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沙棠舟

霍景宴被我生生骂傻了,我说完,胸口依旧愤恨难平,看他一副呆愣的模样又是来气,四下寻觅,却没有趁手的东西给他狠狠来一巴掌,干脆将手里捏成一团的手帕恶狠狠地扔到他脸上:「我若是你长辈,真像把你塞回肚子里再生一次!」

说罢,我再不顾什么小姐情态,迈开大步走出宫门。

[15]

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霍景宴真是……真是……

我原以为,我竟原以为他是和我一般的人!都是被这世俗束缚,怎么也挣脱不开的人!

我即便再满腔愤恨,却也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马车摇摇晃晃,晃散了不少我心里的疲惫与怒气。

趁着夜色,我才敢大掀开马车的帘子,吹一吹夜风。

夜风凝结成一团,在我脸上糊地严严实实,一阵冰凉,我才清醒不少。

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我原先身在局中,想当然地将每个人都放进我所构想的世界里,认为霍景宴本该就如此向上的过一辈子,现在想想,本就是我强人所难。其实霍景宴细细算来,如今也不过才十八岁。

十八岁,什么都还年轻,他有气性,不甘一辈子被别人操纵一生,只是选错了路,选了一条自以为是挣脱世俗的路。不过他还年轻,还有机会,我想。

可是,连霍景宴这般的男子,尚且都认为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我身为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办法从这世俗里挣脱出来?

长街漫漫,何处是归处。

「唉……」

外头的街道没什么人气,一片阴森森的,只有零星几盏灯火,所以挂着大大「沈」字的灯笼就显得格外显眼,眼看越来越近。

想到一会回家,还要接受父母的责问,我的心就又疲倦起来。

一下马车,果然,父母就坐在椅子上等我。兄长几天没睡过好觉,此刻早已经歇下了。看着父母眼中的疲倦,我心里升起一丝愧疚。

我立刻跪下:「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父亲母亲对视一眼。

母亲率先拍桌而起,父亲则端起了茶杯,母亲怒道:「你这丫头也知道这是不孝?那是战场!刀剑无眼的地方你都敢闯?有这么事不能让你哥哥去办?」

我扁了扁嘴:「那不是情况紧急嘛……」

「急?你写封信递给你兄长要多花你多长时间?」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手指几乎点到我的鼻尖。我知道母亲想来性子急,摸了摸鼻子,没敢再说话。

母亲又叫嚷了一会,怒气冲冲地坐下,喝了口茶,看着我眼观鼻鼻观心那样,颇有些心累:「你这丫头,前十六年的文静贤淑莫不是都是装的吧?你瞧瞧你,房里那都些什么东西,那也都算了,连前线你都敢上!」

父亲及时打断了母亲,正色起来问起事情的经过。

我当然是将始末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越听,父亲的表情就越严肃。

我口干舌燥地说完,就自顾自站起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喝完,见父亲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愣了一下,不确定的说:「女儿可有什么错漏?」

父亲严肃地说:「你这事,办得不错,甚至可以说,办得极好。你给了陛下一个台阶。」

我立刻心领神会:「您是说……裁剪冗员?」

父亲点点头。

我当然明白。胡人这一场仗,打得我们养尊处优太久的九五至尊意识到,原来那个向来自诩强大的泱泱大国,真到国难时刻,连一个英雄也拿不出来。

文官太多,未必是好事。陛下肃清朝堂的严令一下,不知又要有多少指着国库养他一辈子的官员要哭天喊地了。

我说:「这事绝不会连累到沈家,我们只需要关起门来过日子那便是了。」

听到这话,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下。

我不明就里。

半晌,父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连忙问道:「怎么了?」

父亲和母亲的表情都略有落寞,父亲说:「明明,明明感觉,你还骑在我身上叫爹爹的日子就在昨天,怎的如今,你已经可以和爹爹议论起朝堂之事了。」

「怎么,怎么我们全家娇生惯养的娇憨的小女儿,如今这么通事务起来。」父亲脸上出现了少有的茫然之色,「怎么连你也……」

我怔然。

「怎么忽而之间,阿然入了伍当了兵,你也出落的如此七窍玲珑心……感觉昨天你们还是找不着北的小孩子,怎么如今……忽而就找着北了呢?」父亲的神色十分复杂,若要仔细探寻了,那大概是某种失落与惆怅。

人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当少年知道了愁滋味,长辈就该悄然离场了。

我看着父母鬓边的华发,有些鼻酸。

[16]

