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自我中心,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自私、自以为是、自大……在我们日常的语言中,这些词总是和自我中心联系在一起,以贬低的方式描述一个人是如何地自诩高明又不受人待见。
但是我们今天要说的自我中心,却并不单纯是这一个意思。事实上,在我谈到自我中心的时候,我甚至并不把它当成一个贬义词。
自我中心只是一种心理现象,它可以在个人身上,甚至在整个社会中普遍存在,而任何一种现象的存在都会造成一些影响。
在现代心理学中,「自我中心」或者「自我中心性」这个词,最初是由瑞士发展心理学家皮亚杰提出的。他在观察儿童行为的时候,发现了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就是比较小的孩子似乎并不能分辨出自己和外界是不同的,他们会以自己所感觉到的为基础,认为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他的自我。所以,当周围有任何好事,他们就会觉得那等于我好,这件好事也一定是因为我好而发生的;相反,如果周围有任何坏事,他们也觉得那意味着我坏,是因为我坏,事情才会坏。
如果一个孩子能够健康发展,这种本能式的自我中心性会随着年龄的增大逐渐自动消失,不过这种特性还是会在未来以不同的方式回访我们。比如,当我们长大后,大多数人都能够明白外界和自己是不同的,但我们可能仍然不能将主观想法和客观事实完全区分开来。
我们大多数人都会习惯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尤其是我们对于一件事或者一个人是否「正常」的判断。你的判断常常是基于这件事、或这个人是否按照你的预期来运行和思考的。如果没有按照我们的预期来,那就一定是什么地方错了、不正常了,这其实就是典型的没能将主观与客观分开。
客观情况是没有必要按照我们的主观偏好来的,如果它没有按照我们的主观偏好来,也不代表这里面有任何错误或者问题——这可能听起来非常简单合理,但在实际生活中,很多人就完全想不起来或做不到了。
我在医院里就看到过这种情况。有些病人家属认为,如果医生没有给他的父母治好,就是医生不尽责、不胜任、甚至不是个好人,这其实就是相当典型的自我中心思维的结果。他完全没有考虑到,现代医学是有局限性的,医疗过程是有不确定性的,医学再强大至今也没有阻止过任何一个人最终死亡。他只是觉得,只要客观结果不是自己主观想要的,就是有人有错,当然他不懂医学所以他没错,那就只能是医生的错了。
更有甚者,还会有不少人有一种扩大化的自我中心性,他们认为自己的一己之力就应该能够改变周围的人、事、物,周围的事物都应该是为我服务或针对我而发生的,甚至认为个人具有无限的主观能动性——这就已经到了自恋的程度了。同样在这里,我也并不认为自恋是一种道德上好或不好的事物,它同样也只是一种心理现象,并且会产生一些心理后果。
那么自我中心和自恋,会造成哪些个人生活中的心理和情绪问题、以及生活工作中的负面影响呢?
首先,自我中心这种思维方式本身就可以带来广泛性的情绪压力。因为当事人在思考的时候比较固化,从自己出发,很难意识到客观事实会由于各种各样的条件而发生变化。在大多数时候,客观事实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是无法摆脱自然规律的,因此就会造成很多心理冲突。
比如,我有很多来访者,包括我身边的很多人,实际上都很难接受「事情在有些时候会顺利,有些时候不顺利」这样一个基本事实。他们觉得,事情如果发展得「正常」,就应该是一直顺利的,所以,任何时候如果不顺利了,一定是自己、他人或者这个世界出现了重大的纰漏。
这样,他们的生活中每遇到一点不顺,不管是考试失败了、工作没起色、限量版没抢到、还是男朋友没回短信,统统都是重大纰漏。他们的生活容错率极低,稍有不顺就有一堆负面情绪需要处理。
可是客观事实偏偏是,事情通常来说都是有起有落,如果他们把每一次自然的回落都看成是一个「沟壑」,那这辈子在心理上,他们简直能把自己摔成残疾。
如果这种思维方式进一步发展,进入到自恋的程度,还能产生广泛的负罪感和自我无价值感。
没错,我们可能都以为,自恋是让人自我感觉良好,但自恋还有另一种广泛存在于人们之间的隐蔽表现形式,就是让我们感觉自己哪里都不好。自恋的人通常觉得自己对周围的一切都有影响力,对于负面成长经历比较多、或者处于非常恶劣环境中的人来说,他们就可能反而觉得,周围发生的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是由于他们自己造成的,就像我们之前说的皮亚杰研究的小朋友一样。
这样的人,就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比如,他在讲台上讲 PPT,突然台下有个人出去了,他就觉得是不是自己讲得不好,所以那个人走了?他就没有想到,那个人说不定是出去上厕所了呢?
