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疯狂的儿子

疯狂的儿子

红男绿女:真爱没有结局

我儿子放学回来,鼻青脸肿。

我问他谁干的?他死活不说,嘴里一直念叨着「八十」。

我问他谁是八十,他只向我翻白眼。

我跟他对峙了三个小时,不说不让睡觉。

最后,他嘲讽似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们 90 后这代人算是完了。」说完蒙头大睡。

我气疯了,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追查他挨揍的真相。

两个月后,我才意识到,我们这代人可能真的完了。

2012 年,我大学毕业,女朋友意外怀孕,于是我们英年早婚了。

年底,我儿子出生,从此过上了痛苦又幸福的生活。

尽管这种生活有些鸡飞狗跳,但我总体感觉还是幸福大于痛苦。

儿子很懂事,在上小学四年级之前,基本没给我们添过麻烦。

如果不是他这次鼻青脸肿地回来,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按部就班地、平凡地过下去。

但,事与愿违。

这天我刚被领导骂了一顿,心情十分恶劣。

我领导就是吃准了我这种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房贷的社畜不敢随便辞职,骂起人来毫不嘴软。

我默默地听着,等领导骂累了,点头哈腰地告诉领导,领导说得对,下次一定改。然后给老板倒了一杯热水。

领导见我还算懂事,摆摆手,让我滚了。

离开公司的路上,我咬牙切齿,想着怎么报复他。

想来想去,我最终买了一块儿羊肉,准备回家红烧,就当是报仇了。(因为我领导姓杨)

我感觉这天,儿子是闻着羊肉味儿进来的。

羊肉刚出锅,他就回来了。

但是他招呼都没跟我打,直接就往自己的卧室钻。

我看他脑袋比以往时候更大一些,叫住了他。

只见他身上都是土,左眼角发青,右眼发红,眯成一条缝,脸色发红,伴有肿胀。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不说话。

我问他是不是被人打了?他不说话。

我问他是不是自己摔的?他摇了摇头。

我要带他去医院,他死活不去,自己跑到药箱旁边,拿出紫药水,给自己胡乱地安排了几下。

行,你不说话,我就给你班主任打电话!

趁我打电话的工夫,儿子进了卧室。

我找出他班主任的电话,拨了过去,说明儿子的情况。

班主任一问三不知。

我撂下狠话:「你等着。我明天去找你。」

这时,儿子卧室传来奇怪的声音:「八——十!八——十!……」

我敲开儿子的门,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欺负你的人,是不是叫八十?」

他向我翻了个白眼,又闭嘴了。

我跟他对峙了三个小时,不说不让睡觉。

最后,他嘲讽似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们 90 后这代人,算是完了。」说完蒙头大睡。

第二天,我跟领导请了半天假。

我到了儿子学校,班主任依然是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

我要求查看学校监控,班主任欣然同意。

大约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把学校两个门口、操场附近、自行车停放处的监控看了个遍,一无所获。

我问儿子,放学后的两个多小时,你去哪儿了?

儿子仍然不说话。

我怒从心起,掏出电话,对他说:「你再不说话,我报警了。」

儿子一把打掉了我的手机,说道:「你要敢报警,我就自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气笑了,转头问班主任:「张老师,您这有心理老师吧?给干预一下……」

我话还没说完,我儿子「嗷」了一声,说道:「我没病,有病的是你。老李,你有病,你们这代人算是完了……」

我突然感觉,我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他让我感觉陌生,且咄咄逼人。

没办法,我只能向在外出差的老婆汇报这件事了。

老婆不愧是老婆,家里隐藏的顶梁柱,足智多谋。

她建议我买个儿童手表,有定位的那种,但是不能把定位的事情告诉儿子。

等儿子欢天喜地带上手表去上学,他的行踪就会出现在我们的手机上,他跑去哪儿,我们一目了然。

但奇怪的是,儿子的行踪没有任何异常,按时上学放学,规规矩矩。

俗话说,挨揍只有一次和一万次。

都快一个月了,他竟然没再挨过揍。

是那个叫「八十」的人太狡猾?还是改邪归正了?

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我放下戒备,感觉一切稳中向好的时候,他班主任给我来电话了。

班主任保持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的样子,问我:「这个月摸底考试,您儿子从班里前十名一次性地跌到第三十名,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有病吧,班主任?

你是老师,孩子成绩不好,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跑过来问我?

