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看小爷我敢不敢。」李荣川咬着牙,一鞭子挥过来,扬起一阵尘土。
「——嘶」,小桃挨了一鞭,耸着肩膀护在我身前嘶嘶吸气,手背上充血的鞭痕格外分明。
我让小桃跑去叫人,难听的话一个劲往李荣川身上砸,趁着他对我挥鞭子,钻进繁茂的牡丹花丛中,东躲西藏。
锐利的鞭子啪啪打在花上、叶上,花园的这角早已一片狼藉,李荣川明显是气急了,手上鞭子不停,嘴里仍骂骂咧咧:「章秋荷,还从未有人敢这么骂过本世子,就只有你,只有你!」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开始流着泪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啊。」
估摸着人不远了,我装作被鞭子绊住了脚,重重摔倒在石子路上。
我早做好挨一记狠鞭的准备,预料中的疼痛却未落在身上。
「李世子,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气度不凡的紫袍男子用大掌生生接住了粗大的皮鞭,再往前使劲一拽,李荣川霎时被搡倒在地。
那紫衣男子将衣袍脱下,盖在我身上:「姑娘,我是华阳长公主之子付毓,招待不周,让你受惊了,我即刻便带你去医馆。」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
道了一声「得罪」,付毓作势要抱我,手刚揽上我的腰,章锦灿和一众小姐们赶了过来。
「付毓,你不准摸她!」章锦灿火急火燎跑了过来,粗暴地将他推开了:「不准你碰她,我自己会抱。」
这是什么情况,章锦灿怎么这么不对劲。
章锦灿死命扯着我将我拽了起来,期间数次拉扯到伤口,疼得我嘶嘶喘气。
「章小姐,你不要再添乱了。」被付毓一吼,章锦灿立马噤了声,跺了跺脚委屈上了。
接着她又眼前一亮,调整神色,做出一副端正样子。
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一位体态端庄、长相大气的美妇人正朝这边走来,应当是华阳长公主。
她的左侧是一身银袍的殷九清,右侧是一身月白衣袍的——美人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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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知晓了前因后果,华阳长公主柳眉倒竖,脸上风起云涌:「还不来人,快将他拉下去杖责三十。拉到武安侯府门前打,告诉武安侯,若他不会教孩子,本公主来替他教!」
章锦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没开口。
「好孩子,你受惊了。」华阳长公主拿帕子给我擦了擦汗:「我即刻让毓儿送你去医馆。」
「姑母,今日您和表弟尚有要事在身,还是孤去吧。」殷九清道:「这是章家的二小姐,本宫是当表哥的,免不了走一趟。」
「那好吧,逸儿,你就随姑母接着赏花吧。」
「是。」月白衣袍的美人主子朝我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随着长公主离开了。
章锦灿松了一口气,一把将我的手交到殷九清手里,视线向前追寻着,心不在焉道:「表哥,我还没玩够,你送她去医馆吧,我就不去了。」
说罢,她快速将我身上披着的衣服剥下来,又忙活着将殷九清的衣服脱下来搭在我身上,提着那件紫色外袍匆匆往前去了。
「逸儿是谁。」我问。
「本宫的哥哥,安王殷九逸。」
殷九清觑我一眼:「皇兄已有正妃、侧妃两位,姬妾众多,你休要打他的主意。」
美人主子竟然是安王,原来如意楼是他的产业,难怪能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有那么大的铺面。
「那我打你的主意,你娶我吗?」
殷九清猛地一拦腰,将我横抱了起来。
腰后面的伤口猛地被他一按,疼得我眼含热泪。
我暂时歇了逗弄他的意思,只顾着控诉道:「太子哥哥,你摸着我伤口了,疼,疼!」
他的手不动声色往上挪了挪,木着脸惜字如金道:「你活该。」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为什么你总是要教训我,我是真的疼。」
我撩起来带着鞭痕的手腕凑到他面前,泪盈于睫,装腔作势:「你看,真的很疼。」
「是不是在故意激怒他,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能送上门任他打吗,你是那种毫无心机的人吗?还有那些牡丹,你是故意的吧?」
