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木村眨眼,说:「保证妥妥的,滴水不漏。」
罗光灯把手放在蓝木村大腿上,边摸边说:「事过以后,我提拔你当副总裁。」
韦努说:「我还是当办公室主任,不变吧?」
蓝木村说:「韦努,这个时候,你还想自己的事呀?保住大哥的江山,一个人独揽不动摇,这才是天大的事。我们要做的事,千刀万剐也是我和你来承担,决不能牵扯到大哥。打死都不能说,你明白吗?」
韦努回应说:「当然明白。我聪明可以不如你,但是我对大哥的忠心,超过你。」
罗光灯听着两个兄弟对自己的表忠,感到得意和满意。他心情放松了些,身体也跟着松软下去,伸展开来。他斜躺在座椅上,凝神闭目,在豪华宽敞的车厢中,像陵寝里安息的帝王。
溺
桂秀小学二年级学生罗光火失踪三天后,他的尸体在邕江里找到了。
这个八岁的男孩,全身赤裸,肚子肿胀,从江里被捞出来的时候,像一条死了的大鱼。实际上他已经死了。
他是溺死的。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他死于他杀。
他是七月十日失踪的。
那是放暑假的第二天。
罗光火留在家里,与母亲张雯雯一起。这是上午和中午。下午三点,张雯雯出门办事,具体地说要去做美容。这是她今年以来必做的常规功课,因为她发现她的脸上出现了皱纹,像水坝的裂痕一样引起了她的惊恐,她必须及时修补。七月十日是她约定的又一个美容时间。她问儿子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正在玩游戏的儿子说不去。在得到儿子不出门的保证后,张雯雯去了美容院。
张雯雯去的是位于凤凰岭路的莉莉美容院。这是南宁规模和名气最大的美容机构。她在这里做美容。三个小时后,美容结束。她来到停车场,发现她的车前轮胎瘪了。她叫汽修厂的人来打气。多了这个环节后,她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七点了。她在家里没有看见儿子,以为是儿子的父亲把他接走了。她给罗仕马打电话,回答是没有。她急忙下楼,在小区和小区周边寻找,没有儿子的踪影。夜晚十点,张雯雯和罗仕马报警。因为是十岁以下的少年儿童失踪,派出所不受二十四小时立案时间限制,立即出动警员寻找和调查。警察首先调出小区的监控查看。在十八时零一刻的屏幕里,看到了离家出走的罗光火。他穿着白蓝相间纵条纹的球衣球裤,是他崇拜的阿根廷球星梅西的 10 号球服。但他走时没有带球。他空着手离开幸福里小区,视频里再也不见他回来。
警察又调出小区外的监控,发现近几天的视频记录是空白的,原来探头坏了。那么八岁的罗光火去了哪里?是出去找不按时回家的母亲?还是玩耍?查看监控的区域一步步扩大,都看不到孩子的行踪。
警方和家长开始都怀疑孩子是被绑架,但是一天过去了,没有接到任何一个索金的电话。
第二天的下午,有人报告在邕江四桥的附近江边,发现一套球衣和一双小鞋子。是一个钓鱼的人发现的。
警察、家长赶到。张雯雯确认,是她儿子罗光火的球衣和鞋子。
救援人员迅速打捞,却直到一天之后,才在球衣鞋子发现地的下游三公里处,捞起孩子的尸体。
张雯雯当场就疯了。这位看上去也自以为坚强、理性的美丽女人,她的神经系统最终也经受不住丧子的打击,毁坏了。
她依靠的男人没有疯。他沉着、诚实地配合和协助警方对事件的调查和推理,并理性地接受警方初步认定其非婚生子罗光火是窒息死亡的结论:
经尸检,死者肺腔积水,内有泥沙和其他水中的杂质,在检验时呈现硅藻阳性反应;内脏淤血;睑结膜、黏膜、浆膜瘀点性出血;口鼻腔前可见多量淡红色泡沫;尸斑呈淡红色;手抓异物和甲沟内嵌塞泥沙;呼吸道有溺液和泥沙;肺部有严重水肿、气肿;左右心血液改变及主动脉内膜染红。这些属于溺死尸体的征象,是窒息性死亡。
警方排除他杀后抛尸的可能。也就是说,孩子是活着下水的,在水中溺亡。
胡子拉碴的罗仕马回到凤岭的别墅,回到法定妻子身边。他年老色衰的妻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念佛,仿佛对外界的事毫不关心和一无所知。事实上就是。这对有外遇并且焦头烂额的丈夫,兴许是一种侥幸和安慰。他没有打扰妻子,更没有告诉妻子,自己在外面发生和经历的一切。他悄悄地经过妻子身边,进了浴室。他打开淋浴喷头,让冷水冲洗自己。在刺激的水流中,他想象自己八岁的私生子,在湍急的江中沉没和挣扎,感受他的痛苦和不幸。儿子罗光火喜欢游泳不假,但往时游泳都有父亲或母亲的陪伴,从来没有一个人外出游泳的情况。这一次究竟怎么了?第一次私自外出游泳便发生了意外。他是不是被害的?可警方的尸检报告和结论,又判断是溺死。如果是人为被害,那这害人的凶手必定有极高的智商和手段,才能逃脱和误导警方的追查。是妻子苏莲吗?她即使有害人之心,也没有这个能力和胆量。是大儿子罗光灯吗?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他智商和手段能有这么高吗?何况,他并不知道有罗光火这么一个弟弟的存在。他会不会知道呢?
