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地睁开眼,面前就是这幅景象。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殷九清和满身红痕、不着寸缕的自己,瞬间懵了。
环顾四周,不熟悉的屋子,不熟悉的陈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夜我喝了点酒,然后,然后……是章锦灿!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种事,你就这么下贱吗?」殷九清的情绪在暴怒的边缘游走,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自爱自重,这样的事你究竟要做多少次?」
原来他以为,这次又是我故技重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张了张嘴,连辩解的话都显得那么无力。
发生了什么,章锦灿是怎么将我弄到这里的,我一概不知,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太子殿下,该起了——」宫女推开门,手里盛着水的木盆掉在了地上,刺耳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啊——」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浑浑噩噩被压跪在地上。
殷九清跪在我的前面,被皇后一巴掌扇偏了脸颊:「混账!你竟敢作出这种失德之事,你是要让朝臣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吗?当朝太子,德行有亏,竟敢在选妃期间同一个贱婢无媒苟合,你是嫌你的太子之位坐得太稳吗?」
越说越气,皇后将手边茶盏大力摔碎,眯着眼打量我,犀利冷冽的眼神如刀子般射在身上。
她阴沉着脸来到我的面前,突如其来一抬脚,重重踹在我的心口上:「贱婢,竟敢如此勾引太子。」
殷九清往前跪了两步,恰好挡在我身前,头埋得很低,违心的话一字一顿从喉头艰难挤出来:「母后,儿臣倾慕秋荷已久,一时欢欣,情不自禁。」
「废物,你就一刻都等不得?本宫告诉过你,待太子妃定下之后,你想要谁,本宫绝不阻拦。你就连这一时半会都等不得?非要让未来的太子妃生生受了这奇耻大辱?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废物。」
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殷九清垂下了头:「母后,事已至此,儿臣会给秋荷一个名分。」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皇后蓦得又摔了一个杯子。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收拾了心情,沉沉道:「今早知晓这件事的宫女,就地格杀。太子,你记住,是你害死了这七条人命,今后的每一日,你都得为今日犯下的错忏悔。」
说罢,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开了,行至门口时又转过身愤愤然道:「快些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弄出去,别让本宫再看见她。让灿灿也滚回家,本宫再也不想看到这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她以为本宫就非她不可吗?」
「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被踹的心口隐隐作痛,我跪在殷九清身后,脸上热意翻腾:「是章锦灿害的我,这次真的不是我。」
「是我一时情急,错怪了你。」殷九清捏了捏眉心说:「青芷宫的人送来了一壶酒,说是你从家中带进宫的。」
章锦灿竟会如此,谁能想到章锦灿会如此?
他脸上通红的巴掌印还很清晰,然而他只是起身理了理衣袍说:「走吧,我送你和灿灿回去。」
24
章锦灿用这种低级的方法,无非是在无声地反抗,她要告诉皇后,她对太子妃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俩被遣送回家,家中人都很震惊。
大家都明白,章锦灿与太子妃之位无缘了。这时殷九清却跟我爹说,他会给我一个名分。
我爹不知臆想出了什么,在殷九清走后,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逆女,你竟敢把主意打在太子身上,他本该是你的姐夫!你自幼心比天高,什么都要和灿灿比,如今竟干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给你相看的青年才俊你一个也看不上,原来你早就有了别的主意——」
「够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摸着麻了的脸颊,大笑不止:「你问问你的好女儿,你问问她做了什么,是你要我给章锦灿当丫鬟,是你要我陪着她进宫的——」
「纵然如此,你也不该因此心生怨怼,更不该借机勾引太子。」
他冷眼看着我,三言两句便轻易给我判了罪。
「你以为宫中是什么好地方?你这样的性子,在宫中能活过几日?既然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活成什么样子都别抱怨。」
抱怨,谁会听我抱怨,我又何曾在这个家里得到过一点关心。
