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或者见过的最虐心的事是什么? -
我读初一那年,我妈和爸离婚了。
那天我第一次开口想要挽留她,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
最终只说了句:「妈妈,你真的要离吗?」
我妈避开我的眼神道:「我在这里待了十五年,从来没有觉得这里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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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别的我都记得有些模糊了,就只记得这一句,她从没觉得这里是她的家,她的娘家才是她的家。
那我的家呢?哪里是我的家。
我还有一个六岁的妹妹蔡悦。我妈谁都没要,从我爸那里拿了三万块走了。
我奶奶和姑姑特别兴奋,我奶奶拄着拐棍特别开心地给我说:「终于离了,大妹子,明天你爸爸给你找个新的。」
我小姑更加兴奋地说:「蔡慧我给你说,她可没要你,你以后也不能养她。」
我妹妹则躲在我身后,紧紧地抱着我的腿。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拉我的手道:「妈妈,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她,没说话,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朝我挤了过来,靠我更近道:「姐姐,你会不会也不要我?」
我本来感觉今天跟做梦一样,但是她这一句话。令我有些我没有忍住,眼泪啪地滚落。
我忍住快要哭的冲动,用力呼吸了下,然后安抚她道:「我不会不要你。」
我以为没有点灯,她应该不会发现我的异样。
结果,她战战兢兢地伸手靠近我的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抹掉我的眼泪,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她悄悄地往我怀里滚,我也伸手将她抱住。
我当天下午就去镇上的中学上学了,我是住校,每周回来一次。
妹妹就在家旁边的小学读一年级。
我爸和我妈离婚,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们都各自有各自的大家,没有小家这回事。
每年过年的时候,都是他们开始吵架甚至打架的时候。
我妈抱怨给我外婆家的东西少了,我爸觉得还要顾着我那些姑姑,
吵着吵着就开始动手,有时候红眼了,我妈会把开水壶都朝我爸扔过去,
我爸也会直接动手打我妈。
他们会从家里的院子打到外面的马路上去,然后很多村里的人都围着他们。
等他们打累了才会收手。
然后每当我出去,村里的人就喜欢同我讨论,「蔡慧,你爸打你妈可真狠,会不会也这样打你呀?」
「听说你妈拿开水壶砸你爸,是真的吗?」
「听说你妈被你爸打得嘴都烂了?」
「蔡慧,你怎么也不拦着他们?你都不晓得心疼你妈吗?你妈真的白养你了!」
……
我怎么没有拦过他们?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挡在他们中间,哭着求他们不要打了,然后就挨了我妈狠狠的一个耳光,一耳光抽下来,
从脸到耳朵都是火辣辣地疼,甚至于以后几天吃饭时那一处的脸都拉扯着疼。
我爸也一脚踹在我的腰上,正是肚子和腿那处的骨头。
撩开衣服,那里青紫了一月多。
穿衣服从那里带过都觉得疼,甚至说话大声点,感觉气冲着那里都疼。
被我爸妈无意间看到了,我爸说:「喊你行事的嘛,你充能干还敢管老子的事。」
我那个时候小,忍不住掉眼泪。
他们就说哭!哭!哭!就晓得哭,给老子嚎丧,不晓得养你来爪子。
所以我一般都不怎么搭理村里的人,我知道他们不是关心我,他们只是需要谈资。
不过我越不理他们,他们就越来劲,就像找到了理由一般,开始说我怪模怪样的,看到人都不打招呼。
有时候会说到我爸面前,我爸会直接给我一耳光道:「你现在跟你那个妈一样高傲得很嘛,你看哪个都看不起。」
我妈就会在旁边接着嚎道:「又关我哈子事哟!一天天的啥子都往我身上扯。」
然后又戳了戳我的头道:「你还是,不晓得是个哈子鬼人,天天惹是生非。」
我妹妹蔡悦马上不吃饭,拿眼睛瞪着他们。
气得我妈一筷子砸在她脑袋上道:「是老子生的你,还是你姐姐嘛,生的你狗东西,老子才是你老娘,你凶哪个?」
我妈每次和我爸打完后,都会抱着妹妹和我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两姊妹,我早就和你老汉离了。」
她这样说,蔡悦听不懂,可是我听得懂。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只有低着头,僵硬地立在那里。
但是我越这样做,她就越生气。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动手,来扯我耳朵,用力地揪着,好像快把我的耳朵扯下来一样又或者打我一耳光。
他们好像非常喜欢打耳光,就像我的脸好像生来就是应该挨耳光的。
我好像总是容易被他们找到理由打耳光。
我的耳朵总是很疼,有时候是耳光被打蒙了,尤其在他们最生气的时候,一耳光下来,耳朵轰隆一声,要隔很久那种鼓起来的轰隆感才会消失。
我妈一走,我爸就出去打工了。
我妹妹的生活费是一学期交一次,毕竟她只在学校吃一顿午饭。
可是我的是断断续续给的。
有时候好久没给了,我打电话给我爸,找他要钱充饭卡。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托人带钱给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直接在电话里骂道:「你当我是捡钱吗?你当我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好想吃东西,总是特别饿。
