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泪滑落,我急忙伸手抹去了:「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他说他的猫丢了几天了,哪里都找不到,他坐在台阶上哭闹不止,方侧妃都没办法。」
「以后,你帮我多去看看他吧,是你找到的他们,他们不会排斥你。」
「秋荷,你要保重,你一定要保重。」柳朝明的头深深埋了下去:「我见过你看王爷的眼神。我知道,你并不爱皇上。进了宫可不要做傻事啊,缺了情爱没什么的,人没有情爱也能好好过日子的,一辈子很长,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我才十七岁,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可我怎么觉得这么累呢,十七年的人生都已经疲累至此了,再活得长长久久可该怎么熬下去啊。
我目送柳朝明离开,天青色的背影踩在一级一级的台阶上,慢慢走远了。
我在静安寺住了两个多月,慢慢地,黄叶又纷纷落下来。
有天晚上,我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赏月,秋天的月亮总是很高,月光朦朦胧胧地洒在大地上,将人照得都迷离了。
我被月光照得朦朦胧胧,趴在栏杆上恍恍惚惚想起了殷九逸。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我有漂亮的衣服,华美的珠钗和喜欢的少年郎。
一个黑影忽然覆住了我的眼睛,我被吓得一抖,黑暗中各种感官更加明显,鸡皮疙瘩爬了满身,我大叫着挣扎起来。
「别怕,是我。」
殷九清往假山那边退了退:「九月初九重阳,寓意长长久久,你的生辰是个极好的日子。」
说话间,假山旁的池子里突然一盏一盏飘来了许多荷花灯。
殷九清的脸在越来越多的荷花灯中亮了起来:「秋荷,生辰喜乐。」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精致繁复的荷花步摇递给我,那步摇上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小荷花,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很是逼真,下面是三行并列的坠珠。
他慢慢靠近了两步:「一年前这时候,我还在外面办差事,我特意赶在你生辰前回来,想着能陪你一起过生辰。可是一回来,你却要嫁给皇兄了。」
「别跟我提这些,也不用做这些事情。我答应回到你身边仅是为了报仇,别无他想,不必跟我来这一套。」
殷九清举着荷花步摇的手顿在了空中,脸上微微的笑意也消失了,将步摇往手里收了收,指着池子里的荷花灯说:「这些灯是我特意派人做的,喜欢吗?」
「我根本不喜欢荷花,更加讨厌秋天的荷花。」
「原来如此。」他静默了许久还是说:「我一直以为,秋荷比夏荷更美,有一种残缺易碎却又顽强蓬勃的美。」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我紧了紧披风,转头走在回厢房的路上。
「秋荷,李恒年纪大了,挨不过几日了,二十天后我来接你。」殷九清轻说。
我没说话,加紧脚步回了厢房。
62
殷九清来接我的那天是一个晚上,我照常坐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呆呆地盯着月亮看。
他提着一盏琉璃灯,带着满身的酒气踉踉跄跄地坐在了我的身侧,眼睛被琉璃灯照得亮晶晶的:「你看,你,你喜欢这个吗?狩猎时皇兄提着的,后来碎了,碎了,我当时看着,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东西。这和那个一样,是一样的。」
「李恒死了?」我问。
他点点头说:「死了。」
李恒一死,我的日子也到头了,我点点头:「知道了。」
话音将落,我起身准备回厢房。
刚走到假山旁,猝不及防被殷九清扶着后脑勺按在假山上,带着深秋凉意的唇粗暴地吻住了我的。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吃痛后退了两步。
殷九清红着眼说:「你给我服个软,秋荷,你不是最想要权力吗?我给你,皇后之位给你,什么你想要的都给你,好不好?你再叫我一声太子哥哥,好不好?」
他醉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我不想要权力,也不想当他的皇后,更不想百年之后同他合于一坟。
素手攀上了殷九清的脖颈,我朝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殷九清先是一愣,后又回搂住我的腰。
我却趁他情动,在他耳边幽幽出声:「你不是说我是不守妇道吗?还说我是不知礼义廉耻的狐狸精?太子殿下,你看看你如今在对你的嫂嫂干什么,你才是贱人。」
殷九清震住了,我顺势殷九清狠狠按撞在他身后的假山上,带着快意痛骂:「你不知廉耻,罔顾人伦,我偏不如你的愿!我是答应了要回到你身边,但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我理了理衣衫,快步出了假山。
「嫂嫂?章秋荷已经死了,你才不是我的嫂嫂。」殷九清追上来抓着我的小臂,目光沉沉:「世上早已没有章秋荷这个人了,你是顺昌伯爵府嫡出的女儿张秋荷,更是明日的珍妃。」
哪里有什么明日的珍妃?
