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专栏《深情、谎言与爱你》
周江临给了我一巴掌,就因为我和他新交的小女友拈酸吃醋,争吵不休。
他应该没使多大劲,不然我的牙不可能还好好地镶嵌在牙龈上。
但脸上仍旧是火辣辣的痛,他的小女友嘤嘤宁宁窝在他旁边,脸上是一副可怜相,但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挑衅和嘲讽。
1
周江临以前虽然烦死我,但从来没对我动过手。
这一巴掌,倒像是突然给我扇醒了。
我憋住鼻腔的酸涩,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周江临从女友胸前撤回自己的手臂,一个眼神没给我。
坐在车里,我也憋着,一点眼泪没掉。
但翻看手机的视线仍旧越来越模糊,对面的周唳久半天才把电话接起来,他那边还吵吵嚷嚷的。
「又干嘛?」他语气永远都是气冲冲的。
决堤泄洪一般,我直接哭出声:「周唳久,你哥……你哥他打我……打我脸,可疼可疼了……」
我哭得打嗝,疯狂找抽纸巾。
他似乎挺忙,嗯嗯哦哦的:「他打你啊,你打回去呗。」
我又憋出一口气,吸吸鼻子,出声挺大:「他扇我脸……从来没有人打过我。」
「哦……」他那边有汽车引擎的声音。
「我靠周唳久你是不是有毛病我特么被暗恋对象打了你还嗯嗯哦哦老娘我是被他女朋友
耍了啊委屈得不行你立刻马上一分钟出现在我面前我要暴饮暴食我不干了……」
我歇了口气,继续委屈,也降下声音:「……或者我现在来找你也行。」
那边短暂地安静下来:「我在车厂,6 号场,你过来记得戴口罩走后门,别又大摇大摆。」
车子停半天,终于启动,我用纸巾狠狠揉了揉脸,旁边的助理姜姜凑过来:「伊伊姐,别这么对自己的脸,这儿已经够红了,明天还有拍摄呢,你悠着点……」
我吸了吸鼻子:「我失恋了,总得有个失恋的样子吧。」
「……」
前面的司机小张搭话:「就是嘛,伊伊姐演技这么好,网络上还有人说你不会演,我看是他们眼瞎。」
我掏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顺嘴回复:「不要在意这些,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言论自由嘛。」
熟门熟路地全副武装进了车厂,远远就看见周唳久背对着我来的方向。
一辆车被架起来,他穿着件黑色背心,侧头和旁人说话时看见露出嘴边叼着的烟。
我小碎步走到他后面,拍了拍他露出来的肌理顺滑有力的肩膀,他一只手撑着一边车门。
感觉到动静回头瞟我一眼,嘴边的烟随着他说话微动:「来了?」
我掀开一点口罩的边给他看:「你哥他打我。」
他皱眉:「你自己作。」
然后转回头继续改车,扔下一句:「你进去等我,我今天忙。」
2
周江临和周唳久是两兄弟,但从里到外两人截然不同。
若不是同一个姓加上那双眼睛很像,谁都不会看出来。
周江临自小就是三好学生积极分子,高冷自持,严谨冷然,一路顺风顺水被人供着,学历高,成绩好,最后理所当然地子承父业把公司发扬光大。
那么周唳久就是他哥的反义词。
周江临是所有老师的眼中宝,周唳久是肉中刺。
校规上列着的每一条,周唳久都涉足颇丰,除了早恋,这狗东西似乎就没长那根筋。
对男的是不耐烦,对女的就是单纯地烦。
他混过义务教育,他爸又给国外某所大学多投了点资金让他继续混,混完回国,自己伙同一帮狐朋狗友开了这家修车改车场,还承接市里的赛车道。
我在他们这里看见过的车,认识的,说得上名的都比我辛辛苦苦一年赚的钱还多,暴利行业。
周唳久周老师更是抢手不好约。
当然价格也是相当美丽。
我在周唳久自己单独的休息间办公室照着小镜子给自己补妆,主要是让脸上的巴掌印看着更明显。
又给自己滴了滴眼药水,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可怜巴巴的。
等周唳久半天,他才拿着东西进来。
我先撇撇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努力回想本科老师教的如何演好一场戏。
周唳久眉心微皱,到我面前,身上有冷冽的烟草味:「你是不是闲得,去招惹人家?就那么喜欢?」
「你又知道是我主动招惹他了?」
他伸手固住我的下巴,眼睛盯着我的侧脸:「那不然他为什么打你?」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我相信自己的化妆技术,肉眼看周唳久这个直男帝是看不出来的,但若是他上手,冰一润,药膏两抹……他再看不出来那就奇了怪了。
我后撤自己的脑袋:「你别碰,痛。」
「就让它肿着,你明天不出镜?」他啧了一声,眼睛下垂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睫毛有些密,遮住下面的瞳。
「我晚上回去自己弄……」我扯他手肘:「我就想让你心疼心疼我……」顺便心动心动就好了。
他停了会:「矫情什么?爱涂不涂。」放下东西,便往桌子那边绕。
「我们去吃饭吧。」我跟在他后面。
「晚上有事。」
我气死了:「你天天都有事,比我这个大明星还忙。」
他背对着我在柜子里翻东西,冷笑一声:「还大明星呢。」
找出来一把钥匙,回头看我两眼,似是觉得我肿着脸难看:「晚上我要去谈事,真正事,别闹。」
「那我也去,我安静待着,不说话,一句都不说。」
「你去干嘛?自己没事干。」他另拿了衣服裤子似是要去冲澡。
「我就是没事干,可无聊了。」
若是以前,他大概率会说让我去烦周江临。
但今天的情况是,我刚被周江临扇了脸,还是作为一个主要靠脸吃饭的小演员。
3
周唳久皱眉回看我:「长点脑子,自己想想,你觉得合适吗,生怕人家认不出来你,把你发到网上去,你又来找我哭。」
「我戴口罩,戴帽子。」我向他保证。
「吃个饭谈个事,你在我旁边全副武装当保镖呢,自己回去待着。」
最后我还是跟上了周唳久。
