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报告丞相,下官对你图谋不轨

我心头一紧,「不可能,前朝的虎符如何在这?」

见我猜到了,爹爹打开了它,烛火之下,半块虎符躺在盒中。

「吾儿此去淮州,恐怕凶多吉少,为父愿意交出虎符换天子心安。」

爹爹语含凄怆,无论他如何做,始终不能让皇帝宽心,最终还是要赔上自己的独女。

与其如此,不如交上虎符,退居乡野。

「爹爹,虎符在手,尚有生机。」

我将锦盒关上,放回了暗格。

眸中闪烁着杀机,「此行女儿一定平安归来。」

爹爹知道劝不住我,只能依我,又拉着我嘱咐了许多才肯罢休。

我连连点头,让他放宽心。

最后,爹爹乐呵呵地捋着胡须。

「蓁蓁啊,那臭小子若是能护你回京,爹爹就同意你们的婚事可好?」

我脸上一臊,「我和他,哪有的事情。」

这谢允,何时偷偷来找过爹爹,真是让人伤脑筋。

11

隔日,我辞别了爹爹,和谢允踏上了去淮州的路。

因是暗访,所带随从不多但也是精良。

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上面那位特意安排,去淮州的路途格外平坦。

到了城中,谢允屏退了随从,带我去酒楼用膳。

楼中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二楼吵闹混着打斗声,怕是一场恶战。

谢允抬手将我护在身后,我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要不还是逃吧。

「砰」的一声,木桌碎成两半砸在了我们面前。

随后就是有少年大喊,「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再欺负无辜百姓我砍了你。」

掌柜肿成猪头地跑了下来,看了眼身后的红衣身影,吓得忙钻到了后厨。

「陆萧?」

我惊讶地看着红衣少年郎,若是他,搞成如今这副局面也不是没有可能。

酒庄里,陆萧声情并茂地给我讲述他这一路的经历。

他本是要去收一批欠款,路过淮州,听说难民暴乱,进城却发现第一酒楼里的掌柜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我本想稍稍惩戒」,陆萧比划了下,后又懊悔地拍着脑袋,「谁知下手重了些,毁了楼。」

「你这脑子,很正常。」

我喝了口果酿,心情十分舒畅。

陆萧哭丧着脸,「蓁蓁,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指了指对面的谢允,胡话张口就来,「他剥削我啊。」

陆萧一拍桌面,起身就要开骂,又在黑衣卫明晃晃的剑下,默默地坐了回去。

「陆公子,玩够了就回你该待的地方。」

谢允语气不咸不淡,驱赶的意味明显。

陆萧憋屈极了,愤愤盯着闲适的男子。

好气,看不惯又干不掉他。

「我们不是正好缺个苦力吗?陆萧无脑又大力,好使得很。」

我出言留下了陆萧,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就这样,陆萧随同我们一起暗访。

淮州本是富庶之地,如今却是满目疮痍,黄土飞沙之间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百姓。

我们三人来到了府衙,衙役打量了下我们的穿着,旋即谄媚地说即刻去通禀大人。

不多时,便有小厮引着我们去了后院。

穿过狭小公堂,后面是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

待我们进了房中,就有如花软玉拉扯过了谢允二人坐下斟酒。

我拂开了女子的手,坐了下去吃酒。

「远道而来的客人,恕我有失远迎啊。」

人未到声先到,随着厚帘落下,一个满肚肥肉的男人左摇右摆地走了出来。

想来也是,陆萧在酒楼里闹了那么一出,想必已然传进了张武耳中。

误以为我们是来此地的富贵之人,想狠捞一笔。

张武褶子脸上满是精明,在我们三人之间打着转。

「不知三位如何称呼啊?」

谢允拱拳,目光看向了喝酒的红衣身影。

「回禀大人,这位是谢大人,谢允。」

话音刚落,张武吓得差点跌坐在地。

「右丞,谢,谢允?!」

陆萧听见了,一口酒喷了出来。

该死的,谢允他是人吗,帮他推出去顶包。

还未开口,张武扑通一声跪在了脚边。

「大人饶命啊大人,小的该死,小的不知道大人前来啊。」

陆萧一噎,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只得认命地坐下仰头又喝一杯。

「恕你无罪,起来吧。」

我静静看着陆萧吃瘪的模样,好笑地捏了个葡萄吃。

上面的大人物没生气,张武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命美人伺候好陆萧。

随后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不知这位姑娘是……」

「她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谢允一本正经说出口。

好家伙,这不要脸的东西在这算计着呢。

气得陆萧硬生生掰折了玉筷。

虽然知道是当下之举,可我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我说张武,这城中民不聊生,你却在这醉生梦死,你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酒盏落地,瞬间碎成数瓣。

