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Y的复仇

出自专栏《漆黑的恶意:糖衣之下,寒意凛凛》

我天生智力低下,成绩垫底。

成了全班人的凌虐对象。

可他们不知道,我是 XYY 染色体。

俗称超雄综合征。

也就是,天生反社会人格。

1

我的智商只有 75,却进了全校最好的高三班。

因为我爸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有一个子女倾斜名额。

我爸想着,把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能放心些。

可我入学当天,我爸死了。

为了救一个横穿马路的女孩,被大车碾死的。

我的手还维持着牵着他的动作,但张开的手掌再也牵不到那个为我遮风避雨十八年的人。

我爸成了新闻上舍己为人的英雄,连上了三天头条。

学校也依旧信守了承诺,让我入了学。

校长还在班级门口和我合了影。

在无数镜头面前,他油光发亮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可我不知道的是,校长偷偷修改的一条规定,让我从此万劫不复。

2

我其实不很会看人脸色。

在见到新班主任刘老师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

因为她看我的眼神我曾经见过。

和我六岁生日那天,准备掐死一只小猫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妈说,这个眼神叫厌恶。

当时我妈从我手里救下了那只猫。

但现在,好像没有人想从刘琳那里救下我。

刘琳每天都怒气冲冲地进教室:

「你们一个个都在干什么?没有一点压力吗?你们知不知道入学考的时候我们和 2 班的平均分只差 0.5 分!

「现在自己班上多了个什么玩意自己不清楚吗?一个七门总分不过 50 的人能拉低多少平均分不知道吗?

「还不赶紧给我刷题!」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回头看向我。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看我。

我根本没有参加入学考试。

开学那天,我爸摸着我的头跟我说:

「小野,你不用管成绩,只要开开心心在学校待着就好了。其他的爸爸都会处理好。」

然后他就突然瞪大眼,扑向了那个傻站着尖叫的女孩。

我还有一次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刘琳尖厉的抱怨声:

「有这么个人在我班上,我成绩怎么比得过 2 班!我今年的评优评奖岂不是都泡汤了!好不容易熬到实验班班主任的位子!真是晦气!」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砸上门板的声音。

刘琳开门出来的时候,看见戳在门口的我。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看什么看!傻大个!」

我默默收回目光,往教室走去。

妈妈跟我说过很多次,不管面对人还是动物,都不要表现出攻击性。

否则她会难过的。

我不想让她难过。

3

最开始,同学对我,是生疏中带着点好奇。

毕竟我 190 往上的个子在南方高中生里堪称鹤立鸡群。

眼距宽,坯子又大,看起来很有攻击性。

就算他们在那个播放了无数遍的新闻里得知我智力低下,也没有人当面表现出什么异样。

直到……

手里捏着试卷的廖明宇回座位时重重撞上了我的桌子。

他走得很急,尖角狠狠撞上他的腹部。

他疼得一下就蹲下了,脸色满是痛苦的神色。

旁边女生立刻关心地问:

「廖明宇你还好吧?」

我才反应过来。

妈妈说过的,当身边人受伤的时候,要表示关心。

我有些笨拙地学着她:

「廖……廖……」

然后一个重重的耳光砸到我脸上。

我毫无防备,头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道甩得磕到了课桌尖角上。

鲜血喷涌而出。

所有的同学都呆住了。

只有廖明宇依旧高举着巴掌,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喷出来:

「你装什么装?要不是因为你这个拖后腿的,刘老师怎么会天天逼着我们提成绩拉平均分?我这次月考明明已经提高了 15 分,但是因为要拉上你!被刘老师在办公室训成狗!你知道我特么有多丢脸吗?!」

他一口唾沫啐在我脸上:

「弱智!蠢货!你怎么不干脆去死!」

我看着他的身形,瘦弱纤瘦,比我矮了整整一个头。

好像我只要随手一拳就能打烂他脑袋那样。

但是我不能。

所以我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青筋一跳一跳的。

但是妈妈亲手编的平安扣系得平平整整,我还忍得住。

廖明宇发泄完情绪似乎也开始有些害怕,我低垂的视线里看见他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我只是按住那根红绳,在心里默念着「金刚经」。

