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置后消除

置后消除

红色警报:我的世界坍塌了

我在家里发现一张 SD 卡,里面有一段视频,点开后,我看到里面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愣住了——是我自己?

「我是温有诚,下面是我的遗言……」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录过这个

我打着寒颤,视频里这个「我」……真死了吗?

1.探病

推开病房门时,我十分意外,许多年不见,温渡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能重合。

曾经身材挺拔又颇倔强的数学家已经不在,眼前年过花甲的男人,面色蜡黄中透着乌黑,头发疏疏落落没剩下几根,根本没有一点我想象中的精神矍铄。

温渡,这位业内人人敬仰,见面都要尊一声「温教授」的男人,而今却躺在病床上,插着输氧管,打着止痛针,当年的容光满面和神采奕奕都被时间和病痛砍斫殆尽。

自从九岁那年妈妈突然失踪,我就被温渡弃养了。

他把我送到奶奶家,原以为他是忙着找我妈妈,无力分心照顾我,没想到他却在下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扇了我两个耳光,大声质问我为什么不听话。

不到十岁的我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父亲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样子,他涕泗横流,满是委屈,仿佛无故被打的人是他。

我内心极速凝结成冰的感觉记忆犹新,当时的我完全回不过神,甚至忘了哭闹乞求。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父亲不要我了?

没有人知道原因。

温渡在那次痛哭后彻底抛弃了我,除了会向奶奶支付我的生活费和学费,偶尔会在奶奶家碰面,我们几乎再无交集。

我的性格大变,几乎是一夜长大,从顽皮少年变得沉默寡言。

考上初中那年,奶奶过世,温渡也组建了新的家庭,而我则被姑妈接走抚养。

从那以后,温渡和我就成了不在同一个平面的两条直线,各自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继续延展,却再也没有参与过彼此的人生。

也不对,我十七岁那年,温渡还是插手了我的人生,甚至强行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他背着我改了我的高考志愿,我本想追随母亲的步伐报考物理系,却被他篡改成中文系。

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跑到他家大闹时,温渡却指着那个和我同父异母的小屁孩吼我说:「不要胡闹,你弟弟都被吓哭了!」

从那以后,我与温渡彻底决裂,之后的十五年再无交集,甚至我结婚时也没有邀请他来参加我的婚礼。

前几天姑妈又打电话给我说起温渡的病情,说他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我还是被姑妈那句「好歹父子一场」说动,这才向公司申请了年假,叮嘱过妻子,独自回到了从小长大的那座城市。

这么多年的消磨,我以为我已经把他当成了陌路人,可看到温渡的一瞬间,还是让我心情沉重。

他还算有些残存的精神,眯缝着眼睛盯着我们进门,打量片刻,他毫无底气地惊讶出声:「大诚?真的是大诚吗……」

我没有说话,姑妈把我按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叮嘱说:「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先出去。」

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出了病房,留我们父子单独谈话。

可是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面无表情,双手扶在双膝上,坐得端端正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无话可说,余光却能察觉到他在打量我。

「你现在过得好吗?」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没头没尾的问题让我反应了几秒,这才点头回答:「好。」

「听你姑姑说你前年结婚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觉得你并不想知道。」我说。

沉默了几秒,他又问:「什么时候要小孩?」

「我们没打算要孩子。」

再次陷入沉默,几分钟后,他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还是应该生个孩子。」

我没回答,也没点头或是摇头,依旧盯着自己的手背,却紧紧咬住了后槽牙。

温渡忽然轻声笑了一下,这一声彻底刺激到了我。

我猛地抬头瞪向他,很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又在得意洋洋地笑什么。

然而刚一抬头,我的视线便撞上了他的目光。

他目光柔软,仿佛一位母亲正在注视一个熟睡的婴儿,他微笑着,满是怜惜和宠爱,对眼前的孩子充满了好奇和希冀。

我一怔,连忙又低下头去,躲闪那让我不自在也不习惯的眼神,刚刚因为那声轻笑而腾起的怒火也在这一瞬被压了下去。

温渡慢慢抬起紫黑又皱了皮的手,试探着覆上我的手背。

被碰触到的皮肤一绷,他的手是凉的,不像童年记忆里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时那么温暖有力。

