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村里,被我爹拽去田里上不知名老坟。
过年回村里,被我爹拽去田里上不知名老坟。
烧纸的时候没控制住火候,大风一吹,火沿着坟上草一路烧。
老坟顷刻被火焰覆盖,我爹笑呵呵表示这火过会就灭了。
狂风再一刮,火光猖狂地蔓延到隔壁老坟。
还在磕头的年轻男子哀怨地抬起头来。
额前发丝正冒着烟。
1.
我爹拍着大腿和老友寒暄,我和那位老友的儿子面面相觑。
就是那位被火烧头发的帅哥。
就在刚才,老坟前还跪着的我,面对老坟前跪着的他,不知所措。
而我爹忽然冲向帅哥身后的中年男人,两位男士痛哭流涕地抱在一起,原是许多年未见的老友。
随后我爹便踩着三轮车,把我们一起载回多年未住人的老屋。
帅哥对着墙上蒙尘的镜子薅了几遍自己的灰色头发,确定是没救了。
他脸上阴云密布,我于心不忍地凑上去:「对不起啦,等会去街上给你找个理发店。」
他咬牙切齿道:「昨天刚做的头发。」
「你明天还可以继续这么说。」
帅哥:「…… 老子花了两千五。」
我一捋袖子,忿忿道:「哪家店啊,明明可以直接抢钱,非要附赠一套染发。」
冷冽的目光用力射在我脸上,我立马笑呵呵:「加个
帅哥抽出手机,亮出收款码,「加
我唇角抽了抽,拼命告诫自己他有理,这回是我的错。
我扫了收款码,对着手机上的「余额不足」四个字陷入尴尬。
随后灿笑着:「那个,这不是还没春节么,压岁钱没下来呢。」
帅哥的脸色一落千丈,手机用力揣回兜里,认命般叹了口气:「算爷倒霉。」
我爹和他爹此刻聊得正开心,我爹大手一挥:「中午留下来吃饭吧!」
他爹也不客气:「好啊!」
闻言我悄悄推搡着我爹:「我妈回娘家了,哪来的饭啊!」
我爹碾着手里的烟,毫不在意道:「点外卖呗。」
「村里谁给你送外卖?!」
我爹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点头:「那我下厨。」
他起身进厨房,我僵硬地转头问帅哥:「你家有饭不?」
帅哥说:「我妈也回娘家了。」
我问:「要不咱开车去街上买点?」
帅哥扫了一眼院里的破旧三轮车,扬了扬头问我:「骑那个?」
我挠头解释:「…… 汽车被我妈开走了。」
「巧了。」帅哥往嘴里丢了块糖,「我家汽车也被我妈开走了。」
帅哥他爹往厨房方向瞅了瞅,不放心似的:「我去帮帮忙。」
他爹刚动身,他就拽着我往三轮车的方向走,回头问:「你骑还是我骑?」
2.
由于那三轮车链子太钝,我实在蹬不动。
帅哥让我滚到后边坐着去,他在前面吭哧吭哧地骑。
骑到田间分叉路口,帅哥停了下来,把外套脱下丢进我怀里。
今天太阳是挺大的,脱了棉外套,帅哥身上就剩下一件薄毛衣,脖子上的汗珠直往他衣领里边流。
我抽出包餐巾纸,在他脖子上擦了擦,他触电般躲开,一嗓子嚎出来:「你干嘛?!」
「擦汗啊!」我也不赖,瞪大眼睛跟他对着嚎。
帅哥说不出话,气焰逐渐蔫巴下去,扭过头说:「谢谢啊。」
「没事,努力蹬,三点前应该能吃上午饭。」
帅哥不动,撂下一句话:「哪条路?」
我往前看看几条陌生的泥土路,脑海一片渺茫。
「…… 上一次回村还是十年前。」
「呵,巧了。」
我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智障导航,认命道:「问问农民伯伯吧,五点前应该能吃上午饭。」
一路磕磕绊绊,终于骑到两面都是商铺的街上。
在熟食店打包几道菜,我停在一家理发店门口。
看看帅哥的头发,再看看整条街唯一的「十块钱洗剪吹」招牌,用眼神告诉他:帅哥,你没得选了。
帅哥面色铁青,差点要把手里的菜给丢掉。
我赶紧安慰他:「回头,有条件我请你理发,别的也行!两千五绝对一分不少!」
帅哥咬着牙,「…… 这不是钱的问题。」
「老子好不容易养长的头发,特意去做的造型!」
我心疼地摸摸他的头顶,都快烧到发根了,真没救了。
虽然就这么一绺,也很影响美观。
帅哥眼里的怒气逐渐消减,从我手下躲开脑袋,嫌弃道:「菜油别沾我头上。」
「这不正好去里边洗洗。」
他愤怒地叹了口气,毅然决然推开洗剪吹的玻璃门。
门口的托尼一见来客了,亲切地打开模特发型手册,递到我俩面前。
我真的很难想象让帅哥顶着这些发型会是什么样。
我爹年轻时候就爱这些造型。