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在讲台响起,然后是刘琳暴躁的声音:

「顾野你又在发什么疯?」

廖明宇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我,声音有些慌:

「顾野他刚刚捡笔,不小心磕到桌角了。」

我抬头,看见刘琳阴沉厌恶的目光:

「多大人了,还磕着碰着,没断奶的孩子吗?」

她朝身边的董成扬了扬下巴:

「赶紧带他去医务室。回头让领导看到了又给我找事!」

她脸上的恨意是如此不加掩饰,好像我不是她的学生,而是她的仇人。

班上所有人的脸色,在那一刻都变得意味不明。

仿佛潘多拉的魔盒徐徐打开,撩动着每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恶意。

4

每一次的月考都像是在刘琳的炸药桶里添油加柴。

她把自己高中衡水中学那一套搬到了我们班,我们吃饭喝水的时间都像是抠出来的,哪怕是早操走路慢了点,都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班上人成绩一路上涨,家长们都乐开了花。

可无时无刻不紧逼的压力和刘琳永远不停的谩骂贬低,让班里除我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像缺水的鱼,每一秒都可能窒息。

有人上着课就开始吐了起来。

有人做着卷子突然昏倒在桌子上。

而更多的人,在凌虐我。

5

廖明宇那记耳光像是火星子,一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里那簇火。

学习的压力、老师的责骂……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我这个傻子。

而我,言语障碍,智商低下,不懂告状,似乎是最好的发泄物。

最开始,他们朝我头上扔纸团,然后是字典、铅笔盒、铁簸箕。

再然后,他们用脚蹍过我的肋骨,把我的头按进厕所马桶里,逼我舔舐那满是污垢的黄黑液体。

后来他们发现更有趣的玩法,在男生厕所里,我一次次被摁在他们的胯下,被逼迫着舔更恶心的东西。

女生们从来不玩这么粗暴的游戏。

她们指尖夹着一排排细而长的尖针,一下又一下地扎进我的脊背里。

她们围观着我比同龄人紧实的肌肉,有些痴迷而兴奋地看着被我紧绷的肌肉死死嵌住的尖针:

「你说要是我把这整一根捅到底,会不会扎穿他的肺?」

然后每个人走进教室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轻松、愉悦的微笑。

那片刻的宣泄似乎能支撑他们熬过一小段紧张的学习压力。

我其实懂的。

在我童年一个接一个扼断那些尖叫着的、四腿乱蹬、绝望的老鼠的时候,心里也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只是当我第一次把手伸向猫的时候,被我妈瞧见了。

我默默地把被扯高的校服放下来,雪白的衣料没有沾上一点血。

她们甚至记得走之前拿抹布擦掉我背后每一点血滴。

即便她们扎得那样深,甚至没渗出多少血。

她们早已明白,只要不在露出的肌肤上留下痕迹,对我做的一切,都会被那一片薄薄的衣衫尽数掩去。

我从来没有反抗过。

所以期末考试出分那晚,所有人都以为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次 2 班数学老师压中一道大题,平均分高了我们整整 10 分。

刘琳把试卷砸到所有人脸上,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我们每一个人。

而在半个时候后的学校天台,成倍的报复又一次加诸在我身上。

我浑身疼得厉害,嘴里全是铁锈味。

「啪嗒!」

有人试图提起我,但是提不动,只能拽着我的衣领往前拖。

手腕划过一旁凸起的铁片。

平安扣掉了下来。

它仿佛一枚禁锢恶魔的封印,残破地跌在水泥地上。

鲜红,刺目。

像极了血的颜色。

董成一边解裤子一边啐我:

「妈的,你让老子吃那个老妖婆的口水,我今天就要让你尝尝老子的尿!」

而我,全部的眼里,只有手边那根粗及手腕的铁管。

泛着锋利、森冷的光。

我舔了舔唇,缓缓张开了手。

6

我的手刚触上铁管,身子突然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小野,你在干什么?!」

我有些迷惑地转过身。

我妈一副慌了神的模样。

她拽着我的胳膊是那样用力,和我要杀猫那天一模一样。

紧张、恐惧、后怕……

从那只细瘦的手臂悉数传来。

她的目光落在我脚边衣衫不整满脸血迹的董成身上,瞳孔骤然一缩。

她面色凝重地伸手把我揽到身后,然后突然朝着对面的董成、廖明宇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家小野可能情绪有些激动,不小心伤了你们。

「我代他向你们道歉,所有的医药费我都照赔,希望你们不要追究他的责任……」

她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下去:

「他……他毕竟有些特殊……」

她的腰实在弯得太低,以至于根本看不见自己刚出现时廖明宇、董成那种惊恐在这一刻僵在脸上。

董成一定想不到,他不过是朝我走近的时候太过兴奋,被凸出的废弃水管绊倒。

自己就从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

在她不断的道歉声中,所有人脸上缓缓勾起惊喜而充满恶意的笑意。

让人想要……生生剥下那一张张丑陋的面皮。

廖明宇高傲地扬着脸,声音里满是入骨的恨意:

「既然知道自己儿子脑子有毛病就别放出来害人啊,真是晦气!」

董成一边抬手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脸:

「你怎么就没有你妈这张嘴这样会哄人呢?脸也是,都不像是从这么个美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他们的笑声逐渐猥琐起来。

妈妈脸色苍白,却只是僵在那里,死死咬住嘴唇。

我被她紧紧扣着手腕,忍不住偏头看向她。

绯色的夕阳打在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泛着淡淡的金色。

我的脑袋有些迟钝地想:

她好像……有些像我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的守护神。

一个想为所有人,用脊背抵住深渊的守护神。

可偏偏有人,亲手诛杀了自己的守护神。

大概是……他们还不知道……我就是那道深渊吧。

7

2002 年 3 月 13 号,周日,妈妈不见了。

在我醒来的八点,本该看到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可是没有。

厨房空荡荡的。

她的卧室也是。

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直到黑夜吞噬一切。

整整 24 个小时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没有那双温暖的手抚摸我的头,没有人笑着对我说:

「小野,你今天表现得很棒。」

我开始焦躁起来。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迫不及待地想要撕裂那不堪一击的屏障。

去毁灭些什么。

或者……杀掉些什么。

吱吱叫着的老鼠沿着墙角一路往外蹿,我几乎是立刻追了出去。

可在灌木丛里抓到的,却不是老鼠。

而是一个身材细瘦、眼神闪烁的男生。

我认得他。

段家元。

我们班的同学。

廖明宇的小跟班。

胆小,话少。

甚至在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他也只敢怯怯地缩在后头看着。

其实我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们了。

自从那天被我妈从学校带走,她再也没有让我去过学校。

她总是带我去那间小小的叫做诊疗室的地方,不断地询问那个被称作心理医生的人那个她问过千百遍的问题:

「小野他……表现出攻击性了吗?」

那个医生总是微笑着回答她:

「林女士,经过我的多次对话和测试,小野他的情绪非常稳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以这十年来的表现来说,他的确是我见过的最温和 XYY 染色体。」

她总是舒出一口气般靠向沙发,却又立刻蹙起眉来。

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

一直到她死掉,我也没能明白她对于我失控这件事是多么的恐惧。

十年的平静仿佛在那个天台一夕破碎,再次暴露出我生来带着的狰狞。

我唯一知道的是,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轻轻抚摸着我放在她膝盖上的头:

「小野,如果将来妈妈离开这个世界,一定会带着你一起走的。」

她长长的睫毛上挂上了泪水,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是妈妈对不起你,把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但妈妈一定不会让你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对你对其他人,都太不公平。」