好不容易的机会,不好好把握是傻蛋。
他在驾驶室冷淡淡地开着车,脸色很臭。
我在副驾驶开开心心地包装自己:「我真的,今天晚上就坐你旁边看着你,不说话不开口不吃东西,你看,」我降下声音,吸吸鼻子:「我今天这么难过,找你陪陪我不行啊…」
「我陪你有什么用?」
「你是我发小啊!那感情自然别人比不得,你在我心里可是排 no.1 呢!」
他冷哼一声,看都没看我,不耐烦地扔给我一包奶油饼干:「瘦成什么样了,还不吃饭。」
我拆着包装纸回他:「这不是标准体重吗?」
「标准个屁。」
……
我也没想到周唳久谈正事会谈到酒吧的包间里。
对我倒确实是安全了,故作暧昧的深色灯光,周唳久坐我旁边,几乎把我遮挡完了。
我躲在沙发角落里看着旁边的人发呆。
他右耳后颈骨那层皮服上有一个小小的刺青,纯黑线条的一只鹰,笔画简单但神态刻画得极好,看久了,在昏暗灯光下似乎要展翅而飞。
他在与对面的人谈俱乐部的事。
他们似乎是想自己组一个俱乐部出来,在谈一些职业的非职业的赛车手。
「注意点影响。」他的声音脱离话题出来冷淡地响起来,我也才回神,悄悄偏头一看,原来对面与他谈事的几人中一个正在与怀里的漂亮女生激烈热吻。
不该看的长针眼,我正要后撤头,周唳久偏过来,盯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机智这么会把握,直接弯腰一倒倒在他腿上,自己把他的手臂揽在我背上:「我困了困了,睡会,你谈你的,别开小差。」
他身上的气味与他这个人一样,干净冷冽,像是刺激的薄荷。
我还悄咪咪伸手往他那侧腰抱了抱,隔着一层薄 T 恤,内里是紧实温热很是明显。
赚到了,这一趟。
4
脸上有淡妆,但我还是装作不经意地在他腰上蹭了蹭。
想要再得寸进尺做点更过分的事情时,周唳久被我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上移,卡住了我的后颈,手指温度有些低,隐含威胁。
我规矩了些,他们谈的事我不感兴趣,但就这样待在他旁边我也一点都不无聊。
不枉我今天挨的这一巴掌。
我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安排时间赖住这个人,就感觉自己的发尾被人用手指轻轻顺了顺。
其实感觉真的很细微,但待在周唳久身边,我每根神经末梢都发挥了最大作用。
我憋着这点激动,直到他们谈完事回去的路上。
坐在副驾驶侧过身问周唳久:「你刚刚干嘛摸我头发?」
他启动汽车,开了车窗看了眼后视镜,注意力根本没在我这:「你有病?」
「你摸我头发干什么?」
「别烦人。」
「你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色?」我撑着下巴偏头看他,看他利落的脸部线条和睫毛投下的小扇子似的阴影,不自觉就想笑。
他终于给了我一个眼神:「坐好。」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啧了一声:「什么问题?」
「小周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我睁大眼睛看他,不错过他脸上的分毫神色。
「你管那么多?坐好,不然我让你助理来接。」
我撇撇嘴:「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别赖赖唧唧的。」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嘛?」
他皱眉不耐烦:「喜欢不磨人的。」
「……」
到公寓楼下,我不情不愿地慢悠悠下车,踢踏着步子,最后还是转到驾驶室那边,趴在窗边看他。
「干嘛?」
「我难过。」我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半天,他才伸出手,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我的头:「行了。」
他一根手指按了按我的脸,似乎在借着远处的灯光观察,我想起我画的那厚厚的腮红,心里跳了一下。
慌忙撤开距离:「你走吧走吧,我自己回去伤心,拜拜拜拜。」
他皱眉像是瞪了我一眼,才启动汽车飞快地离开。
他总是有些凶,表情凶,语气凶。
但我又觉得他是我遇到过最温柔的人。
5
第二天在广告拍摄地,运气很奇妙的,周江临那个新交的女朋友也在。
逢场作戏而已,戏结束了我也不想理她。
我坐在化妆间开开心心地盘算着晚上怎么去赖周唳久。
余光瞥见小白花给我疯狂翻白眼的气势一下变软了,甜甜地笑着往门口走。
好家伙,周江临这么黏糊,谈个事中途还要来看两眼。
但我的戏完了,就不想再去他俩面前作妖。
顺便憋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给点力啊周江临。
想起昨天晚上回去给我妈打的委屈的电话,那简直是我的演技巅峰。
周江临是周家人的未来之星,我后爸当然也想撮合我和他。
我妈难做,我后爸说的话我得听得尊重。
况且他在人家私下的聚会上早都把我暗恋周江临多年、非他不嫁、誓要追他的消息放出去了。
因为我妈夹在中间,我不能做那个拒绝的主动方,只能想方设法做那个被动方。
昨晚那场哭戏要是放到我演的电视剧里,说不准今年影后我都能被提名。
我美滋滋地趴在梳妆台前给周唳久发信息。
「我今天晚上想吃肠粉。」
「瘦肉虾仁馅的。」
「要辣椒、要醋。」
「我还想看电影。」
「还想逛街。」
「你陪我逛街吧!」
「我有钱,我发工资了,我给你买衣服,你随便挑。」
「……」
当然是一条都没有收到回复的。
今天的广告拍摄是个化妆品品牌,我虽然是群拍,三五个人,但小白花的名气没有周江临的关系是进不来的。
我在心里啧啧感叹:「周老板,给点力,娶回去啊。」
我与她并不在一个棚,心情好,拍得顺,提前结束后带着姜姜就想溜。
但在地下停车场,我被周江临的助理拦住了。