然后我做了我这一生最不能释怀的事。
我同宿舍有一个女生家庭条件不好,我发现她通过给其他室友洗碗,吃她们的剩饭。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想的。
我也开始给室友洗碗,吃她们的剩饭。
那个时候,大家经常分一碗泡面吃。
尤其是泡面汤,大家经常抢着喝。
我下意识地把剩饭也当成了泡面一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记得有次冬天特别冷,有个室友故意还剩最后一口,把碗给我道:「我给你留了,你把碗洗了嘛。」
后来还有一个女生开玩笑道:「蔡慧,你两个好笨哦!跟她们洗哈子碗哦,你看桶里不是这么多嘛,想吃好多吃好多。」
她说的桶是学校的剩饭桶,我们学校在偏僻的镇上。食堂只是给大家把饭煮好,住校的学生一般都会把饭打回寝室吃,还可以睡个午觉。
所以每一层宿舍楼都有两个到三个剩饭桶。
我的脸烧得红红的,我才知道我在干什么。
后来的很多个夜晚,我只要一想到初中那件事,巨大的羞耻心都会将我淹没。
我好像没有一丁点的尊严。
人活着,怎么能一点脸都不要呢。
没有钱,我就开始一天只吃一顿。
每天都饿得头晕眼花的。
学校的素菜是三块多一顿,荤菜是五块多一顿。
我爸每次打电话给我都要强调,你星期五就回去了的嘛,平时在学校里就吃素的嘛,回去吃荤的嘛。
那个时候为了讨他喜欢,我每次给他打电话都会很自豪地和他说:「我这个星期只用了二十都不到哦!」
然后就会得到他一句夸赞:「就是,你懂事点嘛!爸爸挣钱不容易,你妈妈又不要你们了,多为爸爸考虑哈嘛。」
我时常饿得头晕眼花,有时候为了省钱,会花五毛去买学校里的那个薯片,那时候有那种透明袋子装的,一小袋五毛钱。
然后被村里的一个女生看到了,她传回村里,说我天天吃零食。
可是我那个时候,一天就只有那一包五毛钱的薯片。
吃薯片的时候,当天是一顿饭都不会吃的,或者只吃了一顿饭实在是饿得受不了。
然后我奶奶知道了,就会骂我道:「你是个啥子鬼人哦!老汉挣钱那么辛苦!你还要吃零食,跟你那个老娘一模一样。」
我那个时候没有和任何人说吃饭的事,就像我的鞋子坏过很多次,也是每次买 502 来粘,那玩意根本没啥用,粘了没多久就裂开了。
有时候不小心弄手上了,手先是像被烫了一样,很快就把皮肤粘住,要洗很久才能洗掉。
我妹妹那个时候的食堂为了图方便,午饭经常给他们吃包子稀饭,她经常中午捧着偷偷留下的包子给我。
一个包子被她揣在怀里给我带过来的时候还是热的。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在她出生以前我是孤独的。
我感受不到任何爱意,但是她每次朝我跑来的时候,我能坚定地感受到,我对于她而言是重要的。
被在乎,被在意,被心疼。
我从一个小孩身上获得了,所以即使抠门如我也会把生活费省下来给她买雪糕、买辣条。
她吞着口水喊我不要买,浪费钱。
然后又把第一口给我吃道:「姐姐,等我长大了,给你开一个最大的小卖部,你到时候想吃好多吃好多。
「姐姐,我以后要挣很多钱,很多钱给你,以后你想买什么衣服买什么衣服,想买什么鞋子买什么鞋子,我还给你买车子,我们再买个大房子,比他们哪个的都大,就我们两个住。」
她小时候的所有的愿望都是关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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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鞋子有些时候坏得厉害就会求我奶奶给我拿鞋匠那里去补一下,她一般会不耐烦地说:「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费鞋子,你看别个小雨的鞋子就没穿坏。」
小雨是我小姑的女儿,她当然不用补鞋子,我小姑经常给她买鞋子,她怎么会有穿坏的机会呢。
但是好在最后她还是会去给我补,补好后又会万般嘱托我:「你要顾惜点嘛!你老汉挣钱不容易。
「这哈你和蔡悦日子过得倒是好哦!想我们那些时候,哪里有这等好事,穿的鞋子都是拿谷草打的,像你和蔡悦这么多衣服裤子鞋子,你要爱好嘛。」
我知道她以前的生活过得不好,饭都吃不饱,还饿死了几个孩子。
但是我更能感受到她那种,我以前都吃过那么多苦,凭什么你们两个女的不吃的心态。
她的岁数越来越大,越来越糊涂,有时候清醒的时候也会说两句:「看你们两个这么小没得妈还是好造孽哦!」
后来我妈在我上初二的某天来找我,她破天荒地给我买了双鞋子,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听别人说她已经结婚了。
我当时不想接那双鞋子,可是我真的很缺一双鞋子。
我很想要尊严,她把鞋子扔我手里就走了。
我想过无数种设想,我是不是该把鞋子扔了以彰显我的不屑。
可是我真的没有鞋子穿了,我的鞋子一般是在学校里穿的,在家再冷我都只穿一双凉拖。
这样鞋子耐穿些。
我没有忍住,还是穿了那双鞋子,我极其唾弃自己。
我知道村子里有个男孩,他妈妈一生下他就走了。
后来他十多岁的时候,他妈妈来看他,给了他八百块钱。
他把拿钱扔到了他妈妈身上,特别有骨气地说:「我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花你一分钱!」
我知道的时候就想,等我以后,我也要,我也要有骨气。
可是我妈没给我八百块,八十都没给。
一双鞋子我都没扔她身上,我真的太恶心了。
那双鞋子三十六码,我的脚是三十八码的。
我的脚不停地往那个鞋头挤,只留了两根手指在鞋尾,好不容易把脚挤进去,又费力地把手拔出来。
鞋子穿进去了,我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脸泪。
艹!这有什么好哭的呢!矫情死了。
鞋倒是穿进去了,就是每走一步都疼死了。
我只能先用鞋尖用力走,等脚前面疼得受不了,我再用脚后跟走。
我家离学校大概六七公里,以前穿拖鞋、光脚走都没觉得多累。
穿着这双鞋,我只感觉路程好远好远,怎么都走不完。