8

而现在,在我面前抖得仿佛癫痫的段家元告诉我:她死了。

不,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偷偷写在纸上,扔到我家门口的。

却恰好被我抓到。

我知道当我暴露出攻击性的时候,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有多让人恐惧。

就如同当年那只背几乎绷成一道弓的猫一样,段家元几乎不敢呼吸。

那一刻我的平静大概更让他觉得恐惧。

我的确很平静。

就好像我妈的死是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仿佛捏着一只死鸡般捏着段家元的脖子默不作声地走回家里,拿起了书架上一瓶蓝绿色的液体。

这也是那天妈妈给我的。

她说:

「小野,如果妈妈和爸爸一样突然死掉,你就喝掉这个来找妈妈。下面很冷,没有你的陪伴妈妈会害怕的。」

妈妈的话,我从来不会不听的。

我看着段家元的眼睛:

「带我去找她。」

我以为她可能会是像爸爸那样在哪里被碾成一团肉泥,或者像隔壁老头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某片空地上。

可是当段家元把我带到河边,颤抖着指向一处空无一人的、仿佛刚刚翻过不久的泥土地的时候。

我有些茫然。

她怎么会在这呢?

我再蠢,也是知道的——

一个人是不可能把自己埋进土里去死的。

我伸手摸上段家元的脖颈。

它真细啊。

细得就像我稍微用一点力,就会断掉那样。

我听到自己生涩艰难的声音:

「谁……杀……了……她?」

我太久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了,以至于声音几乎难以辨认。

可段家元却立刻就听懂了。

在我越扼越紧的力道里,他终于嚎叫出声: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你走之后那个寒假,廖明宇在国外留学的堂哥回来看他,还……还……带来一些新的东西……

「那种能刺激多巴胺分泌,让人一直兴奋的东西。」

他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

「你虽然暂时离开学校,可学籍还在,随时可能会回来。刘琳依然逼得我们想吐,但……但我们再也没有你这个发泄对象了。于是……廖明宇他……试了那个东西……」

似乎连想起那个东西都会让他恐惧。

「昨天晚上,廖明宇生日,他请客去城北的那家酒吧喝酒……

「借着酒精和……出酒吧的时候一个个都亢奋得不行,很上头……」

他瞳孔倏地睁得很大,仿佛想起什么极其恐惧的事,声音也变得尖厉起来:

「结果经过酒吧后门的时候董成他……他看到了你妈从里面走出来,然后就……就……」

他捂住脸,满脸痛苦:

「然后他们就疯了……都疯了……」

其实他说的内容我大半都听不懂,我只听见了那几个熟悉的名字。

廖明宇……董成……

我的目光落在那微微拱起的土堆上,伸手刨了起来。

我的力气真的很大,爪子像鹰勾一样。

不到十分钟,我就再次见到了她。

她依旧那样美丽,只是那双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

我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静谧的睫毛,然后突然意识到——

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再也不会微笑着看着我了。

她的额头上磕破了一个硬币大的窟窿,血已经凝固了,泛着厚重的黑。

像是恶魔的咬痕。

她出门穿的那件漂亮的、裙摆还绣着雏菊的白色裙子现在破破烂烂的。

雪白的肌肤上伤痕交错纵横。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她一定……很疼吧。

爸爸死后,妈妈承担了原本两个人的重担。

我的诊疗费和药费并不便宜,因此除了白天当音乐老师,她晚上还接了一份酒吧驻唱的工作。

她一个中年丧夫、儿子随时像个定时炸弹,艰难地在苦难中生存的女人,究竟做错了什么,落得这个下场呢?

她在死前,又到底经受了多少折磨呢?

