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每天在作死
「求公主救她。」
陈玄跪在地上,一向挺拔的脊梁曲塌,顾不得四处鄙夷打量的目光。
他垂着头,身子紧绷,因为难堪,指尖攥得发白。
如此做派,却是希望我能开恩施救另一个女子,一个被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我起身,踱步到陈玄跟前,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刺杀天子,是死罪。」
「只要公主愿意,陛下定然不会追究。」
陈玄说的没错,只要我愿意去求,刺杀天子的罪,也是可以压下的,因为掌着天下人生死的皇帝,是我皇兄,而我,是他最纵容的公主。
「她要杀的人,是我皇兄,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你,替她求情?」
陈玄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伸出手主动握住了我,「只要公主愿意,臣与公主,即刻成婚。」
他说着成婚,可我从他眼里看不出一丝对我的情意。
原来我的深情,在他眼里只配被利用算计,他对我弃如敝屣,偏偏对另一个人女子倾心相授。
我生出报复的心思,想看他能为那个女子做到哪一步。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成婚就不必了,世子若是能舍下身段做我几天奴仆,兴许我愿意进宫替那位寒酥姑娘说说情。」
大概是我以往对陈玄予取予求,此要求一提,他抬眸不敢置信地望着我,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惨淡。
「玩笑话罢了,哪能真让世子……」
没给我说完的机会,陈玄对着我重重一拜,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说,」好。「
我顿住,说不清什么滋味,心好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那个曾经骑马倚斜桥,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侯府世子,如今为了一个女人,情愿卑微自贱到如此地步。
可真是,好一个痴情儿郎。
2
见到皇兄时,他憔悴了许多,我听太医说,那把匕首刺的太深,庆幸匕首没毒,不然只怕回天乏力。
人是我带进宫的,也是因着我她才有机会接近刺伤皇兄的,可便是这样,皇兄见了我,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我望着皇兄,忽然就说不出求情的话了,我不想求情,一点都不想,凭什么她能伤了皇兄还全身而退,凭什么皇兄要为我的愚蠢妥协。
可皇兄太聪明了,也太了解我了,他只是看着我,就明白了我要说什么。
皇兄先我一步开口,「那把刀,若是再偏半分,就该刺进朕的胸口了,便是这样,你还要替她求情?」
我垂下头不敢看皇兄。
我迟疑不定,皇兄大概是将这看成了默认,他退后几步,拉开与我的距离,看我的神情不再亲近,就像在看一个陌路人,淡漠得让我害怕。
我忽然慌了,支支吾吾想解释,皇兄已经不给我这个机会了,彻底将我推开他的圈护范围。
「朕,会让你如愿。」
那一刻我清晰地认识到,我与皇兄,有了生分,因为我的侥幸,我们之间再回不到之前的亲近。
皇兄与陈玄之间,我选了陈玄。
皇兄是我唯一的亲人,陈玄是我唯一爱着的人,我曾以为,他们会一辈子陪着我,可最后,我丢了皇兄,也失了陈玄。
离开皇宫之前,我听到皇兄说,「若早知如此,朕宁愿他死在那场变故中。」
3
皇兄放了寒酥,代价是我被禁足公主府三个月。
我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得了自己想要的,自然是要付出点什么。
陈玄当天便了府上,大概是真的打算为奴为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被他小心搀扶着的寒酥。
你看,这就是我宁愿与皇兄生分隔阂也要留住的人,他总是要不竭余力地恶心我一番。
我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忽然就明白了皇兄那句话,如果可以,我也宁愿他是死在了外面,而不是像这样好好活着,面上冲我笑,然后一刀捅进我心脏。
「臣来履行诺言。」
