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我被砸门声吵醒,门外的人说他是社区工作人员来做核酸。
半夜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我正睡得昏天暗地。
被吓得一激灵,我迷迷糊糊爬起来,带着困意揉着眼睛,一瞬间有些头脑发懵。
敲门声还在继续,或许用「敲」来形容不太对,说是砸门更贴切一些。
我按亮床头灯,顺手抓了一件衣服,勉强在叫嚣着要躺下继续睡的头脑中找出了一丝微弱的理智。
是社区工作人员。
我正居家隔离,虽说之前都是白天测核酸,但社区工作人员也提示过,情况一时一变,如果外界情况有变,他们会在休息时间上门检测。
前几天我就经历过这么一次,因为情况突然变化,社区工作人员半夜两点给我打电话叫我起来,我几乎是边睡边做完了一次检测。
瞧今晚这样,怕是情况又有了变化。
这么想着,困意里散着惆怅,我一步一晃地飘到客厅,险些一头栽回睡梦里。
「醒一醒女士!测核酸了。」
砸门声又起,可能是以为我还在睡,这次的敲击声明显急切且大力。社区大叔边喊边敲,我费力掀起眼皮,软着手脚移到玄关。
「醒一醒女士……」
被窝里的温度煨得我浑身热气,与门口的微凉甫一照面,我不受控制地打了寒颤。
「麻烦您等一下啊,我穿好衣服。」
我把自己挤进外套,又迷离着眼调出健康码,刚把手搭上门把,门上一连串敲击声蓦起,吓得我浑身一抖。
这一抖倒让我清醒一些,收回了差点压下门把的手,掀开猫眼盖,踮着脚凑上去看。
大叔手里拿着手机,应该正发送通知。旁边一抹白色衣袖,是要为我检测的大白。
圆形猫眼可视范围不大,但也足以看到外面大概情况。我松了口气,应着大叔一迭声的催促,按下了门把。
「女士你快点行吗?」
有什么念头忽然闪在脑中,我心下一震,咽回刚要出口的话,反而松了手。
好像不对。
刚刚在猫眼里看到的大叔一身黑,但往常见到的社区工作人员,都是穿着红马甲的。
瞌睡都被吓走大半,我抬手要拍额头,又怕弄出什么声响,转而放手向下,用力拧了下大腿。
痛意惧意并起,我没敢再出声,只龇牙咧嘴地攀上猫眼,再次看向外面。
那大叔显然是觉得屋里人麻烦,正一脸烦躁地敲门。走廊的灯打在他身上,被帽子口罩遮去大半的脸上,阴影与不耐明显。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人神情里有着遮也遮不去的凶悍。
更重要的是,他两臂都是黑袖,不只没穿红马甲,他连红袖标都没有。
他根本不是什么社区工作人员!
刚得出这个结论,数个细节也跟着涌现,许多我先入为主而忽视的部分一瞬拼凑,有什么可怕的猜想随之而起。
刚刚打开健康码的时候,我是联了网的。但微信却没有任何动静,我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或者通知。
往常社区工作人员上门前,一定会给我打个电话。一是提前告知避免我不能及时开门,二是提示我尽早穿衣,节省双方的时间。
但今晚这个时间,明显大部分人都在睡觉,如果检测的话,一定会先打电话。可我通话列表安静如旧,就连刚刚敲门不应的时候,外面的人都没想到打个电话,叫醒可能在睡觉的户主。
还有,刚刚第一次看猫眼,我其实只看到了一抹白色,是我下意识以为是大白。可这次看出去,视线里还是有那抹白色,但我始终没看到完整的部分,比如半个身子,甚至连一条会动的手臂我都没看到过。
而且,如果门外真的是两个人,那为什么一点交谈声都没有?
