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都是这样的,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全然不在乎孩子的性命。」太子却似乎心绪激荡,意犹未尽,眼中一时晦暗不明。
我一时觉得太子话里有话,却又不能为了附和他辱骂自己早逝的庶母,便只好按着先前打好的腹稿道:「姐姐是有福之人,又得殿下庇佑,必能化险为夷。待到姐姐大好了,殿下日后择一良机纳了她……总还会有孩子的。」
太子似是未曾料到我这番话语,他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倚在引枕上闭目养起了神。
我松了一口气,无声地退出了暖阁。
雨势浩大,一时在地上溅起雪白的水浪。
我湿着身子窝在后罩房里等消息,一时间只觉头晕脑胀,身子忽冷忽热,不知不觉便迷糊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云销雨霁。
我尚有些目眩神迷,挣扎着起身捋了捋皱巴巴的衣服,房门却突然被推开,宋嬷嬷一脸凝重道:「大小姐不成了,要见您最后一面。」
我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沙哑无言,只得木木呆呆地跟着她往内室走。
卧房中富丽堂皇,却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父亲并不在,说是哭晕了,回去歇息了,只有母亲坐在门边一把交椅上,眼下一片青黑。
见我进来,母亲点点头,便带着所有婢仆离开了。
我迟疑地走到沈暮云床边坐下,发现她面色寡白,眼睛却亮莹莹的。
「我不是争不过你,是运气不好呢。」她语气平淡,似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好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沈暮云盯着帐顶笑了笑,又带着几分自嘲说道:「我一直觉得我娘是个运气不好的蠢女人,没想到我运气比她还糟。她虽也是用药得了孕,好歹把孩子生下来才去了。」
我心下一惊,不想当年还有这样一番缘故。
而沈暮云却说「也」,莫非……
13
「上元那日,殿下喝了酒,我也提前服下了坐胎的秘药,一切都很顺利,只可惜,只可惜我这身子终究是保不住这个孩子。」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不禁哑声问道:「姐姐哪里得来的药,又是为何这样着急?当年姨娘是为了抢在母亲前面生下孩子,可如今我和太子尚未成婚,你果真有了身孕预备如何处置啊?」
沈暮云却嗤笑了一声,「药么,自然是我娘遗物里的。至于着急……我为何要看着你们成婚才能做打算?我便不能争取自己想要的么?」
我呐呐不能语。
沈暮云却接着说了下去:「都是沈家女儿 ,嫡庶又有何要紧?有些人连官家女都不是,不也正位东宫了么?」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屋外,才叹息道:「听说,皇后娘娘当年吃了很多苦头。」
「是啊,可是她运气好。有了孩子,又靠着把孩子推下水,搭上了沈家夫人的线,和内外命妇交好……我呢,我只是想试试而已,却搭上了性命!」
我悚然一惊,没料到这等皇家秘辛太子也和沈暮云说过。忽而忆起,母亲似乎提过,当年她已经受了陛下的厚赏,的确是皇后坚持要促成婚约。
沈暮云畅快说完,似是长吐出一口气。她疲惫地合上了眼,道:「你去吧,我还要和殿下说说话。」
我依言退下,一直走出了前院,才茫然驻足。
太子和沈暮云有了情谊后,我和他相处一直恪守礼数。但在少不更事时,我也曾握过他的手,宽慰着他一起走过宫闱府阁的层层水榭。
原来,我再努力也暖不了他的手。从他被自己的母亲推下水来谋取这桩婚约的那一刻起,我和他便渐行渐远了。
他只能和同样被母亲伤害过的沈暮云互相舔舐伤口,可如今,沈暮云也去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悲怆哭声,我麻木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明明那条掌管寿命的纹路还那样曲折绵长,我却已经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14
沈暮云逝于仲春时节,而我和太子大婚,也是在这个时候。
当我以无可挑剔的仪态在房中枯坐了半宿,而太子依然没有出现时,皇后派来的全福嬷嬷终于让我稍待片刻,自己则回宫复命。
那夜的烛泪彻夜未歇,听说太子也在沈暮云坟前呆了一宿。
之后的每一日,都被繁琐的东宫事务填满,除了偶尔聆听皇后对于子嗣的催促,我的生活中几乎没有太子的出现。
陛下病逝那日,是一个天寒地冻的雪天。我在宫里跪着,几乎把全东宫的人都散了出去寻找太子,可还是没有任何音讯。
直到东宫女官在我的授意下把醉倒在沈暮云冢边的太子拖了回来,他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太子涕泗横流地在先帝灵前大哭,说着自己的年少无知,没有及时尽孝。
我陪着跪了许久,心中却一片清明。先帝能护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登临后位,可太子却是……彼时没有勇气,而今再无机会。
世事无常,岂是悲泣可以转圜。
我受封皇后之后,太后早已失去了催促我尽快绵延子嗣的信心。
在我陪侍于她身侧之时,我们谈宫闱事务,谈佛经禅理,也谈怎样的秀女会得到皇上的欢心。
太子登基之后,再也没有去过沈暮云墓前哭悼,但他也不再纳任何一个妃嫔。
雨水连绵的天气里,他会来我宫里,邀我小酌一杯,然后便寻机会把话题往沈暮云身上引。
我依然是少时的合格陪聊,嘴严而话少,只有当他试探着说要和我重新开始时,我才会借口事务繁忙脱身。
在沈暮云离世时,我以为我们都要一生活在煎熬与苦闷中。
但现在,每天支撑着我一言一行的只有身份与责任,我不再难过,却也再无余力温暖他人。
至亲至疏夫妻,或许就是如此。
今日又是一个惠风和畅的春日,皇帝终于在宗室中择选好了未来的太子人选,带话让我亲自去接人。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感觉自己是一具满头青丝的枯骨,半身烟尘,行将就木。
可手中幼子的掌心温暖而踏实,又似蕴含着无限生机。
(完)
作者:鹿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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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7-15 14:21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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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李厌离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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