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紧,「不可能,前朝的虎符如何在这?」
见我猜到了,爹爹打开了它,烛火之下,半块虎符躺在盒中。
「吾儿此去淮州,恐怕凶多吉少,为父愿意交出虎符换天子心安。」
爹爹语含凄怆,无论他如何做,始终不能让皇帝宽心,最终还是要赔上自己的独女。
与其如此,不如交上虎符,退居乡野。
「爹爹,虎符在手,尚有生机。」
我将锦盒关上,放回了暗格。
眸中闪烁着杀机,「此行女儿一定平安归来。」
爹爹知道劝不住我,只能依我,又拉着我嘱咐了许多才肯罢休。
我连连点头,让他放宽心。
最后,爹爹乐呵呵地捋着胡须。
「蓁蓁啊,那臭小子若是能护你回京,爹爹就同意你们的婚事可好?」
我脸上一臊,「我和他,哪有的事情。」
这谢允,何时偷偷来找过爹爹,真是让人伤脑筋。
11
隔日,我辞别了爹爹,和谢允踏上了去淮州的路。
因是暗访,所带随从不多但也是精良。
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上面那位特意安排,去淮州的路途格外平坦。
到了城中,谢允屏退了随从,带我去酒楼用膳。
楼中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二楼吵闹混着打斗声,怕是一场恶战。
谢允抬手将我护在身后,我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要不还是逃吧。
「砰」的一声,木桌碎成两半砸在了我们面前。
随后就是有少年大喊,「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再欺负无辜百姓我砍了你。」
掌柜肿成猪头地跑了下来,看了眼身后的红衣身影,吓得忙钻到了后厨。
「陆萧?」
我惊讶地看着红衣少年郎,若是他,搞成如今这副局面也不是没有可能。
酒庄里,陆萧声情并茂地给我讲述他这一路的经历。
他本是要去收一批欠款,路过淮州,听说难民暴乱,进城却发现第一酒楼里的掌柜吃香喝辣,好不快活。
「我本想稍稍惩戒」,陆萧比划了下,后又懊悔地拍着脑袋,「谁知下手重了些,毁了楼。」
「你这脑子,很正常。」
我喝了口果酿,心情十分舒畅。
陆萧哭丧着脸,「蓁蓁,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指了指对面的谢允,胡话张口就来,「他剥削我啊。」
陆萧一拍桌面,起身就要开骂,又在黑衣卫明晃晃的剑下,默默地坐了回去。
「陆公子,玩够了就回你该待的地方。」
谢允语气不咸不淡,驱赶的意味明显。
陆萧憋屈极了,愤愤盯着闲适的男子。
好气,看不惯又干不掉他。
「我们不是正好缺个苦力吗?陆萧无脑又大力,好使得很。」
我出言留下了陆萧,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就这样,陆萧随同我们一起暗访。
淮州本是富庶之地,如今却是满目疮痍,黄土飞沙之间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百姓。
我们三人来到了府衙,衙役打量了下我们的穿着,旋即谄媚地说即刻去通禀大人。
不多时,便有小厮引着我们去了后院。
穿过狭小公堂,后面是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
待我们进了房中,就有如花软玉拉扯过了谢允二人坐下斟酒。
我拂开了女子的手,坐了下去吃酒。
「远道而来的客人,恕我有失远迎啊。」
人未到声先到,随着厚帘落下,一个满肚肥肉的男人左摇右摆地走了出来。
想来也是,陆萧在酒楼里闹了那么一出,想必已然传进了张武耳中。
误以为我们是来此地的富贵之人,想狠捞一笔。
张武褶子脸上满是精明,在我们三人之间打着转。
「不知三位如何称呼啊?」
谢允拱拳,目光看向了喝酒的红衣身影。
「回禀大人,这位是谢大人,谢允。」
话音刚落,张武吓得差点跌坐在地。
「右丞,谢,谢允?!」
陆萧听见了,一口酒喷了出来。
该死的,谢允他是人吗,帮他推出去顶包。
还未开口,张武扑通一声跪在了脚边。
「大人饶命啊大人,小的该死,小的不知道大人前来啊。」
陆萧一噎,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只得认命地坐下仰头又喝一杯。
「恕你无罪,起来吧。」
我静静看着陆萧吃瘪的模样,好笑地捏了个葡萄吃。
上面的大人物没生气,张武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命美人伺候好陆萧。
随后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不知这位姑娘是……」