帅哥脸抽了抽,最终满面痛惜:「剃个寸头!」
托尼拿起推子和剪刀,对着他的头一顿狂造。
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看,感叹颜值的魅力。
奶狗变野狗,还是那么帅。
剃完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指节修长的手搭上那张眉眼俊野的脸,我忍不住偷偷拍了照片。
我站起身,冲他招招手,脱口而出:「走了,小野狗。」
小野狗翻了个白眼,提起放在一旁的菜,边走边说:「爷有名儿,程潮生。」
我饶有兴致道:「好的潮生,加个联系方式吧。」
剃了寸头之后的他,意外地戳我的心窝。
见我直接单唤他的名,他不屑得很:「脸皮挺厚。」
但依旧听话地掏出手机,我如愿加上
「对了,我叫温澜。」
闻言,他在手机上「啪啪」打了几个字,然后揣回兜里。
又勾着我的衣领把我带出门,食物放在三轮车上。
我自觉地遵守轮流蹬车规则,坐上前边的坐垫。
这破车蹬起来真费劲。
程潮生无语地望了我一会儿,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直接把我腾空拎到后边。
「腿细得和竹竿似的,等到家咱俩爹都得准备后事了。」
我气笑了,真是大孝子。
手机里我爹发来不少条消息,一张泡面图,两桶空空如也。
我爹说:「闺女,啥时候到家,你叔挺不住了。」
光顾着剪头发,忘了家里还有俩嗷嗷待哺的亲爹。
我加油道:「快快快,赶紧蹬起来。」
3.
四个人风卷残云。
我盯着空荡荡,连滴菜油都不剩的打包盒,问:「明早咋办?」
我爹抖了抖烟,默不作声。
我转头看他,哀怨道:「实在不行,给咱妈认个错吧。」
自打家里老人都去世,我们一家就不怎么回村过年。
今年我爹妈很突然地提出回来,又很突然地吵了一架,我妈气冲冲地把车开走了。
把我丢下了。
我差点追着车喊:「妈妈!没有你我怎么活啊!妈妈,你带我走吧,妈妈啊!」
程叔皱着眉拍拍我爸的肩膀,想来是难兄难弟。
程潮生站起身,走到漆黑一片的院子里。
黑暗中冒起一点火星子,留下的背影甚是落寞。
我问:「他是不是想妈了?」
程叔也走进夜里,两秒后,我看见他揪着程潮生的耳朵斥道:「臭小子!别以为你妈不在,你就能当着你老子的面抽烟!」
随后微红的火星子灭了,蔫巴的小狼崽子无精打采地靠在门上。
他抬抬眼皮,问他爹:「啥时候回家?咋回去?家里还有能睡的地方不?」
我爹环顾了自家老屋,确认没他爷俩落脚的地方,决定把小三轮借给他们。
随后程潮生蹬着生锈的三轮脚踏,把他爹运走。
我简单地洗漱一番,收了今早拿出去晒的被子。把床板扫一扫,勉强还能睡一觉。
躺下点开手机,鬼使神差点进程潮生的朋友圈。
黑灰色头像,仅三天可见,和他的外表一样冷冰冰。
我礼貌地关切一句:「到家没,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暴雨。」
他回:「嗯。」
去你的,多打两个字能怎样。
这天聊死了,我去找闺蜜陈橙吐槽。
她很是激动:「这是老天爷看你单身 345 天,特意送给你的桃花吧!」
我:「那这桃树是还没长叶吧。」
屋外大雨劈里啪啦下了小半夜,忽然程潮生的一条消息冒出来:「救急。」
我还没回,院外就传来敲门声。
我爹踩着拖鞋去开门,我探出脑袋,看见卷着铺盖、淋成落汤鸡的程潮生和他爹。
以及那辆倔强的小三轮车。
他家地势偏低。
被淹了。
我赶紧给他们添上热茶,点燃暖炉。
我爹和程叔去拿干衣服和毛巾,我盯着脱到只剩下一件薄衬衣贴在身上的程潮生,有些心猿意马,「穿着湿衣服,比脱光了冷吧?」
程潮生若有所思地点头,两手扒着衣服就要往上掀。
腰线完美,水珠沿着几块显眼的腹肌缓缓流下去。
他接着往上掀,我倒吸一口冷气,鼻头有些发痒。
「温澜。」他突然喊我的名字,眼里荡漾着难得的笑意。
不过更像嘲笑,他说:「你脑袋都要伸到我衣服里了。」
程潮生就是个男妖精。
他把衣服一掀一放,弄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们仨男人挤一张床睡去了,隔壁的我心绪还停在刚才的画面。
睁眼闭眼都是美好的肉体。
程潮生什么时候能给我当回男菩萨,我愿意连着一个月给他上香叩拜。