我心中后怕,脸虽贴着猫眼,身体却赶紧避开了门把,生怕不小心开了门。
敲门声终于暂时停了下来,一身黑的那个人垂手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猫眼。
我看见他右眼角有一条长疤,痕迹很深。
他再次砸门的时候,抬手那一瞬,我看到他手掌上也有一条深深的疤痕。
防盗门被砸得震天响,我额头跟着门身震颤,一锤一锤,像砸在我身上。
我屏息抖手,摸到了门把下的反锁旋钮。
因为还在居家期间,我门上被社区工作人员安装了报警器。只要门被打开,不管是屋主擅自打开还是怎样,社区那边都会即刻收到通知,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所以只要反锁住,我就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但反锁旋钮是有声音的,我以前都是直接拧,可那样会发出金属别进锁扣的声音,那声音清脆明了,我怕门外人听到。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借着男人砸门声音的遮掩,牢牢捏住旋钮,力道很轻,动作果断地拧了一下。
「咔——」
敲门声忽然停住,锁舌进锁扣的脆响就偏偏在这个间隙炸开,插进了短暂的寂静里。
后背瞬间被冷汗洇湿,我下意识看向猫眼。
那男人放下手不再敲门,反而贴了过来。
他竟然在笑。
那凶光尽显的眼弯了一下,长疤狰狞可怖,一同跟着弯折,像蓄势的满弓。
「你反锁了门吗?」
我怕极了,手指哆哆嗦嗦地按着手机输入法键盘,眼睛还要兼顾着门外那人,可越急越慌就越混乱,我手指乱戳,一个求救信息愣是磕磕绊绊,半天才编辑好。
「我刚才的确是装社区的人,但我是为了帮你。别发信息,不然你会死。」
门外的男人像是看到了我在干什么似的,他压低声音,语速也莫名加快。
我按向发送键的手悬在屏幕上方,惊疑不定地看着猫眼。
「听我说,你现在很危险。把门打开,我告诉你一切,不然我怕你活不到天亮。」
刚刚还很是凶悍的人突然改换了语气,门外男人强装着柔和,可那语气和内容都让我毛骨悚然。
他放缓语气,像是要和我说个什么惊天秘密,可我看着他眼角疤痕,倒觉得是开门死得更快。
我深吸一口气,把求救信息先发给了小区保安。
保安室就在几步外,今晚值班的保安又很负责,这个速度肯定比我现在报警要快。
消息刚刚发出,我就收到了保安的回复,他要我千万别开门,他和同事一起帮我解决问题。
我稍稍安心,紧攥手机的指节已经勒得发白,手心全是汗。但我打定主意,在保安到这里之前不开门也不说话,任凭这个男人怎么威胁蛊惑,只要我不开门,就一定没事。
「你是不是叫人了?」
男人见我始终没回应,大概反应过来什么,颇有些气急败坏。
「你快点开门!我没骗你,我是来救你的!你屋里有人!」
最后几个字,是他压低声音吼出来的,像是怕除我之外的谁听到一样。
我心底一紧,下意识就回头看去。
屋子里空荡熟悉,是我每日生活的样子。
「你屋里真的有人!快开门啊!你要是叫了人,我们就来不及了!一切都晚了!」
即便是白天,有人说这样的话也能让人心神一震,更别说现下是外面漆黑一片的半夜,我的屋子里还寂静得让人心慌。
他每重复一句,我心里就哆嗦一下,甚至对屋子里都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不可能,我安慰自己。居家前我刚刚进行过大扫除,家里每一个角落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又居家这么多天,门都被封上了,根本不存在那男人说的「屋里有人」的情况。
一定是骗我开门,如果真的像他说的是为了帮我,他为什么怕我叫人?
这么想着,我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渐近。
保安来了!
「我真没骗你!你家里有杀人犯!」
「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你被人盯上了!你快开门,我真的是来救你的!」
「你居然真的叫人,你为什么不信我!」
「没有机会了,你自求多福吧,要是不信,你就半夜自己起来看看!」
保安合力将他拖走的那一刻,那男人口中依然大放厥词,非要我开门。
不过从保安冲进单元门开始,到被拉出去,他再也没说过「家里有人」的话。没人就说我家里有杀人犯,保安来了就不再重复,他果然是在骗我开门。
我松了口气,着实被今晚一切吓得不轻。
没过多长时间,我就收到了保安的微信。
保安大哥为没能截住这个男人,被他钻了空子大半夜来骚扰我而道歉,同时也向我保证,之后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也简单向我说明了疤脸男人的情况。
原来这个男人就住在这个小区,所以才能浑水摸鱼,以住户身份进了我这个单元。这男人原本是个正常人,但一年前妹妹失踪之后,他就得了严重的精神类疾病。今天在我门前说的一串胡话,都是因为他偷偷倒了药。
了解清楚情况后,我也没有再严苛追究下去。
倒不是我完全不想追究,只是今天这个情况,我就算报警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疤脸男人其实什么危险性行为都没做,最过分的也就是半夜砸门,可也只能算是扰民。虽然我被吓到了,但他要是说敲错了门或者其他理由,我也都没什么办法。
所以在保安大哥问我怎么处理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到此为止。毕竟对方也是个可怜人,只要不再来打扰我,这次的事情我也是可以原谅的。
回复保安大哥的时候我还严肃地总结了教训,以后不管什么时间有敲门声,都一定要先看看猫眼,确定对方身份再决定开不开门。
处理好一切,天都蒙蒙亮了。我疲惫地躺回床上,倒头睡了过去。
再醒的时候才刚到六点,我裹在被子里,还是心有余悸。
其实我也很后怕,我不敢想,如果半夜没反应过来开了门,或者疤脸男人手上有撬门工具,那会发生什么。
但好在,他只是有精神疾病,并不是和我有仇,说出口的胡话也都不作数。
说来也怪,这样美好的周末早上,我又正居家出不了门,本应该很快乐地享受上午时光。睡个懒觉,起来吃点美食,看看剧,等待着测核酸的通知。
但我一点多才躺回床上,居然六点就醒了。
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昨晚的惊吓导致没睡好,因为疤脸男人莫须有的胡话,还是怕疤脸再大半夜来吓我。总之我没有任何赖床的想法,只觉得心里发毛。
我跳下床,没有去洗漱,而是直奔客厅,打开了猫眼盖。
我得确认一下,打消这种类似后遗症的疑虑和害怕。
一手撑着门,我凑上前去,发现视野一片昏黄,还窄了一点。昨夜还能看清外面的人,现下视野上方黑了一块,好像是被挡住了。
估计是昨晚几个保安和疤脸男人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撞坏了猫眼镜片,或者是把什么东西挂在猫眼镜片上,挡住了我的视野。
这间房猫眼装得很高,我每次看的时候都要踮脚贴上才能顺利看清。我眯着眼,一边腹诽保安大哥的马马虎虎,一边挤在猫眼上看。
今天走廊怎么这么暗,这长长的一条又是什么东西,难道猫眼镜片裂了一条缝……
我的心脏狠狠一沉。
视野的确被挡住了,但那和别人都没关系,也根本没有什么裂缝。
那是半只眼!