见陆萧生气,张武又一个熟练的跪地。

「大人明鉴啊,下官是贪图享乐些,但这赈灾银没了,下官也是无济于事啊。」

从未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将自己的错处推得干净。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

上头丢了的东西,关他张武什么事。

我们派人在他府中搜查了一番,也未发现赈灾银的踪迹,只能无功而返。

张武本欲留我们,当然最主要是留住「谢允」,不过陆萧还是推掉了。

问其原因,陆萧回答说里面的姑娘脂粉气太俗,他闻多了想吐。

我低头偷笑,不用看也知道张武脸上定十分精彩。

一回驿站,陆萧就怒气冲冲地找到谢允,说是要找他单挑。

谢允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又继续看起了书。

「谢允你什么意思?占我家蓁蓁便宜是吧?」

陆萧一想起下午谢允不要脸的说,蓁蓁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谢允懒得理会,「你大可以去告诉张武你不是右丞,看看他会不会暗杀了你。」

我一进来,就看到陆萧长蘑菇似得阴郁极了。

不用想,肯定又没赢过谢允。

放下了食盒,坐在了谢允近旁。

「这张武恐怕没那么简单,他这么理直气壮,背后定有人撑腰。」

我刚拿起一块酥酪,就被陆萧夺了去。

「说来也奇怪,他今日来时,身上很干净,可唯独那双锦鞋,沾满了泥点。」

陆萧不经意的话却提醒了我,「不止这点,他身上有腥气,即使用香料遮盖,却还是很难闻。」

谢允低头沉吟了片刻,「今夜先如此,莫要打草惊蛇。」

是夜,月色正浓。

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我的房中,迎着月色就看见了模糊的黑影朝我走来。

我屏住呼吸,摸索着枕边的发簪。

随着床幔掀开,我一个利落起身,扣住了黑衣的脖子,簪尖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来人被我这大力的动作,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嗓音里带着调笑。

「我教你的时候,可没教你手抖。」

谢允?

金簪砸在了地上,我猛然松了劲,扳过他的身子。

浓重的血腥气让我紧皱眉头,他身上满是刀痕,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我连忙将他放在了床榻上,迎着惨淡的月光,找寻着随身带的各种名贵药丸。