我忽然不想说话了,好像也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兴奋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我将胳膊藏回了袖子里。
一瞬间,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了下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把戏,实则漏洞全出,我比跳梁小丑还可笑。
「我就是故意的。」
「值得吗?你何苦为了他伤害自己?」
「你不懂吗?可是明明你该懂啊,你亲眼所见。」
殷九清还想说些什么,我已经不想再听了,闭上眼睛说:「太子哥哥,我真的好疼啊,你快点送我去医馆吧,别让我留疤了。」
18
晚上殷九清的暗卫又来了,扔下些瓶瓶罐罐后消失了。
第二日我爹下朝回来的时候,安王爷竟然跟着来了。
我爹脸色不虞,瞪了我一眼,还是从前厅出去了。
殷九逸喝了口茶,从袖子里摸出个锦盒递给我:「珠珠姑娘,封口费。」
打开盒子一看,哦豁,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章锦灿视也有一颗夜明珠,个头和成色却远远不如眼前这颗。
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我合上匣子,目不斜视推了回去:「王爷,我不叫珠珠。」
「那你叫什么名字?」
缓略带沙哑的嗓音传入我的耳膜,那美人眼波流转,勾唇看着我笑。
上苍实在太过偏爱他,他说话声也好听,声音富有磁性却又很干净,我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不小心从屋檐上落下的积雪。
我定了定神方说:「章秋荷。」
「还是珠珠这个名字更配你。」他自顾自点评了一句继续说:「珠珠姑娘若不收下这礼,本王心里实在不安。就当是为了本王舒坦,珠珠姑娘还是收下吧。」
边说边将那匣子推给我:「还请珠珠姑娘笑纳。」
皇子做生意确实不是能够放到台面上说的骄傲事儿。
我不好再推脱:「那好,我收下了,不会说出去。」
送走了殷九逸,我爹转过身来,眼神落在我手中的木盒上,含着点审视缓缓移到我的脸颊上,语气中夹着些警告意味说:「安王纵情酒色、美妾众多,最是风流不过,别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为父正在为你相看夫家,这段日子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别出去给我惹祸。」
「可是章……姐姐还未——」
「你姐姐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我爹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皇帝开始命礼部筹办太子选妃事宜。
阖府上下早已心知肚明,章锦灿会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但太子选妃非同小可,务必得按着礼节体统来。
需得经过三层选拔,通过重重检验,耗时三个多月方能定下人选。
第二轮选拔结束后,除了章锦灿,还剩下三位姑娘:齐国公家的嫡长女齐梅、兵部尚书的嫡次女杨竞婉和林老学士的孙女林素音。
皇上念及她们入宫月余,久未见家人,下旨让他们回家休整几日。
章锦灿从宫里回来,人瘦了些,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倒生出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也不知道在宫里受了什么大罪,一进门她就哭倒在大娘子怀里,眼泪像泄了洪似的,一发不可收。
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诉着衷肠,我在一旁实在有些碍眼,十分自觉地退下了。
19
午睡之后,我爹将我叫了过去。
他说若是章锦灿的婚事定下,府中没有精力给我操办婚事。
他给我相看了两户人家。
第一位是正五品的宣德将军刘青山,在武安侯麾下就职。
第二位是平昌侯府的嫡次子吴仲康,如今已二十有三,膝下还有一子,前年妻子病故,他便一直没有再娶。
一种无奈涌上心头,我曾那样伤了李荣川的面子,我怎能嫁给他爹麾下的将军?至于吴仲康,嫡次子不能继承家业不说,他还长了我七岁,膝下还有个儿子。我难道一嫁进去就要给人当后娘吗?