我死死咬住唇,生生把尖叫憋了回去。
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我没敢乱动,维持着半张脸贴在门上的姿势,确定了刚刚不是看错。
视野上方就是人的眼,我看到以为是猫眼镜片裂缝的东西,分明是昨夜看到的,疤脸男人脸上的长疤!
昨晚的疤脸男人根本没有走!
到底是为什么?保安大哥不是把他拉走了吗?我明明听得清清楚楚,他满口胡话地被拉走,那声音越来越远。后来就是保安大哥发给我一张他们在保安室的照片,我才放下心来的。
可这个人怎么会再次出现在我门口,还用脸贴着猫眼?他在这里多久,又到底看了多久啊!
我慢慢从门边退下来,拿起手机跟保安说明情况。几个字费了我全身胆气,按下发送键后我直接脱了力,蜷在地面上。
不管他到底是什么病症,他都已经干扰到我的正常生活了,这次我一定不会选择和解。
保安第一时间就回复了我,从他赶过来到给我发微信说明情况总共也没用几分钟。他的态度依然热心负责,但语气里充斥着疑惑不解。
他说我门口没人。
我像是读不懂字似的站起身,不相信是我看错了。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再次凑过去看,那带着疤的眼睛还在。
难道是疤脸男人在和保安玩捉迷藏?保安来他就躲,保安走他再来?
我心里打怵,几乎是哭着求保安再来一次。
这次我恳求他静悄悄地来,不要惊动疤脸男人。保安虽然并不相信我的话,但也还是同意了。
可他还是和上次一样地回复。他仍然说门口没人,那语气明显不耐,好像有病的是我。
但收到保安消息的时候,我正贴着猫眼看。
分明就有,那条长疤根本就没从我视线里移开分毫。
保安几乎已经把我定性成无理取闹的住户了,他再三保证我门口根本没人,很是诚恳地向我保证昨晚的事不会再发生。
我看着猫眼里定定地和我对视的那只眼,忽然有了某种可怕的猜想。
会不会……只有我能看到他?
寒意顺着脊骨窜上前额,我想到昨夜疤脸男人说的话,心底不住痉挛。
为什么他强调过了这个时候就迟了,为什么他数次提到零点,为什么他说我被人盯上了,好像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我大口大口喘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不是这样的。
疤脸男人有精神疾病,说的话根本不能当真。
可除了这种可能,我再也想不到其他解释这个诡异情况的原因了。
我分明能从猫眼里看到人眼,甚至能凭借那条长疤认出门口的就是昨夜的男人,可保安上门多次,还特意在我的提醒下悄声过来,都没发现我门口有这个男人。
我紧攥着手机,猫眼里疤痕依然清晰,保安却大概觉得我没事找事,已经不回我消息了。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同伙!
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让我不能思考。我急急吸气,努力回忆着刚才一切。
保安最后一次上门确认,是按照我的意思悄悄来的。可刚刚我第一次叫他来,并没有要他放轻声音。但与昨夜相反地,我根本没听到任何脚步声。
所以其实保安根本就没来。
所以昨夜他反复且详细地给我讲述疤脸男人的可怜经历和病史,还不忘暗示我如果我继续追究他会因为这一个小小疏忽,丢掉保安的工作。
我得到了最惊悚的答案,却实在想不通其中关窍。
这个保安其实和我很熟,曾经帮我解决过一些麻烦。每天路过保安亭的时候,我要是不忙,还会和他聊几句。
这样的情况,从他的角度来讲,要是想做什么,或者说想骗我开门,应该不算是难事。就算他想增加成功概率,也应该找熟人骗我,不该和这个一脸凶相、只会让我更加警惕的疤脸男人联手啊。
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试图用英雄救美的方式让我更信任他,还是他有其他目的?
我想不明白保安的真实意图,也不明白这个疤脸男人为什么一直在我门前蹲守。
不管他和保安是不是同伙,他们应该都能从门上的报警器和其他贴着的东西上,得出我正居家这一结果。一个居家时限还没到的人一定不会主动开门,那他这样的蹲守,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除了使用的时候,我都会盖上猫眼盖。所以如果是偷窥,他也根本看不到什么。
这好像说不通。
两人联手,一人半夜砸门吓我,一人假装救我,吓我的人没有退场,反而一直站在我家门口,时刻盯着什么都看不到的猫眼。我琢磨良久,还是只能猜到之前那两种可能性。
可我觉得,就算是他们有什么我还没猜到的目的,这一切筹划还是很生硬,漏洞百出。
因为不管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都要通过我开门这个动作来实现。假设我真的忘记社区的规定,擅自打开了门,那我也可以在看到坏人的瞬间,或者是明白自己被骗的那一刻,呼救出声。
只要发出声响,周围的邻居,隔壁单元的住户,就都能听见。而且我就住在一楼,不管是尖叫还是呼救,都能在瞬间被人听到。
这个念头刚起,后知后觉的悚意一瞬攀上我后脑,冻住了四肢百骸。
是啊,我的邻居呢?