「她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谢允一本正经说出口。
好家伙,这不要脸的东西在这算计着呢。
气得陆萧硬生生掰折了玉筷。
虽然知道是当下之举,可我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我说张武,这城中民不聊生,你却在这醉生梦死,你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酒盏落地,瞬间碎成数瓣。
见陆萧生气,张武又一个熟练的跪地。
「大人明鉴啊,下官是贪图享乐些,但这赈灾银没了,下官也是无济于事啊。」
从未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将自己的错处推得干净。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
上头丢了的东西,关他张武什么事。
我们派人在他府中搜查了一番,也未发现赈灾银的踪迹,只能无功而返。
张武本欲留我们,当然最主要是留住「谢允」,不过陆萧还是推掉了。
问其原因,陆萧回答说里面的姑娘脂粉气太俗,他闻多了想吐。
我低头偷笑,不用看也知道张武脸上定十分精彩。
一回驿站,陆萧就怒气冲冲地找到谢允,说是要找他单挑。
谢允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又继续看起了书。
「谢允你什么意思?占我家蓁蓁便宜是吧?」
陆萧一想起下午谢允不要脸的说,蓁蓁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谢允懒得理会,「你大可以去告诉张武你不是右丞,看看他会不会暗杀了你。」
我一进来,就看到陆萧长蘑菇似得阴郁极了。
不用想,肯定又没赢过谢允。
放下了食盒,坐在了谢允近旁。
「这张武恐怕没那么简单,他这么理直气壮,背后定有人撑腰。」
我刚拿起一块酥酪,就被陆萧夺了去。
「说来也奇怪,他今日来时,身上很干净,可唯独那双锦鞋,沾满了泥点。」
陆萧不经意的话却提醒了我,「不止这点,他身上有腥气,即使用香料遮盖,却还是很难闻。」
谢允低头沉吟了片刻,「今夜先如此,莫要打草惊蛇。」
是夜,月色正浓。
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我的房中,迎着月色就看见了模糊的黑影朝我走来。
我屏住呼吸,摸索着枕边的发簪。
随着床幔掀开,我一个利落起身,扣住了黑衣的脖子,簪尖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来人被我这大力的动作,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嗓音里带着调笑。
「我教你的时候,可没教你手抖。」
谢允?
金簪砸在了地上,我猛然松了劲,扳过他的身子。
浓重的血腥气让我紧皱眉头,他身上满是刀痕,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我连忙将他放在了床榻上,迎着惨淡的月光,找寻着随身带的各种名贵药丸。
「老爷子若是知道你这么暴殄天物,会不会揍你啊。」
谢允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说,你别哭,也不要担心。
他又说,今晚幸好是他自己去。
最后,他说别救。
不然一切,都会付之一炬。
那些药丸并没有起到作用,谢允嘴唇已然黑紫。
我疯了似地跑出去,唤着陆萧。
陆萧一出来见我鞋袜都未来得及穿,脸上有了薄怒,抬手就要将我打横抱起。
我摇摇头说来不及了,「陆萧,快去找大夫。」
陆萧拳头握紧又松,终是跑了出去。
直到天初晓,全城的医者都没有办法医治。
我出奇地冷静,问最后一个大夫,「还有几日?」
「最多三日,三日之后,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12
谢允骗了我,昨夜他只身去了城外,遭遇了不测。
他的近侍也在今日午时被发现死在城郊。
我将自己闷在谢允屋中,看着他走之前留下的地图。
淡水,有藓,泥土松软。
只有一处,目光所至,我心里大喜。
我苦等到了深夜,刚想出去,就被人大力地拽住了手腕。
陆萧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林蓁蓁,你不要命了?」
「放开」,我声音冷得彻骨,转着手腕想要挣脱。
陆萧见我铁了心要去,说出的话很是无奈。
「林蓁蓁,我真是败在你手里了。」
一番探索后,终是给我找到了山谷的入口。
陆萧替我在前开路,拨开了丛生的杂草。
「为何不直接找张武要解药?一看就是他的手笔。」