第二日哥哥起床,茫茫然然地看着我和父母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有些牙酸:「不是,爹,娘,你们怎么变卦呀?不是说好了小妹回来必要好好罚她一顿的吗?」

父亲停下和我的笑闹,没好气的说:「你妹妹是为国立下大功的人,罚什么?倒是你,日上三竿了还在睡!你要有这睡觉的功夫读书,用得着你妹妹替你操劳?」

哥哥累了半个月回家,好容易睡个好觉,一觉起来平白挨了顿骂,委委屈屈地揉了揉鼻子。

我忍不住笑了。

这般快活的日子总是过不了太久的。

很快,圣上的口风就传遍了京城,现下谁都知道圣上要大洗牌,如今人人自危,皇上不喜拉帮结派,那些处于朝廷边缘的小官急得跳脚,却还不敢找官职大的拉他们一把,算来算去,只能暗戳戳地往沈家塞东西。

今日那个官送的什么玉蛤蟆,明日那个官送的千里江山图,后日又有什么金钗银钗的送到门前,父亲咬死了口风,一概不许收。

如此这般闭门谢客了五日的光景,沈家慢慢的也就没有人来了。大家都说沈家持才傲物,官职不大架子不小,很快,沈家成了人们心中发现怨气的最好地点,人人都恨不得唾上一口。

而这前后鲜明的对比,也只是半月内发生的事罢了。

起先哥哥气得跳脚,后来也就慢慢淡了,明白骂得越狠的人,必是失去的最多的人,想明白了这点,也就无所谓了。

总不过你逞逞威风,没有脚的青蛙,也跳不了多久。

只是也不是全然不受影响的。往日的贵女活动,虽不是场场都给我下帖子,但每月至少都有七八回,这个月可真真是清闲了,一封都没有。贵女们都在积极走动关系,谁都没走我这条。

一旦危机来临,女孩子们的嗅觉也是相当敏锐的。她们可以像鱼儿在水中一样收放自如的探听消息,可是却无法同碎石交谈,甚至,都不想看一眼,下意识地就忽略它,仿佛只要忽略了,就能忘记,自己的族群了竟然出了个异类。

我就是那异类。

不过我并不十分忧伤,因为对于我来说,不和她们交流我反而更加自在。

但是这人人喊打的氛围终究是惊动了圣上。即便我们什么都不说,圣上还是无法看着自己要培养的未来心腹在这京城里寸步难行。

八月,圣上下了一封让满京城全都哗然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女沈靖柔,温敏贤淑,有勇有谋……」宫里来的内侍尖细的声音似乎要划破这伪装的宁静。

「……特封为长宁郡主,钦此——」

那内侍将圣旨郑重地放在我的手上,提醒我:「郡主,皇上要你进宫谢恩呢。」

[17]

在进宫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皇上这般举动背后的深意。

一来,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大概也是传到他的耳朵里了。为了拉拢未来的肱骨之臣,他颁下一道圣旨,给了沈氏女一个更高贵的位分,这下,就算有人想要趁现在踩两脚沈家,也不得不顾虑一下我这个郡主。

二来,全了我舍身护国的名义。也是对我这份功劳的犒赏。

一下就还清了我的情分,沈家还不得不感激涕零,我暗自想着,这就是帝王家的权衡之术?

只是,圣上膝下只有零星两三个儿子,女儿只有一个早夭的九公主,加之早年夺嫡圣上的兄弟零零碎碎死了个干净,旁室的女孩家也少有封作郡主的,那如此算来,我如今的身份几乎独步天下女子。

这份情也未免太重了一些吧?我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圣意难测,圣意难测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伏谢恩。

皇上坐在上端,端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平身。」

我刚坐上下人给我抬的椅子,一抬头,险些吓了一跳。皇上对着我的脸正出神。

我登时坐立不安起来。

憋了一刻钟,我终于是憋不住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终于使皇上回了神。

皇上抽动两下面部的肌肉,神色竟有些隐痛与苍凉。

我略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臣女斗胆,为皇上分忧。」

皇上勉强笑了笑。

又陷入了寂静。

沉默半晌,皇上涩然地开口:「朕看见你,就想起朕那早夭的女儿。」

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朕和先皇后林氏成亲五年,彼时朕还尚未登基,政务繁忙,致使皇后五年未曾有孕,后来登基了以后,终于盼来了一个孩子。」皇上的神情怀念,似是已经完全沉浸在过去了。