「章锦灿,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像疯了一般骑在她的身上,啪啪地甩耳光,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她并不反抗,就这么乖乖任我打,惶恐地睁着眼睛流眼泪。
「章秋荷,你疯了不成?」章照衡大步从外面进来,怒吼一声将我推倒在地,搂过章锦灿,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我,一脸嫌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之事,还敢对灿灿动手,我真恨不得打死你。」
章锦灿像是被吓着了,被哥哥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我爹又将我关进了祠堂,又让我反省自己的过错。
我反省了好久,我不该听信章锦灿的鬼话,不该喝下她喂给我的酒,不该被她自称的一句「姐姐」迷了心智。
其实想想,章锦灿也算是帮了我,间接帮我实现了我的愿望,我不仅不应该恨她,反倒应该谢谢她。
或许是矫情劲儿犯了,我实在开心不起来,那种被人踩在脚下凌辱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怎么压也压不住。
我跪在祠堂里,一会儿梦见李荣川撕扯我的衣裳;一会儿梦见我爹把柳朝明打死了;梦见殷九清横眉冷对,骂我不知廉耻。
我也没有那么想要权力和地位,只要没人欺负我,我怎么都行的,如果能有人关心关心我,那就能好了。
真羡慕章锦灿啊,她有爹有娘还有个哥哥。
而我,我什么也没有。
祠堂潮湿阴冷,明明是六月,我却冻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没人给我送饭,到了晚上,我已经有些发昏了。
「舅舅,孤已经说了,会娶她做太子侧妃,你为何还要如此对她?」
祠堂的门开了,我被人轻手轻脚抱了起来,他抱着我走得很稳,出了祠堂好像还看到了皎洁的月光。
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了,可我知道他是殷九清。
「太子哥哥,我知道你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我,但是没关系,你说了给我名分,这就够了,还是谢谢你。」
缠上他感觉也还不错。
他那样的性子,无论多厌恶我,起码在外人面前也会给我保留几分面子,让我没那么难堪。
已经够了。
25
又过了几日,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了,选的是齐国公的嫡长女齐梅,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初五。
这天殷九清来看我,午觉一睡醒,他就坐在我床边。
「做噩梦了?你方才喊了王嬷嬷,王嬷嬷是谁?」
「王嬷嬷是我娘的乳母,她特别会绣花做衣服,我的刺绣就是她教的,小时候她常常给我做衣服,八岁那年的冬天,她得了风寒去世了。」
殷九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选的是齐国公的长女齐梅,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五。我已经向父皇请旨,娶你为侧妃,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们应当也是那一日。」
说到这里,我是不是应该表示些什么?比如,牵一牵他的手?
我笑了笑,犹豫着去够他的袖子。
方一触到他的手背,便被他轻轻反握住了。
之后,殷九清好像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现在还会特意来看看我。
有时我还有些恍惚,仿佛我们真是心意相通的痴男怨女。
仔细想想,殷九清虽然为人刻板,还喜欢说教,但却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嫁给他不比爹爹给我相看的亲事好太多了吗?已经很好了。
有天殷九清又在午睡时来看我,我们去小亭子里赏荷。
或许阴天的缘故,刚睡醒却还是很困。
我枕着殷九清的肩膀想事儿,慢慢地,手越来越不规矩,最后闭着眼紧紧将他抱住了:「太子哥哥,你娶我真好。府上的人都不敢斜着眼看我了,我也不用去给别人当后娘了。那次你说你倾慕我,我其实听到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你说喜欢我,那我也喜欢你吧。」
空气中是长久的静默。
我等了好久,他都无动于衷。觉得有些没面子,不想再抱他了,手刚一松,他却突然伸出双臂将我困在怀里。
睁开眼去瞧,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头却距我越来越近,好像是想亲我吧。
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殷九清也没强求,放正头没了动作,视线从我的脸上转到了池塘里的荷花上。
好好好尴尬,好好好糟糕,好好好……
为了补救,我屏住呼吸,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唇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闭上眼,吧唧亲了一下,手足无措说:「太子哥哥,我,我喜欢主动。」
话音方落,他将我换了个姿势抱在他的大腿上,扣着我的后脑勺亲了上来。
我的老天鹅,殷九清还能这样??
我的老天鹅,心脏扑通都快跳出来了!