上了周江临的车,我浑身不自在。
前排没人,他坐在我旁边揉着根烟,但没点:「脸没事吧?」
这感觉就像是以为自己期末考试考完,结果刚出考场就被老师抓回去说还有几门没考。
想了想目前在周江临面前我对自己的定位:被抛弃伤心要放弃的单恋狗。
「没事。」冷淡回复。
6
他侧目看着我,被他打量,让我很不舒服。
我就又在这里发散思维转移注意力,若旁边的人换成周唳久,他肯耐心盯着我看一会,那我得多高兴。
但他可能情愿盯着辆车也不爱看我。
「行,你走吧。」周江临终于淡淡出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手里的烟。
我有点无语,这个人让我上车,就问这一句话。
转身下车,飞快地小跑过停车场地面上到自己的车,才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安全感。
我在车里给周唳久打了个电话,他今天倒接得快。
「我不在市里。」这是他第一句话。
「那你在哪儿啊?」
「东江。」
「你在那里干什么?」
他又要失去耐心:「干正事。」
我换了种语气,委委屈屈的:「今天我拍摄,到地方才发现我那个情敌也在,你哥也来了,我感觉我这已经好了的脸又开始疼,好尴尬,我也不开心……」
他冷哼:「发那么多短信,没看出来你哪里不开心。」
「我这是强颜欢笑故作坚强不想把悲伤情绪带给你啊。」
「那你现在跟我讲干什么?」
「因为我发现还是要有难同当,一个人消化不了,我要来找你。」
他啧了声:「你怎么这么能赖人,都多大了?明天一早回去不麻烦啊?」
我放轻声音:「我明天可以休息……后天进组。」
周唳久没说话,挂了电话,但这就是默认的意思,我收不住自己的笑。
拍拍姜姜:「刚刚那段,怎么样?满分 10 分,你给我多少分?」
姜姜给我递水,比了个大拇指:「那当然是满分,伊伊姐,获奖级别。」
我朝她转转我的脸:「你说我要不要重新化个妆,素一点的,今天这套拍口红有点浓。」
「但好看啊!别换,就这套,可美了。」
我不好意思地蒙住脸,她扒拉我的手:「别蹭掉了。」
悠了两个小时我们才到东江,我本来想悄悄地到给周唳久个惊喜,但下车我就发现他站在路口。
天色已经渐黑,他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两人在风中抽烟聊天。
一下车,扑面而来的冷风直接让我抖了抖,周唳久走过来,我还没来及说话,他就给我套上了一件厚实的长羽绒服,我的漂亮衣服和妆容直接被风吹得凌乱。
初秋的天,市里和城外的温度差居然可以这么大。
我拢着羽绒服又抖了抖,看他只穿着件长袖卫衣:「你冷不冷?」
他给我扣上扣子,劲不小,我都被他扯得晃了下:「谁都像你这么娇气。」
我嘿嘿笑:「你看我今天好看吗?」我薅了把被吹得凌乱的头发。
「好看个屁,」他拍我的后背,推着我往前走。
姜姜和小张司机不想在这边待着,就让他们直接下班回家。
我跟着周唳久,他拎着我的小包包,往这边的酒店走。
东江还在开发中,是个半成品的旅游景点,很多都还未开放待建,所以一应设施极新,当然,也没什么人。
进了酒店,才终于缓和起来。
周唳久与那人分道扬镳,径直往酒店一楼的餐区走。
我小碎步跟着他,坐到餐厅,人也不多,但我们还是坐到了角落里。
周唳久看着菜单点单。
我撑着下巴看他,他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之后,我才开口:「你都不问我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不知道?别烦我。」
那倒是,我和周唳久在一起吃过的饭比我妈的次数都多。
「我晚上睡哪。」
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睡大街。」
「我跟你住一间吧,我一个人不敢,姜姜也不在这,这还是个新酒店,多吓人啊。」
周唳久头都没抬:「想得美。」
「我说真的,我有点瘆得慌,你就定个套房嘛,我跟你住一起就不害怕。」
他啧了声:「你怎么这么赖,自己要过来,和我睡,像什么样,你都多大了。」
我小声嘟囔:「又没说跟你睡一张床。」
他瞪我一眼,把兜里的房卡给我:「我晚上跟人约了,你去睡我那间。」
他点的餐品上桌,他自己是一份简单的意面,肠粉、小蛋糕、甜点、热牛奶都堆在我面前。
我扭捏一下:「晚上吃这么甜这么多会不会不太好啊。」
他搅着自己的面冷哼一声:「不吃就出去喝西北风。」
「周唳久,你这么凶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他敛眉看我一眼,没说话,开始吃面。
7
我越过餐桌拍拍他手臂:「你晚上要去干嘛。」
他没反应。
「小周哥,你知道的,我现在失恋,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你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有你啊。」我托着下巴看他。
他不为所动,面部表情都没改变分毫。
语言不能打动,看来只有耍赖皮那一套了。
吃过饭,他把我往楼上送,给我指明卧室浴室等各项设施,就要离开。
他前脚刚坐电梯下楼,我后脚就搭上旁边的电梯。
戴着口罩眼镜帽子追上他,在他身后拍拍。
他回头看我,果不其然,一秒之内脸色变臭。
我嘿嘿笑,尽力让他看见我弯着的眼睛。
「乔伊。」
我响亮地答了声「到!」
他眉心皱成一个褶,声音泛着冰:「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
「不是,就是好不容易我能休个假,」不想浪费和你相处的时间,后半句我没说,低着头,试探地伸手拉住他另一只手:「我肯定不会打扰你干正事,而且你看,我只露出两只眼睛,也没人能看出来啊。」
自从我后爸单方面地大肆宣扬我暗恋周江临多年,他用言语半强迫地让我去周江临面前刷存在感,我只能尽力做一些让人讨厌的事情,甚至顺着周江临新女友挑衅找打挨。