不会有明日了。
63
夜深了,元宝趴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我最后看了它一眼,起身出了厢房,提着灯朝着后山走去。
我试过的,我劝说自己,进宫和殷九清在一起也没什么的。
可是,我实在做不到。
我本就不是贞洁之人,我不能再脏了。
若是有朝一日,殷九逸清醒过来,我却入了宫,届时我会生不如死,不如现在清清白白走个干净。
秋风猎猎,山崖下的风吹动了我的发丝,我盯着深不见底的漆黑看了许久,吹灭了纸灯笼里的灯。
虽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口中还是不断分泌出唾液,双腿亦是止不住地发颤。
「秋荷,你做什么?」殷九清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身后侍卫慢慢从各个方向将我围住。
他的中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鞋履也未曾穿好,颤抖着张开手朝我这边挪,语气是掩不住的仓皇焦急:「到我这里来。」
我盯着他裸露的脚后跟忽然有些想笑,原来他是真的在乎我。
我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与你见面的每一秒都令我痛苦不堪,我有心心念念的爱人,我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不愿意当你的妃子。」
「好,你过来,我不会逼——」
我丢下灯笼,一跃而下,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秋荷。」
身体极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呼擦着脸颊而过。
在静安寺的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殷九逸,总是反反复复地忆起,他说南边的枇杷熟了,过段日子就带我去,可是,他不记得我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连漆黑都变得不真切。
「秋荷——」
呼呼的风声里,我好像听到了殷九清的声音,很快这声音被嗡嗡的声音取代,我从容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拍着我的脸焦急地唤着我的名字:「秋荷。」
迷茫地睁开了眼睛,脑海里一片混沌,我这是在哪?
天光微亮,远处一条青河蜿蜒,几个垂钓的老叟执着钓竿,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面。
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酸痛之意遍布全身,我费劲地睁了睁眼睛。
殷九清蓦得将我搂进怀里,脸颊抵在我的额头上,身体不停地颤抖。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我怔怔地被殷九清抱着,昨夜他竟然随着我跳下了悬崖。
他将我搂得那么紧,好像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被他搂按着的地方止不住地疼。我难受地闷哼一声,他即刻放开了,双目通红地望着我,满目哀戚:「这是我为我们孩子选的地方,你以为我不知道,后山的悬崖下是条河吗?在我的身边就让你这么痛苦吗?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为什么变了?」
我坐在沾着泥土的潮湿草地上,全身湿透,风一吹过来,浑身冷得不像话,我也不想开口了。
我知道悬崖下面有条河,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活下来。
只是没想到,他会跟着我跳下来。
「不闹了好不好?」他来牵我的手。
目光望见他带血的袖子,他受伤了?