这时候,我是认真想过我们的以后。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脱离了控制,一发不可收。
因为八月初的时候,我发现,我可能是怀孕了。
26
六月十二在宫里同殷九清春风一度后,月事一直都没来。
想起小桃说我最近越发惫懒,我才隐隐有些慌张。
一夜我都没睡好,又是担心又是忧虑,这些情绪到最后都变成了巨大的惊喜。
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若是我真的有孕了,那么肚子里的小家伙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会完完全全属于我,不分缘由地向着我。
我偷偷去了医馆,白胡子老大夫说我真的有了的时候,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我被这一波又一波的快乐冲昏了头,好像黯淡的人生顷刻间明亮了起来。
好像一个人踽踽独行走了很久,上天忽然告诉你,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会有人不分缘由地爱你。
我又是激动又是兴奋,我真想要这个孩子,我一定要。
晚上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摸着肚子自言自语。
他爹长得好看,他娘也漂亮,不管孩子是男是女,容貌上肯定不输旁人了呀。
他爹是太子,没人敢欺负他;我也命硬,断不会像我娘那样早早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很快,我又犯难了,这个孩子来得本就不清不楚,若是留下,必将是殷九清德行有亏的直接证据,会是他帝王之路上明晃晃的污点,他那般性格,他会同意我留下这个孩子吗?
我暗暗拿定了主意,暂时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殷九清,不能叫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27
自知晓有孕后,我一直处在既幸福又紧张的状态里。
我深知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却还是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侥幸心理。
但我没想到,秘密被揭露的那日竟来得这样快。
八月初八,章锦灿的生辰,府上的宴会办得很热闹。
不到两个月的肚子不太显,我用缎带稍稍绑了绑,对着孩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废话,才起身去了宴会上。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今日齐梅也在。
因着她钦定的太子妃身份,受邀而来的小姐们众星捧月一般将她围在中间,一时间,章锦灿的风头都被抢了过去。
凤鸟衔珠金步摇,东珠玛瑙耳环,她佩戴的首饰虽不多,却样样精致贵重。
众多小姐七嘴八舌地同她说话,她居于众人期间,言笑晏晏,游刃有余,一举一动都是富贵之家温养出来的优雅贵气。
见我过来,齐梅眼神一亮,撇下众人朝我走过来,极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妹妹,你来了。」
我很笃定,她未曾见过我,做出这般亲密样子,不知是为哪般?
她将我拉到一旁边,亲亲热热拔下头上步摇插进我发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妹妹,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需得相互扶持才是啊。」
封我为太子侧妃的消息还未下来,齐梅这话说得莫名。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皇后曾说过的话,「让灿灿也滚回家,本宫再也不想看到这个扶不上墙的废物,她以为本宫就非她不可吗?」
思绪瞬间明了,齐梅是皇后选中的姑娘,她约莫是从皇后的言语中推测出了什么,如此这般,也是为了探探我的虚实吧。
「这礼物太贵重了,秋荷愧不敢当。」我将那步摇还了回去,施了一礼,点头离开了。
方才我分明看见她极出神地盯着殷九清的背影瞧,甚至还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无缘无故的好意,我不敢随便接受。
坐在大石头上看锦鲤时,章锦灿抱着个匣子来了,她掀起眼皮悄悄看我一眼说:「章秋荷,这是我娘给我做的一整套红宝石头面,我还没戴过,送给你吧。」
她给我下了药,于心不安,所以私下送过我好几次这个头面。
我不接受,她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迫我,她就笃定我一定会收吗?