两道交响乐似的呼噜声从隔壁传过来,打断我无耻的幻想。
我躲在被子里闷声发笑,今晚睡不着的不止我一个了。
果然很快就有人翻下床榻的声音,随后那人推开门,坐在屋外的竹椅上。
老屋隔音效果太差,各种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
包括他点燃打火机的声音。
外边冷,比不过被窝里暖和。
我于心不忍,打开了房门。
程潮生就坐在堂屋边上,没开灯,仰着头呼出一口烟气。
我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轮廓。
喉结突出得显眼,随后滚动一下。
门缝透出的光线扫到他身上,他侧头看向我。
我打开灯,他被刺得闭上眼,拧着眉问我:「你也被吵得睡不着?」
我顿了一会儿才回他:「算是吧。」
他又抽了一口,整个人埋进白色的烟气里。
我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却被烟呛得咳了好几下。
他便把烟掐了,丢进垃圾桶里。
程潮生声音有些沙哑:「外边冷,你回屋躺着吧。」
我说:「我屋里有床,你在外边别着凉了。」
我屋里有两张床,可以搬出来一张。
不过他似乎理解错了,挑着眉问我:「胆子那么大,不怕出事?」
我脸皮厚,接着他的话,笑说:「弟弟年纪小,能出什么事?」
他凑上来,眼神带着丝威胁,「那也不代表本事小。」
我轻轻推他一下,正色道:「我屋里有两张床,直接睡还是搬出来,随你。」
程潮生看了眼我房间窄小的门,「搬出来的动静会把他们吵醒吧。」
我似乎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略感惊诧。
随后他说:「睡你房间,你爸知道会杀了我。我爸要是知道,还会鞭尸。」
眼里的玩味逐渐散去,程潮生满面无聊,又随手点燃一根烟,「他俩那交响乐去哪都睡不着,我等会回去。」
看着他手里点燃的烟,我下意识皱了眉。
他看我一眼才反应过来要掐掉,我伸手掏出他口袋的烟,新开口的,抽了三四根。
我把烟盒抛到一边:「别抽了。」
他对我的行为不满,「你也要管我?」
「弟弟,你根本不会抽烟,别瞎抽了。」
「你会?」
我摇摇头,想起些往事,回道:「我不会,但我也知道吸烟要过肺。」
「而且。」我凑到他耳边,告诉他一个事实,「抽烟容易口臭。」
他忽然侧头,问:「你尝过?」
我轻轻刮了下他的脸:「程潮生,你的睫毛要扎到我了。」
他应激般弹开,绯红爬上耳廓。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动。
程潮生沉着脑袋昏昏欲睡,闭上眼睛一会儿忽然惊醒,张口一句惊呼:「我操!」
我也被吓一跳,问:「你咋了?」
「我梦见我太奶奶,然后鬼压床……」他转了转脖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真他妈累。」
我眉心跳了跳,调侃道:「太奶奶回来光顾你这个大孝曾孙啦。」
「呵呵。」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你昨天烧的坟,是我太奶奶的。」
「…… 呃。」
我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昨天风蛮大,火也很大,等我死了一定下去给老人家道歉。」
他点了点打火机,下意识摸摸空掉的口袋,随后作罢。
「长得挺开朗,说话倒是晦气。」
我欣然接受:「就当你夸我好看了。」
三个字飞快落入我耳中:「算是吧。」
轻飘飘地听不真切,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幻听。
随后他迅速戴上耳机,忽略我瞬间诧然的目光,闭上眼睛沉浸在音乐里。
我闭目养神了一会,身边忽然开始轻微地晃动。
我睁眼便看见程潮生闭着眼睛,两只手在空中虚无地弹奏什么。
脚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连头都不自查地晃起来。
我盯着他的手半天,辨认出他是在「弹吉他」。
听个音乐竟然沉浸至此?