实在太疼了,我就开始深吸一口气,跑!跑一段然后又赶紧停下坐下。
那时候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下午五六点,马路上铺的全是碎石头,被太阳晒得滚烫。
我坐在地上,又觉得那石头烫屁股,于是我又把手垫在屁股下。
手又觉得烫。
等我好不容易走回家,那鞋就像黏在我脚上一样,脱鞋都很费力,最后我坐在板凳上,让妹妹给我脱。
好不容易脱下,我直接栽倒在地上,我奶奶看到了,先是骂我不要脸,这鞋子都要。
然后又道:「背时活该,这就是报应。」
鞋子倒是脱了下来,只是满脚的水泡。有些水泡在走的时候都被磨烂了,我只觉得脚心火辣辣地疼。
蔡悦拿红橘树的大尖刺给我将水泡刺破,她说:「姐姐,我可以不买鞋子,你不要穿这个好吗?」
她说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可是一滴滴滚烫的泪珠砸在我的脚背上,好像比水泡还疼。
本来我真的不觉得什么的,可是看到她哭,
我竟也差点忍不住,我只能不停地在心里念,这没什么的,没有什么的,一件小事情,不要那么矫情。
小姑的房子离我们不远,小雨也过来看我了。
我记得她的脚是三十六码的,小孩子的脚长得快,去年她还是三十四码。
我拿我妈给我买的那双鞋换了她几双旧鞋给我妹妹穿。
我小姑知道了,脸色难看得厉害,然后大声地对我道:「你爸爸挣得还可以,让他给你妹妹买新鞋呀!你也真是没骨气,你妈妈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收她的鞋!
「是老子的话,这种妈我看都看不会看一眼。」
她的声音大得吓人,周围的几户人家都可以听得到。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她的大嗓门当众把衣服扒了个干净似的。
我拿着鞋子回家的时候,他们全都打量着我。
村子里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我和妹妹便是最好的谈资。
我妈给我送鞋这件事,戳中了大家的 G 点。
有个特别讨人嫌的老太太假装在忙,从院子里探头道:「蔡慧,听说你妈妈给你买新鞋子了的嘛,你看嘛!你妈妈还是多挂念你的。」
她说这话时,整个五官都在飞扬,凹陷的眼眶下,浑浊的双眼里全是兴奋的光。
又有一两个大妈接着她的话道:「哎呦!蔡慧,让我们看看你妈妈给你买的新鞋子塞!」
我手里拎着小雨的几双旧鞋,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大步朝家回去。
她们又继续在后面道:「蔡慧,看你那个脸色哦!说你两句,你就垮脸了,难怪你妈妈不要你,你爸爸要打你,难怪你奶奶要天天骂你。」
「我们还不是为你好,这些事情哪个教你?你又没得妈妈的,你不学到些,二天嫁人了不晓得要挨好多打。」
蔡悦听到了,双手握着把大菜刀冲出来,边哭边骂道:「妈卖批!关你们狗屁事,老子要砍死你们这些烂货!」
我把鞋子扔在屋檐下,一把将她拉住道:「谁教你说的这些脏话,你怎么学的?」
她腮帮子咬得死死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想把眼泪忍住,可眼泪却不听话,从她通红的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滚落。
我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把她的眼泪擦掉道:「没事!没事!不要理她们,她们都不重要。我们以后会出去的,姐姐会带你出去的。」
我爸是我奶奶的老来子,我奶奶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八十多岁了。
她生我爸的时候已经四十八岁了,又没有一技之长,东家借点西家凑点,才把我爸养活大。
我爸十二岁就去抬石头养她,她每每说到这个都会说我爸好懂事、好能干。
只是我爸会马上把头撇开,或者找其他的话打断。
她在村里经常被人戏弄,别人喊她倒罐。
后来我妈嫁过来后,他们就说我们家有三个倒罐。
可能是以前太穷了,所以每一分钱她都省着用,她觉得一天有三顿饭吃就不错了。
我们经常没有菜吃,我经常拿豆瓣酱淋点热清油,再切点野藠头凉拌进去。后山的石头缝里经常长很多,往往一长出来,就被我和蔡悦揪掉了,我拿这个给她拌饭,她每次都吃好多,然后拍我马屁道:「姐姐,你好厉害呀!做什么都这么好吃。」
后山还有一面有很多坟加上大片大片深不见阳光的竹林,阴暗潮湿,适合菌类生长。
我和妹妹经常在夏天去里面找蘑菇吃,煎两个蛋煮汤吃,野生的山蘑菇鲜得厉害,泡饭吃香得很,我也担心蔡悦营养不够,这个也算很有营养了,至少有蘑菇的时候,我奶奶舍得煎蛋。
只是吃一整个夏天,再好吃的东西也能把人吃吐。
好不容易吃顿肉,她却会守着锅边,拿筷子把那些好的挑到碗里,给同村的小姑送去。
蔡悦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吞口水,她就会骂道:「饿老鬼投胎的,饿到你了吗?」
村里还有其他老太太也爱去那里采蘑菇,为了抢到蘑菇我和妹妹常常要天蒙蒙亮就往坟地里跑。
有时候一点亮光都没有,我奶奶就开始催:「快点!快点!懒死懒温的东西,去晚了屎都抢不到热的。」
蔡悦睡得眼睛都睁不开,加上她确实有些胆小,每次都吓到瑟瑟发抖。
我就让她继续睡觉,我一个人去。
她马上爬起来拽着我道:「万一鬼把你抓走怎么办?」
我打趣她道:「那你和我一起去,不怕鬼把你一起抓走吗?」
她没说话,握着手电筒紧紧地跟着我。
后来看她实在吓得厉害,我就摸摸她的头道:「我们这么穷,鬼都看不上我们的。鬼喜欢吃有肉的。」
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仰头望着我:「姐姐,我比你有肉些,我跟着你,要是真的有鬼,我去挡着,你先跑嘛!」
有天早上,她四下望了望,然后问我:「姐姐,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姐姐,我可不可以偷偷叫你一声妈妈?」
我问她为什么?