「不要。」
「你拿着吧,我有很多。」章锦灿塞着往我手里递。
「我说了我不要。」
推搡期间,木盒「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章锦灿的一个小姐妹看不下去了,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你怎么回事,灿灿送你东西,你别不识好歹,不要就算了,你也不能往地上扔啊。」
我不想同她理论,转过身想走。
「你什么态度,今日灿灿是寿星,你不给面子就算了,你是想故意搅局吗?快些跟灿灿道歉。」她猛地揪住了我的后衣领,语气十分强硬。
我揪着她想让她松开我,没想到她开始扯我的头发了。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慌乱中,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双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扑通——」
落进水中的那一刻,脑中绷起的弦骤然崩裂,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身体开始下沉,心也开始下沉。
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挤压在一起,直叫人喘不过来气。
刚开始还能挣扎两下,后来挣扎不动了,水里好冷也好黑,我好累了,眼前好像有个透着亮光的小口,我已经抓不住了。
28
悠悠醒转之际,殷九清正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看。
恍惚的意识瞬间回笼,我猛地坐起身来,急切地想问孩子的事,急着一口气没喘过来,憋出一串咳嗽艰难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好吗?」
「章秋荷,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你能瞒到什么时候?」殷九清狠狠剜我一眼,疾言厉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慌乱地去够殷九清的袖子,哽咽着又问:「太子哥哥,他还在吗?」
他木着脸没有说话,啪地将我的手拂开了,但看神色,当是默认了。
看他这样,我才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
「太子哥哥,」我抖着胆子又去够他的手,期期艾艾道:「我想要这个孩子,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能不能让我留下他,我是真的想要,就算我求求你。若是你不想认他,我可以不嫁给你,我可以带着孩子离开京城,我都行的,这样你也不会又污点,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
「章秋荷,原来你竟是如此想的。」他推开了我,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对孤全是利用,何曾有过一丝真心。」
「我不是,我……」我想辩解,脑子里辩解的词汇都是那么苍白。
他站起身来,语气里是不悲不喜的漠然:「此时暂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让孤想想。」
我光着脚下了床,不顾他的抗拒用力地抱他,讨好般地堆了个笑:「太子哥哥,我等你想想,你一定有办法。」
他推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愣愣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不知是在宽慰孩子还是在宽慰自己:「小宝贝,你别害怕,你爹就是这般不善言辞,他不是不想要你。只是,只是他要想想。你和娘一样,命硬得很,你可别怕,一定要乖乖地长大呀。」
后来,我总是做梦,我梦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送给我荷花,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还嘻嘻朝我笑,一口一声、软软糯糯地唤我「娘亲」。
我喃喃地重复两声这个对我来说并不熟悉的音节,「娘亲」「娘亲」……
虽在梦里,却体会到了真真切切的幸福。小姑娘一下子扑进我的怀中,伸着手同我撒娇:「娘亲抱抱」。
天呐,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征兆,殷九清会同意我留下这个孩子的,就算是他给我送到别的地方,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后来我才知道,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我太过期盼。
我每天都在等殷九清的消息,可是他再没来看过我。
29
又过了十几日,八月二十六那日,皇后宣我入宫。
结果一到凤仪宫,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几个身体强健的老嬷嬷死死将我按在地上。
皇后端坐在凤椅子上,犀利的眼神从我脸上扫过,又落在我的肚子上,不屑一顾地说:「原是本宫小瞧了你,竟叫你珠胎暗结。今日就将此事了了吧。」
一个宫女端着个瓷白药碗极小心地走过来:「药来了——」
皇后一挥手,鲜红的蔻丹很是刺眼:「喂她喝下去吧,也好叫这孩子少受些罪。」
我心头一紧,霎时慌了神,眼神防备,使劲摇头:「不,你们要干什么,我不要。」
「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蠢,现在还想不通吗?若不是他告诉本宫,本宫如何能知道这消息?」
是啊,我爹都不知道,皇后却知晓了。
