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便开始心疼他了,这皇帝他当得不容易。
他叹息了一声,手臂绕到我身后,环着我解开了捆仙绳。
「其实我……」
「别说了,」我一脸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
「你懂什么你懂!」
小皇帝嗤笑一声,一屁股歪在榻上,随手在御案上捏起一本奏折,扔到我面前:「看看。」
我一看,并州大旱,赤土千里,人相食。
忽觉一阵寒意。
他歪倒在御案上,胳膊支着脸,歪头看着我,眼中似有泪光:「朕想赈灾,可国库没钱。仙子,你可在天上有什么交好的司雨之神,能降下恩惠,给并州的灾民一条活路?」
我艰难地咧了咧嘴,脸抽动了几下,也没挤出个像样的表情来。
「我,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在天上其实混得挺差的,就瞎混,凑数的那种,没有地位的,人脉是绝对没有的。你也不小了,你应该能懂,我认识的能叫上名的,那不叫我的人脉;我有求于他的,更不叫我的人脉;有求于我的,那才叫我的人脉。你说那些天上的尊神们求我啥?求我上菜的时候别往里吐唾沫?求我搓澡的时候大着点儿手劲?那也不叫求啊,那叫使唤。就我这样的,找上去求人帮忙,人家都想不起来我是谁,咋……咋求啊?」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他。
以上都是实话,但还有一半实话我没说。
哪片云彩要下雨,哪里要旱,这换在往常,绝对是我这种凑数党接触不到的领域,但偏巧骗巧,并州大旱这事儿,我知道。
这是重明仙君安排的。大燮王朝气数未尽,是他安排的雪上加霜。
他的意思很明白,领导虽然给我派了超出我能力的任务,但是该调动的资源都调动了,雷公电母三年不碰这块地,就为了让叛军背水一战直接杀进皇宫。
这块土地上的老百姓啊,但凡有一口吃的,都铁不下心来造反。
他说,人,得逼。
就并州这旱情,别说是我,哪个腕儿去求,雷公电母也不敢降雨丝毫啊。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我一抬头,他却趁势将我抱了个满怀。
他说:「晚晚,原来你在仙界,也过得这么不容易啊。」
我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你偏撩拨我做什么呢?你不知道,你这皇帝做得如此艰难,还要卖身求稳,其实都是我们害得么!
我一把推开了他,自顾自擦干了泪:「谁要你可怜!」
他却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弹弹袍袖,拎起了捆仙绳。
卧槽,大意了!
我瞬间投降,露出了我能做出的最狗腿的笑容:「我错了。」
他把捆仙绳绕了几圈,就这么明晃晃地撂在了桌子上:「我也不捆你了,你便自觉在这宫内活动吧。我看出来了,你来这宫中,自有目的,不达目的,你是不会走的。」
哈?我……这么明显吗?
「不过最好不要出这乾元宫,」他走到门口,推开了宫门,「我后宫的妃子,你少来招惹。」
我本来又想怼他,但想想打不过,便没回答,尴尬地默认了。
见他前脚迈出了宫门,我赶紧问:「嘛去?」
他戏谑地看着我,笑了笑:「去丽嫔那儿坐坐。」
这赶场忙的,咋这么丝滑呢。
「去吧去吧。」
你等你肾亏的。
「我争取早点儿回来。」
「用不着!」
我一甩袖子歪在了龙床上,盖上了被。
「别回来太早,影响我鸠占鹊巢。」
他上下打量着我,似笑非笑:「就这么想上我的龙床?」
我……
你这破地方没别的床!
可他根本不等我回答,后脚迈出去,便飞速关了门。
你大爷的。
7
这段时间皇帝这个忙啊,忙得脚不沾地。
他晨起要练功,然后就是早朝,下了朝就开始了交际花生涯,奏折都不怎么批了。
可以,可以,很有昏君作风,我老怀甚慰。
可是夜半无人的时候,他总是点起一盏孤灯,展开一幅地图,拿着一只朱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啥玩意啊?