我自己也非常讨厌那样的自己。
只有在周唳久面前,我可以毫无负担地撒泼卖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给我的安全感甚至连我妈都比不上。
我在我妈面前总是听话乖顺,我体谅我妈的处境,在她和后爸面前也是逆来顺受的「乖女儿」。
但总会累的,所以自我成年后,我就搬了出来。
当然,后爸是不会放弃我应有的价值。
周唳久盯着我看了两眼,率先松开我轻轻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步行过去,走了大概半小时,期间周唳久回过头问我冷不冷,我看着自己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摇摇头。
到一处像是破旧厂房红漆掉落的铁门前,周唳久拉住我一只手的手腕,口罩下我嘴角忍不住上扬,手指轻轻蜷缩,任由他带着我走。
天色已经完全灰暗,进铁门后,男女叫闹的喧嚣隐约传来,越往里深入越明显。
穿过门廊似的粗糙建筑,就有成排铁质座椅。
前面夜色中明显的白漆粗线,站着好些男男女女,停留着一整排的亮眼摩托。
我侧头看周唳久,他眼神依旧淡淡。
到人群中央,他也没松开我,单手接过别人递来的烟,手指晃了晃,没点。
中学时代,我妈当时的境遇比现在艰难,我也规规矩矩缩头老实做人。而那个时候周唳久在学校里都是出了名的浪得飞起,一个月翘课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知道他要去玩那些他喜欢的刺激项目,我想去,但我没法去。
而等到大学我终于自由一点,他又已经出国。
「周哥,这是?没听说啊。」给周唳久递烟的男人看着我暧昧地朝周唳久挑挑眉。
「少管。」
周唳久松开拉住我的手,展臂一搭搭上我的肩膀。
我静静感受加快的心跳。
那男人笑嘻嘻地:「珠珠要伤心死了。」
「关她什么事儿。」周唳久声音淡淡,眉头都没动一下。
8
那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周唳久把我往后拉了拉,啧了声。
「看什么?」
「你这,也不介绍一下。」
「你要是真闲得慌就去那边帮忙。」
我戴着挡住半张脸的口罩和粗框眼镜,而且我确实也只是个小演员,所以跟在周唳久身边倒是真的不怕别人打量。
周唳久手掌微使力,我跟着他的劲转动。
「我们去干嘛。」我在他旁边小声问。
他偏头瞥我一眼:「想不想去兜兜风。」
「你等会也要跟他们比赛开摩托?」我睁大眼睛看他。
他轻轻哼应我,这里一整列地锃亮的摩托车:「我不和他们比,带你去吹吹风。」
「你们这个比赛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我往前走:「朋友弄的,私人小比赛。」
「你投钱了?」
「嗯。」
我看着远处那个巨大的标识符,左上角是一个展翅起飞的鹰。
周唳久并没有去往人群中央,而是七拐八拐到了一栋房子的后面,掀开防水雨披,下面是一辆流线型黑色机车,光影晃动闪烁着细微光芒。
我还是第一次切切实实接触到周唳久的这一面,有些懒洋洋的、但又很专注喜欢的。
上车之前,我还穿着他那件黑色的大羽绒服,他嘴边叼着根烟没点,刚刚嫌热,我把衣服敞着穿,周唳久低头给我从衣摆拉到喉咙上方:「等会吹。」
我嘿嘿笑:「你怎么突然这么温柔。」
他垂眼看我,脸上一派闲散神情:「你不气我,不烦我,我也不会没事说你。」
要戴头盔,我终于摘掉口罩眼镜,最后在周唳久面前展示了一下我今天的妆容:「你真的觉得不好看吗,我还拍广告呢。」
「你自己照照。」
我掏出包包里的小镜子,看了下,不出所料的,被我各种折腾,妆都给我擦得差不多了,眼圈乌黑一片,晕妆了。
装备齐全,我摸出卸妆巾直接简单卸掉了。
周唳久就抱着手在旁边看,只最后帮我把没擦掉的重新擦了下。
搂住周唳久紧实的腰腹,脸隔着头盔靠在他的肩背上,机车震得人全身发麻。
风从身边呼啸而过,从裤管衣袖钻进全身,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周唳久不走赛道,而是绕后山随便开,我隐约听见下方比赛开始的枪响。
嗡鸣轰响到山顶才停止,下车时,才发现已经绕着盘山公路到了山顶,风刮得很大,我缩在棉袄里偏头去看周唳久。
他站在绿色护栏边,衣服被风吹得贴合身体线条,隐约露出起伏的薄薄的肌肉轮廓,面无表情地点燃手中香烟的时候,有种无可言说的性感。
我用肩膀碰碰他:「给我也来一根。」
他冷淡地回:「别作死。」
「你想什么呢,珠珠?」
这次他终于皱眉回过头来:「我发现你真的缺打。」
我哼哼两声:「心虚,还不让人问。」
「再闹,等会就把你扔这儿。」
「那珠珠到底是谁。」
「我怎么知道,鸡鸡猪猪的,一天天的,你净烦人。」
我还想再怼两句,手机在贴身的裤兜里振动,艰难地把它拿出来,后爸的名字闪烁其上。
脸部肌肉立时紧绷,我滑动接听:「喂,何爸。」
自己都能感觉与刚刚和周唳久说话时声音明显的差距。
我盯着鞋面,余光察觉到周唳久偏过头来看着我。
后爹的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但底下是不可回绝的控制:「小伊啊,你这两天有空不,后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回家吃个饭吧,你妈也想你了。」
我习惯与他通话时低头,所以周唳久微凉的手掌心碰到我的额头时我吓了一跳,他将我的头扶起来,我盯着他看了看,嘴里回应着后爹:「后天……只有你和我妈吗。」
「后天呀,和你周叔叔他们一家聚聚,你江临哥也在,打扮得漂亮点哦。」话里带着意味深长的调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很远处隐约的山脉轮廓:「嗯,我知道了。」
「哎,小伊真懂事。」