罗仕马来到集团儿子罗光灯的办公室。罗光灯和蓝木村、韦努、周文婷等正团坐一起,像是开会。见到董事长突然大驾光临,所有人喜出望外,起立欢迎。
儿子罗光灯对父亲的到来虽然意外,但乐意的神情无法掩饰。他将沙发主位让给父亲,请父亲坐下。 「爸,有事吗?」
罗仕马说:「没事。」
「你平时都不来,今天突然来,一定有事。」罗光灯说。他给部下使眼色,示意他们离开。
部下们离开了,剩下罗仕马父子俩。
「爸,有事请直说吧。」
罗仕马端详着失而复得的亲儿子,或者说盯着他。儿子罗光灯镇定自若,迎迓对待父亲的目光充满亲切和真情,仿佛是爱的流露。他服务照顾父亲的动作和细节轻松自然、温柔细腻,那是孝子才能做出的举动。满腹惶惑、猜疑的罗仕马,看着眼睛纯净、行为挚诚的儿子,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全部吞了回去,却吐出没有准备的话:「没事,就是……你好多天不回家了,想看看你。你没事吧?」
「没事,集团的事一切顺利,我也好得很,」罗光灯给父亲的水杯续上茶水,「我正打算今天回家,陪你和妈吃饭。」
罗仕马说:「你忙就不用了。你妈成天念经拜佛,已经超脱。我今天看见了你,平安顺意,也就踏实了。」
罗仕马起身离开。罗光灯将父亲送到电梯口,想送到楼下,被父亲阻止。
看着父亲独自进了电梯,在电梯消失,仿佛巨兽的血盆大口将父亲吞噬了一样,罗光灯的心情是疼痛和难受的。那是无法伪装的疼痛和难过,是焚烧十指连心痛的状态。他是父亲亲生的,没有父亲就没有他。他是爱父亲的。
父亲,我爱你。
罗光灯在心里默默地说。这个亦恶亦善的家伙,此刻心血来潮,亲情澎湃,像一条云谲波诡的大河,或一座白云苍狗的高山。
葬礼
夏季的一个黄道吉日,在上岭村的南山,樊刚和樊忠烈士的迁葬仪式即将举行。山上山下,已是白花遍布,人头攒动,红幡高起。被惊动或识大体的鸟兽,让出它们的地盘,或转移到别的山上,或飞翔在空中,像卫戍疆土和领空的军团。树林里的蝉虫,已经开嗓,像庞大乐队各就各位的乐手,在试音。它们虽然不是今天仪式的主唱或主角,但有它们的助力,仪式一定多了一种高亢的声音。至少,它们的鸣唱今天不会令人讨厌。
今天的主角是樊刚和樊忠,这两位壮族人民的儿子,1979 年牺牲在支前路上的民兵、亲兄弟,葬在边陲墓园三十八年后,他们的遗骨迁回故乡,安葬在家乡的土地上,与先前移葬于此的五位战友(黄乃鹏、蓝华为、韦小帅、覃宝林、韦成念)会合,再次抱团,并永不分开。
实际上今天的主角还有一位,就是仍然活着的樊家宁。这位身患绝症的男人,靠金钱和意志维持、支撑生命的独腿英雄,他比预想的活得要久,注定完成多年的心愿。
他是一大早被接回来的。在医院的时候,他已迫不及待换上洁净的军装。他的军帽没有帽徽,军衣没有领章,因为他只是一名民兵。但不影响他以一名军人的姿态参加战友的葬礼。
他被担架抬上山,然后坐在轮椅上,注视葬礼的全过程。
在领导致辞撤退之后,大成乡著名的风水师兼道公樊光良和他的团队,开始为归葬的遗骨招魂和安魂。一排长号指向天空,发出长啸,像轮船起航的汽笛。深情的唢呐吹起,白云飘移,似魂兮归来。鞭炮和烟花竞相鸣放,山河颤动,细雨纷飞,像神在抽搐和流泪。
迷蒙的烟雾和轰隆声中,樊家宁清楚地望见和回忆起他率领的民兵班——七个上岭村的兄弟,在战场的前方,将死亡的官兵运回后方。
那一幕幕前仆后继、舍生忘死的情景,激动、悲壮和惨烈。
1979 年 2 月 17 日,战斗打响后,大成乡民兵连也开始了行动。这个民兵连编入某部战地救护运输队,负责搜寻、收殓和运送牺牲官兵的遗体,被人称和自称「收尸连」。樊家宁是「收尸连」一排二班的班长,含他一起共八个人。这个班其中有两个是亲兄弟,就是樊刚和樊忠,而他们又是樊家宁的堂弟。另外其他人也是有瓜葛的亲戚关系。所以这个班也被人称和自称「兄弟班」。