「皇后是个向来不受旁人限制的性子,却为这个孩子吃尽了苦头,因为是头胎,孩子闹的要命,半夜常常睡不着觉,闹的急了,还赌气说干脆不要这个孩子了。」

「可再怎么急,这孩子也是她辛苦怀上的,那时朕还说,还说这孩子是个小闹腾,她是个大闹腾,等孩子生出来,朕的后宫就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了……」皇上的脸色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被回忆牵动着情绪。

「很快,孩子出生了,是个公主。朕很疼惜这个孩子,又希望她可以一直有公主一样的贵气与福气,就给她起了个闺名,叫宝珠。」

「宝珠从小就聪慧机灵,又生的粉雕玉琢的,任谁看来了没有不欢喜的。可是……」皇上神情几经变换,说到这里,竟是有些艰难起来。

「宝珠八岁那年,朕儿时的伴读因病去世,胡汗边境无人镇守,胡人便大肆掠财,闹的边境不宁,更过分的,当年胡人的老可汗派来使进京,言辞跋扈嚣张也就罢了,竟还要求娶嫡亲公主!」

「先皇没有留下未婚的女儿,朕的兄弟也在夺嫡中零零散散死了个干净,嫡亲公主,就只剩下朕的宝珠。」

「宝珠……宝珠她只有八岁啊!怎么能离开父母身边?远嫁胡地?」皇上神色隐痛。

「可是朝臣不愿战,都主和,朕压不住这满朝的非议,终究是让皇后知道了。林家愚忠,竟暗地里向皇后施压,致使皇后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宝珠才不过八岁,已然十分聪慧,不肯看父皇母后为难……她怎么不怕远嫁这么远的地方?但她说,她是嫡亲公主,本该担起这份责任!」皇上的双眼紧闭,已是痛苦不已。

「可是,她终日神情不属,竟失足落到鲤鱼池里……就再也……再也回不来……」

后来的事情,我都知晓。

宝珠公主薨逝,先皇后难承丧女之痛,很久也撒手人寰。

那一年,宝珠公主八岁。

那一年,皇上失去了最信赖的兄弟,最爱重的妻子,最珍视的女儿。

那一年,皇上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征,一柄红金弓打退胡人二十里地,让每一个胡人心里都根植下了恐惧的种子。

那一年,皇上回朝,群臣死谏。最后,良弓束之高阁,皇帝再也没踏出京城一步。

我心里十分复杂。

他生在帝王家,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难言的苦楚罢了。

我身为女子,虽说这世上的规矩压得喘不过气,可却也不用硬担起男子养家的责任。虽说人各有志,但是世俗从未放过谁,不过是众人相互的折磨罢了。

皇上的眼角竟渗出了一丝薄泪。

「我如何不悲不痛……当年我根基未稳,手段青涩,才致使宝珠的惨剧,而如今,你有这张与宝珠有五六分相像的脸,我再难看着你也遭受这样的苦难……」皇上的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

我看着,心里也难免又沉重了一些,只好沉默地跪地。

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是天下共主。所以将自己的情绪全都隐藏,在人后的角落任由伤口腐烂。而数年后忽然撕开,空气里全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谁也逃不过。

众人皆苦罢了。

[18]

许是那日皇上终于将埋在心里多年的隐痛说出来了,心里痛快了不少,张嘴就许诺我可以随便提一个要求。

我当即谢恩,求了一个自由出入各关卡的恩典,皇上虽然疑惑,但还是大手一挥,应了。

裁员一事京城闹的满城风雨,可真正实施起来不过一月,朝堂之上的洗牌就完成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有沈家,也有霍家。哥哥被论功行赏了一个三品的侍郎官,一跃成为京城新贵,沈家一时风头无量。霍家的贵妃也在失宠一个月以后成功复宠,霍景宴拜了一个大理寺的老寺卿为师,每日出入大理寺,修习断案查案之道。

临行前,他来找我,神色已然平淡不少,仿若又回到了一年前,他说,往前他以为,只要足够离经叛道,就是对世俗的反抗,但如今他发现他错了,若要改变这个世道,就要先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我笑着点头。他却略有些失神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阿柔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从前是阿柔跟我在我身后走,现如今,倒像是我跟在阿柔身后前进。」他微笑着说。

「原先的阿柔没有想明白,人活一生是为了什么,现在的阿柔也没想明白,只是觉得,人活着,还是要顺从本心最重要。」我点点头。

「顺从本心的阿柔看起来变了很多。」他本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又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

过了十七岁的生辰,我也就成了一个恨嫁的老姑娘了。

可满京城里都没有合父母心意的公子,要么身世太低,父母怕我嫁过去低嫁,要么身世太高,父母怕我嫁过去叫人看不起,还有的,根本不愿意娶一个郡主回家摆着看。

总之,父母一直操碌到了来年二月,都未想看好一个公子。我每天都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父母长吁短叹,而后心情舒爽地回房里敲铁做木。