昨晚动静那么大,疤脸男人又是砸门又是喊我,那个时间正是半夜大家睡得香的时候,突然被吵醒,一定会怒火冲天。
可疤脸男人不断地在走廊叫喊,几乎没什么停顿地砸门,我的邻居们竟然没有一个打开门看看是谁在闹事,甚至没有人隔着门喝止。
直到后来保安上门,那男人赖着不肯走,两个保安合力拉扯,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拽出单元门。保安控制男人的过程声音更大,但这个单元里愣是没有一声门响。
难道他们思想一致,都觉得事不关己,宁可被吵得睡不了觉也不愿出言制止?这些邻居里,真的就没有一个脾气暴的,想也不想地拉开门训斥吗?
越深想越诡异,我齿关打颤,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因为我记得,我其实只见过他们一次。
所有邻居,我的确都见过,但他们所有人,我都只见过一次。
我对门住的是一对老夫妻,住进来第一天搬行李的时候,对面的门一直是开着的。我当时不经意看了一眼,还被门缝里那双老人浑浊的眼吓了一跳。
二楼住我同侧的是个姑娘,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应该是几个月前的一个雨天我曾经见过她。
那个时候我刚从外面回来,她正好下楼拿外卖。我一身雨雾湿气,她神色淡漠冰冷,好像还有一丝隐约的嫌弃。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碰到了她的小臂,那冰凉的触感比屋外的雨水更甚。
至于老夫妻的楼上,也就是冷脸女孩的对门,住着一个帅哥。
和他见面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是一年前我生日那天。那天我在家自己庆生,他傍晚来敲门,说自己住 201,问我借蜡烛。
门开的时候我着实惊艳了一下。门边站着的人穿着很有个性的潮流服饰,像个男模。他的样貌真的耀眼,个子身材都很优越,倒不是百分百完美,但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帅哥。我当时沉浸在他的魅力暴击里,没太想清楚哪里不完美,只隐隐觉得 五官好像哪里有点瑕疵,但其他条件真的是千里挑一。
现在想想看,我知道瑕疵在哪里了。
他的眼眸,好像太过漆黑。并不同于初生婴儿那种黑葡萄一样的双眼,而是类似一张黑纸,暗而无光。和我对视的时候,黑压压一双眼眸,像极了某种奇诡的物件。
除了这三次,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甚至,现在想想,我好像都没听到过走廊有脚步声。
以前因为我上下班时间不算规律,就算在家也不会留意外界动静,我好像从来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现在想来,这样的细节好像很早就有。
我顶着背后冰凉的墙面,不愿意相信心里荒诞的猜测。恐惧的泪盈了满面,我哆嗦着点进了小区微信群,找到三户人家的头像,发送了验证消息。
出乎意料又谢天谢地,通过了一条。
那个帅哥通过了我的好友验证,我怔了一瞬后血液上涌,心脏几乎要跌出来,抱着手机又哭又笑。
帅哥刚刚通过申请,楼上的姑娘也通过了我的邀请。我还没来得及发什么,她就劈头盖脸地责问我昨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害得她根本没睡着觉。
这个问题一发过来,我先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庆幸。
果然她听到了,看来她只是个性冷漠不愿多管闲事。或许我确实进出时间不规律,才巧合地只碰见过她一次。
其他两户情况差不多,话里话外都能听出来对昨晚疤脸男人砸门的不满。
我终于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手机还停留在给帅哥回复的界面,突然弹进来一条消息。
是微博上我关注的一个大 V,转发了一条案情通报,加上一个受害人的打码图片。
一晚一早情绪跳楼机一样起伏,我根本没兴趣看这些东西,正要退出程序,我瞥见那张受害人图片上一角,眼角忽然剧烈地跳起来。
那个受害人一身黑衣,右手手掌有很明显的一条长疤。
我点开图片放大看,他的面部一团马赛克,但其实能隐约看到面中到眼尾一条深色印记,应该是疤痕。
文字说明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个受害人在我们小区外的小吃街上遇害,时间推断为凌晨两点。
凌晨两点,正是我处理完和疤脸男人纠纷的时间。
可我也能很明确地辨认出,我在猫眼上看到的半张脸——或许现在还在猫眼上贴着,只要我打开猫眼盖就能看到,那个人就是昨晚的疤脸男人。
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更不可能既活着……又死去啊。
心跳打鼓一样乱,我腿脚都有些发软。撑着门框,我定睛看了猫眼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好像从我早上起来打开猫眼盖开始,视野里就一直是这半只眼和一条疤。
之前我听说过一种恶作剧的形式,就是把贴纸贴在猫眼上。如果是精心设计过的贴纸,会在外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屋里使用猫眼的人会看到贴纸里侧的内容。
为了验证猜想,我点开手机计时器,凑上去仔细观察。
我瞪着眼睛,在心里默默数数,直到眼睛酸涩都忍着没有眨一下。
直到我眼睛酸痛得再也撑不住,猫眼可见的部分依然一动没动。那个所谓的半只眼睛,竟然眨也不眨。
我抬手擦了擦眼角,看见手机上的计时器已经快一分钟了。
果然,这是不知道谁做的恶作剧。我误会了保安,也猜错了自己的处境。
我打气般地勉强勾起唇角,却正看见猫眼里的半只眼动了一下。
很快,但我的的确确看到了。
惊叫声再难抑制,我跌坐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
还没缓过神,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又吓得我一激灵。我木讷地转头,看见了小区群的通知。
这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是最真实的救命稻草。我紧攥手机,果然看到了社区网格员私信我的通知。
这次是真实的。社区工作人员带着大白,正在赶来我家的路上。
手机机身刚刚震动,我就飞快地接了起来。
就像刚才和保安说的那样,我请求社区工作人员悄声过来,帮我看一看我们家门口,到底有没有人。
电话那端答应下来,我则盯紧猫眼,全神贯注地看着视线里的半只眼。