我本应该甩开的,可看到他手背上扎着的吊针,我犹豫一瞬,便假装帮他掖被子,把他的手礼貌又不客气地放回了病床上。

「岁月不饶人」这句话莫名闯进我的脑海,我的喉头发哽,轻轻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平复心绪,在心中告诉自己「别这么不争气」,努力让自己屏蔽掉这个人传达出的示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了,别当真!

我反复这样告诫自己,让心底刚刚被触动到的一点柔软再次变得坚硬。

我听姑妈提起过,弟弟温有良在读研究生,听说他中学时就已露锋芒,国内外的比赛奖项拿了许多,现在手里握了十几个专利权,更是传承了温渡的衣钵,进了温渡曾任职的研究院。

所以,温渡在小儿子身上倾注了毕生心血,而我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真好!」温渡莫名其妙地蹦出两个字来,然后咧嘴笑。

我皱眉,「好什么?」

「我和你妈妈没有白忙活,你妈妈要是能够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有个稳定的工作、还娶了老婆,也一定很欣慰。」

这没来由的「褒奖」彻底炸开了我的情绪,我不再回避他的眼神,怒视着他,质问:「你怎么看出来我很好的?一个从小被亲生父亲弃养的孩子会很好?你就是这么给自己找借口的吗?!温教授,请你自欺欺人的时候别拉上我妈!你不配!」

他脸色一凝,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我「噌」地起身,腿把凳子撞得咣当响,门外的姑妈听见响动,立刻冲了进来。

「怎么啦?」姑妈慌张地问。

我没必要在这儿装出个孝子贤孙的样子,于是说:「没事,您求我回来探望,算帮您的忙,现在帮完了,我想回去吃您做的清蒸鱼。」

我故意把「帮您的忙」说得很重,让病床上的人听明白,我来只是为了给姑妈面子而已,和什么父子天伦没什么关系。

病床上的人也有了很大的情绪起伏,他伸着手似乎想要够到我,却徒劳无功,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大诚,爸爸错了!再坐一会儿,再说几句话……」

我充耳不闻,迈步往病房外走,身后的姑妈见扯不住我,有些气急地给了我后背两巴掌,可还是没能阻止我离开病房。

2.遗物

第二天我没有再去医院看温渡,直到深夜,弟弟有良突然打来电话说:「爸爸走了,就在刚刚。」

这一瞬间,我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在做梦,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

温渡,第二次从我的人生轨迹中消失,这次是真的真的再无交集,消失得彻底。

「老爸是自己主动放弃的,他以前就常说这样苟延残喘下去没有尊严。昨天见过你以后,就拒绝继续使用生命维持系统……」

站在遗体前,弟弟这样和我说。

所以,他是自己找死的。

弟弟接着说:「老爸再三叮嘱,等他死后务必尽快将遗体火化,入土为安,一切从简。」

「没有对我说的话?」

问出这句话时,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明明是不在意的,为什么会这么问。

弟弟摇头,没有!

本以为,我对于那个人是无感的,毕竟直到三天后,葬礼结束,我都没有情绪波动,更没有掉眼泪。

然而失眠啊,真折磨人。

一连三天毫无困意,我没感觉怎么样,却急坏了姑妈。

「大诚,难受你就哭两声,别憋在心里。」

「姑妈,我不难受,真的。」

葬礼结束后,我一个人在卧室里看着窗外的阳光出神,这都是一场梦吧?