我起了罪恶的心思,伸手攥住他摇摆不定的手臂。
他猛地睁开眼睛,浑身震颤一下,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现行一样。
他的眼神里,漫上让我意外的难堪之意。
他低下头,失去一身锋芒:「对不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也不便多问,便轻声笑笑:「我房间有一把吉他,回家之前突发奇想带着的,你要去用用吗?」
他不动声色地抽开手臂,摇了摇头,抱着手臂侧过身,倚在靠背上不发出动静。
天都快亮了,门缝里渗过来的光落在程潮生略显苍白的脸上。
有点可怜。
我将吉他拿出来,轻轻拨了两下。
几根弦颤了颤,发出细微的声响,我点开调音软件,边调音边说:「我不会弹这玩意,之前心血来潮买的,后来一直没碰。」
随后我稀稀拉拉地弹了几个音,念叨着:「小星星怎么弹来着?」
身侧的人沉沉呼出一口气,他伸手接过吉他,眸中沉沉,流畅地奏出一段后神色缓和不少。
屋内两道呼噜声不知何时降了下去,俩老男人推开门睡眼惺忪。
「你俩小崽子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我指了指外边,无奈道:「天快亮了。」
我和程潮生真坐了一宿。
他忽然说:「战斗力挺强。」
我面上一热:「你也不赖。」
由于程潮生家被淹了,我爹干脆让他们把东西都搬来我家。
反正也不会留几天。
过两天接近春节,我妈终于消气了,从外婆家载回来一车新鲜菜。
还有两只鲜活的老母鸡。
程潮生看着眼馋,打电话把他妈求回来。
两家人齐心协力,说服邻居同意借住空屋。
老房子里信号不好,我和程潮生的乐趣就是斗那两只鸡,还有邻居家的一窝小奶猫。
「阿潮,啄它!」
我指挥着手下的老母鸡朝程潮生的老母鸡进行攻击。
程潮生拦住逃窜的小家伙,喊道:「小澜,啄回去!」
后来我们的斗鸡行为被四个大人制止。
因为大年三十,得吃顿好的。
我捧着这几天母鸡下的鸡蛋,问:「咱能把这玩意儿孵出来不。」
程潮生抢过鸡蛋,放热水里煮一会,再捞出来过凉水递给我,「爷煮的,糖沁蛋。」
我接过来拌面吃,真美味啊。
晚上两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轮到歌舞表演时,喝大了的程叔指着电视里的人,笑着说:「潮生小时候还参加过节目比赛,和他们一样呢。」
我惊讶地瞅了一眼程潮生,他木着脸没有反应。
程叔继续说:「那时候他才八岁,抱着把吉他比他人还大。」
程母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程叔才反应过来要噤声。
我直觉不对劲,但也不好多问。
过了半小时,程潮生不声不响地出去,程叔冲我挤眉弄眼,我立刻领会,跟在程潮生后边。
果然,他又点烟了。
小屁孩怎么心事还那么多。
这回我没制止他,站到他身侧,他只低头斜了我一眼,随后淡漠道:「烟味呛你,进去吧。」
我推搡了他一下,伸手抢过他兜里的烟,他惊诧地看着我从里边抽出来一根。
「借个火。」
我叼着烟,踮起脚往他身前凑去,对上他嘴里叼着的烟。
火星子慢慢渡过来,我和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或许是凑近得太突然,他微微皱了眉,疑惑地问:「你?」
我没理他,夹着烟猛吸了一口,瞬间弯腰呛出眼泪。
我骂道:「靠,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
他被我的丑态逗乐,清脆地笑了两声,帮我顺抚着背:「谁让你作死。」
我站直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别抽烟了,你也不会啊。」
他说:「我可以学。」
我怒斥他:「什么你都学?!」
「抽着玩玩,你别管。」
我唉声叹气着,又提醒他:「可是会口臭诶。」
他手里的烟断了,火星子灭了之后被他丢进垃圾桶。
他忽然倾身,脑袋慢慢靠近我。
就在我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时,他冲我猛吹了口气。
刘海在我额头上乱飞,我正要回击他,身后忽然有烟花的响声。
程潮生抬头看向天空,对我说:「温澜,放烟花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五彩的烟花在天空的黑幕布里四散,与星河同在。
屋里的电视传来倒计时:「10、9、8……」
3、2、1!