她很久没说话,直到我们在一座坟不远处找到一朵很大的蘑菇,她陪着我挖蘑菇,然后低头念叨:「我就是太久没有叫过了,我天天听张雨喊妈妈,想试试喊妈妈是什么感觉。」
我一瞬间愣住,她看我没说话,忙笑嘻嘻道:「我就是给你开个玩笑哈哈,我觉得你要是能一直在家里就好了。」
3
没有妈妈的孩子,看起来跟流浪狗一样。
我奶奶就只是给她喂了饭就行,洗澡洗头这些她是不管的,甚至做饭都是蔡悦在做了。
蔡悦会用电饭煲煮饭,煮好了就拿我之前淋了热油的豆瓣酱来拌。
至于我奶奶和我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去我小姑家吃。
我最开始放心不下蔡悦,拖了好久才去读住校。
但是因为晚自习,有好多老师会讲课,我怕跟不上。
蔡悦在我奶奶手下总是脏兮兮的,我看着心酸极了,隔一两天就中午把她带到我寝室给她洗澡洗头,得趁着我室友去吃饭的时候,快速给她弄完。
周末回来给她洗衣服,还有我奶奶的。
她也会非常懂事地在旁边帮我,帮我做事她总是很开心。
我问她干活也开心吗?她说陪姐姐做什么都开心。
我奶奶也在我初三那年终于撑不住了,躺在床上连下床都很难。
一直没出去打工的小姑却出去找活了,甚至把她女儿都放亲戚家去了。
蔡悦吓到不得了,她问我:「奶奶死了怎么办?」
紧接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以后,忙抓住我的手道:「姐姐,你必须要考上好高中,我不怕!不就是死人吗?咱们房子后面埋那么多死人,咱们不还去挖山蘑菇吗?」
我将她按在怀里:「你还有姐姐的嘛,晓得不?」
我赶紧和班主任商量读一段时间走读,然后班主任哭着把这件事当着全班说了。
她说:「你们看看,蔡慧多不容易都还那么上进,你们这些一个两个还不晓得惜福,好好读书。」
她说:「我以后生孩子生个你这么懂事的就好了!」
我看着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眼光,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课本上的练习题。
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滴在了书上。
我很怕又被他们看见了,用力地咬着舌头,逼着自己一个一个字地看进去。
我奶奶快死的时候,是她这一辈子最温柔的时候。
也不会扯着嗓门骂我和蔡悦了。
我回去那天她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蔡悦呀!蔡悦你哪里去了呀!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蔡悦赶紧小跑进去,给她端了一碗热开水,又将水壶里的水倒在桶里,用帕子打湿准备给她热敷。
水的温度很高,蔡悦小心翼翼地抓着一角,我从她手里抢过帕子快速将水拧掉。
「姐姐,水烫得很的。」蔡悦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姐姐不怕!」我最开始也习惯不了这样的温度,可是这么多年,奶奶每次犯病我已经快要习惯了。
她有很严重的风湿病,每次犯病,用热帕子敷在那里,能缓解些。
我刚给她敷上,她已经有些发灰的眼珠里就滚了泪下来。
她紧紧地捏住我的手道:「蔡慧呀!可怎么办呀!你给你老汉打电话嘛!」
这话自从她病倒她已经给我说了无数次,我只得不停安慰她,我爸爸暂时走不开,我来照顾她。
她又继续道:「那你给你幺姑打呢?她答应了我,我不好她会来照顾我的。」
我把座机的免提打开,那边的声音由最开始的敷衍变得不耐烦:「蔡慧,你老汉是死了吗?你缠到老子们!」
我奶奶这次听到了,大声道:「屋檐水点点滴,你这么对我,二天你的娃娃还是会有样学样的。」
说完她就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那些沟壑一样的皱纹里都填满了泪水。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蔡慧呀!我命苦呀!我命苦呀!」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极讨好道:「蔡慧!我有点怕!你可以陪着我睡吗?」
蔡悦马上跳出来道:「奶奶,我陪你嘛!」
「你之前不是不干的嘛?现在这么好心?」她似乎对蔡悦不满。
「随便你,反正我不陪你,就没得人陪你了。」蔡悦的气性也上来了。
晚上洗碗,我问蔡悦原因。
蔡悦神神道道地给我说:「姐姐,万一奶奶真的死了,引来不干净的东西,你咋办?」
我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不停地刷着锅。