「收尸连」一行动就遇到了死尸,成片地倒在那里,多数肢体分裂,骨肉破碎,想必是踩中地雷或遭受炮击。残缺的尸体一开始让人害怕,收殓尸体的民兵大多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唯有「兄弟班」无所畏惧,迎难而上。樊家宁奋勇当先,与上岭村另外七个不怕鬼也不怕死的小伙子,每人用一个铁皮带柄勺子、一个铁齿抓耙,轮换使用,撮土、刨碎尸和断肢,然后将收拾的尸骨交由随同的法医,以验证人体二十六块大骨。经验证、查对、尽量认准后的尸骨,就用一块白布裹住,放进事先钉好的木板箱里,盖上盖,四周用铁丝捆紧,抬到停在公路上的汽车里,待装满一辆汽车,便由专门拉尸的司机拉回后方。
「兄弟班」的表率,让「收尸连」所有民兵迅速或逐渐胆大包天起来,熟练而细致。他们在山头、水边、坑道、河沟、树枝上、茅草堆里、荆棘丛中,找到一具又一具血糊糊的或完整或支离破碎的躯体。他们忍着臭、腥、酸等各种味道,一面捡尸、入殓,一面流泪,为那些同样年轻却牺牲了的战士,为他们的英勇行为骄傲,为他们悲壮的死哀伤——有很多战士死后还保持着各种拼搏姿势:手里还握着手榴弹,刺刀还插在敌人胸膛,卡敌人脖子的,咬敌人耳朵的,抠敌人生殖器的……那种拼尽全力肉搏置敌于死地的姿态,让活着的民兵们难过和敬佩。
3 月 6 日,「收尸连」随军撤出战场。活着的民兵们喜不自胜,庆幸自己活着。「兄弟班」八个兄弟全部健在,不免洋洋得意,活蹦乱跳。他们的松懈和涣散造成了悲剧。
那是 3 月 14 日,这个不幸的日子。在离边境已经不远的一个山谷,回撤的部队遭到敌人的伏击。部队突围后,各营连和班排清点人数。樊家宁发现他的班少了樊刚和樊忠。
突围的时候,樊刚和樊忠还在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疑问像锄头敲着樊家宁的脑袋,他感到了恐怖和不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搞清楚。樊家宁对他的兄弟说。他决定回转寻找樊刚和樊忠。
其他五个兄弟坚决要求和樊家宁一道去。
就这样,「兄弟班」悄悄地返回了刚突围的战场。
他们在山谷搜寻,在洞中找,在来不及回收的我军尸体中找,甚至在敌军的尸体中找,都没有找到樊刚和樊忠。
「兄弟班」继续找下去。在钻进一片树林,准备从树林另一头钻出的时候,他们望见在开阔地上被八九个敌人围住的樊刚和樊忠。
敌人在对樊刚和樊忠喊话,像是在劝降。
樊刚和樊忠指着自己的耳朵,像是表示耳聋听不见。他们的身上没有枪支。
敌人于是向他们靠近。等敌人全部靠近,突然响起两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全部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都躺倒在地上。
樊家宁命令身边的其他人不动。他一个人朝开阔地爬过去,爬到伤亡的敌人和兄弟那里。他发现樊刚死了,樊忠没有死。但是樊忠伤得很重,也快死了。樊忠临死前还跟樊家宁说话,他的话结结巴巴,但是实话。意思是部队进攻的时候,他和哥哥樊刚去觅尸,在一个炸开的坟墓周边,发现了很多铜钱。他们把铜钱捡起来,装了一袋,然后埋起来。撤回经过埋钱地方的时候,他们想起了这袋钱,但没有机会去挖取,因为人多。突围以后,他们想如果不回去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两兄弟偷偷跑了回来,却迷了路。还没找到埋钱的地方,就被敌人发现和包围了。兄弟俩诱敌靠近,然后引爆了身上的手榴弹。樊忠最后说:我们兄弟俩虽然爱财,但决不投降。
樊家宁背起奄奄一息的樊忠,朝树林走。
不知从哪里,一枪打过来,将背上的樊忠直接打死。
又一枪打过来,打在樊家宁的右大腿上。他扑通跪下。背上的樊忠掉落,像断了抓绳的麻袋。然后樊家宁迅速卧倒,滚到了一个小石坑里。这个卧倒和滚动的动作是他主动的,为了不再被子弹击中。
树林里的兄弟们急了,冲过来救他。不管樊家宁怎么喊叫阻止,他们就是不听,横冲直撞,像一群疯牛。
