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别人都说我厉害的紧,叫我吸血魔。
可我当年的第一场格斗比赛,几乎没人相信我能赢。
那是 2007 年 9 月 22 日晚,我被对手牢牢按在围绳上,像个沙袋一样,一拳接一拳,暴风骤雨般,毫不停歇地被打了十分钟。
对方是俄罗斯的塔西耶夫(Gadzhiev Makhach),俄罗斯全国泰拳比赛的冠军。
虽然都是 84 公斤量级,塔西耶夫威名赫赫,但我赌全场没几个人知道李景亮是谁。
这是我的英雄榜首战。没人相信我能赢。
「啪!」又一记重拳狠狠捶进我的左脸。
我的头不受控制地后仰,眼前漆黑。耳朵里像灌满了隧道里的风。
光消失前,我记得的最后一个声音,是教练宝力高的:「这是你的第一场比赛,不要在乎输赢,只管打就行。」
现在的我,做到了「只管挨打」。
「打他啊!打他!」台下观众焦急的呼喊不断灌进我的耳朵。
中国 VS 俄罗斯的阵容,还是天然地让我收获了熟悉的「加油」声。
解说员也赤裸裸地恨铁不成钢:「李景亮不是练过很多年的摔跤吗?他的拳法和腿法都远远不如塔西耶夫,唯一的长处就是摔拿,两人在一起缠抱时,应该是他发挥摔跤技巧的最好机会啊,他连这点搏击意识都没有吗?」
「摔跤」。
本能让我死死缠住塔西耶夫的脊背,猛地将对手反扣在围绳上,不顾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背上,只是死死锁着对方的头颈。
塔西耶夫逐渐喘不过气,竟然吐出了自己的护齿。
这是缓兵之计,吐出护齿,就必须暂停比赛。
突然,一双手掰住了我的胳膊,强行将他和塔西耶夫掰开。我抬起头,看见裁判低沉的脸:「中场休息一分钟。」
塔西耶夫被判了消极比赛。
我坐在角落里,视线模糊,重重地喘息着,整个人像一台短路的机器。
有个人努力挤过人群凑近我,是我的教练宝力高。
他在我耳边说话,嗡嗡作响。但我一句都没听清楚。
「啪」地一声。
宝力高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清醒一点,你在比赛!」
这回,我听清楚了。
2
「你是来训练的,不是来玩的。
想混个文凭,回职高去!」
熟悉的声音把我拉回 15 岁。我在跑马的场子上跑步,恐惧和窒息的感觉席卷了我。
我眼前是我们二线队员洋洋洒洒在跑步的二十个人,我身后是新疆省队新来的教练,宝力高。
他拿着棍子追在后面,我几乎每五分钟,就挨一棍子,后背生疼,体力不支,心态逐渐崩溃。在乌鲁木齐的职高,我和刘世龙还有巴音达来在街头吃冰棍的画面历历在目。
那时候我们几个还觉得有书念就行,只要混到毕业,就可以回家种地、拉牛车。家里有一只叫做大黑的老牛在等着我,他是我童年的玩伴,最好的帮手。每次拉了东西回家上坡,车子太重,我都拿个鞭子在后面赶着大黑,让它再出点力一口气登上去,如果不出力,连牛带车翻下山坡,实在太惨。
没想到,被选到新疆省队后,训练压了上来,使命压了上来,还没等我们想清楚,就有人拿着棍子在后面追了——我可不是跟大黑的处境一样么!