有一天,我在房间里钻研图纸,看着外头的满月,忽而想起了醉仙楼楼上的月。

月光透过醉仙楼的窗枢投入酒杯的怀里,影影绰绰,看不明晰,我茫茫然地将酒一股脑倒进嘴里,将满堂的月光也都尽数收进了心里。

想喝酒了!我忽然站起来。

说干就干。不过这次,我实在做不到像一年前那样缺心眼,一身富贵的女装就大咧咧地走进了醉仙楼。所以我偷偷拿了房里之前给兄长备的常衣,虽然有点松垮,但看上去却很像样,我满意地点点头,偷溜出了府门。

醉仙楼依旧热闹非凡。

小二笑着迎上来:「公子是包间还是坐厅堂?」

我四下扫视了一下厅堂,人很多,只有几处角落还有座位。但我却很想体验一下人间烟火气,于是说:「厅堂吧。」

小儿恭敬地笑着,正要引我去坐,忽而有个男人的手伸到小二面前,随手丢下几个碎银子,同时,声音懒洋洋地在我的耳边响起:「劳驾,小二,这几个厅堂的空座我全包了。」

说话的人是个男子,此时正站没站相地靠在一边的柱子上,对上小二尴尬的笑容和我质疑的目光,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怎么?新客啊?醉仙楼规矩,谁先给钱谁是爷。」

我忍下一口气,冷冷地瞥他一眼,对小二说:「那就厢房吧。」

小儿连忙哈腰,我冷着脸大步迈向楼梯,心里暗道晦气,好容易出来玩一回,还遇上这种人,真是扫兴。

醉仙楼的酒依旧是那么醉人,我只小酌了一杯,就觉得头脑发涨,于是不敢再喝,想着自己怀念怀念往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就想回家。

我刚推开厢房门,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动作。我迷蒙地抬眼,却发现正是那个在大堂抢了我座的人。

那人将手臂横拦在我面前,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说:「劳驾小姐,找店小二送您回家吧。免得您这副尊荣下楼,最后被啃的连骨头也不剩。」

这一句「小姐」将我将将聚起来的酒气吓了个魂飞魄散,我骤然抬起头。

那人大抵是被我的震惊吓到了,梗塞了半天。

「……不是吧小姐?您不会以为您装的很好吧?」那人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对上我写着「不然呢」的眼神,那人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呵,哎哟这位小姐呀,我从没见过哪个公子像你这般走得扭扭捏捏的,再瞧瞧你这细腰身,腰带都束了三圈还只是将将挂在腰间,啧啧。」

「所以,劳驾小姐,如今夜黑风高,赶快走吧。」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好人?」许是酒精迷了神智,我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

「……」那人似乎无语了一下,「您方才瞧着下面的人的眼色了没?小爷方才花了三两银子包了四张桌子,小爷若是坏人,您早被下面那群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啃的骨头也不剩了!」

我喝了酒,脑袋不甚清醒,这么长断的一时理解不了。所以我挥了挥手,又摇摇晃晃地下了楼梯。

那人还喋喋不休地跟在我身后:「不是吧小姐,您还要自己回去啊?天哪,那你走之前能不能把银子给我?」

我眯着眼睛满身乱摸,摸出自己的钱袋,胡乱递了一把过去。

「……不是,叫您给您还真的给啊?」

「喂小姐,银子要不了这么多!」

「行吧……」那人认命地叹了口气,「就当你花钱雇了个保镖了。」

我自顾自地往前走,并不打算理会他。

待走过三条街,天将将都要亮了,我打量着酒气也该吹散了,伸了个懒腰。

回头,后头那人双手撑在头上,我失笑:「您还真跟着。」

「酒醒了?」男人放下嘴里吊着的狗尾巴草,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挺快」。

他满不在乎地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所以您到底醉没醉?」

我笑了一下:「我只喝了一杯。」

「那就是没醉咯?唉,算我自作聪明。」

眼见人迈步要走了,我忽而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依旧背对着我,脚步未停,挥了挥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齐天大圣是也。」

我忽而哑然。

眼看人越走越远了,我叹了一口气,颇为无聊地把玩了一下腰间的玉佩。

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我带着刻有龙纹的玉佩呢?

