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南风知我意

以后我想奶奶了,就来看看大海。

听着海风,我的心绪逐渐宁静。

有些事情释怀了,也有些事情该面对了。

离开海边的时候,我在路边,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们。

车上下来一个人,隔得很远,但我看得清,是宋栀。

她把着车门,望着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我必须面对。

我朝他们慢慢走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次。

宋栀看着我,眼里闪过欣喜。

她贴心地帮我拉开后排的车门,我坐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内,三个人,沉默不语。

「知意,奶奶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吗?」

宋栀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和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一时半会不会消散的隔阂。

宋栀轻叹一口气,开始缓缓道来:

「当初是爸爸妈妈的错,不是故意丢下你,只是因为粗心大意,作为父母,这真的很不负责任。」

「十六年前你四岁,那个时候我还没火起来,只是个小歌手,你爸爸的创业工作也才刚刚有成色。那天你爸爸开车带着我和你去出差,你躺在后排睡得很香。」

「当时走的高速,你爸爸在服务区停下,我们去上了厕所,然后离开服务区重新上高速,也就十多分钟,我们突然发现原本在后排睡觉的你不在了。」

「我和你爸爸着急啊,可是在高速公路上面又不可以掉头,我们只能往前面开,开到能够掉头的地方,立马赶回来,可是赶回那个服务区的时候,就找不到你了。」

「我和你爸爸发了疯一样找你,查监控,可监控坏了,问工作人员,他们都说没注意到,我们报警,发布寻人启事,能做的都做了,我们本来是还心存幻想的,想着肯定能找到你,但事与愿违。」

「那段时间,我们听说有很多人贩子在拐卖儿童,如果怎么都没找到,可能就是被拐走遇害了。我和你爸爸听到这些,心都死了。」

「后来,警方那里也没有结果,寻人启事也没结果,我和你爸爸夜不能寐,但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爸爸妈妈自责又愧疚,只是因为粗心,如果当时上车的时候注意一下,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宋栀说完,掩面哭泣起来。

林建轻拍着她的背,转头低哑着声音对我说:

「爸爸妈妈这么些年,真的很对不起你。」

我忍不住冷笑出声,听听这个理由多可笑。

就因为粗心?

如果对自己的孩子不负责不上心,那为什么当初要选择生下来。

林建看到我这个反应,继续朝我解释道:

「爸爸知道这个理由可能听起来非常荒唐,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因为爸妈的粗心不注意,给你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受苦这么多年。」

胸口像堵着一口气,压抑感直达我的心脏。

「那你们是怎么发现,我就是你们亲生女儿的呢?」

我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冷漠。

「这件事情要从那天我来宿舍楼下接林嘉月说起。那天你和另外两位室友下楼,我一眼就注意到你了,很奇怪就那一瞬间,我看到你时,心里莫名产生很强烈的熟悉感。又觉得,怎么会这么巧,有人和林嘉月长得如此像,所以有一丝震惊和感慨。」

「吃饭的时候,又得知你也对花生过敏,觉得更巧了,而且你和林嘉月年龄也相仿。」

「就是这么多碰巧的事情,让我注意到了你。」

「但真正让我起疑的事情,发生在你和林嘉月在路上出事故,被送到医院那天。那天我注意到你脖子上戴着一个银元宝吊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我在你小时候送你的。」

「我觉得,世界上应该不会存在这么多巧合的人,就借着全身检查这个借口,让医生给做了一个 DNA 的亲子鉴定。」

「在知道你是我亲生女儿后,我拜托人查到了关于你的所有信息,我看到你上次参加学院歌唱大赛的视频,我听到你唱歌了,你唱得很好听,很有天赋,我记住了你的声音。」

「我本想等着林嘉月的比赛结束了,再来与你相认,因为妈妈也在害怕担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

「可那天林嘉月站在舞台上面一开口,我就知道她在假唱,她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其实懂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更让我震惊难过的是,我听出来了,是你在帮她唱。」

「所以妈妈忍不了了,我必须马上来与你相认。」

「但没想到,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你会这么难以接受,更没想到,奶奶会在那天晚上突然离世。」

宋栀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那林嘉月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我很好奇,为什么我和林嘉月年龄相仿,长得还如此像。

「她是我领养的,我见那孩子的第一面,就觉得她和你小时候长得好像,就把她留在了身边。」

「知意你放心,等回去我会对外界宣布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林嘉月只是我领养的孩子。」