黄乃鹏。蓝华为。韦小帅。覃宝林。韦成念。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中枪倒下去。都是一枪丧命,应该是敌人的狙击手所为。
兄弟们都死光了,敌人再也没有动静,像是子弹打光了。也像是要留下他这个活口,带着屈辱和愧悔回家,过着卑贱、痛苦和凄惨的人生。
他屈辱和愧悔了三十八年,也卑贱、痛苦和凄惨了三十八年。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今天,他活着最大的心愿,将要全部完成。
樊刚和樊忠正在下葬。分别装着他们遗骨的两只金坛,缠着黄绸,像尊贵的龙珠,缓缓放入各自的墓穴。他们将在故土安息,或从故土出发,在另一个世界飞黄腾达。
只有我樊家宁还在人世间活着,并且保守秘密。樊家宁心想。
没错,关于樊刚和樊忠的死因,关于黄乃鹏、蓝华为、韦小帅、覃宝林、韦成念为何而死,樊家宁始终没有对任何人如实讲述。他们因此成为烈士。而隐瞒真相的樊家宁,却在无时无刻不受折磨。为了七个愚蠢死去的兄弟变得光荣,他不得不善意地撒谎。在大腿汩汩流血的时候就开始编造故事。当大腿被锯断康复出院的时候,他的故事已经编得十分圆满了。在故事里,他保留了樊刚和樊忠引爆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的事实。黄乃鹏、蓝华为、韦小帅、覃宝林、韦成念为救人全部牺牲也是事实,但不是为了救他樊家宁,而是救樊刚和樊忠。为什么不想说不能说是为了救他樊家宁?因为他觉得那样说会显得他带兵无能,最主要是显得自己有罪——五个兄弟为了救自己全死了,能不有罪吗?他一时糊涂把抢救对象改成了樊刚和樊忠。实际上他当时也真以为,黄乃鹏、蓝华为、韦小帅、覃宝林、韦成念是为了救樊刚和樊忠才死的。樊刚和樊忠的擅自脱队是悲剧的源头。他在故事里说成是掉队。没有樊刚和樊忠的可耻行为,另五个人就不会死,尽管他们两个最后也死得壮烈,但是功不抵罪。为了一袋古铜钱,把命丢掉了,并且搭上了另外五条命,而且是在仗已经打完班师回国的路上,太不值得,太冤了。罪魁祸首就是樊刚和樊忠。所以六年前,樊家宁迁坟的时候,只迁回黄乃鹏、蓝华为、韦小帅、覃宝林、韦成念五个,留下樊刚和樊忠不迁。钱是一个原因,对樊刚和樊忠的怨恨是一个原因。如今终于把樊刚和樊忠的遗骨迁回来,那是因为他们已得到樊家宁的宽恕。
是的,年轻人的罪过,经过了三十年时间之河的浸泡、冲洗和打磨,都应该得到宽恕。只有宽恕别人,才能救赎自己。
只见樊家宁从轮椅上,艰难地站了起来。他像军人一样,向已获得他尊敬的战友行礼。
他敬礼的动作和姿势,清新、爽朗和优雅,像雨后的一道彩虹。
三天后,这位没有白活的男人,也葬在了这里,安息在已经提前为他造好的墓穴。
他的坟墓圆满、坚固、明亮,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
求婚
秋天一到,蓝必旺觉得可以向樊贞秀求婚了。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这是老生常谈的废话和实在话,就像万年历中自古标明的黄道吉日,灵不灵是一回事,但不信不行。
最主要或特殊的是,樊贞秀的父亲樊家宁去世已经有三个月了,蓝必旺觉得,她的哀痛和忧伤已经平复了,再加上他时不时的问候和安慰,她的心情一定好了起来。另外,蓝必旺建厂的资金没有着落,他索性搁置下来,等明年银行放贷了再说。这样,他就有了谈婚成家的时间。他的婚事也是父母亲最操心的,正好可以满足他们的愿望。他现在想做一名孝子了,因为他想当樊贞秀的丈夫,真心实意地想。
他准备好了戒指。尽管他负债一百多万,为救治樊家宁和完成樊家宁的心愿,已经花出去差不多了,但买戒指的钱还是够的,就是筹备婚礼都还够。
他决定把樊贞秀约到忻城的薰衣草庄园去,因为那里的数千亩薰衣草已经盛开。他要在花海中向她求婚,给爱的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浪漫记忆。
这晚,他给樊贞秀发短信:有一个美丽神奇的地方,你想不想去?