我抬头望了眼月亮方向,否定了他的话。
「不,没有把柄,就没有交易的权利。」
陆萧不再多言,只时不时地提醒我慢点。
最后,穿过带刺的灌木丛,遥遥可见不远处的火光。
是两个男人的身影。
山谷深幽,二人对话的声音刚好落入了耳中。
「这事你做得很好,只是可惜死得不是那林家女。」
「大人果然深谋远虑。」
后面的话听得不甚清晰,但我却分辨出了这与张武对话的是何人。
户部尚书,王宏。
好大的一盘棋啊。
用王宏引我们入局,张武作饵料。
无论死的是谁,天子都是赚的。
王宏嘱托了几句,二人便离了去。
火光渐远,直至黑沉。
泉边,用草木掩盖的麻绳被我扯了出来。
装满银锭的木箱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我拿了个放在了腰间,又让陆萧将木箱放了回去。
有了把柄,隔日一早我便踹开了张府的大门。
下人叫喊着,说杀人了。
张武吓得穿了条亵裤就跑了出来。
「谁?哪个不要命的东西……」
话还未说完,短剑就从他松垮的亵裤穿了过去。
布帛碎裂,我提着长剑直指张武的喉咙。
「张大人,别来无恙啊。」
美人笑容如春花烂漫,可此时在张武看来,和修罗没什么分别。
「大胆民妇,想杀父母官吗?」
我步步紧逼,张武退无可退,只能抵在红柱上。
「张武,本小姐没时间和你唱戏。」
一道银光闪过,张武吃痛地叫了声,右眼顿时青肿不堪。
银锭落地,他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解药。」
利刃毫不留情地割破了张武的皮肉,点点鲜血渗了出来。
张武紧张地狂吞口水,痛哭流涕,「林小姐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没了耐性,长剑一提,直直插入了他粗壮的大腿中。
一寸寸地深入,张武如待宰的猪一样痛苦得叫喊。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长剑拔出,喷涌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妖冶异常。
我如厉鬼,勾起红唇。
「那抱歉了,张大人。」
张武眨巴了下眼,不解我是何意。
剑光乍现,那摊肥肉应声倒地。
「不知道的都该死。」
我轻轻吐了一句话。
院中的众人皆跪地求饶,我缓缓走过他们面前。
陆萧气得抓住了我的双肩,「林蓁蓁,你清醒点,他们根本不知道。」
听此,我抬眼望向了眼前这个鲜衣开朗的少年郎,挥手拂开了他。
「他们确实不知道」。
滴血的长剑被我慢慢举起。
疾风过,剑已落在了陆萧脖上。
「陆萧,你怎么能背叛我,背叛林家?」
我眸中猩红,陆萧却是释怀一笑。
「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
他没有惧怕,反而靠上了剑刃。
「你是何时知道的?」
昔日的玩伴,转瞬间成为了对立的敌人。
我任由他的脖颈慢慢割入利剑,手逐渐握紧,「解药。」
陆萧惨然一笑,「不能,也没有。」
我松开了手,剑落地发出了铮鸣声。
「回去告诉那位,若是不给解药,他想要的也不会再有。」
陆萧迈了几步,我转身看向他,「陆萧,我曾给过你机会。」
「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约定。」
日头正盛,却丝毫没有暖意。
我与陆萧,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13
三日之期将至,我只是陪伴在谢允身旁。
陆萧没有来过,可我知道,只要虎符在,天子就不会轻举妄动。
等到月上枝头,门外才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
等来的不是陆萧,而是许久不见的王宏。
「尚书大人,那位居然劳烦你来了。」
我未起身,只是盘膝而坐地上。
王宏仍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若放在以前也就得过且过了。
「尚书大人,都说兔子急了会咬人。」
我抚摸着身旁插在地板上的长剑,是谢允的惯用佩剑。
鲜血划过长剑,没入地面朝王宏匍匐去。
「你…你这个疯子。」
现在王宏是真的害怕了,惊恐地退后了几步。
谁能想到娇弱的林家女,居然手刃了张武,现如今眼不眨地划破自己的手。
「王宏,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了,想砍点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撑头,「解药。」
王宏忙不迭地掏出了个瓷瓶,就要递给我。
我笑得开怀,没有伸手去接,「里面有几颗?」
王宏恭敬地回我,「主上为以防不测,共两颗备用。」
「刚刚好,你一颗谢允一颗。」