我经常会有一种错觉,也许此刻我身处梦境,发生的一切都是梦魇,当清晨闹铃响起,我一睁眼,就会看见妈妈催促我起床洗漱的样子,还有坐在客厅端着豆浆看报纸的父亲。

晃了一会儿神,扭动两下发酸的脖子,忽然看见上锁的红木箱,箱子的红色外皮上有许多脱落的油漆,一看就知道是很有年代感的手工制品。

那个箱子是温渡留给我的遗物,说里面放着许多我妈妈留下来的东西,是葬礼结束后有良拿给我的。

于是我过去将它打开,里面规整地放了许多旧物,有温渡和妈妈抱着小时候的我一起照的照片,有几本厚厚的笔记本,还有我小时候的玩具、小红花、奖状……都是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

我随手翻看一个笔记本,竟然是妈妈曾经的日记本。

我对妈妈的字迹并不熟识,但每一篇日记结尾都有署名一样的「Z」字母,妈妈姓赵,那是她习惯的标记方式。

母子连心,看到那一页一页的字迹,妈妈曾经每天不同的心情和心事,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有强烈的亲切感和陌生感,裹挟着无比巨大的委屈充斥了我。

「今天的工作内容还是不会写下来,高度机密,无可奉告。我只能说发生了特别有趣的事,同事们一起笑了好久……」

「今天温渡竟然送了我一朵玫瑰花,我的天啊!理工男开窍了!可他好像忘了,组里规定严禁携带任何与项目无关的非实验物品进楼,结果给我的玫瑰花被没收了,我还要反过来安慰倍受打击的温同学,又气又想笑……」

「今天工作不顺利,但是我要当妈妈啦!这个感觉太神奇了,我肚子里竟然有了一个新生命,我没办法形容现在的感受,明明我对生物学也很有研究,却像个傻瓜一样问温渡:你说这孩子打哪儿来的?哈哈,问完就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以后会不会被孩子鄙视?」

……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翻看,泪水越来越多。

可翻看到第二本日记的四分之三时,日记后面便都成了空白页。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 1990 年 6 月 3 日。

我拿出第三本日记,瞧了瞧第一篇日期是 1992 年的元旦。

为什么中间间隔了那么久没有记日记?

那段空白期妈妈在忙什么,而且又开始写日记时,不接着第二本写,有什么「重新开头」的必要呢。

看着第二本日记后面那么多空白页,总觉得有点浪费。

第三本日记的书写格式整齐了很多,字与字之间的间距拉大,没有了字与字之间的连笔,上下行的字也是对齐的,整齐得像小学生站队做课间操一样。

瞧瞧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依旧是一些日常。

我没有对这样的书写变化多做纠结,继续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我给大诚读相对论当睡前故事,他一脸茫然,我儿子不会是傻瓜吧……」

看到这里时,我突然破涕为笑,那时候我才五岁,读什么相对论,我肯定不是傻瓜,但妈妈一定是「笨蛋」。

可笑着笑着我便泣不成声,怕泪水弄脏字迹,我把东西放回箱子,蜷缩着坐到了床上,远远看着箱子,便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如果妈妈一直在,我会不会不委屈?

而现在,连给我最多委屈的人也不在了,临走前一句话也没留给我。

似乎有一根弦终于崩断,我把自己闷进被子里大哭,忽然脑海中又闪出温渡抛弃我之前对我又哭又吼的疯狂样子。

经过二十多年的消磨,如今他连骂我的话也没有了,一句也没有。

3.视频

其实我一直好奇,妈妈当年到底是失踪,还是遭遇意外身亡了?

我问过姑妈,她说妈妈是下班路上突然失踪的。

当时和妈妈同路回家的女同事和警察说,她们一起在水果摊挑苹果,本来有说有笑,突然身后就没有人再搭话,回过头去看,妈妈就凭空不见了,前后不过三五秒的时间。

这话听起来十分邪乎,警方曾怀疑那个女同事在说谎,但水果摊的老板也这么说,扭头叫卖一声「水果」,再一回头,眼前的两个女人就剩下一个了。

「妈,你到底在哪儿?你还活着吗?」

我继续翻着箱子里的东西,试图从她的物品里寻找到蛛丝马迹,忽然在箱子角落发现了一个不太平整的小翘边。

大概是箱子太老旧起了皮,我有一点强迫性地使劲捋了捋那个翘边,试图抹平,却不想用力过猛,一块巴掌大的木片脱落下来。

我心道「糟糕」,却发现随之掉落箱底的还有两样东西——一张 SD 存储卡和一张抠了许多方洞的单线作文纸。

好像是个相机的原装存储卡,可那个都是洞的纸是干啥的?