机身再次震动的时候,我确定我又看到了那只眼在动。
我快速瞟了眼手机,社区工作人员清楚地给我拍了几张照片,不止我家门口,就连他来的路上,都没见到有人从我们单元出去。末了,还发来一段他来我们这个单元的全程视频给我。
这个明确得不容置疑的好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我不可避免地走了神。再看向猫眼时,那里已然清朗亮堂,是走廊的视野。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在怀疑自己之前是受惊过度出现了幻觉。
门外社区工作人员怕吓到我一样柔声叫我,甚至照顾到我的情绪,他们连门都没敲。我透过猫眼,能很清晰地看到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大叔和防护服包裹下的医生姐姐。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让人安心,直到门关上,我还能听到社区大叔安慰我的声音。
我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并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轻松。
现在看来,我门口这个「半只眼睛」的确和猜想一样,并不是真的有个人站在这里。真正的疤脸男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可昨夜刚砸门骚扰过我,离开后不久就横尸街头,这真的是巧合吗?
而且,就算我门上被人贴了恶作剧贴纸,那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上午,贴纸里的内容又为什么和疤脸男人那么相像?
这些奇怪的状况一直困扰着我,我惶惶惑惑,蹉跎了一整天的假期,终于勉强放平心态,不再去疑神疑鬼。
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我无奈地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放下心来。
疤脸男人的话就像什么恶毒的诅咒,白天没有什么感觉,天色一暗,那些可怖的字眼就随着夜色充盈整间屋子。恐惧潜滋暗长,凉飕飕地爬满房间的每一寸。我一闭眼,就觉得身边窸窸窣窣,有人悬在上方注视我。
起身喝了杯牛奶,放了有利睡眠的歌曲,尝试了很多次可依然不能正常入睡,我索性放弃了。我想,不如就定一个零点的闹钟,等到了半夜,我起来看到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的话,肯定就能赶走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怀疑,重新正常生活。
刚刚调好时间,我食指一顿,伸手删了这个闹钟。
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只是想,万一真的有什么,那寂静的夜里,半夜骤起的闹钟声,一定会害死我。
我打算缩在被窝里,一直睁着眼,等着零点来临。
其实这间房里不可能有除我以外的人这件事,我是很肯定的。因为这间房结构简单,每个房间的屋形都一目了然。房间里从衣柜书柜到碗筷柜、储物柜,都是透明玻璃的。
而且我有一点强迫症,所以屋子里的摆设都是贴着墙,或者以其他规律摆放的,根本不存在藏人的地方。
所以疤脸男人说我屋里有人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回头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在说谎。
睁着眼睛硬挺真的很艰难,刚刚我还是想睡睡不着,偏偏在打定主意要清醒地等零点后,我立刻清晰地感觉到困意来袭,恨不得下一秒直接昏睡过去。
所以说是清醒,其实我也打了几个瞌睡。只是大概一直在意念里暗示自己不能睡,我才没有陷入深度睡眠。
又一次睡意弥漫,我几乎要挺不住了,突然听到一声塑料发出的「刺啦」声。
被子里的身体猛地哆嗦一下,我颤着手按亮手机,正好是零点。
我大气也不敢喘,甚至都不敢把头伸出被窝一点。
虽然决定要清醒地等零点到来,可我内心其实根本就觉得没事,这样做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心的。
可我没想到,零点到来的那个瞬间,我家里真的有声音。
我屏着呼吸,试着分辨有没有其他声音。
勉强找回一点理智,我咬紧牙关,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动。
不管屋里是什么,只要我不动,对方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既然他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那就说明他的目标不是我,只要我装睡装不知道,应该不会有事。
我闭上眼,努力平复不停乱颤的眼睫。虽然怕得快哭出声,我却一点异样都不敢流露,只努力地均匀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之前塑料声音响起的地方大概是厨房,但那一点声音之后,我再也没听到过任何动静。我的耳朵就像在真空中一样,什么也捕捉不到。
担惊受怕不知多久之后,我捂了一身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凝神细听,依然什么都没听到,最后迷迷糊糊间,竟然心大地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意想不到又实在昏沉,我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睡了这么久,我却感觉还是没睡饱。坐起来的瞬间,我忽然想起来了昨晚的一切。
日光明澈,那些恐惧战栗又藏回了深夜。我鼓起勇气,决定去外面看看。
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刚走到卧室门口,就明白了昨晚一切。
厨房地上,有一小袋塑料包装的糖果,我在卧室门口就看得见。
糖果的大袋包装就被我放在厨房的储物架上。昨晚拿牛奶出来热的时候,我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大包装,里面的糖果装得不稳,掉下来砸在了地上,正好被睡不着的我听到。
虚惊一场,我感叹自己现在真是杯弓蛇影。还好这是最后一天居家,我长舒一口气,决定明天就出去转转,把脑袋里这些不好的回忆都用美好的经历覆盖,不再胡思乱想。