我盯着陈玄,只觉得此刻的他陌生得让我害怕,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寒酥要杀的人,是我皇兄,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他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将人带到了我身边,半点不顾及我会不会难过。
大抵女人的心思总是敏感一点,尤其是我们对陈玄都存着一丝说不清的隐秘心思,寒酥先我一步跪地开口,「民女之前给公主殿下惹了麻烦,承蒙公主殿下不计前嫌,愿意留民女一条命,民女愿终身侍奉公主殿下身侧。」
你看,人总容易得意忘形,寒酥在陈玄这里让我落了下风,于是自鸣得意,忘了场合分寸。
「你的命是世子求来的,至于侍奉,姑娘口中的侍奉,莫不是像刺杀天子那般也刺杀本公主一次?」
陈玄总是将寒酥捧在心上,连带着侯府对寒酥的态度也格外恭敬,想来是没人跟她说过这般过分的话,寒酥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双含情目有意无意地撇向陈玄。
陈玄趁机握住她的手,「之前是寒酥糊涂,如今她已知错,特意来请罪,公主不愿接受,好言好语解释一番便是了,何必如此为难。」
解释,她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解释。
陈玄怕是忘了,我是皇家公主,不是侯府唯唯诺诺的下人。
我看着陈玄这张早就被我刻进骨子里的脸,忽然就没有了以前的心动,很奇怪的感觉。
他求我救寒酥时我没有想着放弃他,他对我冷言冷语算计利用时我也没想着放弃他,可如今他这么好好地站在我跟前,护着寒酥轻飘飘地说他来践诺,我忽然就不想要他了。
他不是我的陈玄。
早就不是了。
从他平安归来却不认识我的那一刻起,我的陈玄,就已经死了。
4
三个月前陈玄离京剿匪,去之前他说待他回京便请旨娶我,后来他回来了,身边却多了一位形影不离的姑娘。
跟去的随从说,陈玄一路收回盗匪大半地盘,盗匪看着大势已去,纷纷倒戈弃甲,眼看就能返回京复命,盗匪头子突然反水,拽着陈玄摔下山崖,下落不明。
众人寻了半月才在山底一户农家找到陈玄,那时陈玄头部受了重创还未恢复,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是失忆了,他不记得与我的种种,只认得那个救了他的寒酥姑娘。
是不是失忆,真能让一个人彻底变了模样,他回京后,半点都没有了以前侯府世子的禀性,陌生的令人心惊。
他只认寒酥,便是我去寻他,也与我生分疏离,只有见了寒酥,他才会放下戒备,一心一意只护着她。
我问太医,他为何会失忆,如何才能让他恢复那些过往记忆,可惜,便是太医院里资质最老的御医对此都没有半点法子。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是不是以往的时候我对他太过冷淡,所以寒酥的到来弥补了他心里的空缺。
白榆说不是,心里一旦住进去了一个人,便不会在意对方如何,满心满眼只看得到她的好,如何会因为她的冷淡放手。
白榆说,对着心上人,只会牢牢抓住,生怕她推开自己,如何愿意惹她伤心。
白榆是后面进府的侍卫,陈玄回京的前一晚,我遇见了白榆。
我怀疑过白榆的身份,也调查过他的出现是否是刻意为之,派出去调查的结果显示一切都是巧合。
可惜,身在皇家,我从不相信什么巧合,我将白榆留在身边,更多的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控制。
5
陈玄与寒酥都留在了公主府,他们郎情妾意,我如何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不是要为奴为仆吗,公主府不缺那点粮食,养着就是了。
白榆说,陈玄想见我。
可我不想见他,从他与寒酥要留在公主府的那一刻,我已经默认了他们是府上的奴才,既然是奴才,就该有奴才的自觉,主子是他想见便能见得吗。
白榆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带给了陈玄,然后,陈玄闯了我的院子。
到底还有侯府世子的身份撑着,府上的下人也不敢真的对他动手,只有白榆,从不顾忌陈玄的世子身份。
我看着陈玄带着寒酥闯进我院子,白榆在我身后,盯着陈玄,眸光晦涩。
陈玄一进门就质问我,「公主与我的恩怨,何必将寒酥扯进来。」
我盯着院子里不敢对陈玄动手的下人,思索着这府上也该换批伺候的人了,连基本的人都拦不下,我留着当闲人养吗。
「不是姑娘自己提出要侍奉的吗,怎么如今一副委屈样,莫不是当初姑娘那句愿意侍奉本公主,是一时失言?」
陈玄可看不得我这般欺负他的人,当即就要与我对峙,可惜,我在乎他时,他自然能在我这里兴风作浪,我不在乎他了,他与普通世家子弟又有和区别?