蔡悦从背后抱着我,我的后背被她的眼泪打湿,只听到她闷闷地说:「姐姐,你对我很重要,比他们哪个都重要。」
最后我说服了蔡悦,我们两个一起陪着奶奶。
这实在是件很尴尬的事,好像在掐着时间等一个人断气一样。
她拉着我的手道:「好得有你们两姊妹哦!二天我死了,我不得吓你们,我会保佑你们的。」
「蔡慧呀!你不要怪我嘛!我对你不起!蔡慧呀!你心好的嘛!二天你会过好日子的。」
说着说着,她将我的手按在了她的枕头下。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第一直觉,枕头里是钱。
我望着她,她也看着我。
她的眼泪不停地落,接着极其郑重地对我说:「蔡慧呀!你不要怪你爸爸,他也很难。你要好好读书呀!读书才有出息呀!不要像我这样过一辈子。」
明明是该恨她的,可她说这句话时,我的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
她看到却很高兴,又哭又笑道:「我还以为我死了,没得人给我哭丧的,以前老人给我们说没得人哭丧,下去要遭人欺负的。
「蔡慧!我死了,你给我哭一场好吗?蔡慧!我是你亲奶奶呀!」
我抹了抹眼泪后,答应了她。
然后就见她抬头望着天花板,一声又一声地嘶哑喊道:「老天爷呀!带我走嘛!我真的活不动了!
「带我走嘛!我真的不活了!
「痛死我了呀!我不行了呀!我真的不行了呀!我遭不住了!
「把我带走呀!求求你们了呀!
「做点好事嘛!带我走嘛!
「我不活了呀!不活了呀!」
说完,她眼睛睁着,嘴巴吐出最后一口气,就再没了生气。
我双手哆嗦着,给她将眼睛抹下来,让她闭眼。
然后快速地将枕头挪出来,里面一个小布袋里装着一叠钱。
我随手拿了几张,叠好放在她的口袋里。
然后将剩下的藏在床内侧的砖缝里,我需要这笔钱,我谁都不可以信任。
做好这一切后,我赶紧冲出去,一把将蔡悦拦住,然后快速将门关上。她还小,会吓到她。
然后我大声呼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奶奶死了!」
蔡悦紧紧地抓着我,整个人都在抖。
我将她抱着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她说了她不会吓咱们的,姐姐在的,姐姐在的。」
我爸连夜赶了回来,和我打了声招呼就投入到办丧事里去了。
他们给奶奶穿寿衣时,找到了那几百,所以,没人怀疑我。
我看见我爸的眼里滚了一滴泪出来,被他用手快速抹掉。
我在想,他爱我奶奶吗?
我在想,如果我妈死了,我会难受吗?
奶奶死后,我不放心蔡悦就改住校为走读。
蔡悦经常半夜睡醒道:「姐姐,你要不还是去读住校吧!我现在感觉已经不怕了!真的。」
她经常会这个担心得睡不着,那个时候,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怕我考不上的人了。
她甚至给奶奶烧纸钱的时候,都跪在那儿念:「你对我姐姐好点嘛!你多保佑我姐姐,我每年都给你烧。」
也许是她的祈祷发生了作用,我超常发挥,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
但是读高中的话,就只能一月回来一次了。
就这样蔡悦被送到了小姑家,有次我回去都听到他们骂她。
说她懒什么,说她和我妈一样。
以后肯定也是个嫁二嫁的,还有我,在县里读高中,肯定也和我妈一样乱搞。
说到我的时候,蔡悦像是发怒的小豹子一样,马上和我小姑扭打了起来。
把我小姑的手都给咬破了。
这事闹得我爸都回来了,我爸一回来就要打蔡悦。
一耳光扇过来,我快速将蔡悦拉到我身后。
那耳光打在了我脸上,我考上最好的中学,他长了很多面子。
对我说话语气都好了很多。
这次他是真的气极了,要蔡悦去给我小姑道歉。
我死死地拉住蔡悦,心里有一个直觉,我不能让蔡悦再去受这种苦。
我心里慌得不得了,她明明就在我面前。
她不哭不笑,不言不语。
漠然面对一切。
我爸气得直接踹了我一脚,我肚子痛到蜷缩在地上。
他愣住了,蔡悦马上冲到我面前,恶狠狠地看着他。
「老子是你爹,你瞪哪个?」他伸手就要打我妹,我勉强爬起来将她抱住,我爹最终还是没有下得手去打。
他眼睛突然红了,我看见里面有眼泪在打转,他伸手直接抹掉道:「我有哈子办法嘛!我只有这个能耐了。」
看见我爸爸掉泪,蔡悦拉住他的手道:「你打我嘛,不要打姐姐,是我惹的他们。」
她的这句话,让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贫穷像一张巨大的网,我们三个都被这张网死死笼住。
蔡悦精神紧绷着,固执地站在我身前,和爸爸对峙着。
我实在没有办法,最终给我爸爸跪下道:「我每次回来,她都在挨骂,我昨天听到他们骂她了。
「为什么要这样活着?我真的受不了了,为什么?