半分钟的电话,却让我觉得很累,挂掉电话,我将手揣进衣兜,望着黑暗的空寂发了很久的呆。
半天,才开口与身边人说话。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妈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后爸,委曲求全这么多年,连在家里大声说话都不敢。若是让我选,过得苦一点穷一点也没关系,我情愿选择自在轻松点。况且还有我,我不是不懂事,我很快就长大了,我会很努力地赚钱,让我妈过上很好的日子。」
周唳久的声音淡淡的,总是没带任何的感情色彩:「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也并不是你想得那么好过,你只看到憋屈不满,没看到你妈也是找了个保护罩。」
他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即使他从小到大惹事不断,也会有人追在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就是这样,才养成他这种无所谓的、不在乎不畏惧任何事任何人的性格,因为他的人生中就从来没有人为他定制隐形条款。
寄人篱下的无奈和压抑他不会懂,那种低人一头、那种小心翼翼他也都不懂。
我最后只是摇摇头:「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他皱眉看我:「不高兴?」
「没有。」
他盯着我,我坦然回视,确实,正是这样肆意妄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周唳久,我才会无可自拔地喜欢他、向往着他那么多年。
「你后爸要求你做什么了,还是说他为难你和你妈了?」
我拍了下他的胳膊:「都没有,你别瞎猜,走吧,我想回酒店休息了。」
我转身往前走,他不仅站在原地没动,还伸手将我扯了回去。
我站稳,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敛眉盯着我:「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
我笑嘻嘻扯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我没事,走吧。」
「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我点点头。
「我会的,最喜欢找你帮我解决麻烦,嘿嘿。」
9
那晚回酒店,已经不早。
周唳久将我送回来,就又再次离开,他还和别人约的局谈事,那边的比赛刚结束,他就又要返回去。
第二天一天,我都没见到周唳久的人,东江有许多待开发的地皮,他们似乎要在这边建个俱乐部的大本营。
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他真的忙得脚不沾地我就不好再去烦他让他分心,所以下午就回了市里。
晚上是新剧组的一次主创聚餐,姜姜来接我,在车上她盯着我转来转去地看了看,我问她:「看什么。」
「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伊伊姐,和你那个竹马大帅哥进展不顺吗。」
我摇摇头:「我和他不一直进展不顺吗,就是没睡好,有点困。」
她很快从随身的包里递给我眼罩耳机:「那你快睡会吧,晚上还有应酬呢。」
……
我在新剧是个镶边的花瓶女三,演的还是男主的妹妹,所以前期几乎没有我的戏份,这次聚餐后,b 组开工,片场在城外,我也将会正式驻扎进村。
当天晚上我就与组里一道出了城,车里随时备着必需品,走哪里都方便。
第一天上工,就是上跑下跳的动作戏,一条拍了一天,等我终于结束出来时天边已经是落霞的大红色。
上车才发现我妈给我打了两道电话,反正就要回去,我也没回。
匆匆忙忙进别墅的大门。
后爹爱奢侈,他的别墅装修得金碧辉煌,推开门,光线实在太亮,让我短暂地有点不适。
大客厅中央坐了好几个人,我一一过去打招呼。
都是老一辈的,没看见周江临,我松了口气。
轮到后爸,他嘴角勾勾,是个形式化的笑,细长的眼睛从镜片后盯在我身上,毫无笑意,然后偏头看了我妈一眼。
我妈站起身,挽着我上楼说找我有事。
到我的房间,我妈让我重新换套衣服。
拍戏一天,着实有点疲惫,我只穿着很舒服的卫衣运动裤和球鞋,卸妆后头发随意挽在后脑勺。
我看着我妈,无声点点头。
本来想找套有款式一点的衣服,但我妈开了衣柜,里面列着好几条新连衣裙。
她笑着选出一条蓝色露肩的长裙:「你何爸说你是个大姑娘,还进了娱乐圈,要多给你买些裙子,穿这条吧,好看。」
我看着我妈,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看着她有些勉强地笑。
没说话,直接拿了裙子进卫生间换。
我妈坐在我床边等,出来后,将我的头发松下来,我又给自己画了个淡妆。
「可以了吗。」我问她。
我妈笑笑:「嗯,我闺女真漂亮。」
我扯起一边嘴角从鼻腔发出点声音。
下楼,到客厅,坐在侧边沙发,后爹和周唳久父亲一直在聊天,周叔的话题更加休闲些,但后爹总会把话题引到他们的生意和项目上。
我听着都觉得累。
终于,有阿姨过来问何时开饭。
周叔笑着拿起电话:「我催催他俩,太不懂事,不回家也就算了,来何叔叔家里也赶不上饭点。」
后爹笑着应和:「年轻人嘛,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的,只是可能小伊要等江临着急了。」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我再次扯唇笑笑。
「小九,到哪了,让你来你何叔家吃个饭……你磨什么呢,你哥呢……没和你一路?快点啊,就等你俩了。」
我太阳穴突兀地跳了跳,周唳久?
