赠品。
所以蒋澄第一次跟我提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我是很抗拒的。
我害怕他爸妈也会不喜欢我。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连父母都不喜欢的人呢?
但蒋澄听了我的话很惊讶,他搂着我不认同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又善良长得又好看、成绩又好还会赚钱,谁会不喜欢你啊!」
他的表情很真诚,就好像他真的是这么认为一样。
我讷讷道:「别说客套话了……」
蒋澄一下子急了,他握着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
「谁跟你客套了?你知不知道我这是打败了多少竞争对手才成功上位的?!
「唐楠,你很好,非常好,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眶一酸,胡言乱语道:「可我是女的……」
「你没发烧吧?」
蒋澄摸着我的额头纳闷儿道:「你要是男的,我也不找你啊。
「我妈也是女的,怎么可能因为你是女的不喜欢你?!」
他的语气太平常了,就好像他在说的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常识。
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个常识。
可是我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我的眼泪好像开闸放水一样往下不停地流,把蒋澄吓坏了。
他手忙手忙脚乱地给擦眼泪,惊慌失措道:
「你怎么了?楠楠,你别哭啊!
「你要是不想跟我爸妈见面就不去,我不逼你。」
我难以自抑地嚎啕大哭,这些年压抑的难过和委屈似乎被这一句话彻底捅破,再也控制不住地喷涌出来,我哭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是女的。
可我妈也是女的,我奶奶也是女的。
她们为什么会因为我是一个女的而不喜欢我?!
这到底是我的错还是她们的错?!
我无法选择父母,但是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扼杀自己的出生!
这本来就是一场双方都不情愿的孽缘!
这天我在蒋澄的车里哭到打嗝,最后去见他爸妈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他妈倒还记得我,特别热情地把我迎进了家门。
「楠楠是吧?这么多年没见都成大姑娘了,这可真是缘分,兜兜转转的你们两个还是在一起了!」
他爸爸也是满脸笑意,从厨房里穿着个围裙出来跟我打招呼。
我有点吃惊,因为在我家我爸是从来不干活儿的。
我放下礼物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爸在厨房忙活猛地站起身来。
这是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肌肉记忆,我一看到别人干活就会心里发慌。
因为在家里的时候但凡我爸妈当着我的面干活就会开始摔砸东西、对我骂骂咧咧。
骂我不懂事,没眼色,长大了找不着好工作,结婚了对象也得揍我。
没人会对我弟弟这样说,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视若不见。
所以在看到蒋澄爸爸干活的时候,我的身体在我的大脑之前就立马反应了过来。
蒋澄他妈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按住我笑道: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干活,把手都做粗了呀,快吃水果。」
我被按坐在沙发上,这才感觉到我刚才反应太激烈了。
明明我已经挣了足够多的钱,也和家里断了联系。
可是过去十几年经年累月在我身上刻磨下的痕迹实在太深刻,已经完全把我塑造成了一个难以改变的形状。
我可以不再回家,可我没办法挣脱他们对我的影响。
那就好像是无形的锁链一样,牢牢地捆住我,也许终我一生也无法解脱。
……
蒋澄的爸妈对我非常好,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却只字未提,一顿饭都在跟我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