「还有世子,为奴为仆是世子亲口提的,莫不是侯府规矩便是这般,随便一个奴仆都能闯主人家的院子,若是如此,那本公主可得让侯夫人好好整治整治府上规矩了。」
侯府是陈玄的软肋,除了寒酥外的另一个软肋,尤其是这次回京后,本来对世子身份可有可无的人忽然就莫名在意起了这个身份。
「臣以为,公主多少会顾念一些以前的情分,是臣逾越了。」
顾念以往的情分,陈玄,你可真是异想天开,你忘了有关我的所有记忆,凭什么还要求我为你一再的退让。
6
我提了白榆为贴身侍卫,在陈玄闯院子的时候有的这个决定。
既然府上的人都对陈玄刻意敬重不敢动手,那我便专门提携一个只听我命的人。
毫无意外,白榆便是这样的存在。
白榆长得不丑,比起陈玄,他的气度更像侯府尊养出来的世子,半点没有江湖人的匪气。
我初遇白榆时,正被人堵在巷口,身边的随从刚被我支走,我成了他们眼里唯一落单的弱女子。
求财还是单纯发泄,我不清楚,我靠着墙角,看着他们一步步朝我走近,半点生不出惊慌,不过是几个地痞无奈,我还不放在眼里。
白榆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出手干净利落,不过片刻,地上就躺了一地的人,耳边是那些人痛哭流涕的求饶声。
白榆朝我伸出手,「姑娘没事吧。」
我摇头,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把手递过去,「无事。」
白榆愣了愣,良久轻笑,「姑娘倒是有趣。」
我没理他,踩着那些人的手一步步往前走,白榆大概是第一次碰到我这样的人,对他的相救无动于衷,他轻咳一声。
「好歹在下刚才也救了姑娘,姑娘一声感激都没有吗?」
「我没让你救我。」
还有,谁知道刚才这些人是不是你刻意安排的。
大概是我脸上表情太过直白,半点没有掩饰的意思,白榆看懂了我未说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看着我走出巷子。
白榆跟在我身后的样子,像极了陈玄跟着我的模样,于是我脱口而出,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
他同意了。
一问一答间,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公主府的侍卫。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按理我不该那么冲动,可初见时,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催促我,留下他。
我问白榆,为何愿意留下,他垂下眼眸,我看不清他神色,只听到他的回答,深情缱绻,让人忍不住陷入其中。
「大概是一见钟情。」
7
一见钟情,我从不信这个说辞,不过是想不到别的借口,才随口找了个最不会让人怀疑理由罢了。
白榆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我也怀疑过,他的出现会不会与陈玄有关。
于是我故意安排陈玄与白榆见面,让我失望的是,不管是白榆还是陈玄,都没有露出一丝的不对劲。
陈玄对白榆的态度,与对府上其他侍从的态度别无二致,至于白榆,他对陈玄也没有侯府世子的恭敬,就好像,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陌路人。
可越是这样,我对白榆的怀疑越甚,普通江湖人,对侯府世子,不该是那样一个态度。
派去调查白榆身份的人回来说,白榆身份没有任何异常,他们查到了白榆所有的事,他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江湖人。
可普通江湖人,会有那般气度吗?