「新年快乐,温澜。」
「新年快乐,程潮生!」
我和他竟是异口同声。
我兀自笑了,他问我:「你怎么做到每天都傻乐的?」
我怒道:「这他妈叫阳光活泼。」
「好好好。」他轻缓的声音埋在夜色里,「阳光、活泼。」
过完年没几天,两家人就分道扬镳了。
回家路上,我点开手机查车票。
程潮生住在另一个城市,我计算着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
高铁直达,还行。
一百来块钱,买得起。
我点开聊天框,欲盖弥彰:「听说你们城市有个古镇很好看。」
他回得很快,问我:「有吗?」
我:「……」
钢铁直男,看我怎么把话题掰到正轨!
「可能你在那生活久了习以为常,没去过的人当然觉得好看!」
他又回:「我第一次去就不觉得好看。」
这话,谁来接?
去个屁!
心中忽然郁结一口气,我用力抿着嘴把手机熄屏。
过会儿手机持续振动,还以为程潮生主动找话了。
结果是我那个冤种闺蜜连发的十多条六十秒语音。
我想也没想,点开对话框回她。
「就是就是,渣男!」
「他也太坏了,配不上你!」
然后她发了个疑惑的表情包,终于动用她娇贵的小手指打字了。
她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的男朋友!」
我这才点开她朋友圈,看到她刚发的官宣。
又新换一个。
我甚至没见过。
我问:「寒假之后认识的?」
她娇羞地「嗯嗯」之后,问我:「难道你寒假认识的小野狗还没追到?!」
我僵了一会,我怎么不知道我在追他。
「谁说追他了!」
随后把手机丢到一边,脸上不自觉地发热。
和程潮生认识的那几天,我的言语和行为都很反常,今天还想去他的城市找他。
我竟也没察觉到什么时候动的心。
瞬间思绪绕成一团,我靠着车椅闭上眼睛。
脑海中又浮现一张挥之不去的脸,那是我未能言说的秘密。
暂时不想他。
意识逐渐混沌,陷入黑暗,再醒来时已经到家了。
我帮着爸妈把行李搬回家里,洗完澡后才看到手机里的消息。
程潮生问我:「听说你们市里游乐设施很多。」
我没好气地回:「是吗?我没去过。」
他干巴巴地回了俩字:「好吧。」
后悔了,我早该知道他不会「那我们以后一起去」那一套勾搭人的话术。
我亲手把还能见面的机会扼杀在摇篮里了。
我有些失望地倒在床上,抬眼瞄到了墙上的一张日历。
快开学了,上大学之后我给自己找了不少事情做,就算有空去找他也得暑假。
半年估计都相忘于江湖了,算了算了。
成年人的世界都保留一份体面。
我关上灯,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卧室安静许久,突然传出我的懊恼声。
可是他真的很合我胃口。
焯!