「老爷子若是知道你这么暴殄天物,会不会揍你啊。」

谢允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说,你别哭,也不要担心。

他又说,今晚幸好是他自己去。

最后,他说别救。

不然一切,都会付之一炬。

那些药丸并没有起到作用,谢允嘴唇已然黑紫。

我疯了似地跑出去,唤着陆萧。

陆萧一出来见我鞋袜都未来得及穿,脸上有了薄怒,抬手就要将我打横抱起。

我摇摇头说来不及了,「陆萧,快去找大夫。」

陆萧拳头握紧又松,终是跑了出去。

直到天初晓,全城的医者都没有办法医治。

我出奇地冷静,问最后一个大夫,「还有几日?」

「最多三日,三日之后,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12

谢允骗了我,昨夜他只身去了城外,遭遇了不测。

他的近侍也在今日午时被发现死在城郊。

我将自己闷在谢允屋中,看着他走之前留下的地图。

淡水,有藓,泥土松软。

只有一处,目光所至,我心里大喜。

我苦等到了深夜,刚想出去,就被人大力地拽住了手腕。

陆萧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林蓁蓁,你不要命了?」

「放开」,我声音冷得彻骨,转着手腕想要挣脱。

陆萧见我铁了心要去,说出的话很是无奈。

「林蓁蓁,我真是败在你手里了。」

一番探索后,终是给我找到了山谷的入口。

陆萧替我在前开路,拨开了丛生的杂草。

「为何不直接找张武要解药?一看就是他的手笔。」

我抬头望了眼月亮方向,否定了他的话。

「不,没有把柄,就没有交易的权利。」

陆萧不再多言,只时不时地提醒我慢点。

最后,穿过带刺的灌木丛,遥遥可见不远处的火光。

是两个男人的身影。

山谷深幽,二人对话的声音刚好落入了耳中。

「这事你做得很好,只是可惜死得不是那林家女。」

「大人果然深谋远虑。」

后面的话听得不甚清晰,但我却分辨出了这与张武对话的是何人。

户部尚书,王宏。

好大的一盘棋啊。

用王宏引我们入局,张武作饵料。

无论死的是谁,天子都是赚的。

王宏嘱托了几句,二人便离了去。

火光渐远,直至黑沉。

泉边,用草木掩盖的麻绳被我扯了出来。

装满银锭的木箱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我拿了个放在了腰间,又让陆萧将木箱放了回去。

有了把柄,隔日一早我便踹开了张府的大门。

下人叫喊着,说杀人了。

张武吓得穿了条亵裤就跑了出来。

「谁?哪个不要命的东西……」

话还未说完,短剑就从他松垮的亵裤穿了过去。

布帛碎裂,我提着长剑直指张武的喉咙。

「张大人,别来无恙啊。」

美人笑容如春花烂漫,可此时在张武看来,和修罗没什么分别。

「大胆民妇,想杀父母官吗?」

我步步紧逼,张武退无可退,只能抵在红柱上。

「张武,本小姐没时间和你唱戏。」

一道银光闪过,张武吃痛地叫了声,右眼顿时青肿不堪。

银锭落地,他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解药。」

利刃毫不留情地割破了张武的皮肉,点点鲜血渗了出来。

张武紧张地狂吞口水,痛哭流涕,「林小姐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没了耐性,长剑一提,直直插入了他粗壮的大腿中。

一寸寸地深入,张武如待宰的猪一样痛苦得叫喊。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长剑拔出,喷涌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妖冶异常。

我如厉鬼,勾起红唇。

「那抱歉了,张大人。」

张武眨巴了下眼,不解我是何意。

剑光乍现,那摊肥肉应声倒地。

「不知道的都该死。」

我轻轻吐了一句话。

院中的众人皆跪地求饶,我缓缓走过他们面前。

陆萧气得抓住了我的双肩,「林蓁蓁,你清醒点,他们根本不知道。」

听此,我抬眼望向了眼前这个鲜衣开朗的少年郎,挥手拂开了他。

「他们确实不知道」。

滴血的长剑被我慢慢举起。

疾风过,剑已落在了陆萧脖上。

「陆萧,你怎么能背叛我,背叛林家?」

我眸中猩红,陆萧却是释怀一笑。

「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没有惧怕,反而靠上了剑刃。

「你是何时知道的?」

昔日的玩伴,转瞬间成为了对立的敌人。

我任由他的脖颈慢慢割入利剑,手逐渐握紧,「解药。」

陆萧惨然一笑,「不能,也没有。」

我松开了手,剑落地发出了铮鸣声。

「回去告诉那位,若是不给解药,他想要的也不会再有。」

陆萧迈了几步,我转身看向他,「陆萧,我曾给过你机会。」

「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约定。」

日头正盛,却丝毫没有暖意。

我与陆萧,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13

三日之期将至,我只是陪伴在谢允身旁。

陆萧没有来过,可我知道,只要虎符在,天子就不会轻举妄动。

等到月上枝头,门外才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

等来的不是陆萧,而是许久不见的王宏。

「尚书大人,那位居然劳烦你来了。」

我未起身,只是盘膝而坐地上。

王宏仍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若放在以前也就得过且过了。

「尚书大人,都说兔子急了会咬人。」

我抚摸着身旁插在地板上的长剑,是谢允的惯用佩剑。

鲜血划过长剑,没入地面朝王宏匍匐去。

「你…你这个疯子。」

现在王宏是真的害怕了,惊恐地退后了几步。

谁能想到娇弱的林家女,居然手刃了张武,现如今眼不眨地划破自己的手。

「王宏,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了,想砍点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撑头,「解药。」