白榆身上,有太多的疑点,这种情况下,我本不该让白榆继续留下的,可偏偏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留下他,不然我会后悔。
索性,这次便由心吧。
8
陈玄恢复记忆了。
府上的人说,陈玄被我冷言讥讽一番后,回去就发起了高烧,清醒过来后,想起我了。
听到消息我第一时间赶过去找陈玄,没有注意到一旁白榆骤然惨白的脸。
陈玄躺在床上,面容憔悴,他看到我进来,原本黯淡的眸光骤然闪亮,「公主。」
我三步并两步到他跟前,一把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声音里难掩关切,「现在可有好点?」
陈玄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寒酥,眼里生出歉意,「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好,让公主受委屈了。」
「我没想过我失忆后会记不得你,寒酥的事,是我思虑不周,我是感激她救了我,但我心里,只有公主一人。」
陈玄想起我了,我哪还会关心寒酥如何,我眼睛都舍不得从陈玄身上移开,「都过去了,只要你好好的,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大概是之前的种种境遇太过离奇,陈玄同样激动异常,「之前让公主受委屈了,我之前说过,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不知道公主还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我不想再失去陈玄,冲他点头,「好,我答应过你,要做你的世子夫人。」
陈玄开始絮絮叨叨跟我说起了之前他离京以后的事,唯一的遗憾是他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只是想起了最近的一些记忆。
到底是病了一场,陈玄很快就露出疲态,见状,我也不好多打扰他,吩咐府上的人照顾好他,然后退出了屋子。
9
出了门,我彻底冷了脸,吩咐亲信去调查陈玄最近与什么人接触过。
陈玄没有恢复记忆,我无比确定,刚才我只是试探了他一番,结果他满是破绽。
他所谓的恢复了记忆,应该是为了刻意接近我。
我在想,陈玄选择这个时间恢复记忆,会不会是有人指使,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的失忆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会不会,陈玄根本就不是我的陈玄,而是被人顶替了身份,之前摔下山崖失忆,根本就是计划好的,为的就是让我无从辨别真假。
我心里一团乱,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想见白榆了。
找到白榆时,他一个人在亭子旁站着,手边放着鱼食盆,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朝鱼池扔鱼食。
我注意到他扔鱼食时,右手小拇指会下意识地蜷缩,大拇指与食指并拢,余下两指外翘。
我僵立在原地,脑海中忽然一阵惊雷闪过,这分明是陈玄喂鱼时一贯的动作。
白榆,到底是谁?
白榆,会不会才是真正的陈玄。
如果白榆才是陈玄,才是我在等的那个人,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这世上难道真有离奇古怪的鬼术,能将两个人的灵魂调换,或者说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身形。
如果白榆是陈玄的话,为何白榆不跟我坦诚,是怕我不信,还是他也有别的计划。
我知道我这个念头很荒谬,可心里一旦种下怀疑,便止不住的想要证实。
10
我到底还是坐不住,我可以接受陈玄忘了我,喜欢上了别人。
可如果,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呢,如果陈玄不是陈玄,我爱的人从来没有忘了我呢。
要是白榆才是陈玄,他不会舍得忘了我,所以他回来找我了,哪怕变了容貌,他还是会守在我身边。
我恍然,好像白榆的出现,是为了填补陈玄离开的空缺,我越来越频繁的在白榆身上寻找陈玄的影子。