那边周叔又开始和后爹闲谈:「大的这个还省点心,小的这个,老何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就是个混球,谁的话都不听。回国两年了,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真的,我跟他妈都说,早知道还不如生两个闺女。看小伊,多乖。」
10
我出道没两年,演的几部电视剧都是镶边花瓶的配角,而在生活中,我似乎也维持着这样的角色。
坐在柔软皮沙发上,我却有点坐立难安。
第一次希望周唳久不要听他父亲的催促,不要过来。
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丑陋难堪,并不想让他看见。
但门铃响起,前后脚进来的两个高个男人也只能是周唳久与他哥。
我一时都有点不知道要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后爹在旁边跟我使眼色,笑呵呵地率先提起话题:「江临你再不来,我们小伊可就等着急了。」
我妈与周叔一道在旁边笑,后爹看了我好几眼,我站起来,先走到周江临面前:「江临哥。」
然后才敢看向落后两步的周唳久,扫了一眼他的脸我就掠过,没有与他对视,也不敢,点点头,叫了声「小九哥。」
我连他手上轻松吊着的钥匙串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他今天开的哪辆车,看见他衣服裤子又是随便搭的,我熟悉他的很多细节和生活习惯,但在这座令人窒息的漂亮房子里,又让人觉得陌生得不真实。
如果他今天没有过来,我可能还会顺着后爹的意第无数次凑到周江临面前。
我也才知道我的自以为是多么可笑,在后爹何全眼里,不管周江临如何讨厌我如何对我,只要人家没有结婚,或是没有带到父母面前的正牌女友,我都没有选择地必须要凑上去,我对他的「爱情」都必须要深情。
因为我得「孝顺」,得「知恩图报」,得「懂事」,我和我妈吃他用他多年,这是我该做的,这是我的价值。
投资的目的不就是回报么。
大理石圆桌,头顶的水晶灯亮得晃眼睛,我坐在周江临旁边。
周叔拍着周唳久的肩膀坐下,刚好在我正对的方向。
「小伊,等会吃完饭,带你江临哥到外边花园逛逛,聊聊天,你们年轻人就不爱和我们老年人待一块。」我没抬头,没去看他的示意,于是他隔着大饭桌叫到我。
我经常有种冲动,想要在这种场合摔下筷子掀了桌子转身走人。
本来我就这样烂了,还能更如何呢。
我深呼吸口气,转头看向身边一脸冷漠快溢出来的周江临,笑得很开心:「江临哥,你等会有空吗?」
他眼睑轻飘飘瞥过来一点,声音淡淡没有情绪,最后说:「我等会儿有会。」
我依旧笑着点点头:「好的,那你先忙你的正事,不着急的。」
还能怎么样呢,我机械地吃着饭,很多种坏情绪侵袭了我。
我还曾妄想过与周唳久如何如何,我哪里又配,一个没什么本事的拖油瓶,死皮赖脸拽着他哥的癞皮狗,可能在外人或是周唳久眼里,我是势利虚荣又不要脸的。
低头时看见自己光着的手臂,在一桌穿着简单 T 恤衬衫便服的人里,我的「精致」显得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就像浑身上下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万种痒意,却挠不到根本。
……
让人浑身难受的晚餐终于结束,我甚至都有点感谢周江临对我的冷漠,甚至期望他能在这里再给我一巴掌,起码这样我会好过一些。
吃过饭,他们摆上了棋局,周江临进了安静的房间开会,我以为周唳久会立马离开,他路过我时我甚至看见他浅牛仔裤上面水磨面料的粗糙纹路。
他这个人似乎一直都这样,是他哥的反义词,听人闲聊,他哥连商务正装的纽扣都极为讲究。而他随意得很,甚至批发了一箱硬布牛仔裤,工作或是日常生活都穿着。
我希望他快些离开。
但他却在路过我时,扯了下我的手腕:「跟我出来一下。」
11
我没看别人,垂着视线跟周唳久出了大门。
他的要求我很少拒绝,似乎从来就是。他说的话我会听,会过脑子。好像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从中学时代他翻墙来给我送吃的,不耐烦却小心地给我处理膝盖的伤,冷着张脸拎着我的书包带子扯着我回家时起。
但我现在的自厌情绪着实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很烦。
周唳久从小花园中辟出来的石板小路穿过,秋天的氛围越来越重,风里都带着实打实的凉寒。
我拢了拢自己的肩膀,裙角扫过草叶,发出沙沙的细小声音。
周唳久终于停住脚步,回过头。
我靠着身后的一张小石桌,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放在我身上。
「冷?」
我摇了摇头,他站在挡风口,无风时好很多。
然后是安静。
良久,他才出声:「你真的很想嫁给我哥?」
我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绷紧,看向对面黑暗中的他。
远处屋里的灯光照不到这里,只有院墙上的亮光薄薄地打过来。