樊贞秀回信:想呀。但是我不去。
为什么?
我不相信美丽和神奇。
相信我吗?
相信你的善良。不相信你的诚实。
此话怎讲?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樊贞秀再也不回复了。
蓝必旺心想坏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必须立刻去找她,当面跟她谈。
他直接去了樊贞秀的家。
樊贞秀在家。她母亲走后,父亲走后,家就是她睡觉的地方。她准备睡觉了,蓝必旺来了。
「你来做什么?」樊贞秀说,她的态度平淡,接近冷淡。
「我来问问,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请你指出来,我加以改正。」蓝必旺说,用诙谐的口气。
「你所有的地方,都做得非常地道,非常高明,非常伟大!」
蓝必旺当然听懂这是樊贞秀对他非常不满,「说嘛,我究竟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你是个骗子!我是个傻子!」樊贞秀说,她杏眼圆睁,看得出是真生气了。
蓝必旺一听,心想可能是医药费的实情被她觉察或者了解了,含蓄说:「哦,你是指叔叔费用的事吧?一个疗程是比两万多,但是也不多多少。」
「究竟多少?」
「五万。」
「五万?」
「是。两个疗程,也就十万。」
「那你为什么要贷款一百万?而且是高利贷!」樊贞秀说。
蓝必旺愣怔,「谁告诉你的?」
「蓝景照。」
蓝必旺一听,知道瞒不住了,解释说:「你放心,我有能力还这笔钱。」
樊贞秀说:「我想要你回答的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也是真心的!」蓝必旺说,「有一句话说得好,只有骗子才是真心的,因为他真心骗你。」
「你走吧。我真心地想让你走,现在。」
「我不走。」
「我要嫁人了。」
「你是该嫁人了。但是必须嫁给我。」
「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
蓝必旺愣怔:「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
「那天剧组来我们村要拍电影的那个女人不是吗?我什么都晓得!」
「哦,那个是前女友。早分手了。」
「没有我也不嫁给你!」
蓝必旺不以为意,他当机立断,掏出戒指盒子,打开,单膝下跪,将戒指呈上。
「我有戒指了,你看!」
蓝必旺看着樊贞秀伸出左手,在中指,他看到一枚戒指闪现着火焰般冷艳、璀璨夺目的光彩,那是极品钻戒才能发射出的光芒,像是卡地亚的牌子,他的养母苏莲戴有一枚。
「我已经和别人订婚了。」樊贞秀补充说,像是在一个已经心绞痛的人身上,再来一记重拳。
「和谁?」
「一个丧偶的富有男人,」樊贞秀说,她直言不讳,像是豁出去了。
「为什么?」
「我愿意。」
「你是为了钱嫁人的吗?」
「那我也愿意。」
「我借的贷款不用你还!」
「你怎么还?」
「明年银行给我放贷后,我就能还。」
「明年银行要是不贷给你呢?」
「他们说能。今年是暂时不能。」
「就算银行贷款给你,你拿去还了高利贷。然后呢?你拿什么建你的钢琴厂?」
「车到山前必有路,天无绝人之路。我总会有办法。」
樊贞秀说:「我不能欠任何人。何况是你。」
「为了我,你就不该嫁给别人。」
「为了你,我只能嫁给别人。」
「我求求你,贞秀,把别人拒绝掉。我爱你。」
樊贞秀摇摇头,「我拒绝不掉。正因为我爱你。」她眼睛有泪水了,说明已经心软,「你必须成功,我相信你能成功。但只有我这么做,才能保证你成功。就像你那么做,我爸爸才能完成心愿一样。」