看起来完全不搭调的两样东西,被单独用木片封死在了箱体上,奇奇怪怪。

我犹疑猜测许久,开始翻抽屉,幸好很早以前的万能读卡器没丢,我把 SD 卡插到读卡器上,又插上电脑。

竟然可以运行使用,看起来我运气不错,不知道可以窥探到什么有意思的回忆。

SD 卡里一段视频,我从容地点开,看到里面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愣住了——是我自己?

但应该不是,视频里的人比我更清瘦,寸头却不显得利落,眼镜后面的眼神阴郁,嘴唇苍白却干裂爆皮,整个人看起来七分颓丧、三分疯癫。

「现在是 2021 年 6 月 15 日中午十一点零五分钟,我是温有诚,下面是我的遗言……」

声音没错,语气很像,名字也叫温有诚,真的是我?

可今天就是 2021 年 6 月 15 日的深夜,我发誓自己今天绝对没有录过这个视频,不但今天,我从来没有录过这个视频,更没有过视频里那个造型!

视频里的温有诚细说着往事,母亲失踪、父亲弃养、姑妈将我接回家……没错!就是我的经历!可后面就完全不同了,父亲没有更改他的高考志愿,他进入了父母任职的研究所,成为了一名科学家……

细数着往事,他忽然停止了言语,悲戚地盯着镜头片刻,然后声音颤抖地说:「爸,我以前恨死你了,恨你丢弃我,也恨你放弃寻找妈妈,又和陈慧美结婚生子,可直到我进了组,对项目研究得越深入,我终于明白你替我背负了什么……」

「其实妈妈没有失踪对吧?她被置后消除了对吧,你骗了我这么久还是被我发现了!原来我真的是一切的祸根……」

视频中的温有诚情绪崩溃,摘下眼镜,单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妈妈失踪的真相?与我有关?置后消除是什么东西?他说的内容仿佛天方夜谭,让我从头凉到脚。

可视频里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我确定自己没有过失忆缺失,初中毕业后就没剃过寸头,然而视频里那个人真实到不可思议!

巨大的信息量灌入大脑,我自诩还算聪明,可对于眼前的信息却有些理解无能。

我似懂非懂、似信非信,却又像即将窥见「天机」一般,激动得手指微抖。

视频里那个温有诚哭声渐止,他把眼镜丢到了一边,用纸巾擦干净眼泪和鼻涕,继续对着镜头说:「妈妈,原本我想去 1996 年的那天找您,阻止您的违规行为。可从我的精神检查报告结果看,研究组肯定不会让我参加试验,我做不到,对不起!」

说到这里,视频里的温有诚低头顿了顿,再抬起头时,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怨表情直视着镜头,仿佛穿过镜头直视着我的眼睛,问:「我有机会在另一个世界再见到妈妈么?」

我打了一个寒颤,旋即视频里的人一声冷笑,然后他站起身走向镜头,伸手来关……视频到此结束。

视频里这个「温有诚」……死了吗?