再比如,他的业务推进不顺利,发给领导的短信一直没回复,他也会拼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不是他们看不上我了、不想回复我?甚至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觉。
偏偏跟我们无关的原因,我们很多时候是很难知道的,比如领导他老婆突然跟他闹离婚,领导完全没心情看手机,或者这条业务线今年形势就不好,但这种趋势要到年底大家才能看出来,我们在当时即使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些原因。这样,这个人就会挣扎在无限的「我怎么这么烂」「我把每件事情都搞砸了」这些自我攻击中,好像周围的一切不顺利都是他无能的表现,直到自己彻底抑郁躺倒。
而且特别不幸的是,这类负面自恋还常常会被周围人加强,因为这样的人都是最完美的「背锅侠」。无论是在家庭里还是在企业中,当问题出现时,周围的人很可能乐得有一个人来做整件事情的替罪羊。当他的负罪感和无价值感不断受到周围的肯定,他就陷得越来越严重,连进行客观的自我反省都很困难了。
如果长期陷入这样的自我中心或自恋中,一个人的现实检验就会开始出现问题。很多时候他搞不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法客观看待自己或者他人的能力和局限性。他可能会在社交上变得极度敏感或情绪化,总是猜测别人在怎么看不起他,即使别人和他说也说不通。因为他极度自我中心,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是对自己的负面信念,他也自信到不可动摇。
或者,他可能陷入了无尽的工作学习中,企图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因为他相信,他是影响周围一切事物发展的最主要原因,只要他努力,事情一定会好,同样,如果事情有什么不好,那就肯定是他努力的还不够,直到把自己累死。更可怕的是,有时候他们还会逼自己的下属、伴侣、子女也这么干,那这就是一场无尽的噩梦了。
说了这么多自我中心和自恋可能造成的问题,也许有些正在你身上发生,或者你在周围的人身上也能观察到。但不得不说,想要摆脱自我中心性或自恋,其实还是个挺难的事情。这不仅仅因为它是我们儿时的一种思维惯性,很容易习惯性使用;还因为,一旦接受自己不是事物的中心,自己不能影响周围全部的人和事,我们就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我们自己是有局限性的,有些时候甚至是无力和渺小的。
在时代与时代的洪流之中,我们可以尽自己所能地为自己负责,并尽力影响自己周围的某些人和某些事,除此之外,我们大多数人对整个世界的影响其实是极其有限的。我们既不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强大,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特别,周围的事情也总是会起起落落,没办法我们想让它怎样就怎样,甚至当它们变化的时候,可能根本就不会顾及到我们。
面对这样不得不说确实有些残酷的现实,如果想要用自我中心、甚至自恋来抵御,用那种「即使自己背锅,也要相信自己是全能」的方式来抵抗,我个人其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现实有时候就是不那么理想,也不那么好接受。我们用一些心理策略让自己感觉好一点,这完全无可厚非。
但是这样的策略,代价是巨大的。它会令我们脱离现实,错失基于现实去做出有效反应的机会;它会让我们陷入负罪感、无价值感和焦虑感,直至彻底耗竭;同时,它也可能在我们无意识地寻找「替罪羊」、或者强迫他人尽善尽美的时候,伤害我们周围的人。
继续自我中心,还是尝试减少自我中心,在这里,我并不觉得我是可以为你做选择的那个人。我最多能做的,就是把这样一种现象、它背后的一些机理、以及它可能给我们带来的影响分享给你。
如果要给一个建议的话,我会建议你不要急于决定,先听听看,然后自己琢磨琢磨,看看你会有怎样的想法和打算。后面我们当然也会提供一些调整自我中心性的简单方法,到时候你感兴趣的话,欢迎试试看。备案号:YXA1AXQeD8HXJ6gNwxTA0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