这便是何全最期望的事,也是我最想避开的事。
「说话。」他低低催促。
我忍不住自己口里的嘲讽:「怎么,你要帮我?」
看他皱起眉头,我又低头道歉:「对不起。」
「还是说,你后爸逼你嫁给我哥?」他似乎没在意我在说什么抑或是发脾气,淡淡补充。
眼前有些水雾朦胧,周唳久是唯一一个提出这种说法的,在周围几乎所有人眼中,都是我不要脸,死皮癞踹得像个狗皮膏药巴着周江临。
「周唳久,我有点想哭……但我化了妆还没带纸。」
他啧一声:「跟你说正事,你又矫情巴拉的。」
又说我,我直接扯过对面他的 T 恤下摆,低头使劲抹脸,也不管把自己的脸抹成个什么样子。
「对,就是我后爸。你哥那么有出息,我后爸的产业却在走下坡路,他白养我这么多年,我总得发挥点用处。」
他的身上总是热热的,带着暖意,靠近后,我就不想再撤开。
但我知道这里是哪,何全随便在任何一张南边的窗户都能看见我和周唳久的暧昧姿势。
有的时候我都想破罐破摔,但我不能把周唳久拉下水,让他沾上些莫须有的恶言和揣测。
我撤开步子,再次靠到身后的桌子。
「问你呢。」他的声音再次冷静地响起来。
我盯着他,心里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冒泡泡,周唳久从来对我没好话没好脸,但每次我赖着他凑近他他都没有把我推开过,我看着他明显染上点颜色的 T 恤下摆,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好呢。
「乔伊。」
他突然叫我的大名,我立刻抬头看他欸了声。
他眉头皱着,脸很臭:「你想什么呢,我问你,你自己想不想嫁给我哥。」
我条件反射摇头:「不想。」
他盯着我,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想嫁给你,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我将它堵在了嗓子眼,这实在是太自私的一句话。
「行,我知道了,你晚上住这?」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身后的房屋。
「不想住这。」
「那就走,」他把手上的车钥匙抛给我:「去开车,我进去打个招呼。」
「我也去打个招呼。」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的表情居然柔和下来:「去开车。」
12
把车转好弯停下,便看见个高的周唳久从院墙边显露出来的身影。
他直接走到驾驶室,敲敲车窗让我下来。
等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有些矫情的说法,要逃开这个压抑的牢笼,我就又莫名其妙地恢复情绪。
周唳久依旧表情淡淡,轻轻松松地开着车。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我也可以开车带你。」
他扯了扯嘴角:「得了,科二挂两次,科三挂三次,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笨。」
我撇撇嘴,他那时在国外,我练车挂一次给他通告一次,他统共回了我两个句号。
「你不教我,那教练可凶了。」
上高架,车身汇入车流:「我更凶,你跟我学,更学不会。」
今晚的周唳久难得耐心,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他也都回复了我,手机在身侧膈了我一下,我想起一直忘问的事。
「你刚刚怎么跟他们说的,我想把手机关机,我感觉我妈或者我后爸等会又要给我打电话。」
把窗户按开一个缝,我看着窗外飞快划过的路灯和路人,声音放轻:「我很爱我妈,但我有时候又很埋怨她。我是她亲女儿,但她总是全副身心地依赖何全而不是我。包括顺着他的意,总让我去做一些我非常不喜欢的事情,乃至用情感绑架我。但这种绑架是我永远不能拒绝的,因为她是生我养我的人。有时候何全让她伤心委屈,我非常想劝她让他们分开好了,我长大成人这么大了,欠人的我会努力还清,我也会非常努力地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甚至重新找一个脾气好一点的老头,我都赞同。」
我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根本听不懂我在讲什么,我也搞不懂我想表达什么。」
我将头搭在车边沿,让凉风吹着我的发顶。
「父母也是人,也会犯错,有脾气,有坏习惯,你不要把你妈想得太神圣,都是普通人而已。」
是啊,都是普通人,我妈执拗地要过这种委曲求全的生活,也可能本来就是她不想再担风险再辗转奔波。
我将视线转到他身上:「你刚刚到底怎么说的啊。」
他表情一丝一毫也没动:「用嘴巴说的。」
「你就跟我说一下呗。」
「说什么。」他淡淡反问。
一般这种情况,周唳久问几次都没说,那我再磨也都没结果。
我眨了眨眼睛:「小九,你今晚回车厂睡?我也想去。」
「想得美,你明天拍戏。」
我抬头,才发现这条路是越开越偏僻,往城外走。
……
「你真没有爱心。」
13
第二天在剧组,发现我妈何全一晚上都没联系我。
