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停顿的一瞬里,我已经回过身。
看见了四五米之外,他眼里的凶光。
他中弹了,腹部。
所以,仍能清醒大概十几秒。
但是……
「你没子弹了!」
他高声喝到,两步窜到我身前,刺出匕首。
倒计时:10 秒。
他欺身上来,动作稍显迟钝。
那匕首刺向我的脖颈,被我堪堪躲过。
然后他探身,另一只手也提了上来,固定住了我的肩膀。
他一定有后续的杀人技巧。
可是,来不及了。
我右手里的刀,就在他抓住我的一瞬,已经刺入他的肋下。
他猛地顿住了身形,满眼错愕。
是,我的箭头随着装备一起丢了,本来没了任何近战兵器。
可游戏一开始,他射向白先生的刀,被我捡了。
在他和拳手对峙的时候。
「你……」
他仍沉浸在不可置信里,而我则用尽力气,横向拖动刀刃,在他胸腹之间,划开了一掌长的口子。
血液汩汩流出。
他脱力,松了手中的刀刃,跪倒在地上。
23
「你是怎么预判我的位置的?仅靠耳朵,根本……根本不准确。」
「不是耳朵,是你绕圈的时候有破绽。」
「是么?」
「只会顺时针,也就是右旋。后来我想起,你经过篝火的时候,左眼有些血迹。」
「我以为……你看不清那伤。」
「是没看清,只是赌,赌你打赢拳手时,还是受了伤;赌你第一次选择从巨木一侧,只现出半个身位,就是为了遮掩左眼的伤;赌你没射中我,不是因为我的子弹,而是你一开始就没瞄准……」
「所以你赌……我只会向右绕圈,是因为左眼有盲区……」
「对,基于这一点,你的位置就好预判了。你『包围』我后现身过三次,每次的角度差异,除以时间间隔,就是角速度。你不会改变方向,所以最后一次脚步声一出现,我就知道你在哪了。」
「那你就保证能射中我么?」
「射中要害很难,但我只想射中躯干。」
血泊里,他苦笑,「是啊,你有一把刀。只需要让我变慢,就能赢了……」
在月色里,那断续而沙哑的声音,很凄凉。
「我输了,」他说,「所以,我的弟弟,作为人质,也会死吧。」
我说,「对不起。」
「去你妈的,你不杀我,难道等着被我杀么?」他咳了好几口血,「死在这样的对峙里……」
他看向我,眼神仍然凶猛,「很爽快。」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心里,被一股巨大的悲哀占据。
只好沉默着,看着他走向消亡。
忽然,他笑起来,很轻松地笑起来。
「说起来,在克钦邦当兵的时候,每次出任务,我弟弟都骂我笨……」他吞下血,继续笑着,「我弟弟死得怨,如果选他来和你对峙,你赢不了。」
24
法则 8:管理员,没有必要对玩家真诚。
一个幽深而安全的山洞里,我再次找到了林沫沫。
一整个晚上,直到抱住她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感受到,我还活着。
我面对的,终于不再是利刃了。
是柔软的、温暖的、20 岁的、她的躯体。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吻她。
她没有躲开,任凭我抱着她,放到了一处岩石上。
月光从洞口洒下,在我们的身上,铺上薄绢一样的莹白。
她说,你知道的,如果这时候,有其他玩家找到这里,我们就……
我说,我不想管了。
她笑,我也不想管了。
那一刻,我终于忘了一整天的焦虑、畏惧、疼痛。
也忘了,「只有一人能活」的残酷结局。
一整夜,手表还在不断震动。
荒岛上,仍然处处是血腥和死亡。
而那时的我,已不屑去思考这些,我只知道,
她的细腻、玲珑、娇弱。
她的指尖、声线、眼波。
直到第二天清晨。
太阳从渺远出升起,林间雾气消散,鸟鸣依稀。
林沫沫裹着衬衫,睡得正香。
我心里回味着那些温存,刚坐起身,却发觉勃颈上,抵上了一片刀刃。
那是林沫沫的手术刀。
25
那天晚上,刀手死后,白先生再次出现了。
他将林沫沫的位置告诉我,说那是个很安全的闪动,在天亮之前,我们都可以好好休息。
「但是天亮之后,我会把那个坐标告诉另外两个人。
「拳手和刀手的同伴,是么?」我问。
白先生愣了一下,「你知道我没杀他们?」
「你们舍不得。」我说,「多一场死斗,就多一个盘口。扬言杀掉我们的同伴,只是为了防止我们退出厮杀。」
他看着我,顿了半晌,又笑起来,似乎觉得,我很滑稽。