血珠啪啪地从他的左手往下滴,血迹染红了整个袖口,他轻轻启唇:「我没事。」
他用沾了血的左手抓紧我的手,闷声带着我往上游走。
粘腻的血在我的手心摩擦,我任他牵着,忘记了反抗。
不知走了多久,纷乱的马蹄声响起,一队人马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臣等救驾来迟,还望皇上赎罪。」
「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向外声张,违者,杀无赦。」他神情严肃地睥睨着跪在他面前的兵士,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
我就这么进了宫,被封为珍妃,成了人人艳羡的对象。
顺昌伯爵府的嫡女张秋荷,因身子不好,自小居静安寺静养。
九月二十帝至静安寺参拜,见之甚喜,封其为珍妃,赐居长华殿。
64
殷九清不要我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我的宫殿外面还有侍卫时时保护。
长华殿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囚住了我鲜活的心。
章秋荷已经死了,宫里的这个,是张秋荷。
我躺在美人榻上抱着猫小憩,寂寥的午后,只有元宝与我相依为命。
意识迷离之际,忽听外面一阵喧闹。
「青眉,外面怎么回事?」
大宫女从外面进来,给香炉里添了些安神香:「娘娘不必理会,是聂昭仪,奴婢已经让侍卫赶她离开了,娘娘歇息便是。」
「今日我非要看看,珍妃娘娘是个什么模样,她凭什么可以不遵后宫规矩,凭什么不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外面喧闹声丝毫不减,元宝在我怀里有些焦躁了,呲溜从我身上跳下来往外蹿。
我出去寻,元宝不知怎么跳上了高高的红墙,踩着小碎步在墙上走来走去。
「快给我下来。」我朝它张开双臂
元宝:喵呜~喵呜~,就不下来。
「你就是珍妃吧?」门外的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不屑的眼神从我脸上划过:「你凭什么不去向皇后请安?」
我这时才注意到门口伸张正义的女人,她长相娇美,身着浅粉色绣着蝴蝶的裙衫,声音也是娇滴滴的。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还想管我?」我笑了:「你若再不安分点,信不信我让侍卫丢你出去。」
「你,你竟然跋扈至此。」聂昭仪蹙着眉,脸都皱了起来:「听说你被养在山寺上,果真没有一丝教养,不过以色侍人而已。」
「丢出去吧。」我同侍卫说。
「你敢。」聂昭仪气鼓鼓地看着我:「顺昌伯爵府不过一破落户而已,你敢动我。」
青眉站在我身侧轻声道:「聂昭仪的父亲是已故的武安侯手下的副将,不日前接替了武安侯的职务,如今聂将军是正一品的辅国将军了。」
聂昭仪轻哼了一声。
我见侍卫迟迟不动手,在聂昭仪面前站定,猝不及防给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直打得她懵过去,捂着脸震惊道:「你敢打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讽刺我?」一回头朝着侍卫冷冷道:「不听我的命令,现在就可以滚回皇帝那。」
侍卫面面相觑,抓着聂昭仪丢了出去,老远还听见她鬼哭狼嚎的声音。
没过多久,聂昭仪带着太后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我的寝殿。
一看见我的脸,太后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错愕,她很快将之掩了过去,面色恢复如常。
看来,殷九清没有告诉她我的事情。
「太后娘娘,珍妃娘娘平白折辱臣妾,您可千万要为臣妾做主啊。」
「为着这么点事儿劳动哀家,不知礼数,还不下去思过。」太后语气沉沉肃声训斥:「下去。」
聂昭仪愣住了,拿手帕抹着眼泪,哼哼唧唧地下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瞪我一眼。
太后直直盯着我看,久久未曾开口。
我站在门口朝着太后笑:「太后娘娘万安。」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直到我的笑都僵在脸上,她才木着脸道:「事已至此,往后你便安分守己些。他既千方百计要你,哀家也不好阻拦。破镜重圆也算圆满。」
她带着宫女们离开,没再为难我。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飘落的秋叶,眼泪爬满了脸颊。
进宫的那天我没哭,晚上想殷九逸想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也没哭,可是听见太后的话时,眼泪像是崩泄决堤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轻飘飘地将一切揭过去,好像伤害我的不是她,好像过去的针锋相对都不曾发生。
她将我和殷九清的关系定义为破镜重圆,她说这是「圆满」。
外人眼里的圆满对我来说却是锥心刺骨的折磨。
我又想起了上年的那个秋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等殷九清给我一个解释,他在十几日后出现,略略在我院门前站了站,再没出现。
我那时难道就没伤心过吗?
我同他本不是两情相悦,这种畸形的关系因为另一次错误重见天日。
他说他会娶我,纵然我那时不爱他,我也想过的,嫁一个人,相夫教子,顺遂一生。
我那时真的想过和他的以后。
后来太失望了,我便不想了。
为什么偏偏要等我爱上了别人,他要告诉我,他对我情根深种,他要我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凭什么?错过就是错过了,破镜哪里能重圆呢?