「我们生下来就是受气包吗?以前奶奶也一直是我们两个照顾的,可是她对小雨比对我们好多了,小雨生日给她两百两百的红包,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吃馊的菜,妹妹过生日装不知道。」
我完全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一瞬间我感觉我好像要被情绪吞没,心脏特别难受。
我爹的头已经低下不说话了,我还在继续说:「就因为我们是你生的就该当受气包吗?你每次充面子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下我们,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们?
「我可以不去读了,我出去打工可以吧!你回家做点乡活路带她可以吗?」最终我咬着牙做了这个决定。
我爸狠狠打了我一耳光道:「我供你读这么久,你说不读就不读了?」
蔡悦听到我说不读了,也哭道:「我过去,我给他们道歉!」
我将她死死挡在我身后,表明着我的态度。
最终以我爸的妥协为结束,他找了另外一个亲戚,给生活费然后把蔡悦送过去。
我奶奶当时那个荷包里有五千块,除去拿来做掩护的五百,我还有四千五可以动用。
因为在县里读书,所以我的可操作空间多了很多。
每周可以休息半天,我经常去批发市场批发袜子、丝袜来卖。
袜子五毛到一块多一双,我拿回来十块三双地卖。
丝袜两三块到六七块不等,我拿回来也是十块或者十五地卖。
一层又一层地扫着宿舍楼,一个又一个地寝室门敲门推荐,往往一个下午我就可以赚到半个月的生活费。
剩下的钱我都给自己攒着,我很怕爸爸突然不让我念书。
我不知道他的责任心可以存在多久。
除了卖袜子这些,我还根据节气卖。
比如情人节故意请假,出去批发玫瑰。圣诞节卖苹果,冬天加卖一些围巾、手套。给学校外面的餐馆合作给他们送学校的外卖。
我成绩可以,看起来又老实,老师们天然信任我。
他们不会想到这么拼命学的女生,会故意旷课。
我每天都很累,很累。
我把所有我能想到的赚钱的方法都试了,即使我挣到了远超过我生活费的钱,我也不敢花。
我只在一个两个地方舍得花钱,我自己的补课费,和关于蔡悦的事。
每月回家的时候,我都会专门去给蔡悦买点礼物,我甚至去学习如何照顾一个小孩,每次室友们聊他们家里时,
我都会仔细听。
我在想,蔡悦也应该有这些。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不知道为什么,我和蔡悦却出了问题。
起因是我去蔡悦学校看她,她正在上课。
老师在讲台上激烈地讲着。
蔡悦坐在倒数第三排,她将书高高地垒起。
低头一个劲地玩着指甲。
她旁边的同学低头玩着手机,只有蔡悦,她一个劲地玩手指甲,显得无所适从。
我就趴在窗户上看到她。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扭过头来,和我四目相对。
仅片刻她又将头扭过去,直到下课才走出来看我。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像是一只奓毛的猫:「我就是学不好,给你丢脸了?」
我试图安慰她,她反应更加激烈:「我不是你生的,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在想她是不是到了青春期叛逆。
可是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因为我从没体验过。
没有人站在那儿给我机会,让我可以去叛逆,我连读书这个事都要早做打算。
我最终和蔡悦不欢而散。
在最后她送我出学校时,没头没脑地给我说:「你别把心思花我身上了,不值得。」
气得我脑子嗡嗡的,我还是努力压制了下来,对她道:「蔡悦,你现在青春期叛逆,我可以暂时原谅你。」
高中三年我玩命一样地学,我天分不好,努力做十分能得五分就不错了。
我特别希望这五分能带我走出去。
我最终考上了一个普通的一本,对此我已经很满意了。
对于学习我是真的不擅长,每次都是硬来,一道题可以反反复复地练习,直到会了为止。
我是我们村里这些年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
拿到通知书,我下意识地想知道我妈知道会怎么样。
她这么多年来,一共看了我三次。
一次都没有看我妹妹。
我妈的新家也在县城,我知道她的住处,但是从没去打扰过她。
我不知觉地走到了她家楼下。
她隔着很远就认出了我,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
旁边是她现在的丈夫,气氛极其尴尬。
我忙走进旁边的一家面馆,点了一碗兔儿面。
还没动筷,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掉在碗里。
我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的,没有什么关系的。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因为我看见了我妈的尴尬。
她并不想看到我。我更加唾弃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这毫无意义。
我一碗面还没吃完,她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给我塞了五百块,讷讷道:「我晓得你考上了大学,你晓得我没得哈子本事,只能给你个意思哈!」
我已经开始打暑假工了,加上这些年,我有意识地从生活费里扣钱,我现在已经可以捡起来当初那双鞋子的尊严了。
我没收她的钱,只道:「你没养过我和蔡悦,我们以后也不用养你对吧?」
我确实有气,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做到那么心狠。
既然不爱小孩,那生孩子干嘛?