可他不是那样的人,我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他没有亲口告诉我,我不会相信的。」
「他可曾表现出一丝丝为人父母的欢欣?」
喉头堵得我说不出话。
「他可有常常去看你?」
我的鼻头开始发酸。
皇后不依不饶说:「他可曾亲口向你承诺过会留下这个孩子?」
眼泪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他得知我有孕的消息后,那样生气,他再也没来过太傅府,更不用说给我承诺什么。
「太子洁身自好,身旁更是连个通房侍妾也无,他努力了这么些年,才成了朝臣拥戴的太子殿下。你觉得,他会任你生下这个孩子,让朝臣们都知道他们拥戴的储君竟是这样一个寡廉鲜耻之人?在选秀期间,同人无媒苟合,他会愿意承认吗?」
「他或许对你有几分情谊,但你扪心自问,你在他心中比天下还重吗?」
一声声反问就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我血肉模糊的心口上。
是了,他一向看不起我,也不想要我的孩子。
皇后看见我的神情,和煦地笑了,自顾自继续道:「他去舜平办差事,都走了五日了,他没告诉你吗?」
「太子不忍亲自动手,临走前托付我为他了了这桩心事。只要你喝了这碗药,太子侧妃之位就是你的了。」她从凤椅上走下来,拿出一卷圣旨递给我:「你也是我章家人,日后本宫和太子都不会亏待你。」
我将明黄色的圣旨展开,一字一顿读了好几遍,眼泪吧嗒吧啦落下来,泪滴晕湿了几个字,变成小小的黑乎乎的一团。
原来如此,原来是要用我孩子的命去换太子侧妃之位,原来是这样。
背上凉意直蹿而上,话像长了刺,变成破碎的音调堵在喉咙里:「我不要,我不。」
我不要当太子侧妃了,我想要我的孩子。
我腾地站起身来往出跑。
「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后气急,一挥手,侍卫嬷嬷都涌了上来,团团将我围住。
两个侍卫将我压在地上,一个老嬷嬷掐住我的脸,扣着我的喉咙,粗暴地将药灌了进去,一时间,喉咙间苦涩蔓延。
热意脸上四处流淌,混着下巴上的药汁流进脖子里
曾经我以为嫁给太子所有人都不会欺负我了,我错得太离谱了。
「你得理解太子,他也不能随心所欲。」
皇后对着身旁的宫女道:「菊英,送她回去,让哥哥请人教教她规矩,以后这般,实在不成体统。」
菊英跟在我身后送我出宫,我拽着圣旨忽然在宫道上跑起来。
「章小姐,你等等奴婢呀,宫中岂能这般莽撞。」菊英在我身后低声喊叫。
我却控制不住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个没注意,前脚绊了后脚,我重重跌倒在地,圣旨散了开来。
「章氏秋荷,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章氏秋荷待字闺中,与皇太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太子侧妃……」
手里的圣旨是那样的讽刺,那样的可笑,我大口喘着气,丢开圣旨,泣不成声。
肚子越来越痛,汗水沿着脸颊不断落下来,我捂着肚子疼得满地打滚。下意识往身下一摸,手心里和指尖上全是温热黏稠,夹着浓重腥味的殷红,好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从我身下渗出来。
那是我孩子的命。
「章小姐。」满头大汗的菊英追上来,看清眼前景象,惊呼一声,又猛地捂住了嘴,作势要来搀我:「此处人来人往,你可不能在这躺啊,我扶您起来。」
「珠珠姑娘?」月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殷九逸在我面前蹲下,牵起袖子给我擦了擦满头的细汗:「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太医院。」
「安王爷,这不合规矩,还是让奴婢——」菊英还未说完,便屈服在殷九逸凌厉的目光中。
「王爷,求你不要去,去了太医院我就没法嫁人了。」我疼得嘶嘶吸气,汗珠沿着脸颊哗哗而下:「我只是喝了堕胎药,没什么要紧的。」
话音方落,殷九逸不管不顾地抱起了我,秀美的眉毛拧成一团:「喝了堕胎药会死人的,我先送你去太医院。嫁不了人,大不了本王娶你。」
我缩在他怀里,生怕自己一身的血污了他的衣袍,可是这根本无可避免。
「王爷,真的不能去太医院,不要去太医院,不能去。」意识有些迷离了,我强撑着交代道:「我不去太医院,去了太医院,我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
「好。」
听到满意的答复后,我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
我曾那样期待,渴望这个孩子的到来,渴望可以幸福一点。好像有了这个孩子,我平凡的人生可以璀璨一点,以前所有受过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我曾在黑夜里由衷地感谢上苍,谢谢她送我一个孩子,让我不那么孤独,不再像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可是身下大片大片的血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孩子没了。
我不配得到一丝丝的幸福。
30
那日,安王将我从宫里抱回了安王府,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这一幕正好被京城一画师描绘下来,不出几日,安王抱我回府之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书先生编了一出又一出王爷美人的戏码。
不出意外,我爹又训斥了我,好像他的女儿是什么水性杨花的糟糕姑娘,铆足了劲儿在太子和安王之间周旋,为了富贵和名利不择手段,前脚和太子睡了,后脚又去招惹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