我看着缓缓飘落的秋叶,涕泗横流,趴在石桌上,将脸埋进手肘里,袖子都湿透了。
眼睛又酸又痛,我哭着哭着睡着了。
再一醒来,我睡在床上,暮色四合,夜已经来临,殷九清握着我的手轻声问:「饿了吗?」
我撒开了他的手,别过脸冷漠道:「不用你管。」
我宁愿横眉冷对地同我说话,也不愿意他尽力做出温柔的姿态,这让我难受。
「秋荷,什么时候你能理理我?都十几日了,你还是不愿意同我说话吗?」
「我已经罚了聂昭仪禁足两月,她不会再来了。」
我转过头来:「你说的帮他找全天下最好的医士,你找了吗?」
殷九清有些说不出来话,声音压得很低:「那场葬礼之后,方侧妃便带他外出散心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就非要提起他吗?」殷九清眉头紧蹙:「你爱过柳朝明,爱过皇兄,现在他们都不爱你了,你为什么不能退而求其次顺便爱爱我?」
看向殷九清的眼神多了几分悲悯,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可怜。
65
殷九清撤走了守在殿门口的侍卫,不再限制我的行动了。
他派内务府的人送来许多珠钗首饰,内务府的公公笑眯眯地奉承:「珍妃娘娘,您这恩宠可是头一份,皇上心里记挂您呢。」
我觉得讨厌。
在王府的时候,殷九逸也常常送我东西,不会有讨厌鬼时时刻刻提醒我要感恩戴德。
我在钻牛角尖,我陷入了反反复复无法摆脱的情绪中,一点微乎其微的细节都能使我厌恶烦躁。
我不喜欢宫里的女人,不喜欢她们嫉妒又不甘的眼神,好像我分走了本属于她们的恩宠。
我变得嚣张易怒,听见嫔妃在背后骂我便命人狠狠打她们的嘴,我在后宫风评越来越差。
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谁都敢嘲讽我。
那时她们嘲讽我不是因为我是庶出,而是因为,我是风尘女子所出。
如今我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还是受尽了嘲讽。
她们惧怕板正严肃的殷九清,不敢勾引,便整日说些酸话,艳羡我的恩宠。
这日我在御花园散步,桂花树后一个妃嫔模样的女人揪着桂花不耐烦地往地上踩,对着丫鬟不住地嘟囔:「天生狐媚子样,偏偏又装出一副高傲冷淡模样,看见她那副模样就讨厌,谁知道私下怎么勾引皇上呢?」
这样的话从小到大我听得太多了,我恼羞成怒地代入了自己。
「你又是哪位?」我对她没有印象。
我冷不丁地一出声,吓得那人猛得失了神,慌乱地垂下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珍妃……珍妃娘娘万安,妾身是福安宫的慕美人。」
我上前两步,猛地捏住她的下巴下打量,猝不及防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皇帝都不敢骂我,就凭你,也敢对我指指点点?」
殷九清和齐梅并肩而来,他走上前看了看我红肿发麻的手掌,轻说:「手该疼了。」
转头他便沉了脸对着地上跪着的美人说:「美人慕氏,不守规矩,以下犯上,罚俸两月,贬为才人。」
「皇上,年节将至,各宫正是使银子的时候,不如罚俸一月略作惩戒?」齐梅施了一礼,向着殷九清求情说:「慕美人胆子小,许是无心之失,还望陛下看在她是初犯,饶恕她一回。」
「既然皇后替你求情,那便罚俸一月。下次若敢再犯,朕绝不轻易饶恕,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慕美人红着眼圈退下了。
「后宫的风言风语,一刻都不曾止息,最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皇后是时候该好好管管了。朕顾忌着你的脸面不忍苛责,只是这种事情,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是,臣妾知晓了。」齐梅扫了我一眼,缓缓道:「是臣妾的疏忽,让妹妹受委屈了。」
「好了,此事错不在你,你回去吧。」殷九清挥了挥手,示意齐梅下去了。
此时的殷九清才像是我认识的殷九清,理智威严,不容辩驳。
「这般肆意样子才像你。」殷九清转身对着我说:「秋荷,你要一直这么肆意下去。」
我很认真地端详着殷九清,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你发现了吗?在我面前,你变得不像自己。你本是饱读诗书,刚正不阿的太子殿下。后来你变得越来越陌生,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我今天才明白,你还是你。你只是在我面前收敛起来,故作温柔,曲意逢迎,那并不是真正的你。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变得面目全非,你觉得值得吗?」
殷九清的眉渐渐聚拢在一起,话语间隐隐透着怒意:「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在皇兄面前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吗?你本是这般肆意张扬之人,在皇兄面前你变得温和顺从。变得不像自己的人,不是我,是你。」
「谁不想做端庄温和的大家闺秀,谁愿意整日剑拔弩张?只是风雨来了,我不得不从壳子里出来,我要保护自己,我从来都没有选择。」