正想着,我又落后了几步,被教练宝力高追上,来了一棍。
「李景亮,你是不是以为我多打你几棍,我就没力气了?」
「不是!教练!」
教练的声音离我好近,我顾不上后背的一阵疼,求生欲让我忍不住又快跑了几步。
这已经是一公里跑马场地的十圈的最后一圈,我对自己说,挨棍子也是跑,不挨棍子也是跑,还是快跑两步吧。
我越跑越快,教练的声音离我远了一些,没想到刚松一口气,背上又是一棍。
「李景亮,你是给你兄弟们压队吗?你一个人拖住我,其他人就可以慢点跑是不是?你很伟大啊!」
「不是!教练!」
前面刘世龙回头冲我挤了挤眼睛,叫我快点,我又深吸一口气,脚步跟上去。巴音达来知道我体力没那么好,也降低速度陪我跑,我们三个人并肩跑起来,眼见着就剩下最后半圈了。
「李景亮,他来了他来了,快快快……」
巴音达来体力最好,一边跑步一边给我和刘世龙盯着教练。他一说教练快追上了,我们就又不知道怎么,有了额外的力气,就好像教练是我们的氧气袋一样。
跑马的场子,场地上都是泥。那时候可没有塑胶跑道,前面跑步的人流的汗和泥土一起飞到后面的人身上,落后的人不但要挨教练的棍子,还要吃一嘴泥、挂一脸土——这还是春天。如果是冬天,早上 9 点在冰面上跑,跑到中午就是在泥汤里跑,雪化了变成泥汤,被我们一个个又壮又重的运动员踩飞到后面队友的头发上,就变成了泥碴子。稍有不慎摔倒的话——这也是经常有的事情,那就变成泥人,吃一嘴泥,喝一嘴雪。如果是夏天,跑步出的汗水大,跑完之后每个人脸上都被泥盖满了,一点都不夸张。
带钉子的那种跑步鞋,一个星期每个人磨平一双。
于是乎,我们队里的人都有一个很强的特点,体能好,耐力好。这一点,我后来很多年打比赛都受益匪浅。
3
我所在的宝力高教练带领的新疆散打团队,当时在省队位居第二。为什么是第二,是因为在我们来之前,还有一个一线团队。一线团队由荣教练带领,他们有更好的比赛机会、更好的训练场地、训练器材。
跟荣教练不一样,宝力高还需要证明自己。
宝力高 03 年下队,05 年当上教练,他一边训练我们,一边也在训练自己。他是队长,也是队员。我们跑的场地是跑马场,一圈一公里,每次我们跑十圈,他要跑十二圈,我们一天训练八小时,他要训练九小时。
正因为如此,我们二线队伍对他又惊又怕,不敢有二话。超越一线的目标,宝教练不说我们也知道。虽然有时候我们训练时候觉得很苦,但晚上躺在宿舍床上还是会偷偷交流,一线那个谁谁体能好,那个谁谁站立技术好,有机会去切磋一下……
每个月,一线队员和二线队员有一次切磋的机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公平公开地打一场。
有时候我们赢,有时候他们赢。但是不管谁赢,省队一线和二线,都想把对方打败,所以每天加紧训练,唯恐下一场比赛的时候被上一次自己打败的对手反败为胜、占了上风。
这是一场追赶游戏,从跑马场的跑道,一直延续到一线队员和二线队员的比赛。
一线队员在陆续得到各大锦标赛的机会,而我们二线队员一直在等待证明自己,获得比赛机会。
有一次,我把一位一线队员打懵了,对方躺在垫子上好久才醒过来。虽然我们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二线队伍都很高兴。
在我心里,二线队员水平不差。虽然我们是新队员,但是我们经受宝教练魔鬼般的训练后,身体素质和散打技巧都突飞猛进地成长。
超一线,超一线,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比他们都强。
睡觉之前,我总会这么想。
4
我们住在省队的宿舍里,几十个人一个房间,也不觉得挤。我们很少回家,平时有一些休息时间,我和刘世龙、巴音达来就常常开一些无聊的玩笑。
有一次吃过晚饭,大家都在寝室休息。突然,熟悉的铁门开关声传来,刘世龙说:「宝教出门了!可能是要来检查宿舍!」
所有人从寝室门鱼贯而出,从另一侧的走廊溜了出去,没几分钟,寝室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个睡觉没听见的运动员。
我正站起来准备跑,只听宝教练的脚步声去往训练场地。
原来不是来看我们啊,我松了一口气。
上次宝教练来寝室看我们,想找我们聊天,给我们买了点吃的。结果大家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敢吃。所以后来一听到宝教练房间铁门开关的声音,总有人马上溜出寝室。
那天,我不知道怎么了,听到宝教练的脚步声,反而想跟出去看看。
反正又不是做错事,怕什么!我对自己说了一句,壮了壮胆子。
跟着宝教练的脚步声,我来到了训练场地。只见宝教练打开计时器,对着沙袋开始了踢腿训练。
踢腿非常耗费体力,我一般只能连续踢 30 腿,宝教练不但踢的猛,还很快,如果沙袋是一个人的话,此刻那个人应该已经骨折、骨裂、骨碎了。
我就站在后面静静看了宝教练一会儿,宝教练三十来岁,还在运动员的壮年。他心里似乎有一口气,但我不知道那口气是什么。
是因为我们不够让他满意吗?