9

其实我也没想这么多。

我的脑子也想不到这么多。

我只是觉得她那样一个爱美的人,一定不希望自己看起来这样丑陋。

我从段家元的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又掏出一瓶高纯度白酒,倒在妈妈身上。

身为廖明宇的跟班,他身上总会带着这些东西。

打火机点燃的瞬间,我身体里那道枷锁也仿佛跟着掉落,妈妈害怕了十年的那个东西……彻底复苏了。

段家元一直使劲把手腕插进我勒着他的臂弯,防止自己下一秒就被我勒死。

而此刻,他尖叫出声:

「你疯了吗!那是你妈妈!」

我低头看着他,瞳孔里是跳动的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火。

段家元早已意识到,此刻的我不是那个任他们搓圆揉扁的弱智。

但他大概以为,我只是力气极大,因为母亲的突然死亡情绪失控而已。

毕竟,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怎么能理解世上真的有人把嗜杀当乐趣呢?

他甚至可能还在可怜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可怜虫,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但是……」

他咬咬牙,还是继续说:

「但是你爸当初在大车下救下的,是我的亲妹妹段家敏。

「我只是……想偷偷你告诉你这个消息而已。

「毕竟……爸爸死了,要是连自己妈妈突然消失,去哪都不知道的话,也太可怜了……」

说着说着,他眼里竟然浮现一丝悲悯。

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的目光。

但没有人知道,这种目光让我有多厌恶。

我怀念的……是那种惊惧、颤抖到近乎窒息的目光。

他白皙的脖子上,青筋正在鼓动。

仿佛罂粟般吸引着我的一切心神,我呼吸急促起来,缓缓朝他伸出手。

段家元恰好抬头,他有些激动地伸手握住我的手掌:

「顾野,你妈的事我没参与,这种事也轮不上我,我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

「你也别怪我,我也没办法……」

他的拳头突然紧张地捏紧:

「你也别去找廖明宇他们麻烦,廖明宇他爸是大官,捏死你这种人跟捏死蚂蚁似的。」

他的目光突然滑过妈妈还在燃烧的尸体,好像被烫着般立马弹开视线:

「你也别指望法律能帮你,你妈尸体也没了,你根本没证据。就算有,有他爸那样的背景,你也根本告不过的。

「你就……认了吧。」

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咬上了他的咽喉。

鲜血在我的嘴里爆开。

温热的、滑腻的、还泛着丝丝的甜意。

身下的段家元发出垂死的野兽般的呜咽。

我大概咬得太深了,他的声带都被我咬穿了。

没有尖叫,让我有些失望。

我松开嘴,舔舐着嘴里的余味。

看着他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地上一抽一抽的,瞳孔涣散,苍白的手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很有趣。

比即刻的捏死要有趣许多。

我坐在他身边的滩石上静静地看着。

一直到晨光熹微,他才彻底断了呼吸。

真顽强啊。

我站起身,捶了捶有些僵硬的腿,才慢慢走到妈妈的尸体旁。

火早已经灭了,只剩下焦黑的人骨。

我小心地捧起它们,洒进泛着细碎光点的河水里。

光点很亮,也很温柔。

像极了妈妈的眼睛。

曾经看着她弯弯的眼睛,可以抚平我所有的暴虐与冲动。

现在她已经走了。

而我。

又找回了曾经的乐趣。

10

踏过段家元尸体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他最后说的话。

其实我听不太懂。

然后我又想起这些年妈妈和医生的对话里反复提到的那些字眼:

「XYY 染色体」「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高度攻击性」「犯罪倾向」……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过法律。

我是他们嘴里的……天生反社会人格啊。

11

我走到学校的时候,刚好 6 点。

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早读。

我想了想,还是改变了去教室的方向,转而向天台走去。

到天台需要经过老师办公室所在的区域,走廊里寂静得可怕。

经过一道微微敞开的门时,我听到里面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本来我不打算理会,直到……我听到了「顾许言」这个名字。

顾许言,是我爸。

隔着门板,我静静听着。

先是一道年轻的声音:

「校长,昨天顾老师的妻子打电话过来说下周想来给顾野办退学手续。」

然后是一个苍老些的声音:

「真的?太好了!当时要不是为了在媒体面前立人设,我才不会让那个傻子进来玷污我的学校!」

年轻的声音有些讶异:

「可是顾老师他……毕竟是为了救人……」

校长的声音里满是愤懑与厌恶:

「那又怎么样!我们是市里最好的学校,我的目标是有朝一日成为下一个衡水!