「好,好,好。」殷九清皮笑肉不笑:「是我误解了你,是我不了解你,只有他最懂你。可是他已经傻了,他离开京城了,他不记得你了,他不要你了。」
他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鼻头渐渐发酸。
我激烈地反驳,尾音都颤抖了:「他才不会不要我,是你要逼我进宫,是你要挟我的。」
殷九清默了片刻,声音越来越低,无端染上了几分悲戚:「是你先求我的,是你有求于我,是你自己答应的。」
「当年也是他趁虚而入,是他仗着父皇的宠爱,卑鄙无耻抢走了你,你本就应该是我的妃子。」
「明明是你对我不闻不问,你的母亲才会错意,逼着我喝下堕胎药。是你为了你的帝王业放弃了我,是你放弃了我和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以为我还会毫无芥蒂地嫁给你。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人命,你让我怎么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就算没有他,我当时也不会愿意嫁给你,你没资格说他的坏话。」
殷九清终于哑然,嘴唇翕合半晌仍是不发一言,最终他没再开口,径直转身离开。
66
冬雪簌簌而落,我和殷九清的关系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我不愿意理他,他也不愿意理我。
章锦灿在不久前被许配给了林老学士的嫡长孙。
林家世代清流,不涉党争,不知因何缘由才会一反常态,娶了皇帝的表妹。
我想了想便又了然了,太后和殷九清那般纵容章锦灿,事情也不难想了。
这日,殷九清去了林府参加章锦灿的婚宴。
我刚钻进棉被里,殷九清被小德子扶着,醉醺醺地推开了我的门。
他脚步虚浮,一下子跌坐在我床下的地毯上,双目惺忪地瞧着我看,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秋荷,你还生我的气吗?到底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
「你出去。」我的声音比冬雪还要冷。
「是不是孩子的事情在你这里永远过不去?」他晃晃悠悠站起来,弯腰俯在我的床边,伸出手想摸我的脸颊。
「出去。」我双眼喷火地强调,啪地将他的手打掉了。
他忽然倒了下来,浑身的重量悉数压在我身上,双目迷离地抚摸着我的眉骨:「别动,给我抱抱,就一会。」
「啪——」响亮的巴掌声划破了静寂的黑夜。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打了他一巴掌,目眦尽裂地瞪着他:「我和你不是这种关系。你清醒过来了吗?出去。」
「秋荷,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你逗逗我,假装爱爱我,哪怕是装的?」他拽着我的手腕恳求,情绪越来越激动:「我用尽各种方法,你就是油盐不进,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
喝醉酒的殷九清和平日里很不一样,我害怕他,我摇着头连连往后退。
他粗暴地将我搂进怀里,吻住我的唇:「以前你就是这样亲我的,你都忘了吗?」
我打了他的脸,光脚跑下了床,惊慌失措朝着门外跑去。
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光脚踩在雪地里,凉意直窜到后背。
天空中的雪花还在飘,落在脸上凉凉的,一摸脸,脸上却是热的。
「秋荷——」
「娘娘——」
我穿着单薄的中衣,赤足在雪地里奔跑,抱紧了双臂还是冻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冻得直哆嗦。
双脚没了知觉,一个走神,我重重趴进了雪地里,怎么都起不来了。
我讨厌这里,我讨厌皇宫,我没有地方去,我哪也不能去。
「我让你这么难过吗?」殷九清将我从雪地里抱了起来,热乎乎的脸颊贴着我的,眼神清明过来。
「太子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前不该勾引你,我真的知道错了,全是我的错,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我头好疼。
我生了一场病,发了高热,在床上躺了好久。
我吃不下去饭,心里像是堵着大石头一样难受,我想回家,可是我没有家。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殷九清只是亲了我一下,可我还是那么难受。
我有爱人,我不想让他亲我。
我躺在床上养着病,忽然听给我诊治的太医说,安王爷和侧妃回来过年了。
只是安王得了风寒,治了一路都没治好,又遇上大雪天气,回来发了高热,数日不退。这几日王府将太医院的太医都请便了,就是没有起色,情况很是危急。
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一颗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我好想殷九逸,我好想见见他,我想他。
「太子哥哥,我想去王府看看他。」我跪在殷九清脚边,无措地抠着地上的毯子:「听说他情况很是危急,我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