注意到我脸上神色,我爹不悦地皱起眉头:「你那是什么脸色?莫要异想天开,安安稳稳过日子,何尝不是你的造化。」
「去吧,过会儿去碧水湖畔的画舫上同两位公子见见吧,新荷都开了。」
碧水湖畔旁有一种模仿画舫结构的建筑,它外观装饰同画舫一般无二,只是牢牢固定在水面上,不能移动,只供人们赏荷品茶,这种建筑也叫作不系舟。
上了不系舟,刘青山站起身来挥着手迎我,毛毛躁躁撞翻了茶壶,边抖衣服边望着我不好意思道:「章二小姐。」
我朝他点了点头,看着他袍子上一大片深色水迹,说:「你,要不回去换身衣服?」
他的两只手都摆了起来,露出一个收敛着的笑:「无妨。」
他生得孔武有力,一番动作倒是带着浓浓的少年稚气。
「秋荷小姐,你比画像上美上许多。」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他的情绪忽而低落下去。
静默半晌,他叹了口气说:「刘某不知何德何能,有幸与秋荷小姐议亲,秋荷小姐这样的人,值得金屋藏娇,刘某实在不堪为配。今日实在失礼,刘某先告辞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撩着袍子离开了。
难以言喻情绪从心底深处升上来,我茫然地盯着湖面,心里难过又熨帖。
不知过了多久,湖面上响起丝竹管弦之声,一艘四角绑着铃铛的精致画舫从荷叶间驶了过来。
画舫停在了不系舟旁,两位姑娘携手下船,一粉衫女声音清灵道:「这船晃得我头疼,直教人想吐,表哥有病,非要赏什么荷。」
另一紫衫女清清冷冷道:「昨日还不是你说要来摘莲蓬的。」
她二人坐在了我前面,看穿着打扮,应是某大户人家的夫人。
我从那神秘精致的画舫转头回来,吴仲康带着丫鬟来到我跟前:「章二小姐。」
吴仲康没有画像上那般瘦,也没有画像上那般高。
还未交谈几句,他的丫鬟突然拿出帕子给他擦拭额角的汗。
「章二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家公子怕热。」那丫鬟娇怯地开了口,楚楚可怜地朝我行礼:「还请章二小姐勿要怪罪。」
「罢了。」吴仲康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本公子不热,休要再如此了。」
我猜,这丫鬟或许还是个通房丫鬟,于是便顺嘴问了一句。
吴仲康有些为难,叹了口气,终究是说了实话:「非也,这是亡妻身侧的大丫鬟,自亡妻故去后,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煜哥儿。母亲一直有意,等新夫人进门口,抬她做姨娘。」
「既是你们侯府家事,自不必说与我一个外人听。」我淡淡道。
「章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马上就是我们侯府的二少奶奶了。」吴仲康还未说话,她的丫鬟先开口了:「你只是个庶女,给我们二少爷当正妻都有些……莫非你还看不上我们二少爷?」
反唇相讥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后粉衫女子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你这丫鬟好不要脸,你只是个丫鬟凭什么对人家指指点点,也不嫌害臊。」
紫衫女子想拉没拉住,粉衫女子三步两步横在我面前,指着那吴仲康鼻子骂:「人家姑娘花容月貌,你再看看你那个磕碜样儿,真是倒胃口。」
「你又是何人?」丫鬟急了:「我们公子可是平昌侯府的二少爷。」
「语容,恨玉,你们俩就知道给我惹祸。」殷九逸手握一柄折扇,信步而来。
见了来人,吴仲康眸中一震,拉着丫鬟跪下:「安王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妃和侧王妃,还请王爷恕罪。」
丫鬟身子簌簌抖个不停,接着软倒在了吴仲康身上。
「罢了。」殷九逸瞄了一眼地上的人,将折扇往桌上一丢,不容反抗道:「带上你的丫鬟速速离开。」
20
黄昏时节,天空中是大片大片的落日余晖。
殷九逸撑着小船穿梭在荷叶间,坐在小船上,周围皆是荷花清香:「她二人小孩子心性,扰了你的相看礼,我代她二人向你道歉。」
「没关系,还要谢谢王妃和侧王妃仗义执言。」
想到这,我又道:「王爷丢下王妃们和我泛舟湖上,就不怕人说闲话吗?」
他笑了笑,眉目间一片坦然:「珠珠姑娘都不怕,本王有什么可怕的?」
他生得好看,谁能拒绝美人的邀请呢?