「怎么能容得下这种只会拉低升学率的搅屎棍!」

桌子似乎被重重拍了一记。

他声音里的怒气更盛:

「要不是顾许言是全校最好的高三班班主任,我当初根本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他倒是想得好,占了我的学籍,还不计入班级平均分,就想让他家的傻子心安理得地躺平!

「可偏偏他死了!」

透过门缝,我看见他得意的目光。

「刘琳这个人,业务能力强,但是心胸狭窄,又争强好胜,我故意把顾野的成绩算入班级平均分,她正好这两年赶上评优评奖,这她能忍得下这口气?!

「果然……那傻子不就被她逼走了吗?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傻子就应该送去智障学校玩泥巴!别给我们正常人添堵!」

门被缓缓推开。

对上我无比阴鸷的眼神,校长大张的嘴仿佛被时间定格。

他眼里铺天盖地的恐惧实在美丽。

我决定把将他永远留着这一刻。

我不过是轻轻一拧,他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真好。

这张嘴里吐出来的话,我一个字也不喜欢。

11

推开天台门的时候,我的血液还在沸腾。

那股嗜杀的冲动得到片刻的满足后,紧接着席卷而来的,是越发汹涌的欲望。

它们冲撞在血管的每一处,以至于我的心尖都在颤栗。

我需要,更多的杀戮。

可是……我歪头想了一想。

为什么我会放过那个年轻老师呢?

大概是他叫的那一声「顾老师」实在好听吧。

我只是敲晕了他,丢在一旁。

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廖明宇他们就要来天台吃早餐了。

这是他们每天不变的行程。

我躺着地上,看着天空中的云。

它的形状有些像扫帚。

那是我整个学期都握在手里的东西。

爸爸走了之后,妈妈原本想要我去普通班。

可是校长坚持要我留在爸爸原来的实验班。

妈妈说我的成绩在班上会拖后腿,那就在体力上多帮帮同学。

她说的我都有在做。

班上所有的打扫我承包了。

扫地、拖地、擦黑板、倒垃圾。

搬书我永远是第一个,拿得最多最重。

运动会我冲在第一个……

回忆到一半,旁边越发沉重的呻吟声终于打断了我。

我偏过脸,对上了刘琳涣散的瞳孔。

我是在楼梯口撞到她的,直接把她掳了上来。

我把妈妈留给我的那一整瓶东西给她喝了。

它好像叫……百草枯。

几乎是瞬间,她就发不出声音了。

血沫疯狂从她的嘴边涌出。

她的身体好像被灼烧着,眼里满是痛苦。

她再也不会用那双怨怒、厌恶的眼神看我了。

她好像快死了。

12

天台门被打开,廖明宇他们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张扬喧嚣的。

所以在我用铁链把门重重绞死的时候,他们还沉浸在嬉闹的对话里。

直到我的阴影整个将廖明宇罩了进去。

他才愕然地抬起头。

然后很快变得揶揄起来:

「哟?被妈妈领回家喝奶的傻子偷偷跑出来啦?怎么?连你妈都不要你了?要不你跪在地上叫一声爸爸,我就认了你这个便宜儿子——」

所有人都在笑。

阳光打在他们脸上,灿烂明媚。

下一秒,廖明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还保持着嘲弄的姿态,脖子上却劈着一把菜刀。

飞溅的鲜血落在每一个人脸上。

笑声变成尖叫声。

董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边上爬,像条笨拙的狗。

然后他的手掌猛地压上了什么东西,低下头的一瞬间,他连尖叫都忘了。

那是刚刚断气的刘琳。

他昏过去了。

我看也没看他一眼,走到那两个疯狂扯着铁链的男生身边。

看到我过来,他们紧紧贴着铁门,近乎语无伦次:

「是廖明宇逼我的!你妈妈……我……我不是故意的!」

「求你!」

很吵。

我很厌恶。

我突然想起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妈妈笑着对我说:「小野你已经是个成年人啦!要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哦。妈妈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可他们不也是成年人了吗?