我僵坐在椅子上许久,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瘫靠在椅背上,手指却依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个视频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

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视频里那个「我」考上了我心心念念的大学专业,成了生物物理学天才,还进了研究院,参与涉密项目,甚至还进了父母曾经任职的项目组……

可现实中的我并没有经历这些事,然而母亲失踪、父亲弃养、父亲重组家庭的事又一模一样,甚至大学时被诊断出轻度抑郁症的事都如此惊人的相似……

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连夜将视频发给一个朋友去做鉴定,确定是否为合成的录像,而我自己也反反复复又看了无数遍,直到天亮,我决定去一趟温渡生前的那个家。

4.置后消除

提早打电话联系过,弟弟有良特意在家里等我。

弟弟招呼我坐下,开冰箱给我拿气泡水,我则单刀直入地问:「有良,你在爸的项目组任职,你们研究什么?」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关心这事,愣了下:「这……我们是高度涉密项目,不能说的。」

我看着他往玻璃杯中倒着气泡水,直接问:「你知道什么是『置后消除』吗?」

他倒水的手猛地一顿,惊讶地抬头看向我:「你怎么知道这个词的?」

我没有废话,拿出手机,将导入的那个视频给他看。

看着看着,有良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皱起眉头,紧抿双唇,时不时抬眼瞥我一下。

有良非常聪明,我想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直到视频结束,我和弟弟都没有说话,一切仿佛静止一般,只有气泡水中偶尔上浮的气泡能证明时间仍在轮转。

我先开头打破了死寂,「我在温渡给我的那个箱子里发现了一张存储卡,里面存着这个视频。我先声明,我从来没有录过这个视频,类似的也没有。」

「合成的?」

我摇头,「视频我连夜找朋友鉴定过,不是合成的。」

有良咬咬唇,低头蹙眉道:「可是你现在还活着,也没有进我们研究小组……」

「没错!我也没有就读过某大的物理系,而且从来不戴眼镜。」

顿了顿,我继续道:「一个我从来没有录过的视频出现在温渡拿给我的箱子里,视频里出现了另一个『我』,难道有平行时空,视频里的人是平行时空里的我?我想不通,但我觉得一定和你们的研究项目有关。」

「平行时空……」有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同时自言自语,「倒是有这个猜想,可是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试验数据可以印证这个猜想。」

见他注意力完全不在我的话上,便继续试探:「所以目前也只能做到时空穿越?」

有良依旧没有看我,若有所思地颔颔首。

看起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穿越」这种事,且可人工操控,重点是操控者就是温渡那个神秘的研究小组。

「按照视频说的,我妈妈是被置后消除的,那到底什么是置后消除?」

他忽然从思考中回过神来,难看地笑笑,「哥,你套我话?」

「我只问你什么是『置后消除』,回答我就可以,至于你们那个什么破研究,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不用担心泄密。」

我语气恳求,眼神坚定,有良迟疑了一会儿,向我确认道:「真的?就解释一下置后消除的定义就可以?你保证?」

「我发誓!」

弟弟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置后消除,顾名思义,就是同一生命体在时间轴靠后位置的相对不合理存在会被消除。」

我在心里好好捋了两遍这句话,「不明白!」

弟弟笑笑,举例说明。

「比如今天的我是 A,昨天的我是 B,当 A 通过……咳咳,当 A 穿越到昨天,那昨天就同时存在 A 和 B 两个我,这就是相对不合理的存在,而 A 本身存在于时间轴相对靠后的位置,所以 A 会被消除。」

我拧眉听着,提出质疑,「那 A 再穿越回来不就行了,各归各位,一切回归正轨,也没什么影响。」

弟弟玩着手里的空瓶摇摇头,「怎么可能完全没影响,A 一旦出现在昨天,扰动就已经形成,只是扰动幅度的问题,哎呀,这个一句两句也和你说不明白。」

我问:「所以 A 就死了?今天的活人死在昨天……emmm……」

弟弟看出我的费解,解释道:「今天的活人当然不会死在昨天,而且用『死』这个词也不严谨,是『消除』!没有意外,B 会照常活到今天,但今天的我可能已经不是 A 了,也可能依旧是 A,这个暂不讨论,但无论如何,今天的我都会在穿越的那一个时间点被消除。」