「琳琳说,她最爱吃太湖的蟹,初春的马兰芽。」
我一阵恶寒:「真矫情。」
结果眼看着他在江浙那块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便好奇道:「什么意思?」
「丞相府在江南有田庄。」
……
我看着这满地图的圈圈点点:「这……都是从你的妃嫔们嘴里套出来的?」
他摇头叹气:「都是闺阁女子,所知实在不多,我这段时间把她们陪嫁的嬷嬷都聊遍了,才掌握了这些。」
……现在把自己嘴缝上还来得及不?就这个套话功力,我感觉我应该已经是个开口露馅儿大饺子了。
「哈,可算能告一段落了,」皇帝伸了伸懒腰,「你也早点休……哦,你是仙子,不需要睡觉的。不过我看你很喜欢我的龙床,我要歇了,一起?」
「滚。」我拿大白眼翻他。
这时大太监刘能端着一碗参鸡汤颤颤巍巍地进来了:「皇上,最近您太操劳了,奴婢让御膳房给您煲了鸡汤,您喝一碗吧!」
操……劳过度确实伤身,看看这黑眼圈大的,跟搞了多人运动似的。
「朕不喝,端回去。」皇帝头都不抬。
大太监一声叹息,扭头走了,我却忽然想起什么,追出了宫门:「刘公公,给我吧,皇上什么时候要,我给端过去。」
「哟,仙子当真有心了。」刘能抹了抹泪,将参汤递给了我。
我倒是知道这小皇帝为什么不喝。
他但凡喝一次,御膳房就得天天备着,时刻温在灶上,刘能随时叫,随时能端来一碗。他不想让御膳房夜夜杀鸡,想把这点银子省下赈灾。
这参鸡汤里漂着两根参须,连个整块的都没有,寒碜得没边了,连鸡肉都没几块。就这,他都舍不得喝。
我这颗心呐,突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我手里倒是有些靠得住的大补的东西……
就是……是我当服务员的时候捡的剩菜……
上回办蟠桃会的时候,我端上去的六千年一出的那颗桃,它是颗脆桃,但太上老君岁数大了,不太喜欢这口感,嫌嘣牙,咬了一口就放下了——他老人家当真也不稀罕这一口吃的。
等宴席散了,我就把他咬的那一圈切下去喂了狗,剩下的部分细细切了,用蜂蜜渍上,做成了桃脯。
六千年的仙桃确实厉害,我也不敢一口气吃了,每次吃一条,炼化一阵,就这么悄咪咪涨了不少功力。一条一条吃了大半,如今我这贴身的百宝袋里,还藏着几条,说来也是所剩不多了。
我趁人不备,悄悄摸出一条,在这参鸡汤里蘸了一蘸——不能直接给皇帝吃,这一条,至少三百年功力,还是仙家的功力,给凡人吃了,要爆体而亡的。
爆体而亡不好吗?
嗐,那我弄点毒药多好呢?非正常死亡的帝星,会迅速转世的,不行。
我正跟这儿做贼似的拿剩菜做的桃脯在小皇帝这汤里涮呢,背后忽然被人一拍。
「莫晚,忙什么呢?」
我艹,这个声音,重明仙君?
我手一抖,桃脯直接掉进去了。麻蛋!老娘的三百年功力!
不行,稳住,不能在仙君面前失态。
我颤颤巍巍地把参汤放在了一旁的花架子上,迅速转身,将它挡住。
果然是他,银发蓝眸,神颜一出,天地失色。
「仙君?」我呼吸都有些不畅。
「免礼,」他扶住了下拜的我,「手里端的什么?」
「没,没什么……」
「算了,不说这些,说正事。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他笑得如三月春风夹着桃花香,轻抚我面颊,让我沉醉。
我话都说不稳了:「仙君,我让他多纳些妃子,现在他整日在后宫流连,已经按我计划,走了荒淫路线。」
仙君无奈地笑了,又摸了摸我的头:「傻姑娘!雨露均沾叫什么荒淫,回头生出一堆皇子来,王朝就稳了。专宠一人,从此君王不早朝,那才叫荒淫。这宫里的庸脂俗粉们哪里值得他专宠?他已见过你这样人间没有的绝色了。想让他荒淫,还得靠自己,不然我派你下来做什么呢?」
啊,什么?能再说一遍不?我是啥?人间没有的绝色?
我倒不知道我还有这个实力,嘿嘿……什么绝色不绝色的,怪不好意思的……
我咂摸了半天,终于品出味儿来了:他这一顿夸我,其实是要我出卖色相啊?
我一脸懵懂地抬头看着他,看他脸上仍然挂着春风和煦的笑,笑容依然那么迷人。
我犹自抱着几分幻想,觉着是不是自己领会错了他的意思?我不信仙君是这样的,居然让女下属去搞潜规则……
「下凡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冷水兜头将我的全部希望浇灭,「玩玩嘛。男女之间那点事都看不开?你这一千多年,修心修得不到位哦。」
呵呵……这样啊……
也是,是我僭越了,是我妄想了,是我掂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幻想着在仙君心里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难怪他要我来替琼花公主,让他的未婚妻来出卖色相,他如何舍得?