太医说,我是因为接受不了陈玄的改变,受不了他忘了我,见不得他眼里有了别人,才这般自我催眠,觉得陈玄被人冒名顶替了。
太医说,我病了。
那便当我病了吧,我索性闭门不出,连陈玄的求见都拒绝了。
病了就该喝药,所以白榆端着药过来了,想来是怕药太苦,手里还拿着蜜饯。
我冲他摇头,「我没病,我那是太高兴了。」
白榆也不反驳,将药放在一旁,接过我的话继续,「公主等了太久,如今世子恢复记忆,乐极生悲之下,感染些风寒,可以理解。」
我盯着白榆,「那你呢,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告诉我,陈玄还是陈玄,你的身份没有什么特殊,是吗。
还是你想说,陈玄恢复了记忆,我以前的猜测都是错的,陈玄是陈玄,白榆是白榆,两个人是不相同的,也不会是一个人。
白榆偏过头不去看我,「公主想让我说什么,公主明知我对公主是什么心思,如今是告诉我,我彻底没了机会吗?」
「也是,」白榆说着,声音里添了落寞,「我这般身份,如何能奢望公主青眛,那便恭喜公主得偿所愿。」
我没有说话,拿过白榆放在一旁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见我放下药碗,白榆立刻拿了蜜饯喂进我嘴里,「药苦,吃点糖就好了。」
我皱眉,「白榆,我最不喜蜜饯了。」
「怎么会,」白榆矢口否认,「他们都说,公主最喜甜了。」
我盯着白榆,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府上所有人都知,我不喜甜,谁告诉你,我喜甜的?」
「我喝药从不会备蜜饯,又是谁告诉你,我喝完药会顺口吃颗蜜饯的?」
「喂蜜饯这么亲近的动作,你如何能做的这般坦然,好像成了一种习惯?」
「白榆,你到底是谁?」
11
白榆没有回答,他选了逃避,走之前甚至体贴地替我关上了门窗。
当晚,我让人搭了梯,顺着搭好的梯子一个人爬上屋檐,坐在屋顶上,开始等白榆。
白榆是跟陈玄一起过来的,看到我时,白榆攥紧衣袖,脸上难掩焦急。
我冲陈玄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带我爬皇宫的墙,我们在屋顶揭瓦片,惊动了皇兄,然后是你护着我,抗下了皇兄的责罚。」
陈玄立刻点头,「我说过,会护着公主的。」
我笑得更欢了,目光所及之处,是白榆黑着脸,目光如炬,一刻都不敢从我身上移开。
陈玄又说错了,我自小就怕高,别提屋顶,唯一一次爬墙结果爬到一半便头晕目眩,恶心难耐,最后还是陈玄察觉到了,从此他再也不带我去高处。
你看,陈玄说恢复记忆了,他却连我怕高都不知道,你让我如何相信,他是我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人。
我看了眼白榆,故意冲陈玄朗声道,「太医吩咐过,此病不可见风,只是我太想见你了,才会如此,如今见也见了,不好再胡闹下去。」
白榆叹口气,一跃而起,飞上屋顶,然后伸出手搂住我腰,不顾我挣扎带我跃下屋顶,平安落在地上,然后在我耳边轻斥,「望舒,不许闹了。」
我手心发汗,身子已经僵硬,那么高的位置,我甚至都不敢往下看一眼,只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朝陈玄道,「待我病好了,再来寻你。」
陈玄离开后,白榆准备送我回屋,我却不依,「我忽然觉得,坐在屋檐上赏月,挺有意思的。」
「白榆,我还想爬屋顶。」
「你刚才,喊我望舒,望舒是谁,是你心上人吗,怎么我之前都不曾听说过。」
「白榆,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
12
白榆将我送回房间,这次没有逃避,而是与我一道坐下。
「几时开始怀疑的?」
我气恼白榆瞒我,躲过他想牵我手的动作,冷哼,「从一开始就怀疑了,我不信,失忆了能把自小的习惯都忘个一干二净。」
「再然后,是皇兄的态度,他一贯对我安危最为看重,可这次我带了来历不明的你回府,他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
其实一切都是有端倪可寻的,比如皇兄故意让我禁足其实是给我一个台阶下,毕竟我让皇兄不高兴了,比如白榆只是个侍卫身份,每每都忘了规矩做出出格的动作,因为是下意识的在乎。
「所以陈玄又是怎么回事?」
白榆垂下眼眸,良久没有声音,好半晌,我才听到他艰难地开口。