碍于她的热情和礼貌,我平心静气地反问:「是啊张老师,怎么回事儿呢?」

「不知道。建议您多关心关心孩子。」张老师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时,我儿子跑过来,面无表情地跟我说:「老李,明天我去同学家做作业,你送我去。」

每逢周末,他都要去同学小贾家,这我是知道的,而且,他去同学家,也方便我抽出时间加班。

我板起脸,严肃地告诫他:「以后不许喊我老李,我是你爹,你喊爹,或者爸爸,都行,知道了吗?」

「老李,你们这代人算是完了。你完了老李,完了。」我儿子丢下这句话,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联想到班主任说的那些话,我决定送完儿子后守株待兔,看我儿子是不是真的去同学家写作业。

他不会在我送他到同学家后,溜出去玩儿吧?

不管了,只要被我抓到,「八十」不打他,我打!

我守株待兔还不到半小时,儿子就跟他同学鬼鬼祟祟地出来了,两个人都背着书包,

我想,他同学是不是骗家长,去我家写作业?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我的心头。

为了跟踪方便,我下车,步行,悄悄地跟踪他们。

果然,两个小崽子左转右转,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我儿子左看右看,然后推门,进了一间黑网吧。

我在外面点了一根烟,边抽边想,等他们开机,正式进入状态,我就报警,取缔这家黑网吧。

不对,如果警察同志来得晚一点,而且他们这破网吧有人放哨,没有证据怎么办?

嗯,我先报警,然后立刻冲进去拍下小崽子玩游戏的视频,就好了。

我又看了一眼儿子儿童手表的位置,发现还在同学家。

真行啊我儿子!

怪不得这些天一直没异常,偷梁换柱有一套!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掐灭了烟头,溜进了黑网吧。

果然,我儿子在打游戏。

我拿出手机,固定证据。

但是,透过手机屏幕上电脑屏幕的画面,我脑子「嗡」的一声,愣了几秒。

他竟然在玩 DNF,这可是老子的青春啊!

自从生了他,我就再也没玩过这游戏,时隔十年,我儿子竟然在玩这玩意儿?

红狗职业,一身天空套,+13 的史诗武器,我简单地这么扫一眼,就看到这些玩意儿至少消费上万了,这小逼崽子哪里来的钱?

我关掉手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他头也没回,一边打游戏一遍骂了一句:「你肌霸谁啊?」

「我肌霸你爹!」听到他说脏话,我怒火直接飙到脑门上了,一把将他拎起来,往他屁股上踹了两脚。

「行,老李,你行。你也就有本事打我,你等我再长几年的。」儿子对我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尼玛的!再长几年?你还想打我是怎么着?

敢打亲爹的英雄好汉,我还只是在新闻里见过。

这逆子,气死我了!

我扬起的手还是放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打了他留下明显的痕迹,他妈是不会放过我的,而我,也不能保证他不向他妈告状。

「跟我回家!」我怒视儿子。

儿子显然不想回,但也没敢坐回电脑前,只是气鼓鼓地用眼神跟我对峙。

大约对峙了十秒钟,我儿子先怂了,恶狠狠地说了句:「回就回!」

我俩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两个警察同志。

我拿出视频证据,向警察同志说明情况。

警察同志叮嘱我好好地看孩子,这里一切交给他们。

我向警察同志道完谢,正要拉儿子回去,只听见儿子「嗷」的一声,直接躺在了地上,一边打滚儿一边指着额头上还没好利索的伤,喊道:「警察叔叔救救我,他他他他他打我,呜呜呜……」

卧槽,尼玛!

警察同志查了我的身份证,又带我回家看了户口本。

我坚持说我儿子的瘀伤不是我干的,是别人打了他,但我儿子坚持说就是我干的。

警察同志问我儿子到底是不是别人打了他,儿子一口否认。

警察同志也懵了,最后告诫我老实点儿,要懂《未成年人保护法》,另外叮嘱我儿子有事儿打 110。

显然了,警察同志信我儿子,不信我。

我儿子乖巧地点点头,一口一个「谢谢警察叔叔」,别提多乖巧了。

等警察同志离开,我问儿子:「你为什么撒谎?」

我儿子说:「你能不能别管我!你不管我,我就不撒谎。」

我突然感觉万念俱寂。

我辛辛苦苦地当社畜,为了啥?

我为了老婆,老婆比我赚得多;

我为了父母,父母退休金都比我高;

我为了儿子,儿子就这个逼样?