「贞秀……」
「我决心已定,你不要再坏我的心情。」樊贞秀打断说,「这是命运的安排。」
说到命运,蓝必旺哑巴了。他最相信的,就是命运。命运已经将他从天堂打到谷底,现在还要再来一次吗?上一次是因为出身,这一次是因为爱情。难道命运一定要将他在血水里泡三遍,盐水里煮三遍,碱水里浸三遍,人就彻底干净或浴火重生了吗?就像蝉虫,一定要在泥土里孵化十七年,才能化蛹成蝉,享受人世间的快乐却不过一个夏天。可话又说回来,难道因为生命短暂,蝉虫就不会在黑暗的泥土中孵化十七年吗?不是的,必须要经过十七年,因为它是蝉虫。那好吧,我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因为我是蓝必旺。
蓝必旺思考这些的时候,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在漆黑的夜里,回家的路根本看不见。他是凭着感觉和摸索走的,竟然也走对了,没有遇到障碍,也没有摔跤,就像有神灵牵引他一样。难道这也是命运吗?
雪
也是秋天,深秋的一个黄道吉日。
樊贞秀出嫁了。
上岭村金风玉露,层林尽染。这个悲戚、沉闷的村庄,还是有爽快和美丽的时候。所有的门庭打开,所有的人涌出来,拥抱一年中最后的美好时光,像冬眠动物冬眠之前,享受暖阳和储存热量一样。
接亲的人欢天喜地,送亲的人也欢天喜地。他们笑脸相迎,投怀送抱,像两支本不相干却奇妙交集在一起的队伍。
要是有音乐辅助就完美了。轻松、抒情的音乐,可以使人们更加兴奋,给姻缘带来吉祥。
有呀,可以有。
音乐响起来。那是十分清脆、舒缓的琴声,从不远的蓝家传了过来,像潺潺的溪流一样。
蓝必旺在弹钢琴,他的钢琴。他双手十指在琴盘上灵动,被触及的黑白琴键上下沉浮,像精灵在跳舞。那舒畅的声音就是从他的手指流淌出来。他的手真好看,手掌宽厚,手指修长,最明显的是白白净净。他在弹琴之前一定洗过手,剪过指甲。他是闭着眼睛在弹琴,面部亲切和安详。没有几人知道他弹的曲目是《秋日私语》,但所有人都觉得好听,都得到满足。
在琴声的祝福中,天上突然飞来一架飞机。
闪亮的飞机在上岭上空盘旋,像一只威猛的老鹰。
这是罗光灯的私人飞机。他在飞机上。这个富得流油的男人购买的飞机一到,首飞便想起上岭。他说去上岭看看吧,从空中看上岭到底是什么样子。
于是就来了。
随同来的有蓝木村、韦努、周文婷、李楚等。这都是罗光灯的心腹,不可能不来。
难得一来的是王 xx,罗光灯梦寐以求的这位女明星,还是经不起五千万元酬金的邀约,动摇了。她来到南宁,坐上了罗光灯的私人飞机,任由飞机带到什么地方都行。
此刻飞机飞临一个村庄的上空,并在此盘旋。从空中看下去,村庄如一幅画。画面上,山浪峰涛,层层叠叠。碧水如镜,倒影翩翩。炊烟袅袅,缥缈莫测。
这是什么地方?王 xx 说。
这是上岭。飞机上有三个上岭人不约而同地说。
上岭是什么地方?
我们的家乡。
罗光灯忽然想起什么,说:「既然回上岭来了,我们总要表示表示呀!」
蓝木村说:「飞机下不去呀,降落不了。」
罗光灯说:「降落不了,不会投下去呀?!」
「投什么?」
「有钱吗?」罗光灯说。
「有!」韦努说,他走过来,把嘴附在罗光灯的耳朵边,「不过是给王 xx 准备的钱。五千万。」
「先投了再说。不是投,是撒!」罗光灯说。
「全撒呀?」
「全撒!」
五千万现金在飞机上拆解,先堆成一座山,然后由三个上岭人不约而同将其推翻。大量的钞票从飞机的投放口抛出。
上岭的天空钞票纷飞,像下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