这么想着,我没想到我把这句话喃喃地念了出来。
宝教练回头看见了我,我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都能想象,那微笑在 77 公斤、一身腱子肉的我身上是多么不和谐。
「景亮,你来的正好,你踢两腿我看看。」
我就知道会这样。
结果,一场好奇心引发的跟踪,变成了我的个人加训。
那天晚上,教练把我散打的各项技术抽查了一遍之外,竟然提起我原来的专业:摔跤。
「景亮,你原来一直在学摔跤,现在学散打,有些不适应、学得慢是很正常的。」
我以为教练早就忘了我原来学的是什么,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体能不好,学习很慢,一直挨骂的学生。
「我学得慢,但是我很珍惜这次机会,而且一个月有三百多块补贴,我妈妈也不用给我寄钱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加入省队更为实际的意义,是让我有地方吃住、能养活自己,「我只需要专心训练,就会有光明的前途。」
「光明的前途?」宝力高听到我这么幼稚的说法,眉毛挑了起来。
「我可以参加锦标赛、拿金腰带、为国争光。」
宝力高叹了一口气,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缓了很久,他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应该为你们的未来做打算。」
15 岁的我没明白宝教练的意思,当时训练的场地是在一个锅炉房里,场地不大,冬天的时候,漏风,很冷。聊了几句,我和教练体温降了下来,一阵风吹进来,我哆嗦了一下。
「这个训练场地,我不爽很久了。」宝教练突然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我应该带你们去西安体院看看,那的场地是这的十倍,十几块垫子一铺,我们全队队员一起训练都没问题。」
我从来没觉得训练场地不好,虽然冬天的时候这个锅炉房漏风,冷风从窗户缝和门缝里透进来,总是让我们觉得一丝丝地,让人突然哆嗦一下。
后来宝教练说送我回寝室,我使出了十分力气拒绝,最终总算把他挡在了宿舍门外。
「我们只要好好训练,以后就会很好的,对吧。」
晚上睡觉前,我问刘世龙。
「能活着训练到毕业就不错了……」刘世龙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间。但他的意思我明白,按照教练的要求训练,总归是有出路的。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回忆教练落寞的表情,我看不懂,也猜不透。
只要好好训练就会有美好的未来,这样想难道有错吗?
5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的时候,宝力高教练宣布了一件我们都想不到的事。
「我们全队一起,去西安集训。那里场地更大,还有更多拳手可以和你们切磋,你们进步会更快。家里有条件的同学,自己付路费,家里没条件的,告诉我,费用我来出。」
我们都是听教练的,他说走,我们二十多个人就一起出发了。教练自己花钱买了吃的喝的,还有我的火车票。
那是我第一次出新疆,路上我看着火车绵延的风景,觉得以后的人生会发生巨大变化。
绿皮火车叮叮当当往前走,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新疆,也是第一次坐火车。
在西安,我见到了宝力高曾经训练的西安体院,真的见到了比原来场地大十倍、多很多器材,以及有十几张垫子的训练场。大家都来了精神——再也不用一边吃泥一边跑步了!