让我有些惴惴不安,又轻松许多。
A 组的女主演今天和男主演有一场吻戏,我的台本上也有标注。
我用手机拍了拍我的剧本,模糊周边,重点圈在吻戏两个字上。
发给周唳久一条含糊的消息。
「怎么办,今天有吻戏,我还从没拍过呢。」
有吻戏,但没说是我的吻戏,我笑眯眯地期待着周唳久的回复。
但那边两条都过了,手机对面的联系人都没有一点动静。
我又轰炸两条:「你接过吻吗。」
「给我传授点经验。」
但都要到我开拍,我都没收到他的回信。
这人,肯定又在忙。
周唳久不太爱玩手机,手机上除了我某次无聊时下的一个单机小游戏,其他的都是些必备的联络或功能软件,杂七杂八的各类娱乐类论坛性质的 app 是一个也没有,无聊时他更喜欢找点纪录片老剧或是某些奇奇怪怪的书看,更或者是学点莫名其妙的新技能。
不爱看手机,回消息也就非常慢。
我将手机递给姜姜,站到镜头里我该待的位置,开始第一遍的走戏。
几遍之后,正式开拍。
作为男主的妹妹,这场戏我得表现出我和他的亲昵,说着台词,我要挽上他的胳膊时。
但眼睛一抬,我觉得自己似乎眼花,站在片场背阴处左下角的不就是周唳久吗。
工作状态,我强迫自己收回,继续对完这场戏。
第一次这样难熬,但效果还行,没有重来。
导演一喊下一场,我就穿着戏服往角落跑,余光里一直有他,他一直在那边。
这会他正在和一个西装革履甚至喷了讲究香水的男人抽烟聊天。
我蹭过去,西装男看见我很淡定,朝他偏了偏头示意自己往那边去,周唳久被烟雾熏得眼睛微眯,点点头。
我看着周唳久灭掉手里的香烟,挺高兴地问他。
「你怎么在这里。」
他手指了指离开的西装男人:「人要来看对象,我和他一道,顺便过来看看。」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每次都不回。」
他掏手机,皱眉:「别又矫情,你什么时候给我发消息了。」
「就刚刚啊。」
他低头翻手机,我凑过去看了看,通讯软件好些未读消息的红色数字提醒。
离得有些近,我晃脑袋时头上繁复的钗环装饰戳到了他的脸,他略抬了下下巴,单手控住我的后脑勺:「别乱摇。」
周唳久点进我的对话框,很快浏览完我发的消息,眼尾微抬,视线似乎在我的唇部轻踏而过,然后又是一句:「你有病?」
我可不爽:「我又怎么了。」
周唳久低头,飞速掠过别人发给他的消息,没避着我,但我还是偏开视线。
「你接过吻没。」我凑更近去问他。
他收起手机,放在后脑勺的手挪到我的前额推了下:「别烦人。」
我扯住他的袖口,视线放在他呈标准斜角的鼻梁上,上方投映出睫毛眨动的阴影,他小时候本来有点内双的意味,但年岁增长,眼皮褶皱似乎加深,看人时尤其明显:「小九啊,你就跟我说说呗,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他不怎么在乎我叫他的称呼:「别磨,还吃不吃饭。」
「你是来找我吃饭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我有些惊喜。
「吃不吃?」
「吃呀吃呀。」我摇了摇他的衣袖,带得他手臂轻晃。
14
周唳久今天开的是辆低调的黑色 SUV,我飞快换了套舒服的常服,连帽卫衣加运动裤运动鞋。
离开前姜姜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笑着托了托她的下巴:「去外面吃饭低调点好,再说,以他那种直男癌审美,说不准他觉得我这样反而更好看。」
脱下厚重戏服出来,外面凉风穿进宽大的卫衣下摆,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后脑勺的帽子就被人从后面扣上了。
「你还没上车呢。」周唳久今天穿的是稍有些版型的白色衬衣,内里叠穿一件领口稍高的黑色打底衫,他几乎不穿这种精致版型搭配的衣服,所以今天一时见他,我很有些惊讶。他似乎从来都不是被禁锢的,衣服也不行。
但越这样,稍微带点严丝合缝肩腰线的衣服、要遮不遮的挡在喉结上的衣领,反而在他身上碰撞出本有的冷淡,且多添了几分明显的男人的性感。
我盯着他前两颗敞开的纽扣里露出来的黑色衣料,上方的明显的喉颈线条,凌厉乃至锋利。
「太冷了,小九啊,你去把车开到门口来吧,我不想再走路了。」我隔着帽檐与他说话。
「怎么不懒死你。」他边说边往外走。
我又很快跟上去,装作不经意地挽住他的胳膊:「冷死了冷死了,贴着走贴着走。」
「你不是要在那等?」他把我扯到马路沿墙一边。
「你一个去开车多孤单,我陪你说话。」
「你可闭嘴吧。」
周唳久今天开着辆不常开的黑色 SUV,似乎是老板谈事专用的稳重车型,车门没关严,后座坐着个年轻小姑娘,有些腼腆,穿着职业套装,但身边背的是书包,很年轻秀气。
我拉副驾驶门的手突然卡了下。
后座的小姑娘耳朵有点泛红,朝我和周唳久打了个招呼,视线在周唳久身上转了圈,周唳久淡淡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两句,就上了驾驶座。
我关闭车门,低头系安全带。
多此一举地给自己戴上口罩,并不是在防备什么,而是想让自己的脸有一个保护层。可能也是做演艺行业的后遗症,莫名其妙地,口罩能带给我许多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