小船晃晃荡荡停在了人迹罕至的荷花深处,几对鸳鸯惊叫着,扑扑棱棱游走了。
「喝酒吗?」殷九逸将腰间的酒囊递过来。
我接过酒囊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殷九逸轻轻笑了起来,随即慢慢躺了下去。
「你……」他仰头看着天空,好像想要问些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荷叶背面的纹理,很漂亮,你想试试吗?」
躺在船上看天空,天空真高真远,微风吹过来,我喝了口酒,迎风落了满脸的泪。
殷九逸叹了口气说:「这酒确实太辣了点。」
「我不喜欢荷花。」我哽咽着。
「嗯,不喜欢就不看了。」
于是我们安静地躺着,看了会天边的云霞。
喝完了一袋酒,我抹了把眼泪,摸了摸发热的脸颊:「王爷,今日多谢你了,送我回去吧。」
殷九逸轻笑了一下:「好。」
满湖清香里,他撑着船带我驶离荷花深处,船身经行,荡起一圈圈波纹。
船靠岸时,依稀可见不系舟上站了个人,紫色的衣角被晚风吹得微微扬起。
他朝这里走过来,原来是殷九清。
殷九清及时扶住了脚步虚浮的我,对着殷九逸道:「表妹久不归家,舅舅恰好托孤来看看。」
我回过头朝着殷九逸挥手:「王爷再见。」
他也朝我挥手,我嘿嘿地笑了笑,又挥手。
殷九清推着我,毫不温柔地将我塞进马车里,带着怒气压低声音道:「你没看到皇兄身旁的女人们吗?孤跟你说过的话,你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整个人晕晕乎乎地,被他一凶,脸上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凑近了他,搂着他的脖子蹭蹭,又流着泪蹭他的脸颊,似有满腹委屈:「太子哥哥,我不想嫁给他,和他,他和李荣川,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还有儿子,他还丑,丫鬟还欺负我,我不要,你娶我……」
他约莫是有些不高兴,扒拉着我要将我从他身上甩下去,我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搂得更狠了,还咬了点什么,死活没松口。
迷迷糊糊睡过去时,仿佛听到有人说「好」,什么东西落在脸颊上,轻轻抹去了我的眼泪。
21
第二日一醒,我爹劈头盖脸痛骂我一顿,罚我在祠堂跪到晚上,让我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跪到中午,章锦灿不知为何,也被搡了进来。
见我占了大蒲团,她啜泣着推了我一把,将我挤到小蒲团上,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大蒲团上哇哇地哭。
我由怔愣变为窃喜,捂住嘴嘿嘿嘿笑出了声。
「章秋荷,你又嘲笑我!」章锦灿脊背一挺,坐起来,哭得直抽抽,脑袋前后一点一点的,打着哭嗝口齿不清地吼我:「我懒得揍你了。」
我懒得理她,坐在小蒲团上数牌位,我都看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东南角空出来的那块将是我爹的地方。
「昨日你是不是把表哥给揍了?」章锦灿哼唧着抹泪,十分笃定说:「不知从哪日开始,你们十分不对劲。他说他的脸是走路撞墙上蹭破了皮,我才不信他的鬼话。」
我愣住了。我难道咬了殷九清的脸,还差点让他毁容了??
章锦灿说完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不唤殷九清为「太子哥哥了」。
「章秋荷。」她躺在蒲团上愣愣地流眼泪,长发散了一地:「我不想进宫,表哥刻板又无趣,整天就会教训人,我才不想当太子妃。明日又要入宫了,我不想去,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为什么这次却不行了?」
「你不想要的东西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别同我说这些,我理解不了你,我们之间也不是能说心里话的关系。」
「章秋荷,我不想进宫啊。」她又开始哭了。
「神经病,你闭上嘴,让我清静一会行不行。」
章锦灿哭得这么伤心,我实在乐不可支,即便狠狠捂住了嘴,笑声还是会从嘴边跑出来。
「章秋荷,我最近没揍你,你反了天了。」她一个猛扑,压在我的身上,我顺势揪住了她的头发,撕扯得她头皮发麻,大声尖叫,趁她掰着我的手指头解救头发时,狠狠给了她两耳光。
「娘,爹,救命啊——」章锦灿声嘶力竭地尖叫。
「逆女,你们闹什么。」我爹啪的一声摔烂了杯盏,凶神恶煞的脸在祠堂昏暗的光里格外阴森:「在祖宗祠堂你们闹什么,非要搅得连祖宗都不得清净!」
碎瓷片四分五裂散落在眼前,丝丝热气蒸腾而上。