很快我就知道我近期都见不到程潮生了。
虽然学校没提前开学,但我要提前上学。
陈橙在手机里安慰我:「乖,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回去,这不有我呢吗。」
实验室学姐临时有事回家,忘了给小白鼠留粮食。
于是被证实在家闲得没事的我,被召唤回去投粮。
这倒没什么,问题是那个渣了我的前任,带着他的现女友,上学期期末加入了和我相同的实验室。
他也被召了回去。
我才是那个冤种。
陈橙很是慷慨地说和我一起回去,帮我撑场子。
场子不场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没机会见程潮生了。
我苦大仇深地收拾行李,乘上高铁就回了学校。
项目导师的私信跟了我一路,生怕那一箱小白鼠饿死。
小白鼠是饿不死了,但学校食堂还没开。
我得先饿死。
临近傍晚,陈橙张罗着要点外卖。
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瘫在桌子上,眼前忽然出现一袋吐司。
吐司后边是前任那张欠揍的脸,他自以为深情地勾出一抹笑:「吃吧,这是你从前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陈橙比我还激动,蹿起来推开他:「起开,用不着你献殷勤。」
我一句话也没说,勾起帆布包带着陈橙走出实验室。
走廊两边墙上贴着荣誉照片,有老师,也有学生的。
我忽然被走廊尽头窗外的夕阳吸引,牵着陈橙走向半敞开的窗户。
傍晚暖黄的光撒在窗边绿植,穿过绿叶又照在墙壁上挂着的一张荣誉照片上。
是一张成熟男人的脸,眉眼温和,我甚至能想象出这个男人平时一丝不苟的打扮。
想象出他优雅的谈吐,轻缓的举止。
心一点点往下沉,我知道我有些不开心了。
陈橙看出我不悦,义愤填膺道:「别不开心了,那个渣男不值!」
「在一起一年绿了你三百遍,要不是他那个白莲女友没来,他可不敢来献殷勤。」
她重重叹了口气,像个身经百战的大情圣:「都分手一年了,该忘的也都该放下了。」
瞅她那副滑稽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
对于那个渣男我早就抛之脑后了。
她是我最亲近的朋友,能精准察觉出我的情绪。
但没人知道我的情绪从何而来。
我望着墙上的照片,怔了两秒又低下头。
嘘。是秘密。
养小白鼠养了一周,S 大终于陆陆续续来人了。
食堂也终于开张,螺蛳粉狂热爱好者捧着碗猛炫。
陈橙忽然和我说吉他社和舞蹈社要联合举办操场音乐会,问我要不要报名个节目。
笑死,她想报就报,拉我干嘛。
她对着我挤眉弄眼:「我和吉他社社长认识,说不定还能指导指导咱。」
好的,我大概明白了。
「上一个分了?」
「咳!吉他社社长是女的!」
我擦擦嘴,摇头道:「咱大三了,该隐居于 S 大了。有时间准备准备考研,想去你自己去。」
陈橙脸立刻垮了下去,撅起小嘴就要撒娇。
我越过她摇晃的头,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熟悉的寸头,熟悉的狂野。
程潮生。
一道狂喜的情绪在我心底炸开。
陈橙在我面前晃晃:「你表情怎么那么荡漾?」
要是程潮生面前没坐着一个女生的话,我能更荡漾。
女生扎着高马尾,高腰吊带露出纤细的小蛮腰,是属于会让我犯潮人恐惧症那一挂的。
我从未见过程潮生如此温柔松懈的神情,甚至带着些奶狗气的哀求。
他微微皱着眉抱歉似的和对面的女生说些什么,女生表情有些斥责的意味。
就好像……
不懂事的小奶狗惹女朋友生气时哄她一样。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灼热,陈橙精准地寻找到了我的视线狙击点。
她眯着眼睛瞧了一会,随后忽然道:「那个、那个、那个!那不是!」
「你认识……」
程潮生?
「那不是吉他社社长顾芷吗!」
嗐。
我抿嘴长叹,她自顾自念叨:「她对面那男生还挺好看,和你描述的那个小野狗很像哎。他们是一对吗?看上去挺般配……」
我打断她:「就是他。」
「呃……」陈橙噤了声。
顿几秒后,她说:「呸。我想起来了,顾芷前两天还发朋友圈说她单身来着。」
我冷「呵」了一声,还是有些心凉:「万一,他们是追求者和被追求的关系呢?」
刚刚还惊得飞到嗓子眼的心脏缓缓沉下去。
我连去和他打招呼的勇气竟然也没有。
陈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提出带我去看舞蹈社排练。
她说:「舞蹈社社长林纯我也认识,咱们学跳舞去。跳劲舞辣死那群臭男人!」
「就是大二那年迎新晚会跳舞,然后连上一周表白墙那个?」
陈橙雀跃地用力点头。
我又想起刚刚那个性感热辣,漂亮得带有锋芒的顾芷,忽然酸酸的。
没有傲人的才艺,没有惊人的漂亮。
似乎只有我的青春如此安静。
不爱参加活动,寂静于一隅,竟然连程潮生和我同校都没发现。
很有律动感的音乐灌满舞蹈室,陈橙跟着撒欢。
我在一旁盘腿坐着,点开程潮生的对话框犹豫不决。
可还没等我犹豫完,他率先发来消息:「你也在 S 大?」
他,看到我了?