不过,我们离开了省队,训练更加艰苦。
在西安训练的时候,教练似乎比以前还有严格。
有时候,队员会练到尿血,教练知道他已经接近体能极限,就让他歇一歇。
但是如果没到极限,站起来继续。
我的体能有在一点点变好,很快,我就忘记被教练拿棍棒揍的感觉了。
我成为了 77kg 组有力的一个选手,在西安,越来越多的教练拍着我的肩膀说看好我。我慢慢明白,在散打事业里,身体强壮的时间就那么几年,其实,出头是很难的。那些拍着我肩膀的前辈,眼睛里总有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那时候,我从来没有登上过正式的比赛擂台。
我也不曾担心,很多运动员做梦都想要的机会,马上就要降临到我的头上。
6
「景亮,散打就是要学会挨打,你做得很好。」有一次宝力高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发现我已经不再在训练的时候呲牙咧嘴,也许是他严厉的训练让我对于挨打越来越不在意。我当时认为从小放牛、干农活,身体底子比较结实。而且我认为自己愚笨,就应该更加努力。
「如果你能上一个擂台,但是可能会输,可能会挨打,你想去吗?」吃早餐的时候,宝力高坐在我身边问我。
「如果教练你觉得我可以上去打,我就上去打。」
宝力高顿了顿跟我说:「我一直在为你们找比赛机会,一直在找。现在有一个比赛叫英雄榜,你可以去打,但是要你自己决定。」
「为什么不打?」
「对手是 84 公斤组的,比你重将近十斤。想参加比赛,你不但得增重、多吃,把自己吃到 80 公斤,还有可能会输。因为你再怎么吃,都不如对方壮。」
「李景亮,你可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好兄弟巴音达来和刘世龙也来了早餐餐桌上。刘世龙说:「我和巴音肯定吃不到 80 公斤了,只有你有这个机会。来,我的早餐你替我吃掉吧。」「还有我的。」巴音达来也把早餐递给我。他们俩在开玩笑,三个人的早餐,我怎么可能吃下。
「李景亮,你吃吧。」没想到宝力高真的让我吃。
「教练,我吃。」那天早上,我真的吃了三个人的早餐。当然,巴音达来和刘世龙没有饿肚子,他们也另外又拿了早餐来吃。
我把比赛答应下来,从那天开始,队里每个人都很兴奋。
那将是我第一场比赛,也是我们二线队伍第一次有队员出战。
我的训练专项两项变成三项。每天早操——吃饭——训练——吃饭——午觉——训练——晚饭——训练,循环往复。
我经常多吃个鸡蛋,一边加强训练,一边多吃东西增重。
有时候实在吃不下了,我还是会强迫自己再吃一点。最后,我总算把自己塞到 80 公斤,但是那已经是我的极限,对手 84 公斤,还是比我重了 8 斤。
巴音达来和刘世龙很支持我,他们有时候陪我多吃一点,或者陪着我加训。我成了全队的希望,身上充满力量。
以现在的我回头看,当时的训练,真的异常艰苦,也有不科学的地方。但是那时候,十五岁的我一点没觉得苦。
每一拳打在沙袋上,都是在准备比赛场。
我身上肩负着二线队伍的希望。
教练和我一起出征,他自己也报名了比赛。
出发那天,我的好兄弟们一起去火车站送我。
北京,成为了我新的目的地。
8
又是绿皮火车一阵颠簸,我像个孩子一样跟着宝力高,来到了北京亚运村 23 号楼。
为了准备比赛,宝力高带我提前一个星期去北京适应和调整。住宿的地方是宝力高的师兄弟帮我们找好的,那里还住着要参加英雄榜的其他队员。当时我没想到,第一次来到北京,就直接深入到中国拳击赛事众多著名选手居住的「军事基地」。直接见到了拳击圈的「四大明星」——「草原狼」张铁泉、「镇海蛟龙」吴浩天、「火狼王」戴双海、「林海飞豹」敖海林!
我还和他们同吃同住,偷师学艺。
这些人跟宝力高都是同级,但是对我来说,就是师叔级别的人了。我初出茅庐,年纪小,第一次去北京,新鲜之余,我不敢多说一句话。
但是这些师叔们总是拍着我的肩膀说:「打两拳我看看。」
铁哥说我站立技术需要练习,于是就给我开小灶,长得像泰森的戴双海。 说我出拳要更快一点,就一直帮我练出拳。
短短一个星期,我以 84 公斤的俄罗斯选手塔西耶夫为目标,进行了加急的训练。也有一点像临时抱佛脚,疯狂吸吮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技能。在新疆和西安的训练里,我主要练习体能、基本的站立技术,每天的训练枯燥艰苦。在北京,我不但作为小辈得到了师叔们的集体关照,还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原来还有那么多可以练习的技术,还有那么多可以翻阅的山头!