「望舒,忘了不好吗,你就当陈玄忘了你,当他背叛了你,把他彻底放下。」
我伸出手,拉过白榆的左手,「是因为它?」
我之前就注意到了,白榆不会使左手了,不论是之前的打斗还是今晚将我从屋檐带下,他自始至终都没让左手出一丝力。
甚至日常的接触中,他也会下意识地屏蔽掉左手。
13
白榆的左手废了。
从山崖摔下,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不同于盗匪头子断了腿,白榆活下来的代价是,左臂彻底废了。
他不想一朝公主的驸马,是个残废,所以在得知左臂好不了的时候,他已经决定放弃我了。
可谁也没想到,除了左臂,他的脸也被人换了,山崖下他昏迷了十几日,醒过来,不止成了废人,脸上的容貌也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看到了顶着他脸被官府人找到的陈玄,那一刻他才恍然,他的出事,本就是被人算计,至于那个顶替了他身份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不清楚。
于是他索性换了身份,先一步回京,将之前的事与皇兄上奏,再然后,故意与我偶遇,进了公主府。
其实我若是细心点,应该更早就可以发现端倪的,白榆,是星,他知道,我最喜欢星星了。
望舒是月,白榆是每晚都陪着月亮的星星啊。
14
寒酥与陈玄被皇兄的人带走了。
走之前,陈玄抓着我的手,一遍遍求我,让我救他。
我撇开陈玄的手,盯着他,「你真是侯府世子吗?」
陈玄一愣,又锲而不舍地求我救他。
「公主,我都想起来了,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忘了你,我都记起来了,公主,救我,救救我!」
我看着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心中失笑,我怎么会觉得他是陈玄呢,即便是失忆了,我的陈玄,也不会做出这般痛哭流涕的姿态。
「陈玄在我跟前,从不会如此。」
最后是白榆看不下去他用自己的面容,做出这般丢人现眼的事,黑着脸将人带下去了。
我故意刺他,「到底是世子,白榆你多少恭敬些。」
白榆脸色难看的就跟吞了苍蝇一样,他抱住我,一如之前那般撒娇,「望舒,我错了,我之前不该自以为是,我发誓,以后不会了。」
我推开白榆,语气是我没想过的平静。
「可是白榆,我介意,我介意在我因为陈玄失忆患得患失辗转反侧的时候,你像个无事人一样站在暗处,什么都不愿跟我说。」
「我介意你把一切退路都想好了,却唯独没想过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能不能接受你的离开。」
「我讨厌你用你自以为是的深情把我当个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
「白榆,我不想原谅你了。」
15
其实我早就原谅白榆了,在见了皇兄后。
白榆以为他瞒得很好,殊不知皇兄早就将他卖了个一干二净。
白榆伤到的,不止是左臂,那个时候的他,身上多处骨折,又因为连日奔波赶路,好多处伤口的肉都腐烂了,就连宫里最有名望的御医,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他。
白榆不敢与我相认,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会愿意让我看到那般狼狈不堪的样子,皇兄也有私心,便依着白榆,给了他新的身份,难怪,我的人怎么查,都查不到白榆身份异常,原来一开始,就是皇兄插手了。
然后,陈玄失忆归来,白榆便想着,不如就这样错下去,陈玄不记得我了,我肯定也不会抓着陈玄不放。
等我放下了陈玄,便也不会再记得他了,他还能用另一层身份,陪在我身边。
你看,白榆多了解我,他知道我会做出什么选择,先一步替我做了决定。
我原谅白榆了,可我做不到和自己和解,我无法将他回京后隐瞒身份的这一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做不到自欺欺人,然后告诉白榆我不介意,我一点都做不到。
我介意,我介意的要死,我心里清楚,这是我与他之间的隔阂,我放不下,也走不出。
16
寒酥是五皇弟的人,假冒陈玄的人也是五皇弟安排的。