但其实到了晚上,我还是睁着眼看天花板,直到过了零点,确认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声响后,才终于放心。
又一次入睡失败后,我一个鲤鱼打挺,按亮灯开始翻箱倒柜。
我在找之前买的监控。
这个摄像头我其实买了有一阵了,但收到后一直放着没装,如果没有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我或许都忘掉它的存在了。
妥善安置好摄像头后,我打开手机查看了监控画面,很清晰,也很有安全感。
有了这道保险,我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过手机看监控。
顾不得解封的喜悦,我径直扎进监控画面里,认认真真地盯着画面看。
我悬着心,仔细拉动进度条。好在画面一直是空空荡荡的,每一帧都安静得让我安心。但几个小时的监控太耗电,手机电量明显不够。我起身充上电,决定用电脑看。
像每天一样掀开电脑屏幕,等待开机的几秒,我轻松地哼着歌伸了个懒腰,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是很放松的样子。
电脑亮起的一瞬,我输入密码的手都是抖的。
因为刚刚打开屏幕的时候,我摸到电脑底部有细微的热度。
不止电脑底部有热度这一点,我桌子上还有其他异样。
我有个习惯,在用过电脑后,我会用酒精贴片给鼠标消毒。我清楚地记得,昨晚的贴片我没有扔掉,而是顺手放在了鼠标边上。
按照我强迫症的性格,贴片会被下意识贴着鼠标放置。
但现在,贴片反而是贴着电脑放置的。
有人动过我的电脑。
刚刚起床之后为了放心,我曾经拿着手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整个房间里完全是我睡前的样子,就连我刻意设置的「头发丝陷阱」,也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现在还没到社区工作人员上门帮我解封的时间,也就是说,门上的报警器还在。所以在昨晚到现在这几个小时里,如果有人从门进来,社区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甚至会有工作人员上门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这个人不是走门。
可是走窗就更不可能了。我自己住在一楼,深知一楼尤其应该防范偷盗,我在住进来的时候,就买了几个阻窗器,每一扇窗上都有。如果不是必要情况的话,我根本不会开窗。
不管怎样,这个人现在不在屋里,证明至少现在我是没有危险的。但我不知道这个人可能会在哪里,会不会注意到我的行为甚至表情。所以我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按开监控画面,一边站起身,神态松弛地去够手机。
手接触到手机的刹那,我浑身僵住,嘴角面具一样挂着的微笑,险些维持不住。
卧室窗户上根本没有阻窗器!
我编辑着报警信息,用最凝练的语句表达这两天以来的所有怪事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不可能。
我买来阻窗器是研究过的,除非暴力砸窗,不然在外面根本动不了它分毫。
头脑过电一样,我几乎组织不出要说的话。我着急地仰头深呼吸,正看到电脑里播放的监控画面。
凌晨零点一分,我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查看监控画面。用酒精贴片擦拭鼠标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把贴片从鼠标旁边移到了电脑旁边。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监控里的自己,然后就看到,起身时我大概是困意上头,不小心蹭到了窗台,把阻窗器刮了下来。
回头看去,阻窗器确实在地上。它正好掉在了地上玩偶的身上,应该就是这样,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编辑好的报警信息没有发出,我手指迟疑,却实在不记得昨晚曾经起来过。
但监控里的人的的确确是我自己。
如果真的是我的话,那阻窗器离奇离开窗台,酒精贴片移位,电脑还有热度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难道真的是我忘了?一切都是我自己吓自己?
想起之前我也有睡蒙了忘记前一天曾经做过什么的时候,我又有些动摇。摇摆不定中,手机弹出一条消息。两声震动之后,我听到客厅传来两下敲门声。
声音很轻,像怕打扰了里面的人。
疤脸男人带来的恐惧还有残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跑到门边,扒住猫眼警惕地看。
我只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那人看上去是个年轻人,穿着很有个性的潮流衣服,我好像在哪见过。
消息是社区工作人员发来的,他们正在来的路上,准备帮我取下门上的报警器,所以提前通知我一声。
我刚刚回复了「收到」,手机就切换到了来电页面。
号码是平台提供的虚拟号码,但接电话的声音我还算熟悉,是总给我送快递的一位小哥,告诉我快递放在门口了,有时间可以取一下。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我一时有些发愣。直到看了物流信息,我才想起来是前几天买的香水,家里那瓶用完了,我又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
刚刚退出页面,社区工作人员就发消息说他们到了。我听着门上窸窸窣窣,看着猫眼里红马甲来回移动。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敲响,社区工作人员告诉我可以出门了,那个大叔走之前还提醒我门口有个快递,要我别忘记。
我开门一看,果然是香水快递。包装拆开,物品完好无损,商家还赠送了一个小礼物,外加一封店长的手写信。
小礼物是他们家新出的香水小样,我把两瓶香水拿进屋里,踩着门框拆开信读。
展开内页,淡淡的香气随之而来,信上只有几个字,我的愉悦凝在嘴角,快速拽上了门。
信纸哆哆嗦嗦砸在了客厅地面,我踉跄着后退,可那些字血红一片,再次撞进了我的眼。
「一个小礼物,希望你喜欢。节日快乐。」
前几天是有个节日。物流耽搁了一阵,按照正常时间来算,这份快递的确应该几天前到。用红字可能只是卖家想显得温暖一些,不像黑字那么官方。
可这个节日……根本不是给活人过的啊!