「你专门到这边来,就为了给我说这个,怎么你考上大学怕我以后来沾着你,你放心,我就是要饭都不会要到你面前。」她拿出从前的气势,劈头盖脸地骂我道。
我看着她略显狰狞的面孔,心里却出奇地冷静,我再也不像从前一般怕她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撂下这句话,我就走了。
我考上大学本来应该算是个很开心的事,但是我和蔡悦的沟通,越来越困难。
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变得厌学。
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只能反复陈述我们除了上学没有其他的路。
可是我每说一次,我都能感觉到她没有听进去。
我开始变得很烦躁,我不知道怎么办?在我眼里那就是坚持下去而已,我不明白到学校去为什么对于她那么难。
有年冬天她把生活费省下来给我买了一件毛衣,我是非常感动的。
可是话到嘴边,我说出来的却是:「你有这心思,不如多花在学习上。」
我们开始变得不像从前那么亲近,以前我每次回来她什么都会和我说。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好像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她甚至逃避我的眼神。
她念初二的时候,实在读不下去了。
我请假回家质问她到底想要干嘛,不读书以后干嘛。
她先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我吼她道:「说话啊!你不是那么能耐吗?你不是那么有主见吗?」
我去牵她的胳膊,她像是应激反应一样将我甩开道:「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你是生了我吗?你管好你自己行吗?」
她的话像一串连珠炮,将我震得第一次失控,下意识地我打了她一巴掌,她的眼睛看着我,她明明那么年轻,应该是青春活泼的样子。
可是这双眼睛里居然全是麻木,她冲我笑了笑道:「姐姐要继续打吗?我给你丢人了。」
我打完她,她没哭,我自己倒是哭了起来。
打完她的手都在发抖。
我竟然打她了,我怎么可以打她。
蔡悦没说话,继续梗着脖子站在那儿。我坐在椅子上,哭得不能自抑。
不知何时,她给我递了纸巾。
我没接,用手捂住脸。
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继续冷战着不说话,直到第二天我要去学校,蔡悦却一早上起来给我把行李收拾好了。
我想着再和她说说话,她却直接躲开了,她拒绝与我交流。
最终蔡悦还是选择了去读中专。
我去读大学,我们见面的次数更少了。
读大学开始面临学费问题。一学期六千学费,对于我爸这个在工地打小工的人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
4
我姑姑他们开始各种说,读了有什么用嘛。
谁谁谁,都打工多久了,然后一月挣了多少钱。
我爸都供了我多久,质问我要逼死我爸吗?
然后说着说着又扯上了我妹妹,说她连九年义务都完不成。
现在去读中专,每年要花我爸爸多少钱,都是和我学的就知道压榨我爸。
我像是早就预料好一样,对于他们这样的说法,我并不惊讶。
好在我早做了打算。
整个高中三年,生活费加上我自己挣的,除去开销。我大概攒了两万左右,大学只要我肯努力,不靠我爸我也可以将大学念完。
但是我不会给他们任何人说,我要看看他们的反应。
我爸在旁边沉默地抽烟,等我姑姑他们发泄完情绪后道:「考起了,读还是要读,你说你要不是遇到我这样的老汉,哪有这么好的事,早就读不了。」
我看着我爸的模样,他好像老了很多。
头上也有很多白发。
可是我突然很想抓住一件东西,我感受到了我爸的无力,他虽然为我考上大学觉得有面子。
但同时他把这个当成了一个很大的负担。
我突然感受到了无尽的孤独,不被爱。
我在看到其他同学的父母,全心全意地为他们着想,那种不求回报,那种关注,那种怜爱。
羡慕、嫉妒这种情绪一遍又一遍地凌虐着我。
而江城的出现,让我迫切地想要证明我是被爱的。
是有人在爱我的。
他那天顶着烈日,从他那个破烂得很的包里掏出他打工攒的钱给我,担心地道:「蔡慧,你不能放弃呀!你必须读下去。」
在他心里,他觉得我会放弃。
他怕我撑不住。
他太不了解我了,对我而言。
只要有一丝丝的机会我都会抓住,我怎么可能放弃。
我这种人,是不可能放弃的。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明明自己都过得不好。
明明自己就身在泥泞里。
居然还有多余的善心给我,真是傻子。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可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让我下意识地想要靠近。
他只要站在那里,我就觉得天不会塌。
高二那年,他妈妈生病了,他就辍学了。
我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自私到极点,可是那一刻,我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帮一个人的想法。
我和他都在泥泞里,看他越陷越深,并不会让我感觉到快乐,只会让我惶恐。
我们的家庭都没有抵御风险的能力,即使我们想要通过走学习这条路,也走得如履薄冰。
我第一次对一个人说实话:「江城,要不我先借钱给你,我手里还有一万多,可以借你五千,你再去找其他人借些,再坚持几年好吗?」
「你弄那些居然挣了这么多?那你要好好放着呀。」他只震惊了一小下,就像是哄小孩一样哄了我两句。
我被他这种态度惹怒了,然后丢了句:「随你!」
但是在他真的去办退学手续时还是忍不住,最后拦了下他道:「你可以不要这么幼稚吗?」
他没说话,只是冲我无力地笑了笑。
我透过他,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心酸,无力,愤怒,一时间充斥着我的胸腔。
后来他一直在外打工,但是一学期还是会回学校几次。
每次给我带很多吃的,还给我充饭卡。
我们以前是同桌,我最开始是拒绝着他的好意。
可是他只是笑笑说:「不如就当你借的,你以后还就行了。」
我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有天晚上下晚自习,已经特别晚了,他来见我,说很快就要出省去打工了。
给了我两千块现金,我又问了那个问题。
他终于给了我答案,他说:「我就是想看看你能走多远!」
他说这话时苦涩地笑了笑,我听着只觉得满心酸涩。
我第一次收了他的钱,我有种感觉,如果我不用这个和他扯住,我们最终会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这个适用于很多关系,我也曾有过关系还可以的朋友这样。
但是那时我只是很坦然地接受。
可是他,我有点不想,我也想看,不一样的路。
他能走得怎么样?