五皇弟是父皇生前最宠的孩子,而我跟皇兄,当时只是早逝中宫留下的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我们没有母妃的疼爱,更没父皇的偏宠。
当时没有人想过,皇兄会继位,包括我们自己,所以很早的时候,我跟皇兄就想着,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可谁也没想到,一贯看不到皇兄的父皇,临走前的托孤,是让皇兄坐上那个位置。
当年五皇弟不满父皇将皇位传给皇兄,他自认他贤民在外,远比皇兄更适合那个位置,认为父皇偏心皇兄,才将那个位置留给了皇兄。
若是真的偏心,就不会多年来不闻不问,若是真的偏心,就不会给了皇兄皇位,同时也给了皇兄一团乱的朝堂。
五皇弟不会知道,为了肃清朝堂,皇兄花了整整七年,七年来,皇兄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但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只会觉得,坐上了皇位,那便是最大的赢家,至于后面如何,没有人关心。
五皇弟早早就在谋划江山,意图取而代之,而我,皇兄最宠的公主,便成了他计划的入手点。
他知道陈玄是我的软肋,所以有了陈玄离京,平定盗匪,然后摔落山崖,之后失忆回京,一切都顺理成章。
难怪,难怪陈玄后面会突然恢复记忆,却满是破绽,五皇弟与我相识,但又不是那么熟悉我,宫中也许有他的探子,对我与陈玄的事略知一二,所以他也不敢万分笃定,我会不会怀疑陈玄的身份,只能一开始先用了失忆的伎俩麻痹我。
寒酥的刺杀,是五皇弟授意的,一为离间我与皇兄,当然,若寒酥运气好点,皇兄真的出了什么事,五皇弟便能更加顺理成章的成事。
皇兄将计就计,在我进宫求情时,与我疏远。
白榆与皇兄都太了解我了,他们知道我会救寒酥,因为陈玄的缘故,他们知道我会进宫去求皇兄,然后与皇兄有了生分。
皇兄于我多重要,没有人比他两更清楚了,他们毫不怀疑我会因此对陈玄冷淡,甚至失望。
然后,在我觉得陈玄不值得我如此后,便会放弃陈玄,放弃那些过往。
你看,他们把所有都算计进去了,却独独忘了,我能不能受得了。
皇兄也好,白榆也好,他们打着为了我好的旗帜,什么都瞒着我,我像个傻子一样,一个人在暗地里猜测怀疑,一点点求证。
多可笑,我到底是他们最亲近的人,还是他们的敌人呢,要难为他们这般提防隐瞒着我。
17
后面的事,不需要我的公主身份打掩护了,五皇弟谋反的证据摆在案牍上,所有参与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侯府没有被牵连,但侯府世子这个身份,再也没有人会用了。
皇兄的解释是,陈玄,死在了那场平匪中,我的世子啊,最后还是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了,以后所有人想起他,只会感慨,只可惜了那个肆意张扬的侯府世子,早逝的让人惋惜。
是啊,可惜了。
那个陪了我整个青春年华的侯府世子,到底是可惜了。
白榆这辈子都无法恢复身份了,所有人都知道,侯府世子,彻底留在了平匪的山里,白榆,只是公主府上一个与公主走的极近的侍卫。
我也固执的认为,白榆不是陈玄。
我的陈玄不会瞒我骗我,我的陈玄不会明知我伤心难过还不跟我相认。
我的世子啊,还是死在了平匪的那天,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陌生的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18
我准备离京,去他摔下山崖的那里去看看。
白榆牵着马,想与我一道去。
我摇头拒绝了,第一次直白的拒绝的白榆的同行。
「我去接回我的世子,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皇兄明白,白榆也明白我什么意思,我能接受现在的结局,也能明白他们的选择,可我做不到和解。
平安回京的是白榆,与皇兄合谋算计的也是白榆,可我要找回的,是我的世子,是我心心念念的陈玄。
是那个离京前承诺回京会娶我的少年。
恍惚中,我看到我的少年笑得张扬肆意,在阳光下冲我伸出手。
「当世子有什么好的,我就不想,我只想做公主的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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