「你真以为这场游戏,只是一场人和人的死斗,然后富人们在外面赌马?」
「不是么?」我问。
「陈晓宇,你把我们这些人想简单了。」他说着,「我们要的,远比一场人和人厮杀的恶趣味,要多得多。」
我没明白他说的意思,也想不到他所说的「多」,指的是什么。
「陈晓宇,说实话,我很希望你能赢下这场游戏。」他低声说,似乎在躲避什么监视,「但是,我很快就没法再帮你了。」
「你,帮我?」
「不然你以为,你是碰运气遇见林沫沫的?」
我这才想起。
遭遇弓手之后,我带着重伤在密林里迷路了。
就快体力耗尽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水流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从静音,忽然塞进了耳朵。
之后,我接近水源,这才遇见了林沫沫。
连这件事都是他引导的,那他到底操纵了多少机关?
还有更重要的……
「为什么帮我?」我问。
「先想想怎么活着出去吧,」他说,「毕竟那个林沫沫,先前能救你,现在就能杀你。毕竟只有杀了你,才能进入最终的竞技场。」
我沉默着。
他是对的,先前林沫沫救我,是因为孤岛上全是敌人。
可现在,存活人数越来越少,我就变成了她活下去最大的阻碍了。
她必须杀掉我。
「你可以委托我,直接干掉她。」西服男笑着,「这是你作为胜者的特权。」
「不用了,」我说,「她救过我两次,真想杀我,也只能这样了。」
26
法则 25:主办方保证,岛上发生的所有事,绝不会泄露至现实社会,玩家不必对岛上的任何行为承担法律责任。
「已经想好……要杀我了么?」我问林沫沫。
她侧坐着身子,双腿交叠着,很好看。
只不过,手上的利刃,随时能要了我的命。
「晓宇,你知道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的。」她语气镇定,「这是我们必然的结局。」
「我知道,所以动手吧。」
她沉默了许久。
「陈晓宇,为什么救我啊?」
「什么?」
「救了我,子弹耗光了,伤口发炎,发高烧,之后的几小时你根本活不下去!」她语气很凶,像是在埋怨我做了件很弱智的事,「你救我干嘛啊陈晓宇!」
我说,「你不知道,昨晚那个局,逃掉也不容易。」
她顿住,扬了扬眉毛,「所以……你也没那么想救我呗?」
「倒也……挺想救的。」
她愣了一下,眼睛转向一旁,抿着嘴。
终于,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可马上,眼圈又红了。
我说,「行了,要动手就痛快点。」
忽然,她扔下刀子,低头嘟囔。
「你混蛋。」
「我混蛋!?」
「你混蛋!」
「林沫沫,我昨晚救了你!我混蛋!?」
「但我刚才想杀你!这是杀人游戏啊陈晓宇!你应该立刻夺下我的刀子,把我的脖子抹了!」
「怎么着我没弄死你我错了呗?」
「你这么努力才走到这里,甘心就这么死了!?」
「不甘心……」我叹气,「但是,你的胜算,比我大。」
林沫沫不再反驳了。
她心里清楚,我说得残酷,却是真相。
「林沫沫,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秘密,还有很多能耐,你活下去吧……」我用央求的语气低声说,「如果你真的出去了……」
「我不会帮你照顾你家人的。」
我愣住了。
「你知道我的事?」
她没回答我,「陈晓宇,你不能死在这。」
「回答我的问题林沫沫,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奇怪的事情太多了。
先前,那胖子死的时候,说只有我能赢一个人。
同时,他直接喊出了我的名字。
而现在,林沫沫又似乎知道我的事。
这岛上有秘密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些秘密,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陈晓宇,你知道么?你是这个岛上唯一的……」
她忽然噎住了后半句。
连表情也僵住了。
「唯一的什么?」我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你怎么了?」
她神情变化着,眼里有惊恐。
「你怎么了!?」我追问着。