王宏忙不迭地掏出了个瓷瓶,就要递给我。

我笑得开怀,没有伸手去接,「里面有几颗?」

王宏恭敬地回我,「主上为以防不测,共两颗备用。」

「刚刚好,你一颗谢允一颗。」

我不动,只又慢慢地摸上了剑柄。

王宏也不是傻子,他的命在虎符面前一文不值。

就算是林家女真的杀了自己,皇帝也不会生气责罚。

「我吃,我吃。」

王宏飞快地吞下了一颗。

见状,我安心地起身喂给了谢允吃下。

直到翌日清晨,谢允才将将转醒。

看他无碍,我顿时啜泣了起来。

谢允心疼地吻了吻我的额头,「这几日辛苦你了。」

进来问话的王宏见到了我们二人抱在一起,喃喃说了句,「两个煞神,真是够了。」

不愿多看,关门走了出去。

我们走后,听说淮州来了新的地方官,赈灾银也已下发,不出半年定能恢复以前盛况。

14

一路颠簸,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平京。

只是这次,谢允牵起了我的手。

大殿之上,明黄的身影留下了我,让谢允离开。

殿内空寂,唯有我与天子相望。

「陛下,我累了。」

天子没有因为我的不恭而生气,声音有些苍老。

「你终于回来了吗,谢真。」

我逐渐走到他面前,「陛下记错了,谢老爷子不是已经被你除掉了吗?」

见我走近,天子眼神亮了些。

「你很像他,执拗,心气又高。」

他似乎在透过我看故人。

可是斯人已去,做再多又要何用。

天子的悲悯是一瞬之间,或许到了明日,他就要将林谢两家碎尸万段。

待我出来时,天空中已然飘起了小雪。

谢允将狐裘披在了我身上,拉着我慢慢走出了皇宫。

「给他了?」

我拢紧了披风,「他只要了半块虎符。」

谢允不屑地笑了下,「给谢家的施舍吗。」

「不,是他的道歉。」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天子的歉意,有时候比千金重,有时候却不值钱。

「我想去见一个人,你陪我去可好?」

我揽住了谢允的手臂,语含撒娇意味。

谢允磨了磨我的耳垂,「夫人的话,我哪敢不听。」

「谢允,你想死啊。」

我脸上一烫,抬手就要锤他。

大雪纷飞,天地苍茫,掩盖了归路。

牢狱中,陆萧一袭红衣早已残败不堪。

沉锁落下,莲花绣鞋走到了他的身前。

陆萧没有抬头,还是认出了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看我了。」

我目光灼灼,似乎要将他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才罢休。

「我来了,可你却不敢看我。」

陆萧又问起了那日我未答的问题,我是如何发现他有二心的。

「或许是在我求你去找大夫,你却没有问我是何人出了事。」

「又或许是更早之前,你设计留在我们身边。」

我还有一句未说出口的是,那日街上相遇,柳柳身上有你桃花粉的味道。

黑黢黢的牢狱中,发霉的味道几欲让人作呕。

「陆萧,你可曾有想过我会死?」

我的声音不大,却如锣鼓震在陆萧耳边。

他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慌乱,「他答应我的,他不会伤害你的。」

「你错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在他眼前剖开血淋淋的真相,「天子心里,只有自己。」

我向皇帝老儿求来了陆萧一命,可皇帝却告诉我,陆萧不会接受。

我不信,所以亲自来见他。

陆萧眼中的慌乱逐渐褪去,露出了初见时的爽朗。

「蓁蓁,有一件事你算错了。」

话音刚落,他就拿起藏好的短刃刺向了自己。

「陆萧!」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竟连命都不要了。

陆萧身上的力气逐渐抽离,他努力张开嘴,嘴角流下了刺眼的鲜血。

「那日我是真的想让你开心。」

如皇帝所言,陆萧最想要的,真的是一死。

谢允说,大雪落下,每个人都有了归宿。

对于陆萧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谢允,你看得清前路吗?」

我有些迷惘,觉得释然又残缺。

不等我反应,谢允打横抱起了我。

「有夫君在,鞋袜不会湿,前路也不会暗。」

冬雪染白了世间,爱恨情仇也随着尘封地下,没有人会再次拾起。

备案号:YXX1y665z3QTggga4wziP0X4

半生安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戎安鸽 等

×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