当初天上到处流传着他和琼花公主定亲的消息,粉圈遍地哀鸣,我的小姐妹们都抱头痛哭,就我淡定:「真有意思,人家重明仙君多大岁数了?三万来岁了!人家娶个媳妇过分吗?人家琼花公主和他不配吗?你们跟这儿哭什么哭,不娶琼花公主,他还能娶你们?」
话没说完,那帮死丫头们就一拥而上,「我让你装理智粉,我让你装理智粉,手心都让你抠出血了,你还装!」当时,我被那帮死丫头片子打得好惨呐。
后来这风声传着传着就没动静了,天晴了,雨停了,她们,不,我们又觉得自己行了。
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重明仙君和琼花公主,其实只是等这人间一劫吧?踩着我这块垫脚石渡过去了,就该在一起了吧?
我笑了,那我还能怎么着?我垫呗。
「没什么看不开的,真的,男男女女那点破事算什么?既然您开口了,那都包在我身上,不就是小皇帝的床么……我上。」
8
我努力地笑着。
要说对小皇帝,我不能说没有一点心动。但我再不济,再卑微,也没有和一群凡人女子共享夫婿的心。
若没有人一心待我,便罢。三心二意,我倒也不稀罕。
可如今不同了,这是任务,仙君安排的,没有我挑挑拣拣的份儿,从此我没资格追求什么男欢女爱,只能设法讨好他而已。
我,自无力拒绝。
「好,既然你有这个心,我帮帮你。看你这身衣服,太寒酸了,我这里有一件仙裙,送给你,你穿上一定好看,管保叫他移不开眼睛。」
重明仙君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物,展开了给我看。
我这一看,眼睛都直了。
别说小皇帝是个公的,我一母的看了都移不开眼睛啊。
这仙裙仙得没边了,云里雾里的,关键是这从头到脚除了关键部位隐隐约约有那么点遮挡,其余部分基本等于没穿呐……
给我的?这……狐狸精也骚不出这么大味儿啊……
偏偏重明仙君还冲我笑得格外慈祥:「喜欢吗?」
您看您这嗑唠的,我要是说不喜欢吧,驳了您的面子;我特么要是说喜欢……我特么喜欢这玩意儿干吗呢?这都是女人穿了图男人爱看的,我自个没事喜欢这个,我得饥渴成什么样啊?
「呵呵,呵呵……我……仙君喜欢就好。」我尬笑。
仙君看透不说透:「哈哈,那好。要试试吗?」
「我不,我内个……我回去试就行,哈,我回去再试。仙君您忙不?要忙您赶紧忙去吧,我这边小皇帝一会儿等急了,这家伙可不好糊弄了……」
仙君看我脸都急红了,没为难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把那件让人看了都脸红的「仙裙」塞进了我手里,然后一摆手,身影淡去,消失不见了。
他一走,我忽然觉得一点力气也没了,手里摆弄着这裙子。别说,做工还挺精致的,天衣无缝嘛,要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确实也挺美。
仙君又何尝不是呢?就只是,看起来很美而已啊。
这裙子布料薄,又透又短,还四处透风,所以这东西极小极轻,我不想把它塞进百宝袋,那里面吃的忒多,容易沾上糖啊什么的,毕竟是仙君第一次送我的礼物,虽然是用来……唉,我也舍不得弄得黏糊糊的。可是一看见又心烦,就团吧团吧塞进了袖子里,然后顺手端起那碗汤,浑浑噩噩回了屋。
9
「你脸红什么?」小皇帝还没睡,披衣歪在榻上看书。
羞愤难当呗。「我……精神焕发。」
「那……怎么又白了?」他上下打量我。
哈?
我顺手把鸡汤放在了御案上,摸了摸脸。很明显吗?
结果他被御案上的鸡汤吸引了注意力:「不好意思了?就为了去给我拿这个,不知道怎么送给我?脸皮够薄的!算了,既然是你端过来的,高低我得喝了它,不过你告诉刘能,下回不用了哈,这次是看你面子上喝的。」
我脑子里还盘桓着那条骚破天际的裙子,所以他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也没太往心里去。等他端着汤咕咚咕咚都喝了,才想起不对来,嗷呜一声了扑上去:「吐!你给我吐出来!」
「吐?怎么了?」小皇帝嘴里还有东西,嚼了两口,咽了,「里面还有果脯?我说这汤怎么还甜丝丝的,比一般的参鸡汤好喝多了。」
整条都吃了?都吃了?
「你快吐!快吐!这东西有毒,你吐出来!你不要找死!」
小皇帝根本不信:「没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喂的,我死也喝了它。」
完了!咽下去了,吐也来不及了。这是仙桃,入口即化,现在他吐死也吐不出来了。
我扑通一声坐在了龙榻边,心如死灰。
小皇帝还年轻啊!他才多大岁数,他的抱负还没实现,这就去见阎王,真的好吗?
不过他显然不是普通的肉体凡胎,高低是个真龙天子,兴许晕过去一阵,就活过来了呢?
我尤不死心,抱着他的脸左瞧右瞧,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一翻身直接把我压在了下面:「想亲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