为什么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呢?

我抬起刀。

血液飞溅。

所有学科里,我只喜欢生物。

尤其一张张人体结构表,让我近乎痴迷。

另一个人僵硬地转过脸,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脑浆溅了我满头满脸,又腥又臭。

我觉得恶心。

我抬手正想抹掉,身后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董成……醒了。

13

他是最后一个了。

我再顾不上其他,提着菜刀走到他面前。

他跪在地上,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脑袋不住地磕着地面:

「顾野你放过我吧!我一定去自首!我给你赔钱!我家里有钱,很多很多钱,我让我爸都给你!求你……放过我……求你……」

「我去你妈坟前磕头赔罪!我一年 365 天都去!只要你放过我……」

因为实在太用力,他脑袋上磕出一个大大的血洞。

听他提起妈妈,我想起妈妈额头上那个血洞,神色变得温柔起来。

我缓缓伸出手摸上他额上的血洞。

力道很轻,所以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董成的每一次颤栗。

我的手下落,移到他颤抖的眼睛上。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

也许那晚他就不会看见妈妈。

也许我现在还拥有她。

还有那双手。

那天他用它拍了我的脸。

是他,让妈妈以为我是施暴者。

也是他,让妈妈再次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我毁了他的一切。

董成终于垂下了头。

他也死了。

天台一瞬万籁俱寂。

我躺倒在空地上,天上的云慢慢变幻成妈妈的脸。

她是不是在对我微笑呢?

还是对我恐惧呢?

我不知道。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

那天在天台上,即使妈妈没有来,我也不会挥下那根铁管。

束缚住恶魔的从来不是那个平安扣。

而是妈妈。

在我心里的妈妈。

那个心理医生说的话,是真的。

14

我躺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警察把门撞开,我才听见声响抬起头。

其实当时我条件反射地立刻就想举刀插向离我最近的警察。

以我的反应速度和爆发力,一定能一击毙命。

可那一刻,我条件反射地敬了个礼。

那是小时候妈妈一遍一遍带着我从警察叔叔身旁经过,对我说过的话:

「小野,见到警察叔叔要敬礼哦~」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抗拒不了妈妈的话。

我的手举起来的那一刻,两道黑影朝我扑了过来。

冰冷的手铐铐住我满是血污的手。

一个女警察惊恐地看着我身后的人间炼狱,满脸煞白地问我: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脑海里有些迟钝地想着。

为什么?

因为爸爸死了,却没人在意?

因为他们从我身边夺走了妈妈?

还是因为天生反社会人格,这就是我的宿命?

……

我生来身体里就藏着个恶魔。

妈妈一直想要杀死它、掩埋它。

她那样努力地度我成佛。

可惜,她死了。

她失败了。

我还是归了宿命。

16

两个男警察站在我身后,他们使劲拽着我胳膊试图把我拖走。

可我只是痴痴地盯着地上一抹银光。

那是妈妈的菜刀。

我被铐住的时候,刀被撞到了地上。

这是家里除了我之外,和妈妈最亲密的东西。

每天的午后和黄昏,我都会看见她站在狭小的厨房里,熟练着捏着刀柄上下翻飞。

然后便是一室人间烟火。

在男警察再一次发力之前,我像支离弦的箭,猛地蹿了出去。

将地上的菜刀揣进怀里那一刻,我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甚至比刚才的一切杀戮还要满足。

像是我十岁生日那天,妈妈搭着我的肩带我跳的人生第一支舞。

那时我努力地收着力道,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断那截纤细的腰,笨拙的样子让她趴在爸爸怀里笑弯了腰。

又像是,更早以前,哄着我放下那只猫之后,妈妈通红着眼却依然坚定把我抱进怀里的那只手。

四五个警察慌乱地挡在我面前想拦住我。

我撞开所有人,纵身一跃。

「妈妈。我来找你了。

「我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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