「消除去哪儿?」

「不知道。」

「如果是 B 来到了今天呢?」

「被消除的依然是 A,因为在时间轴上,A 始终存在于 B 的后面。」

我继续问:「按照这个逻辑,如果 A 回到的不是昨天,是两百年前,A 就不存在消除的可能性了吧?因为没有同时存在 AB 两个『我』,对吗?」

弟弟摇摇头,「一样,照样会消除。」

「所以只要我穿越到以前,无论穿越到哪个时间点,现在的我就立马消失了?」

弟弟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我皱眉,「那如果是穿越到两百年以后呢?两百年以后的我肯定挂了,也就不存在置后消除了。」

弟弟笑笑,说:「哥,科学不是玄学,这些结论都是需要案例与实验数据来做支撑的,目前这种情况未知,我也无法给你答案。」

我点点头,他还真严谨,那换个问题,「消除和死有什么不一样?」

「人死了会有死因,生病、衰老、天灾人祸等等,死后会有尸体、遗骸、骨灰等等物质残留,消除就是……」

说着,弟弟的左手在眼前轻握起拳头,旋即一下五指张开做分散的手势。

「毫无预兆,没有因果,唰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凭空消失。」

凭空消失!

妈妈当年就是这样凭空消失的。

木讷片刻,我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原来你们研究的项目是时间穿越啊!」

弟弟一愣,忽然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哥,你答应过我会保密的。」

「我当然会保密!只是现在我非常想知道在我母亲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现在置后消除可以解释她的凭空消失,但为什么还和我有关系?」

弟弟有些气,「我怎么知道啊,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你不是可以接触到相关资料吗?」

「可你想知道的那些资料保密级别很高的,我没有查阅权限……」话一顿,弟弟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我想要做什么。

他诧异地瞪着我,「哥,你想让我去盗取资料库?」

「算我求你!」

「跟求不求没关系!别说我没权限,就算有,我也不会那么做。」

他拒绝得斩钉截铁,我看着他,他瞪着我,四目相对良久,我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噗通」跪在弟弟眼前。

弟弟显然没想到我会给他下跪,手足无措,试图拉我起来无果,无奈也跪在我的眼前,「哥,你干什么?你在让我犯罪知不知道!」

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想不到还有谁离真相更近,我只能丢下尊严和矜持,向弟弟求助。

「有良,我真的没办法,求你帮帮哥!视频你也看了,虽然我不知道那个视频是怎么回事,但是那里面有我母亲失踪的线索,显然失踪的事和你们那个研究有关联,而且还牵扯到了我!我求你帮我,我发誓不管看到什么内容,我都会保密!我也可以签保密合同,我只想搞清楚我妈妈失踪的真相!」

「哥,这个,我真的不能……」

5.录音

突然门锁转动声响,我和弟弟齐齐扭头看向门廊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陈慧美表情严肃地走进了客厅。

「妈……您没去上班吗?」

弟弟诧异地叫了一声,又意识到正和我跪在地上,突然尴尬,站起来想做解释,却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慧美摆了一下手,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地瞪着我,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站起身:「我来求有良帮个忙。」

「帮什么忙?」

「与你无关。」

「这里是我家,我是温有良的妈,他的一切事情都和我有关。」

我瞥了一眼弟弟,忽然鼻子发酸,有妈妈真的了不起,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生气。

这么多年,即使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我和温渡的这位妻子却从来没有说过话,即使在温渡的葬礼上,我们也是全程零交流,没想到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开场。

气氛陷入尴尬,几秒后,弟弟张口缓解气氛:「妈,您不是上班去了,落东西了吗?」

陈慧美的眼神终于挪到了她儿子的脸上,神情稍有缓和,口吻依然严肃地说:「我看了一眼家里的监控……」

原来如此,所以她是怕我会对他儿子做什么坏事,特意跑回来护犊子的?!