我猛地抬头,就和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对视上。
他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微微弯着腰盯着我,嘴角勾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身后就是顾芷,正在和林纯交涉着晚会事宜。
程潮生蹲下来坐在我面前,问我:「看到我不惊讶?」
我一张嘴就卡在半空,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问他:「大一的?」
「嗯哼。」
「不是生师的吧。」
「数师的。」
「难怪半年都没见过你。」
一个学校几万人,不是一个专业的半年遇不到也算正常。
他看着我沉默一会,突然出声问我:「没了?」
「什么?」
他倾身靠过来:「见到我不高兴?」
我别过脸,真怕不小心就高兴地笑出来。
「我怕你找我报烧坟之仇。」
程潮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顾芷就大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走了。」
我都…… 没拍过他的头。
他的注意力转移,站起身后对我摆手:「回见。」
随后插着兜和顾芷肩并肩往外走。
顾芷的声音渐行渐远:「你这头发挺剌手。」
「过段时间就长了。」
我都未察觉自己的手握得很紧,指骨突出。
心里好像倒下一片夏日汽水,滋滋冒着泡,又麻又酸。
但是那个顾芷身材真不错,腿真细。
口红色号也好看,有机会找她要个链接。
过会陈橙满身热汗跑过来,扇了扇风,问我:「我是不是已经看上去瘦两斤了!」
「咱们去跑步吧。」我奋力站起身拽着她往外走。
「你又头脑发热要减肥啦!」
「你特么小点声!」
最后陈橙以腿酸为由申请暂停陪跑,并邀请我陪她去清吧。
她一副很懂的样子拽着我:「男人嘛,哪里没有。何必为了一个人烦心。每当吊死在一棵树上,你就会跑死一个闺蜜。」
自打过年以来,我和程潮生的缘分就和上了锁似的。
走哪都能遇见。
刚到清吧门口,一个转弯就和程潮生撞个满怀。
额头撞到他坚实的胸肌上,差点撞出脑震荡。
陈橙在我和他之间扫了两圈,冲我眨眨眼后飞速离开。
程潮生交叉双臂靠在墙上,低头问我:「你果然来了。」
我正疑惑着,他便亮出手机界面:「你发的朋友圈刚看见,真巧我在这也有约。」
我才想起来之前我确实发了条朋友圈,可他不怎么发动态也不爱点赞,和他灰白的头像一样,像个被封在相框里的死号。
我揶揄他:「原来你会刷朋友圈啊。」
他收回手机,往里指了指:「你朋友走了,要不一起?」
他身后果然有几个人探出头来,还有个扎眼的黄毛。
我点头:「行。」
他的几个兄弟甚是热情,尤其是头发全黄的,乐呵呵地把手搭到我肩膀,被程潮生一巴掌拍开。
黄毛揉着手,也没恼:「你就是那个害咱潮哥剃寸头的姐姐?」
「笑死咱了,潮哥本来也是寸头,后来为了那个顾芷留什么长发,刚染灰色第二天就被你给造了。」
又是顾芷。
程潮生率先推了他脑袋一把,眼底阴沉:「闭嘴!」
我的笑容逐渐垮下去,他留那个灰色长发,也是为了顾芷。
他到底多喜欢她。
我找个座位坐下,捻起面前的小酒杯。
几个男生忽然惊呼,我正不明所以,手里的东西就被程潮生快速抢走。
半满的酒水撒了一大半,落在裙摆,散出一片酒香。
他皱着眉:「乱拿什么,半杯不够你倒下去。」
刚才情绪一瞬间的不稳定,竟然没认出面前的酒是这里出了名的高度数。
随后他推来另一杯,「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别喝酒。」
我眉头一跳,笑着问他:「弟弟,你瞧不起我?」
我温澜就是要面子,装逼装到底。
但很识相地跳过了那杯高度数,拿了杯能接受的尽数灌下去。
可还是有些猛。
程潮生神情严肃,「温澜,你抽风了?」
他把我手里的酒杯夺过,将我拦腰提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着。
他坐在我身侧,说:「头晕就靠我身上。」
其实我还算清醒,就是控制不住身体罢了。
靠一下就靠一下。
安静了一会儿,身后那几个弟弟又爆发出一声惊雷之响。
黄毛把手机凑到我俩跟前,兴奋地说:「潮哥,这就是你小时候参加比赛那个视频吧,你也太可爱了。」
视频里是一个八岁小孩弹着吉他,刚到一半突然被评委叫停痛批了一顿,小孩懵懂地站在台上不知所措,捏着衣角左右瞧着有没有人能帮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