还想看看他脸绿的样子。

[19]

一转眼,又入冬了。

我终于是做好了差不多做了整一年的东西——一套缝有暗器的护具,那是做给哥哥的。

当然不只有这个,还有两副袖套和护膝,是做给父母的,当我满意地把它们都给掏出来送给父母和哥哥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了三个人骤红的眼眶。

「女儿明日就要启程,就让这些东西当作我,常伴父母兄长身侧吧。」我福了福身。

就在半月前,皇上下了道圣旨,要让长宁郡主前往江北,为国祈福。

那日皇上召我进宫,我刚踏进御书房,就听到里面皇上摔杯怒喊的声音,我瑟缩了一下,皇上赶快敛了神色。

我才知道,原来皇上的三皇子不过刚到了成婚的年纪,朝臣们就全都有意无意地上谏君主,要皇上赐婚长宁郡主同三皇子成亲。

皇上恼怒地说:「真是荒唐!」

我心下宽慰不少,皇上疼惜我,他知道我不愿和三皇子成亲,他也不愿,眼下这个态度,想必是有别的法子了。

皇上的法子倒也简单,得到了我的同意以后就迅速昭告了天下。也就是让我去江北祈福大半年,就此他会尽快给三皇子安排亲事。

于是那日和父母道完别以后的次日一早,我便要出发前往江北。

哥哥父亲母亲俱来送我,父亲和母亲愁眉苦脸,说:「若你去江北一趟更拐回来个姑爷就好了。」

我大感意外,没想到如今父亲母亲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禁笑了:「你们不再相看别人的世家了?」

「再相看有什么用?你不喜欢,总有借口办法推掉他。」母亲嘀嘀咕咕道。

我跳上马车,刚好对上正午刺目的阳光。

好亮啊。

从此以后,就都是亮的了。

[20]

我一去江北就是一整年,虽然不是一点音讯也无,可是也是足够久的。

所以我回来的第一天,父母就恨不得把我浑身上下都扒光了看看,满眼含泪怪我这么久不归家。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在江北时,我总觉得一个在外也不过如此,还暗暗笑哥哥软弱,等回了家,才知道,受尽了一个人在外的寒冷,家的暖风一刮上脸,就觉得难忍泪水。

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回京的。

我还带了一个人回家。待我把人领到父母跟前,父母俱是呆了呆。

我抹了把泪,而后又无不自豪地说:「女儿说过会带个姑爷回家的。」

那人便是萧砚。如果醉仙楼的小二在此处,一定认得出来,萧砚便是那天一口气包了四个堂桌,又在一个雅间外守了一个时辰的人。

萧砚一被我领来,一改往日四六不着的模样,显得十分局促,将身板挺得老直。

父母赶忙安排人叫萧砚住下,又拉着我问东问西,什么家室如何,性情如何之类的。

我自然照实答了。

我同萧砚是在前往江北的船上再遇的,彼时我晕船吐的昏天黑地,他丢了一颗药给我,那之后就互通了身份,后来无意中我帮了他一个大忙,所以两人就一直结伴。

父母颇有些紧张:「那他为人如何?可有什么劣习?」

我笑着说:「平日里讲话有些吊儿郎当,但实则很有自己的处事。」

即便如此,父亲母亲还是将萧砚留在家里,要自己好好相看一番。

刚安顿下来,萧砚就颇有些不适应地凑过来:「你们家不会规矩很多吧?」

我挑眉:「萧少侠也有怕的时候?」

见他实在坐立不安,我说:「要不带你去京城的街上逛逛?」

他满口答应,出了府,就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神情又飞扬起来了,脚步也飞快。阿水笑着说:「姑爷这性子,真是和京城里的贵公子大不一样。小姐惯着他呢。」

我望着他的背影,也笑:「他自小在江湖众人之间长大,从来是看不上官的,只是他愿意为了我学那些规矩做派,我也没有和他对着干的道理。」

正聊这会天,萧砚发觉我没跟上,步伐慢慢放缓。

「他不想打扰我和你叙旧呢。」我说。

阿水有些佩服:「姑爷对小姐很体贴。」

萧砚走到一个首饰摊钱挑东西,正挑着一双桃花眼跟大娘讨价还价,大娘脸一红,便宜了就卖了。

我正跟阿水玩笑,远远地看着他,却迎面撞上了霍景宴。

他似乎正要查案,穿着一声劲装,干脆利落。看见我,愣了愣。

「参见郡主。」他行礼。

我连忙虚抬了他的手,他怔然地看着我。

「……听闻你这次回京,是要议亲了?」霍景宴有些艰难地说。

我站得很直,有风吹过我的头发,我默然,而后点点头:「是。」

他也沉默了一会,又说:「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轻松地说:「他是个江湖人,身上总有江湖人的习气,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没有规矩,但其实很有自己的底线。」