我不动,只又慢慢地摸上了剑柄。
王宏也不是傻子,他的命在虎符面前一文不值。
就算是林家女真的杀了自己,皇帝也不会生气责罚。
「我吃,我吃。」
王宏飞快地吞下了一颗。
见状,我安心地起身喂给了谢允吃下。
直到翌日清晨,谢允才将将转醒。
看他无碍,我顿时啜泣了起来。
谢允心疼地吻了吻我的额头,「这几日辛苦你了。」
进来问话的王宏见到了我们二人抱在一起,喃喃说了句,「两个煞神,真是够了。」
不愿多看,关门走了出去。
我们走后,听说淮州来了新的地方官,赈灾银也已下发,不出半年定能恢复以前盛况。
14
一路颠簸,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平京。
只是这次,谢允牵起了我的手。
大殿之上,明黄的身影留下了我,让谢允离开。
殿内空寂,唯有我与天子相望。
「陛下,我累了。」
天子没有因为我的不恭而生气,声音有些苍老。
「你终于回来了吗,谢真。」
我逐渐走到他面前,「陛下记错了,谢老爷子不是已经被你除掉了吗?」
见我走近,天子眼神亮了些。
「你很像他,执拗,心气又高。」
他似乎在透过我看故人。
可是斯人已去,做再多又要何用。
天子的悲悯是一瞬之间,或许到了明日,他就要将林谢两家碎尸万段。
待我出来时,天空中已然飘起了小雪。
谢允将狐裘披在了我身上,拉着我慢慢走出了皇宫。
「给他了?」
我拢紧了披风,「他只要了半块虎符。」
谢允不屑地笑了下,「给谢家的施舍吗。」
「不,是他的道歉。」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天子的歉意,有时候比千金重,有时候却不值钱。
「我想去见一个人,你陪我去可好?」
我揽住了谢允的手臂,语含撒娇意味。
谢允磨了磨我的耳垂,「夫人的话,我哪敢不听。」
「谢允,你想死啊。」
我脸上一烫,抬手就要锤他。
大雪纷飞,天地苍茫,掩盖了归路。
牢狱中,陆萧一袭红衣早已残败不堪。
沉锁落下,莲花绣鞋走到了他的身前。
陆萧没有抬头,还是认出了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看我了。」
我目光灼灼,似乎要将他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才罢休。
「我来了,可你却不敢看我。」
陆萧又问起了那日我未答的问题,我是如何发现他有二心的。
「或许是在我求你去找大夫,你却没有问我是何人出了事。」
「又或许是更早之前,你设计留在我们身边。」
我还有一句未说出口的是,那日街上相遇,柳柳身上有你桃花粉的味道。
黑黢黢的牢狱中,发霉的味道几欲让人作呕。
「陆萧,你可曾有想过我会死?」
我的声音不大,却如锣鼓震在陆萧耳边。
他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慌乱,「他答应我的,他不会伤害你的。」
「你错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在他眼前剖开血淋淋的真相,「天子心里,只有自己。」
我向皇帝老儿求来了陆萧一命,可皇帝却告诉我,陆萧不会接受。
我不信,所以亲自来见他。
陆萧眼中的慌乱逐渐褪去,露出了初见时的爽朗。
「蓁蓁,有一件事你算错了。」
话音刚落,他就拿起藏好的短刃刺向了自己。
「陆萧!」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竟连命都不要了。
陆萧身上的力气逐渐抽离,他努力张开嘴,嘴角流下了刺眼的鲜血。
「那日我是真的想让你开心。」
如皇帝所言,陆萧最想要的,真的是一死。
谢允说,大雪落下,每个人都有了归宿。
对于陆萧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谢允,你看得清前路吗?」
我有些迷惘,觉得释然又残缺。
不等我反应,谢允打横抱起了我。
「有夫君在,鞋袜不会湿,前路也不会暗。」
冬雪染白了世间,爱恨情仇也随着尘封地下,没有人会再次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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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安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戎安鸽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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