已经跌落泥潭的人,还能爬出来吗?
江城的成绩其实比我好,我最开始跟不上的课程都是他给我补的课。
我能感受到他的无奈,他的不甘。
我作为班上的「拼命三娘」,教室的钥匙一直在我手里。
我拿着钥匙每天清晨开门,他总在恰好的时间于不远处出现。
冬天的早上天色黑黑的,我壮着胆子早起去开教室门。
他就在我不远处,成了我的胆子。
我真的天赋不好,班主任拿我做案例去鼓励其他同学说:「你们好好学嘛,随便学都能考上,不像那个蔡慧撑死读个二本。」
大家都习以为常。
只有他站出来为我说话,他说:「一个老师该说这样的话吗?好掉份!」
班主任恼羞成怒地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多余的话我听不进去了,我看见江城的手紧紧地握着。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在老师罚他站时。站起来陪他一起,来表明我的态度。
我用草稿本写了一句话给他:「他们说的不重要,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我们自己来决定的。」
江城是我那时候收到的最大的善意,我穿的不好,冬天只有两件外套换着穿。
我用时用帕子打湿拧掉大部分水,把衣服抹一遍,然后再用肥皂去蹭。
再拿刷子干刷,最后再用帕子擦一遍。
可是次数多了还是得洗,有时候一件已经特别脏了,另一件还没干。
女孩子的自尊心让我穿了那件还有些湿漉漉的衣服去教室,冬天的早上,衣服上还在冒气。
突然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我,江城把他的外套给我穿,然后把我的衣服拿去锅炉房给我烘干。
他也跟我写了一句话:「蔡慧没事的,以后会有很多衣服。」
我们经常一起背单词,早上每天背二十个互相抽背,我数学不好,他给我一道一道题地分析。
他政治不擅长,我给他一遍一遍地讲。
我们那个时候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考上大学。
那个时候我们真的在用尽全力地坚持着,可他在中途下了车。
那个时候,他无法帮我,我也无法帮他。
我看着我爸突然道:「我的学费有人出,只要我答应毕业嫁给人家。」
不出意外,他先是很震惊,在了解了江城他们家后,我爸最后叹息着同意了。
我明白他的疲惫和烦躁,对于生小孩这件事他没有考虑好,稀里糊涂地生下了,又迫于社会道义必须养着我们姐妹。
但是在他真的答应的时候,我竟然还会觉得难过。
我所接受到的付出都是有条件的,突然江城变成了一个例外。
江城根本没有说过让我嫁给他,在知道我考上大学后。
他第一时间回来找到了我,准备充分。
还给我准备了一张借条,插科打诨道:「我知道你的个性,我就是提前投资而已。」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
耳朵根都红了,我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耳朵。
他的脸也跟着涨得通红。
我坦然道:「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你怎么可以动手动脚?」他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极其不好意思。
「不可以摸吗?」我继续道。
「你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要注意影响。」他严肃道。
我接了他的卡,在借条上签上名字道:「江城,开学那天可以送我吗?」
我知道我爸不会送我,我本来不在意。
但是现在江城回来了。
他果然没有拒绝我,快开学的时候,就给我把一切都准备齐全了。
我念的是本省的大学,他提前在网上给我买了床单被褥、插线板,军训的防晒霜……
可以说很多家长都没他那么细心。
他帮我把东西送上宿舍楼的时候,舍友问我他是谁。
江城正要解释,我伸手挽住他的手道:「他是我男朋友。」
江城的眼睛瞪得像牛一样,这次连脖子都红了。
我看见他额头上都冒着很多汗珠,没忍住动手给他擦掉。
他整个人都僵硬住。
中午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严肃道:「我帮你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看不上我?」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
「不是,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低头,最终冒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是更好的选择?」
他没回我,闷闷地吃着米饭。
江城走的时候,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蔡慧你要明白,你现在读大学了,你可以见到很多其他优秀的人。你现在好不容易从泥潭爬出来,不要再爬回去。」
我看了短信,只回了一句:「我喜欢你,和任何事都没关系。」
而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面,仅限于朋友圈点赞。
我没动江城给我的钱,全部都存了起来。
我打定了主意如果我们在一起,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基金。
如果我们确实没有缘分,这笔钱会连本带息地还给他。
上大学后,我就什么都做。
只要能挣钱的,奖学金要拿还有各种兼职,在寝室开小卖部,晚上去夜市摆地摊、我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陀螺。
和江城再见时,我正为了摆脱城管慌忙地收拾东西。
他从他的小面包车上下来,什么都没说,帮着我把东西搬到车上,然后开车带我离开。
我坐在副驾驶上,我们谁都没说话。
直到后来,他终于沉不住气道:「怎么了?是钱不够用吗?」
「江城!你是真的不喜欢我对吗?」我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我没有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