我跟儿子说:「我不管你了,你打游戏,你肯定也知道哈,有个道理,就是练号练废了,就开小号重练,或者不玩了……」

「太好了!你最好别玩儿了。」儿子一脸兴奋。

「但是我不玩儿可以,我让你妈玩儿。等你妈回来,我就求她,让她辞职,让她全职带你。」

儿子傻了。

「老李,我跟你说实话,你别让我妈辞职。」儿子顿了顿,补充道,「主要是为了我妈的事业,我妈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独立女性,你不要伤害她,拖她后腿。」

我无语凝噎,只是轻蔑地看着儿子,等他如实招来。

原来,他挨揍完全是咎由自取,而且挨揍挨得荡气回肠,甚至都有些侠义精神在里面。

「那天下午,我请假去网吧打游戏……」

「等等,你一个小学生,怎么请的假?」我惊了。

「说不撒谎就不撒谎,我全告诉你。」我儿子一脸坦然,继续说道,「其实我请过好多次假了,我找了个环卫工爷爷,每次给他 100 块钱,让他扮演我爷爷,去学校找我,让他告诉老师我生病了,要去医院做检查。老师就同意了……」

尼玛的。

你给我找了个假爹?

就为了配合你去网吧打游戏?

我儿子好像完全看不到我的愤怒,继续说道:「那场大战,我至今难忘……」

原来,我儿子去网吧打游戏的时候,进了自由 PK 场。

他和小贾同学组队,跟对方两个剑魂职业 2V2。

他俩跟对方打了一下午,基本没赢过。

最后一局的时候,小贾率先被打死,我儿子一人对抗对方两人。

并不是说我儿子技术好,而是对方有意地放水,故意玩弄他。

对方两个剑魂,切换了钝器大棒槌敲我儿子,每次「后跳斩」敲中我儿子的时候,我儿子的红狗角色就会落地屁股墩再弹起来,如此循环。

我儿子看游戏视频比较多,深知这种打法,和黄宏抡大锤嘴里念叨「八!——十!」的节奏是一样的。

两个剑魂抓住我儿子,轮流释放「后跳斩」技能;必要的时候,他们还会用个钝器「拔刀斩」技能,这个技能会让我儿子的角色变成溜溜球,一边在空中 360 度旋转,一边承受弹起来—落地屁股墩—再弹起来这种挨揍姿势。

这俩技能,加上两个坏逼配合,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等把我儿子打死的时候,留下一句话:「小锤 40,大锤 80,搞定!」

我儿子心态崩了!在网吧大喊:「草泥马!」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一直跟他 PK 的对方二人,就在网吧。

而且,那两个人六年级,且都比我儿子高半头。

当时对方二人直接找到了我儿子,问他骂谁呢?

我儿子也不怂,说骂那两个白狗(剑魂职业)呢。

随后,六年级那两个小逼崽子就喊我儿子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我儿子一顿练。

我儿子挨完打,嘴角的血都不擦,一抱拳,对那两人说:「一码归一码,我骂人是我不对,那属于是我输不起,但是你们打了我,咱们就扯平了。一个月后,再进 PK 场,输了删号,敢不敢?」

六年级的两个小崽子愣住了,其中为首的那个叫张文东,他缓缓地说道:「我以为你挨完揍,转头就去告诉老师,或者去报警呢。没想到你这么讲道理,我很佩服。」说完,对我儿子抱了个拳。

我儿子「呸」的一声吐了口血沫,说道:「软蛋才告老师,报警司马,江湖事江湖了,我虽然骂人了,是我素质不高,但规矩我懂。」

对方两人更佩服了,说道:「兄弟,不介意的话,拜个把子。不过一个月后的 PK,我们接了,单挑或者群殴都可以,但我不会因为兄弟情分放水……」

「那是当然!」我儿子斩钉截铁地回应。

听完儿子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该说啥。

只见儿子眼神迷离,看着远方,继续说道:「老李,我悟了。你不知道,通过这件事,我悟了。」

你悟个锤子!

游戏输了,现实也输了,都被人打成那样,还悟了。

我儿子缓缓地说道:「你知道吗?我这些年的压岁钱,好几万,都投入到游戏中了,自信全区不能排到前一百,至少也是前一万。但是对方穿的啥装备?时装都没有,拿着根棍子就把我揍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社会主义好!说明有钱人不能仗势欺人!不能狗眼看人低……」

……

我感觉这儿子,我已经教育不了了。

不学习,跟人家定 PK 约会,还说得头头是道。

你特么拿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给的压岁钱,全挥霍到游戏里,现在很爽,以后呢?

你不好好学习,能风光几年?

回首 DNF,回首我的青春,那还是腾讯一贯尿性「没钱玩儿你麻痹」的年代。

现在有钱了,至少我儿子花钱了,还是被人虐。

这个世界,我有点儿看不懂了。

思绪飘过窗外,我突然想到,管不了自己儿子,我还管不了别人的儿子吗?