我头皮发麻,觉得地面上的红字都变成了血红的眼,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血腥味。
到底是谁!这封信又是什么意思?
「叮——」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划开接听键的一瞬我都是木讷的。
「不好意思阿鲸女士,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给您送错了快递,因为两份外观一模一样,地址又是一个单元的,我不小心就送反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就回去,给您换一下。」
送错了?
我下意识跟着喃喃,头脑里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信息。
「一个单元的?你的意思是,我手里的快递是我们单元住户买的?」
可这礼物就算不是我,任谁拿到手,都会觉得瘆人吧?谁会买这样的东西啊?
「是的是的,真的抱歉,您手里的快递是 201 先生买给女朋友的,也是他发现不对的。因为要庆祝交往纪念日,那位先生发现他嘱咐卖家给的贺卡信封不在快递里,仔细看才发现是我送错了。」
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一股无名火反涌而上,我尽力克制,不想迁怒这位只是不小心送错货的快递小哥。
原来这个「节日」不是我想的那样,只是交往纪念日。
小哥还没上门,楼上的帅哥自己先下来跟我换货了。
用他的话说,反正都认识,也没必要麻烦快递小哥再跑一趟了。
我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自己拆开了快递,也看到了那封信。帅哥倒不介意,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自己是因为写字太难看,才拜托店家写贺卡的。
这帅哥提起女朋友神色温柔,我也刚巧知晓对方并不是单身,从前隐隐动过的心思也就顺理成章地熄灭了。
如今没了什么绮思,我再看面前人也就不带天然滤镜了。这样看去,他的眼睛的确是幽黑无光,很是奇怪,甚至有点吓人。
帅哥柔声讲起自己和女朋友的二三事,听着他对女朋友的各种描述,倒也真的甜蜜。但我现在并没有听爱情故事的想法,我看着帅哥这张俊脸,总会想起那晚的疤脸男人。
可能是这几天的连锁反应,我现在几乎是风声鹤唳的状态,看什么都觉得可怖。
我草草地让谈话收尾,赶紧检查了包裹,拿回自己的东西之后立刻带上门,直把帅哥的一句「再见」失礼地关在门外。
大门再度关紧,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的汗。
这个包裹的确是我的,拆开来看也是我买的东西,里面只有张好评返现的传单,没有奇奇怪怪的信件,我靠着墙,又一次从崩溃边缘回来。
还没平复心态,我就毛骨悚然地看着玄关地毯上有个长腿蜘蛛,估计是刚刚开门换快递的时候外面爬进来的。
我最怕这种虫子,更怕细长腿的蜘蛛,一个愣神的工夫,那蜘蛛先一步登堂入室,细长的脚密密麻麻,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手忙脚乱,赶紧去茶几上拿面巾纸,险些踢翻刚买的香水。
再回头的时候,该死的蜘蛛已经不在客厅。我虽然害怕,但更怕现在不处理,这东西会晚上出现在我身边,甚至是床上。
翻箱倒柜地找了许久,我泄气地走回卧室的时候,还真看见了它。
我卧室里床和电脑桌相对,门所在的那面墙和窗户正对,那只长腿蜘蛛就在电脑桌靠着的墙和门框所在的墙面交接的那条线上,离天花板也就几十厘米,暂时还趴着不动。
我顾不得害怕,赶紧从厨房搬来了前段时间买的梯子。
这个梯子本来是去年年底我买来想「扫棚」的,隔壁单元的姐姐当时告诉我,他们这里有春节前扫天花板的习惯。但我买来后一直懒得扫,梯子也就闲置着,没想到今天能在抓蜘蛛上派上用场。
蜘蛛离门框所在的墙更近,我把梯子架在门框旁,小心避开了门旁边我贴在墙上的穿衣镜。
好在爬上去的时候,蜘蛛还乖乖待在原地。我心底发麻,还是拿着面巾纸,硬着头皮去抓。
把蜘蛛包进纸里的刹那,我甚至感觉它在隔着纸咬我。两个指甲捏着纸团,我发狠地甩了甩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
正纠结把纸扔到地上我再下梯子蜘蛛会不会跑出来这个严肃的问题,我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
电脑桌靠着的墙、门框所在的墙面和天花板交接的那里,也就是刚刚抓蜘蛛那条线再高几十厘米的地方,好像有个小黑点。
我有点近视,加上平常也就是打扫屋子和地面,几乎没抬头仔细看过天花板。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污渍了。
难道是钉子?住进来之前,房东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千万不要自己在墙上钉钉子,这个虽然不是我钉的,但住进来我也没第一时间发现,房东会不会硬说是我啊?