我沉默不语,心中升起一丝悲凉。

谁能想到,千金大小姐遗落在外的悲惨故事,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听起来有些可笑。

一夜之间,我竟成为了富豪和顶流歌星的亲生女儿。

简直难以置信。

「知意,现在奶奶不在了,你该回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有一个新的生活了。」

宋栀和林建都回头望着我,等待我的答复,眼里满是期待。

我点点头,眼中带着泪花。

我也很期待一个温暖的家啊。

「爸爸妈妈会弥补你这么多年受的苦,会好好爱你的。」

车子启动起来,朝前方缓慢驶去。

我望向车窗外的海边,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碧蓝的海面与天相接,全然一片蔚蓝色的世界。

有些事可能一时会难以接受,还有很多人需要我去适应,心中的结要一个一个慢慢解开。

但我得往前走了。

去迎接我的新生活。

(林嘉月)

我是被领养的,我从小就知道。

他们来孤儿院接我的那年,我四岁。

同我一起在孤儿院的哥哥姐姐们,都羡慕我,说我马上就会有一个家了。

我看着他们,我想,我有爸爸妈妈了。

他们把我带回家,起初家里的条件不是很好。

爸爸在创业,妈妈还只是个没有名气的歌手,日子过得还是很紧巴。

我以为他们不能生出小宝宝,才领养的我。

直到后来,我在家里发现了很多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和我长得很像很像。

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们领养我,是因为我和他们曾经的女儿长得像。

意识到事情的真相后,我偷偷哭了好久。

后来,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妈妈一夜爆红。

他们很爱我,说我给他们带来了福气。

日子越过越好,我们搬进了大别墅里,我成为了有钱人家的小孩。

爸妈对我很好,十分宠我,只要我想要的,都会给我。

但他们对我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

考试必须拿前三名,优秀学生我必须拿下。

我要学跳舞,学钢琴,学画画等等,我有数也数不清的兴趣特长。

还有学声乐,但只去学了一天,妈妈就没再送我去了。

我只记得,妈妈送我去学声乐回来那天,脸色很不好看,没和我说一句话。

我不明白。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唱歌严重跑调走音。

我很让妈妈失望吧,但这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

其实,我也很想把歌唱好,这样妈妈应该就会对我更加满意了。

妈妈再也没让我去学声乐,她没再强求我。

但我想学好,我不想让妈妈失望。

可能是我太着急了,我怎么也学不好,还是会跑调。

慢慢地,我也放弃了。

爸妈还是很宠我,都快把我宠坏了,他们会惯着我的小脾气,所以有些时候我会很高傲。

用高傲来掩盖我是被领养的孩子,用高傲来掩盖我唱歌跑调的缺点。

后来,我遇到了许知意。

她凭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凭什么那么会唱歌。

所以我会针对她,现在看来,我真是可笑。

我针对的人,原来是爸妈的亲生女儿。

谁会想到,这么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但当时我还不知道。

许知意那天打电话朝我借钱,大概是虚荣心作祟,又或许是我太想向妈妈证明自己,得到妈妈的认可,证明我是会唱歌的。

所以,我提出来让许知意帮我假唱。

现在看来,又是我做的一件愚蠢的事情。

艺术这个东西,是讲究天分的。

偷不来也装不来。

我被妈妈一眼看穿。

那天晚上,假唱被妈妈拆穿,还得知帮我假唱的人,竟然是妈妈的亲生女儿。

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哪件事难过。

爸妈对外宣称了许知意的存在,并对外界公布我只是个被领养的义女。

现实就是这么直白残酷。

绝不给你留一点情面。

(宋栀)

女儿走丢之前,我和林建其实在车里大吵了一架。

「林建,你不是说好孩子生下来后,你会帮我带吗!你看看你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哪里有时间管孩子!」

我带着怒气,没好气地看着正在开车的林建。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你不也没时间带嘛,天天就知道去唱歌,你唱出头了吗!」