我歪头看了看萧砚:「他自己是从来不爱用规矩束缚自己的,所以对我也从来没有什么限制,只要我想,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从来不管我。」

「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只总结出来这么一句话。

萧砚还在很那个大娘据理力争,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的目光。

霍景宴沉默半晌,轻声说:「……是不是如果当初,我没有退亲……」

我打断他:「没有如果。」

我诚恳地看着他:「霍哥哥,在你我定亲的十余年里,沈霍两家关系很好,你时常来找我,可这十几年,我从来没感觉到你对我有丝毫爱意。反倒是待我和你退亲以后,你反而在意起我来。」

「人大概都和飞蛾一样,都有趋光性,看到别人身上有自己向往的特点,总忍不住靠近。当年你退亲之时,我十分向往你身上那一往无前的冲劲,可这一切,当我明晰你并不爱阿碧以后,就烟消云散了。」

「萧砚一开始便是如此吸引我的,他自由,不羁,我原以为他只是无法无天惯了,但实际上他心里有坚守,有底线,了解他以后,我才真的喜欢上他。霍哥哥,趋光性并不是爱,你明白吗?」我望着他,言尽于此。

霍景宴又被我说愣了,良久,他终于笑了:「阿柔如今讲起道理来,颇有令父之姿。」他拱手:「那这便,就此别过了。」

我也对他回以一礼。

他笑了笑,笑得有释然,于是,转身离开,背对着我时,忽然挥了挥手。

那便真的再会了。

我走到萧砚旁边时,他刚好以满意的价格和大娘说好买两支钗子。

他要我挑一只,我选了一只金色蝴蝶,翅膀很薄,拿起来的时候还会微微颤抖,看上去似乎展翅欲飞。

萧砚颇有些惊奇:「你如今的品味愈发有风范了。」他拿起自己先前选好的,是一枚一模一样的蝴蝶钗子。

我白他一眼,一边摸索着自己带上,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方才跟我说话那个,你瞧见没?」

萧砚就这么看着我自己瞎带,漫不经心地说:「就瞧了个背影吧,没注意看。」

我「哦」了一声。那就是也没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没听到就好,否则听到我夸他,尾巴该上天了。

我注意到他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很不爽地说:「怎么也不帮帮我!」

萧砚勉强压了压嘴角,接过簪子帮我带上,大娘笑着举着银镜叫我看,我左右打量一下镜子里的人,蝴蝶欲飞不飞地落在秀发上,面不施粉黛,唇却有自然的血色,我笑了笑,很满意。

萧砚忽然把他手上那只也带了上来,我左右打量一下,一左一右,衬得我像只有十一二的小姑娘,我不满道:「一左一右多俗气!」

他说什么也不肯摘下来,我瞪他:「拿下来!」

他看着我直笑,笑得我觉得自己奇怪极了,气哼哼地伸手要去取,他却先我一步把手指按在蝴蝶上,说:「这是底线。」

我愣了愣,随后跳起来要打他:「合着你听到了!」

「听到了你装什么没听到?」

萧砚有些无辜:「我没说我没听到呀——」

「啊啊啊!」我气的要命。

他却一把搂住了我的肩,把我搂在他怀里,然后转身,颇为潇洒地说:「回家喽——」

[番外:霍景宴]

那日,我去醉仙楼喝酒,实则不是因为突发奇想,而是那天之前,我曾得圣上口令,去见了见那时还暂被扣在宫里的阿碧。

我是和霍景宴一起去的。我虽不知道他们夫妻究竟感情如何,却可以从他得知阿碧是奸细的态度里看出来,他对阿碧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欢。

发现这一点以后,我的心里难免起了点嫌隙——他毕竟娶了阿碧,却不是因为喜欢,就是因为那些可笑又幼稚的原因。

我谢过替我开门的内侍,缓步迈进有些荒凉的宫里,霍景宴低头沉默地跟着我身后。

时隔半年,我又一次见到了这个人。而此时,我竟不知道称呼她什么才好。她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形容不见憔悴,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上,见了我,竟还微微微笑。

她的眉眼间已经再找不到一丝陪伴我三年的阿碧的身影,阿碧温柔似水,长我几岁,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

也没有一丝沈清容的身影,至少没有做沈家义女时的局促,也没有霍家夫人的高傲。这时,我才想起来,原来她这样的人,曾经有过这样多的模样。

而现在的她,神色从容,眉眼舒展,露出高傲的脖颈。我看不出来,她是怎样的人。

我哽了半天,只好说:「你——」

她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微笑着说:「白瑾兆。」

白瑾兆……这应该是她的汉人母亲给她起的名字……那么,那么疼爱她的铁木次,没有给她起胡人名字吗?