我赶紧下梯子扔掉蜘蛛这个烫手山芋,看它冲进了马桶再也没有踪迹之后,我拿起手机,打开视频页面爬上了梯子。
我得尽量向房东解释这不是我弄出来的。
爬到最高阶,我才看清那不是钉子。
是一个摄像头。
很小,圆圆的一个黑点,正悄悄闪着红光。
说不上什么感觉蹿上了头脑,我脊背生寒,像被那个摄像头定了身。
原来我房间里的确有人。只是那人把眼睛装在了天花板,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方式藏在了我的眼皮下!
所以我这些天用来试探的陷阱对方一个没中。因为他在摄像头里看到我是怎么样、在哪里放了头发和纸条,他知道我为了应对他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等到零点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装了监控,监控里也空空荡荡一切正常,不是因为家里是安全的,只是因为对方知道我睁着眼。
还有,早上我看到的也不是真的监控!
我碰掉阻窗器的镜头并没有明确照到哪里碰到,只是前一帧是我转身蹭到窗台,后一帧是阻窗器在地上,这完全可以剪辑而成!
还有酒精贴片从鼠标处移动到电脑处,一个倒放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这一切的成功根本不难,因为我的监控正好和他装在同侧!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他什么时候装的摄像头?
思绪杂线一样越拧越乱,我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凭着本能下了两级梯子,眼冒金星地拨出了报警电话。
我一阵恍惚,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精神,身上疲惫无力,数种情绪挤来挤去,我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
报警电话接通的瞬间,我抬头,正好看到镜子里有双人眼。
那眼睛黑漆漆的,我刚刚把它关到门外。
201 的那个人!他正趴在我的窗户上!
我崩溃地跌到地上,不顾崴伤的脚,死命地拉扯窗帘,可那张奇怪的脸就像烙在我窗户上一样动也不动,窗帘盖过那双眼的瞬间,我看到他扬起了唇角。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眼前的情况,挤在墙角回忆自己住在哪里,接警的姐姐让我锁好门窗,他们十分钟就过来,我已经说不出话,只大睁着眼盯着窗帘。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觉得他会掀开窗帘进来。
窗帘后面的影动了动,我跟着哆嗦一下,才稍稍回神。
他要跑!
不行,他要是跑了,我就完了。
我手脚并用地扑到窗前,头撞上一片坚硬才反应过来,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玻璃。
影子消失,我绝望地把头砸向窗户,忽然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你给我站住!」
后来怎么到的派出所我已经不记得了,我看着警官姐姐的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没事了。
那个 201 的人本来趴在窗前是用相机在拍我,被一个社区的大妈看到了。他赶紧跑开,被大妈叫着追了一路,正撞进进小区的警方手里。
警察姐姐告诉了我所有情况,这个男人从我住进来就开始寻找由头装摄像头,我之前记忆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就是他计划装摄像头的那一天。
他假装借蜡烛,趁我找蜡烛的工夫打量了我家里的布置,确定了摄像头装在哪里。然后在我出门的时候,他悄悄潜进我家,安了那个摄像头,从此消失在我眼前。
他监控我这么久,早把我的生活习惯分辨得清清楚楚,包括我的喜好。
而那个快递包裹根本不是送错,据他自己承认,那是他在「示爱」。
他所谓的女友,就是我。
警察姐姐送我回了家,可一路上我还是频频回头,总感觉哪里都有人在盯着我。
六神无主地在房间里待了一会,我发消息给房东,告诉他我要搬家。
房东是个很爱占小便宜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他还叫嚣着告诉我不退租金,而且墙面的损坏要算在我头上。
我无意和他纠缠,只把他全部要求一一应下。
可挑房子也需要时间,我一夜没睡,终于找到一套合适的,但房主告诉我三天后才能搬过来。
我没有办法,但这间房我真的一天都不想住了,甚至我自己的行李东西,我都全部不想要了。
再三求过新房房主后,那边还是说三天后才能住进来。我捏着包,决定出去住酒店。
战战兢兢地走到单元门口,我碰到了隔壁单元的姐姐,她和我一墙之隔,之前「扫棚」的说法还是她告诉我的。
回忆涌上心头,我只恨当时为什么没听她的,勤快地扫一扫天花板。那样,我当时就能发现这个摄像头。
隔壁姐姐也知道我的事,现下看我拎着小小的包,也猜到了我是要出去订酒店。她人很好,叫我不要去,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来她家住几天。
虽然觉得很打扰对方,但我实在太害怕了,我觉得就算是出去住酒店,我都没办法正常睡觉。所以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她,赶紧挤进了她家。
进了她家里,我有点拘谨地站在原地,姐姐热情地招呼我随便坐,一边拿起茶壶要给我泡茶。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就在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让她不要泡茶了。
她不依我,要我先去客厅坐着,她说一会再帮我热杯牛奶,让我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