尽管还没有开始比赛,我的心已经飞得比从前高了很多。我的目标不再是简单地毕业、种地、放牛,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说:我要打更多比赛,翻更多山头。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得太快,我在亚运村 23 号楼每天不需要锁门的快乐生活结束。
比赛即将开始。
7
我终于到了比赛场。
我还记得那个出场。我没做太多功课研究对手,只知道他是俄罗斯的,84 公斤。教练给我看过一张照片。很壮,那是我唯一的印象。
但是,当我真正站在对手面前,我才发现我的个头在对手面前,明显小了一截。也对,我刚把自己吃到 80 公斤,而他保持 84 公斤已经很多年,身体壮,体重也扎实。在我面前他像是一堵墙。
他叫塔西耶夫,来自俄罗斯,我要赢了他。
我对着镜头说下当时的想法:「即使他是俄罗斯大力士,对我而言也无所谓,在我这里,他的优势荡然无存!」
这一句话跑到我的脑子里。
我是二线队员的希望,我是宝力高唯一带过来打比赛的学生。
这一句话跑进我脑子里。
我已经打完了上半场,对手吐了护齿。他体力已经不行了。
不管技术怎么样,我是在新疆那个跑马场上吃泥点子吃过来的,我体能比别人强,我就是应该自信。我对自己说:自信一点!
终于,我的意识逐渐回转,就在这个时候,「啪!啪!」我挨了两巴掌。
「清醒一点,你在比赛!」
那场比赛在中国,台下都是中国观众。他们看不惯中国选手被外国选手按着打,纷纷起立喊着「上啊!上啊!」
我的意识被宝力高从训练的回忆里面抽离出来,「哦,我是来比赛的。」
我摇了摇头,看到了这张让我惧怕又敬佩的脸。
我的回忆瞬间又拉回到越野场,他挥着棍子打我的样子。然后是西安,教练对我说「你越来越不怕挨打了,这是好事儿。」最后是火车站,我的兄弟送我上火车。
一秒的时间里,我恢复了五官六感。我的耳朵灌的不再是风,而是场上观众愤怒又急切的呼喊声:「打呀!打呀!」
我是来比赛的。
我必须要赢。
「李景亮,你记得你跑步的时候,跑得慢了我打你。」宝力高蹲在地上对我说,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开始能听懂他说的话了。
「其实,打人是很累的。我打你的时候,我真的很累。」宝力高说,「他打了你十分钟,你没倒下,你就快赢了。他体力快不行了,你下半场一定要以攻为主。」
比赛开始,我突然很兴奋,也很有力气。
上半场我只顾着挨打,像个沙袋一样被打来打去,教练在下面喊的话,我一句都没听到。
现在,我才意识到,铁哥、森哥、海林哥,他们都在擂台底下为我加油,他们在 23 号楼教了我七天,都盼着我能赢。
「景亮,加油!」
两个人的体力都已经接近终点,我们扭打在地上,用仅存的力量斗争。
我要赢。一股强大的信念席卷了我。
下半场,我一拳一拳打在对手身上。而对方果然体力不支,节节败退。
第一次打比赛带来的刺激和兴奋让我越来越有力气,终于,一个重摔,对方倒地,他夹住了我的脖子,我挣脱出来,又夹住了他的腰。我一阵地面打击,对手拍地认输。
我赢了。
我冲上去抱了抱宝力高,他笑了。
裁判举着我的手,示意我是胜出者,我第一次感受人潮的涌动,第一次感受到胜利。
「谢谢你们!」我喊了出来,是教练和观众唤醒了我。
那次英雄榜,宝力高作为参赛选手,也拿到了连胜。
8
回西安的路上,宝力高突然对我说:「你是雄鹰,不应该被束缚翅膀。」
我一头雾水,听到宝力高说:「省队比赛机会毕竟有限,你应该把目光放长远。有一天,也许你能去美国比赛,也许你能去打 UFC。」
「教练,你不带我了吗?」
「雄鹰值得更大的天空。」
原来,那场比赛之后,宝力高就决定卸任教练,把我和巴音推荐给铁哥(张铁泉)。
铁哥他有我能接触到的国内最好的培训资源。宝力高为我铺好了后面的路:去北京找张铁泉,到更广阔的天地去训练。
后来,张铁泉成了我口中的「铁哥」。我回新疆后,稍做整顿,就登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兄弟巴音和我都被铁哥看重,我们两个人一起从火车站出发,那天,我喜欢的女孩还有刘世龙都去火车站送我。
听家里人说我的牛大黑卖掉了,不知道是被人吃了还是给别人家拉车去了,总之,我和它的命运是彻底交错开了。
咕咚,咕咚,我又坐上了火车。
命运没有给我依依惜别的时间,一场又一场的挑战在向我招手。
当时我还不知道北京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上坡的时候,努把力,登上去,才能活。
李景亮要登到山顶去,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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