他立马回怼我。

「林建!当初我怀孕了,我问你留不留,你说留,你会好好照顾孩子的,可自从孩子出生后,你忙着你的创业,你抱过孩子几次!」

「好了别吵了,我开车呢,而且咱们今天不就是把孩子送到爸妈那里去嘛,让爸妈帮咱们带。」

林建板着脸,一轰油门加速着往前开。

我压着怒气,没再说话。

车驶进了服务区,怕吵醒睡得正熟的女儿,我和林建下车吵了起来。

我和他是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没尽到该有的义务。

我们互相推卸着责任,质问对方,吵得面红耳赤。

我气得去小卖部买瓶水冷静一下,出来的时候,发现林建刚好从卫生间出来。

吵架也没意义,我和林建收起自己的情绪,上了车。

离开服务区后,我们才发现在后排睡熟的孩子不见了。

赶回去的时候,找不到孩子了。

我的女儿,失踪了。

我当场崩溃掉,心如刀绞,失声痛哭。

我们用了很多方法,总之就是没有找到。

那段时间,又听说有很多人贩子。

我不敢去想,我害怕。

孩子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心如死灰,彻底绝望。

后来有一天,有人打电话说,在孤儿院看到有一个小女孩和我张贴的寻人启事很像。

我和林建连忙赶去。

是很像,但我一眼就能认出,那不是我女儿。

大概是太过于思念我的女儿,我将那孩子领养走了。

给她取了女儿之前用的名字:林嘉月。

我让那孩子去学声乐,谁知道这孩子跑调走音。

我放弃了。

这种东西强求不得。

不由得想到我的宝贝女儿,她都不用教,从小就很会唱歌。

那天我在医院见到许知意,她脖子上戴着的银元宝吊坠,让我慌了神。

那个银元宝吊坠,是我给我女儿定制的,按理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我应该是没看错。

回想与许知意的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她带给我一丝很强的熟悉感,加上她和林嘉月长得也很像,而且她也对花生过敏。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脑海里萌发出来,把我自己都震惊到了。

借着全身检查的借口,我让医生做了一个 DNA 的亲子鉴定。

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一样。

这明明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找了十六年啊,终于让妈妈找到你了。

但我该如何和我的女儿相认。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调查到关于许知意的所有信息。

林嘉月跟我说她进了歌手大赛的决赛这个消息时,我是很震惊的,这孩子不是跑调吗?

学校邀请了我去当评委,我答应了。

林嘉月开口的第一句,我心里就清楚了。

传出来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她的,是许知意的。

我怎么可能忍得了。

我要和我的女儿相认,现在立刻马上。

谁能想到,就在相认那天,领养知意的奶奶走了。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我知道这对知意来说,肯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加上她又得知,我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肯定一时间很难接受。

她处理奶奶后事的那几天,我和林建商量了很多。

我们告诉了知意当年事情的真相。

许知意原谅了爸爸妈妈曾经犯下的错,答应和我们回家。

我和林建对外宣布了许知意的身份,我要将这十六年对她的亏欠,慢慢弥补上。

我想,我们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奶奶)

我其实是有儿子的,还有儿媳妇,还有一个小孙女。

那天,他们一家三口说坐飞机回来看我。

我好高兴啊,马上就能看见我的小孙女了。

可我等了好久,最终等到的是新闻上面报道的「飞机失事」。

老头子走得早,我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看着他结婚生子。

日子眼看是越来越幸福。

但上天可能看不得我这么幸福,于是带走了他们。

从此,我孤身一人。

那天我出门,是想去买一瓶农药的,没有了盼头,我活着干吗。

在路上,我遇到了知意。

她穿着粉色的小裙子,浑身脏兮兮的,站在同她一般高的草丛里,嚎啕大哭。

天上还下着雨,这孩子浑身都湿透了。

我把她带回了家,给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那衣服本来是买给我亲孙女的。

知意穿起来还真合身。

孩子好像有些发烧,我着急地带她去了诊所,她差点就烧糊涂了。

不过这孩子好像记不得发生了什么,抱着我就哭。

我看着她,就想到了我那小孙女。

年龄相仿,圆咕噜的大眼睛,软嘟嘟的小脸,怎么能这么像。

我动了私心,将这孩子留在了我身边。

让她陪在我身边,整整十六年。

我做了错事,所以上天再一次惩罚我,我得胃癌了。

命不久矣,我也无心医治。

我想,我该去天上找我的孙女了。

她年龄和知意相仿。

也一定和知意一样漂亮吧。

(许知意)

许知意从车里醒来,发现爸爸妈妈不在。

她不知道怎的就打开了车门,独自下了车。

没看到爸爸妈妈,她就四处乱走,结果迷失了方向。

越走越远,她走出服务区,沿着小路往前走。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随后越下越大。

她找不到爸爸妈妈,淋着雨也没有伞。

她害怕啊,她就哭,嚎啕大哭。

然后,她就遇到了奶奶。

十六年后。

在奶奶走的那一天。

她的亲生父母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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