章锦灿眸中精光一轮,立马憋出了坏主意:「爹,女儿知错了。宫中寂寞无聊,您若是同意让女儿带上秋荷一同入宫,女儿这就不闹了。」
「简直天方夜谭,你妹妹如何能入宫?」
章锦灿嘿嘿笑出了声:「让秋荷扮作我的婢女不就行了吗?」
22
我爹拗不过章锦灿,最终真的答应了。
章锦灿并未让我侍奉在侧,只是让我待在宫里等着她回来端茶倒水。
自从喝了我泡的茶烫着嘴后,她也不怎么使唤我了。
还有就是,宫中教导她的嬷嬷十分严厉,她因为脾气不好,老是被打手心。
手疼了,她也不想打我了。
「我受够了!烦死了!」
她「嘭」的一声将包着白纱布的手拍在桌案上,又惨叫一声,眼泪汪汪把手举在脸前呼呼吹气:「什么玩意儿,那太子妃我配当吗?烦死了。」
犹不解恨,她跺着脚挠着头,一脚踹倒了矮凳,又哐哐踩了好几脚。
意犹未尽之时,忽有内侍唱道:「太子殿下到。」
「你这性子是该收一收,整日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殷九清沉着脸进了殿,身后的小德子捧着个托盘,大约是些药粉。
见到我,殷九清眼神微闪,本就阴沉的脸上浮现些不自然:「她怎么在这?」
章锦灿也不起来行礼,哼了一声说:「她在这不正合了你的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那些暗流涌动、欲盖弥彰——」
「胡言乱语!」殷九清打断了章锦灿,蹙着眉头开始念叨:「在宫里也没个忌讳,祸从口出的道理还需我教你吗?」
「知道了,我错了,不说就是了。」章锦灿蔫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是拒绝交谈的态度。
送殷九清出去的时候,他解下身上钱袋给我:「宫中不比宫外,使些银子能方便些。」
「好啊,谢谢太子哥哥。」我将他钱袋里的碎银子悉数倒进了我的荷包里,又把他的青色祥云钱袋塞回他手里,我才不稀罕要他的钱袋,我只要钱就够了。
「在宫里少说些话,行事稳妥一些……」
他脸上有一圈极浅极浅的粉色疤痕,我突然凑上前看了看:「我那次咬你了吗?」
像是被我突然凑近惊到了,殷九清身子后仰,甚至还退了一步,清清嗓子说:「无、无妨。」
我又逼近两步,贱兮兮说:「太子哥哥,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你的耳朵好红啊。」
「章秋荷!」
他愤怒地瞪我一眼,一拂袖甩在我的脸上,转身就走。
回去的时候,章锦灿在院里摆了个小桌子,望着月亮饮酒。
我懒得理她,要进门时却被她叫住了:「章秋荷,陪我喝一杯。」
「我不想当太子妃。」她握着酒杯又开始哭了:「你还记得付毓吗?我真的很喜欢他。」
人与人之间怎么能这么不同呢?我差点都要给人当后娘了,而章锦灿呢?太子妃之位放在她眼前,她都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竟然还在这为了情情爱爱伤神。
人生的参差,不过如此。
「你喜欢人家,人家也未必喜欢你。再说了,华阳长公主那般端方,一看就不喜欢你这样的儿媳。」
「不,他说了,他说我和别的姑娘都不一样!」
「你比别的姑娘嚣张跋扈多了,当然不一样了。」
她给我倒了一杯酒,神情缥缈:「我一直羡慕你长得比我好看,从小到大没少欺负你。进宫一趟,我才发觉,我确实太跋扈了,难怪不招人喜欢,全是我活该。」
天呐,章锦灿竟能说出这番话,我惊得下巴壳都合不上了。
「手疼,给我倒酒。」
我们家也不许女子饮酒,她好像也不怎么会饮酒。
她自顾自倒一杯喝掉,喝一杯就再倒一杯,没一会脸上晕起两坨红,举着酒杯叽叽咕咕地自言自语。
「陪我喝一杯嘛。」
我没理她。
她分明醉了,晃晃荡荡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摸摸我的脸,将酒杯送到我的嘴边:「乖乖,姐姐喂你喝一口,快张嘴,张嘴。」
喝醉了的章锦灿没了剑拔弩张的气势,反而有几分温柔。鬼使神差般地,我不自觉地张开了嘴,一脸别扭任她喂我喝了几口。
她好开心,乐呵呵地给我倒酒,像玩过家家一般,要跟我干杯,还要继续喂我。
平日里她何曾这般对过我,她还称自己为「姐姐」,真是有点好笑了。
慢慢地我觉出点不对劲来,昏昏沉沉地没了力气,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我也抑制不住地合上了眼睛。
闭上眼的一瞬间,好像看见,章锦灿俯下身来说:「好歹我是你姐姐,总不会平白害了你。你帮帮我,也算帮帮你自己。」
23
好热,好热。
好像做了一个极香艳的梦,有人搂着我亲,声音沙哑地唤我「秋荷」。
只是梦中那张脸,适合四书五经,却不适合风花雪月。
「章秋荷!」怒吼声同梦里的那声音融汇在一起,我猛地睁开了眼。
殷九清一拳头砸进锦被里,气得声音发抖:「你就非要如此吗?你就非要自轻自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