她又一次洞悉了我的欲言又止,嘴角弯起的弧度逾深:「我没有胡人名字。」

「因为我一出生,就在汉人的群居处长大。」

她似乎是憋的久了,一见着我,就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故事全都倒了出来。

——胡汉交地有一处汉人群居地,里头有家还算富裕的人家,姓白。

白家有个女儿,长得很漂亮,方圆几里的男子都想娶她回家,但白家老爷说,要再挑挑,挑到最好的,再考虑要不要嫁女儿。

白家的女儿从小被父亲娇养着,养的对外面好奇极了,有天跑到外头的小溪里泡脚,遇到了一个胡人男子。

胡人男子自称叫铁木次,他带着白家的小女儿策马扬鞭,很快,两人坠入爱河。

本来以为,铁木次只是个普通的胡人男子,直到谈婚论嫁,白姑娘才发现,原来他是胡人里首领那一支的王子,虽然他那一支没落,族人却自认高贵,不愿铁木次娶低贱的汉人女子,还自作主张,给他送了三四个胡人侍妾。

铁木次的骑射是胡人里一顶一的。他不会甘愿就此被族人逐出,从此自甘平凡,白家女儿很了解他。

铁木次却真的很疼爱她,为了她,和族人起了冲突,可是族里的长辈不愿失去这样一个当首领的苗子,铁木次被打得遍体鳞伤。

白家的女儿含泪离开了他。后来,才发现,她怀上了铁木次的孩子。

铁木次发了狠,带领族人发动了内乱,他想,如果,如果快点当上首领,就可以赶快把心爱的女孩带回家。

可是这场内乱打了三个月,他几乎众叛亲离,输得一干二净,差点被处死。虽然没死,但是他却不得不东躲西藏的生活,只能四下和女孩私会。

女孩真的很傻,将怀孕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气得头脑发昏,急着给她张罗亲事,她不愿意欺骗别人,也不愿意嫁给别人,自己把自己怀孕的事散了出去,父亲气得昏倒,气血攻心,竟然就这样,撒手去了。

女孩心如死灰,心爱的男人没办法娶她,最爱他的父亲也撒手人寰。

就这样,生下来两个人的女儿。

铁木次没办法长期露面,在白瑾兆所剩无几的记忆里,父亲三个月才会出现一次,每次出现,都会带着好吃的过来,但是身上总有无尽的伤痕。

白瑾兆八岁的时候,铁木次照例在深夜出现,他脸上挂着虽然勉强,却还是尽显慈爱的笑意,她母亲沉默地帮他上药、换衣服,最后,低声说:「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到头。」

铁木次的笑僵在脸上。

「再两年……再等你两年,如果还不行,我就……」小小的白瑾兆并不知道,母亲脸上那堪称支离破碎的神色,究竟是为了什么。

铁木次那天以后,再也没来过。

春去秋来,胡人又一次爆发了动乱,而这一次,比几年前的规模更大、有更多的人参与。

白瑾兆看着母亲日日在门口望着远方,喃喃自语:「你费劲苦心引发的动乱……」她目之所及,人心惶惶,「真的是对的吗……」

死了,全都死了。

没有人知道铁木次是怎么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杀出这样一条血路,也没有知道铁木次是怎么让前首领的长子对他俯首称臣,但是他就是做到了,他就是被大部分人推举,成为了胡人的新统领。

那一年,白瑾兆十一岁,母亲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意,母亲说,阿爸成功了,她就要成为胡人的小帝姬了。

可是,事态却并没有如此发展。

铁木次的成功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勋,这背后有许许多多忠心的追随他的下属的心血,他们难以置信他们费尽心思推选的首领,居然要娶一个汉人做正室,要他们对两个汉族母女俯首称臣。

铁木次和他们据理力争,他不愿自己忠心的下士对他失望,内心深处,从王子变成逃犯的生活,他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下属们提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去母留子。

白瑾兆身为铁木次的骨血,成为帝姬是他们唯一可以接受的,但是白瑾兆的母亲,不行。

铁木次的焦头烂额,母亲的以泪洗面,让白瑾兆出人意料的早熟起来。

白瑾兆微笑着说:「我的父亲说,他很疼爱我们母女。」此时,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纯净,甚至可以找寻到一丝身为阿碧时的温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恶意、怨气,「所以,他为了保全我的母亲,把我丢到了中原,让我自生自灭。」