「妈,哥就是找我来聊聊天,商量点事……」

我打断弟弟,单刀直入,「陈医生,我不是来找温有良分家产的,也没打算伤害他,只是我需要他帮我调查我母亲的失踪案。」

「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温有诚,你在怂恿我儿子犯罪!」

她的口吻有些凌厉,我莫名也生出怒意,声音高了几格音量反驳道:「我没想让有良犯罪,我只是想我妈妈了,想知道真相……」

她眼神愤怒,与我对视,气势汹涌凌厉,但片刻后她的眼圈却红了。

一行眼泪从陈慧美眼角的鱼尾纹滑落腮边,弟弟连忙过去关切地问:「妈,您别哭啊,怎么了这是……」

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哥!你走吧!你说的事情,我不能帮你!违反保密协议是很严重的问题,我真的会坐牢的!」

听到弟弟彻底的拒绝,巨大的绝望感席卷向我,我没再说什么,迈步向门口走去。

着实令我没想到的是,五天后,陈慧美竟然会来姑妈家找我。

她也是直来直去的脾气,直接开门见山地告诉我。

「我今天来有两件事和你说,第一件事,我在整理老温遗物的时候发现一个录音笔,他生活中从来不做语音记录,出于好奇,我听了里面的录音……」

说到这里,她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你还是自己听吧!」

说完,她开始播放录音。

前一分钟只有背景杂音和呼吸声,听那呼吸的节奏,那个人似乎很紧张,或者说是很犹豫纠结。

正当我开口要问些什么,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终于响起,只是听起来十分的悲痛沉重,沙哑中透着哭腔。

「现在是 2006 年 5 月 4 日晚,我是温渡,我知道自己的这段录音违背了与研究小组签订的保密协议,但是……」

几声鼻息透着泪意,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的前妻赵梅已经被置后消除,我的儿子大诚如今也……」

猛的一顿,一声吭哧的憋闷哭声传出,极近悲痛。

「大诚也死了……」

6.父爱

录音结束,片刻沉默后,我开口问:「能确定这是温渡的声音吗?」

陈慧美答:「我非常确定。」

再次陷入沉默。

陈慧美问:「要再听一遍吗?」

「好吧,谢谢。」

我点点头,伸手倒了一大杯白开水灌进肚子稳定住已经波涛汹涌的情绪。

一边又听一遍,这块巨大的迷雾拼图,也渐渐露出了全貌。

「……看到大诚坠楼的一刻,我终于体会到赵梅当年的心情,目睹自己的儿子有那样的惨痛遭遇,是任何一个为人父母的都不能坐视不理的……」

温渡的录音佐证了一件事,红木箱里发现的「我」的遗嘱视频是真实的。

原来我真的死过一次,就在 2021 年 6 月 15 日中午,我因抑郁症发作跳楼自杀,而温渡穿越时空后目睹了这一切。

「……其实关于研究组的一切信息都禁止在办公室以外被提及,研究组所有人员的工作日志、记录等都不许带出研究组,包括私人日记、信件在内的一切私人记录也都要被审核。」

「然而有些有趣的事实在不想忘记,赵梅常常会用特殊的方式写进日记里。」

「只是我太尊重妻子了,如果我去偷看她的日记,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她独自承受的痛苦和煎熬?是不是就能阻止她去赴死?但是阻止了她,又相当于害了大诚……」

这段录音里,温渡说了很多事,妈妈 1995 年时参加过穿越试验,却因为我的什么原因导致她在第二年被置后消除;而温渡通过妈妈的日记得知真相后,患上抑郁症,将我寄养,却因为种种误会再没能与我和好。

2006 年,温渡亲身参加穿越试验时却目睹了那个 2021 年的「我」跳楼自杀,并且将「我」握在手里的存储卡带了回来,看过那份遗嘱视频,在得知「我」的跳楼真相后,他决定为我的人生改道……

听起来有点扯!可从弟弟那里套来的信息可以证明,穿越时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是他们研究组的课题之一。

2006 年 5 月 4 日……温渡能用什么方法改变我的人生?

思考着,我握着水杯的手猛然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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