她仍不答话,一小会之后,眼神又柔和了下来。
终于,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微笑。
「没什么,忽然觉得,能在这里遇见你很好。」
「不,你刚才想的不是这些……」
我试图拆穿她,却忽然被她抱着脸颊,吻了一下。
「你是第一个,肯救我的人。」她抿嘴,浅笑,「盖章。」
27
「陈晓宇,你喜欢我么?」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陈晓宇。所以我想问你,」她抬手,抹了一下湿润的眼角,「你是不是……」
「我……」
「停!」她破涕为笑,「忽然不想知道了。」
「沫沫……」
「为你做点事,不需要知道这些的。」
忽然,她的身后,洞口之外,寒光一闪。
林沫沫的身子一滞。
她眉头微皱,嘴巴张着,却没有半点声音。
下一刻,她踉跄了一步,一只手,虚弱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此时才发现,她的小腹,已经被一支箭矢贯穿。
28
是弓手?
被我放走的,弓手?
林沫沫看着我,嘴角渗出血迹。
我想向前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那力量很大,直接令我跌坐在地,然后,我看见她,张开了双臂。
紧接着,又是一箭,贯穿了她的身子。
她终于惨叫出声。
可是,仍然站在那里。
双腿、乃至全身,都颤抖着,却始终不倒下。
我明白了。
我明白她刚才奇怪的表情变换了。
那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危险的临近。
她的沉默,
她突如其来的告白,
都是因为……
她要赴死!
「陈晓宇……」她含着血微笑,艰难地说话,「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啦……」
说完,她的胸膛被箭矢贯穿。
终于,软倒在我怀里。
「他只有三支箭……」沫沫嘟囔着,「现在,你能赢他了……」
29
林沫沫愈发虚弱,她的血不断涌出,染透了我的衣服。
箭矢贯穿了她的胸腔,导致她在不断地呕血。
她张嘴,想要说话。
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不断地干咳,咳出更多的血。
我说好了,别再说话了,我都知道。
她细弱的手拽着我的衣角。
艰难地挤出微笑,断断续续地说话,「这下……好了……我们不用……对决了。」
然后。
她的那只手,力道越来越弱。
手指软了下去,衣角的褶皱散开,那只手,垂了下去。
「沫沫……」
我又开始耳鸣。
太阳穴,微微发胀……
「沫沫,你再等我一会。」
我将她缓缓放在地上,
「我解决他之后,过来替你送行。」
我起身,看向洞外数十米处,持弓的男人。
「他妈的!」
那男人骂着,扔掉了手里的弓。
拿出了一把军刺。
那不是弓手。
他比弓手更高大,精壮。
相隔十几米,已经能觉察出他的危险。
他走向我,咧嘴笑着,
「能杀我哥哥的人,真是命硬啊!」
我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欲望。
我想杀人了。
29
「杀那个弓手的时候,他说,你会玩枪。」那男人咧嘴笑着,「看你的样子,枪没子弹了?」
「不用想了,这个象限区域里,所有人,都被我宰了。」说着,他指了指我,「你是这个象限里,最后一个。」
他很冷静。
仿佛,我是一只必死的猎物。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于是缓缓,抽出匕首。
「这把刀,杀你哥哥的,」我晃动着手里的匕首,「也用它来杀你,怎么样啊?」
那男人的表情变了。
变得满目凶光。
「找死。」
忽然,他飞速向我冲来。
而我,则迅速向后跑去,一直跑向这洞穴的深处。
我看见他经过了林沫沫。
目光没有半分落在林沫沫身上。
那是被他射中三箭,软倒在地上,不断流血的,新死的少女。
他的心,比畜生还硬么?
那……也很好啊。
这样我就可以像宰畜生一样,宰他了。
那洞穴很深。
十几步之后,是一个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