铁木次和下属据理力争,下属只能做出最后的退步——两个人,只能留下一个。

铁木次忍着痛,勉强地带上笑容,对仰着脖子要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抱的白瑾兆说:「阿兆乖,跟阿爸走,阿爸带你去中原玩。」

铁木次把白瑾兆送给了中原的一个汉人夫妻抚养。这位掌握全局的胡人统领没有算到,这对夫妻贪婪又卑鄙,拿到他给他们的抚养费以后,转手就把白瑾兆卖了,卷铺盖逃跑了。

白瑾兆就这样,在十二岁这年,在中原颠沛流离,尝尽人生苦痛,一路北上,到了京都这年,已经是十五岁了。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只是让她来京城看看的阿爸,怎么就把她卖给了这群只会打骂的老太婆,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

「母亲说,我会是胡人最高贵的帝姬。」白瑾兆终于露出了她平和以下的恶意,笑得恶劣极了,「是这样的帝姬吗?」她撩开自己衣袖,惊呆了我——她雪白的藕臂上,几乎全是伤疤。

「他说,他疼我,查到我在京城,还给我安排了人,尽力让我过的好。」

「他让我在别人家做了三年婢女,他说他对我好?」

「有人不想看我得到胡人的承认,要杀了我,他叫我再忍忍,这叫对我好?」

「所以,他们这样的人,这样恶毒的人,怎么配如此轻松地就得到成功呢?」

白瑾兆表情晦暗不定。可是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

「沈家很好,你们一家对我对我都很好……」她喃喃说,「就当这是我送你们的礼物吧。」

我沉默半晌,才艰难地说:「所以,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发现端倪的?」

她说:「打从那次刺杀,我就知道,你已经对我起疑了。顺水推舟罢了。」

我的神色几经变换,眼角不断瞟过霍景宴。他一直低着头,沉默着,缩在墙角的角落,几乎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白瑾兆顺着我的目光,看到霍景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霍公子也在。」

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了半晌,明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们……?」

白瑾兆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我的所有困惑都解开似的,无不讥讽地说:「霍公子和我,从来就没什么感情。」

「……是我对不起你。」霍景宴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娶我,不过是因为他爹罢了。」白瑾兆淡淡地说。

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霍家叔叔并没有我想象的这么慈眉善目,他是商人起家,做事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在霍家贵妃还在宫里寸步难行的时候,他就已经以国舅自居,看不上我家爹爹只有五品的官职了,即使他步入仕途还有我爹的一大部分功劳。

「……他要毁约?」我一时有些梗塞。

「是啊……」霍景宴叹了口气,轻声说。

「即使我难以置信,但他却很坚持,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听也得听。」

「那时我就想这样牢笼一般的生活,我要过到几时,这辈子,我能逃出来吗?」

「只有我娶了沈家的婢女,他才会觉得脸面挂不住,继续和沈家的婚约,才能……」霍景宴脸上竟然有一丝茫然,「保住你……」

「是呀……做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保住你。」白瑾兆玩味地说,「就连选中我,也无非是因为我贴身伺候你三年,一举一动,都可以像极了你。」

「但是这样无趣极了,后来,我就不想做了。」

「说够了吗?」我终于忍无可忍。

「你不会以为,你这是为我好吧?」我难以置信。

「你不过就是在自我感动罢了!你娶阿碧,有没有想过我会难过?若她不是胡人帝姬,你就毁了她一生!这世上有这么多办法可以保住我,你为什么选了这一种?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霍景宴的声音十分低落:「是,我知道……」

仿若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我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千言万语都梗在嘴边,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言尽于此,我也没有任何还想问的了,无力地挥挥手,赶着霍景宴赶快出去。

外头的庭院有微风吹过,在院子里打着转,我有些冷,瑟缩了一下脖子。

忽而,我回头看了一眼。

白瑾兆端坐在椅子上,已经变得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铁木次一听说你被俘,就立刻退兵了。」半晌,我说,「他连你一根手指头也舍不得伤,其实他对你的父爱,远大于你的想象。」

「任谁都知道,如今的胡汉边地,已经没有那么深的隔阂了。如今汉人也可以被胡人启用,不再被当成低贱的奴隶。想必,铁木次功不可没。」

我深吸一口气,诚恳地说:「放下心中的心结,才好面对未来。」

说罢,我摆了摆手,心道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一边走,一边还是忍不住留下一句:「你是白瑾兆,也是阿碧,阿碧对我的好,我永远不会忘。」

我没有再看她的神色,只是荒凉的院子里,忽而传来有人低低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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