那个叫张文东的小崽子,你等着。

经过一番打探,我摸清楚了张文东的行动路线。

在他回家必经的小黑巷子里,我拦住了他。

我把他从自行车上拽下来,然后从裤兜里拿出来一包辣条,打开,准备分他一根。

小崽子警惕心很强,不接辣条。

我抽出一根,自己吃。

我一边吃,一边问他:「你,张文东,外号张三儿?」

「本人叫张文东,但外号不叫张三儿。」

「???」

「张斯瑞。」

好你个张斯瑞,你爱叫啥叫啥吧,反正我来找你,寒暄只是表象,为我儿子报仇才是目的。

「给我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就是你,是吧?」

「是我,怎么了?」

「伤害别人,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你错了,叔……」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 90 后被他喊叔,我突然有点儿破防了。

「肉体只是一副皮囊,叔,我打他,没事儿的。他也不计较。我最得意的,还是对他成功地实施了精神攻击,『八!十!八!十!』你懂吗,叔?……」

我左右看了看,要不是这条黑巷子的路口偶尔有人穿过,我就要从肉体上打他了。

我耐着性子,跟他说:「你甭跟我废话,我来找你呢,两个目的:第一,你打了我儿子,跟他道歉;第二,取消什么一个月后的 PK 比赛,好不好?你们现在正是学习的年纪,不要老沉迷游戏……」

我是万万没想到,张斯瑞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问我:「科教网吧(那个黑网吧)是你举报关门的吧?」

「是我,怎么了?」

「下贱!」

张斯瑞说完,推着自行车就要走。

我把手里的辣条往地上一砸,抓住他自行车的后座,大声地警告他:「你站住!不说清楚不能走!」

张斯瑞应该是被我的力量震慑到了。

他放开自行车,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道:「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取消比赛是不可能取消的,除非你儿子自己取消,然后他要在他们班级群里发布声明,说『我服了张斯瑞』,连发三天。」

我想了想,这简直比杀了我儿子还难,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我感觉眼前的这个小逼崽子,比我领导还可恶,他这是杀人诛心啊。

联想到我领导,我突然想起他说过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我和颜悦色地看向张斯瑞,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朋友,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不道歉就不道歉吧,反正我儿子也不在乎。但是你取消比赛,只要你取消比赛,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送你一套天空套,如何?」(备注:天空套,DNF 游戏里顶级时装,曾经在运气好的情况下,合成至少需要一千多块)

张斯瑞冷笑一声,反问我:「叔,你儿子是不是跟你说了我装备很差?你是不是觉得天空套我买不起啊?」

我想,这要放到 2008 年,我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天空套可是神一般的存在,没有人能拒绝天空套的诱惑。

而买不起天空套的人,那简直不要太多。

怎么现在的小学生,都这么有钱吗?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叔知道你买得起……」

「不,我买不起!」张斯瑞打断了我的话,继续说道,「但是你不要以为有两个臭钱,就能收买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你给我十万、二十万,我也不会取消比赛。尊严,还有荣誉,大于一切,懂吗?回去告诉你儿子,让他练好手速,等我。」

油盐不进!

「还有一个月,你们就期末考试了,你看这样行不行?给叔个面子,不取消就不取消,延期一个月再比赛,暑假比,这一个月你们好好学习,我儿子摸底考试都降到三十名开外了,再玩下去就完了。你体谅体谅做父亲的苦心,好不好?」尽管我火气很大,但我还是强忍着,跟小崽子好好地商量。

张斯瑞挠挠头,神色尴尬,也不说话。

我问他:「是……有什么难处吗?」

「不不不,我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也按时打游戏,怎么每次还是考年级第一名?打游戏不影响学习吧?」

他这话一说,我差点儿当场去世。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回归到正常状态。

好在他已经感到不好意思了,我觉得有戏,我问他:「别比了,行吗?叔求求你……」

「不行!」张斯瑞斩钉截铁。

老子真的忍不了了,双手交合,各指关节摁得噼里啪啦响。

「叔你是不是想揍我?」张斯瑞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镜头对准了我。

我他妈确实想揍你,但是我不敢。

我用牙缝里的声音说:「小朋友,你说吧,你划下个道来,到底怎么才能取消比赛?」

「叔,你听说过父债子还吗?」

「怎么?」

「子债父还,也是一个道理。」

尼玛!

难道你是想「八十!八十!」地练我?

你想屁吃!

当年我玩 DNF 那会儿,可是至尊 1 段位的 PK 高手,要不是因为那时候没钱,要不是因为那时候的 PK 场严重不公平,贫民打不过人民币玩家,我起码上个至尊十。

「你是想跟我打?」我尝试性地问张斯瑞。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两眼放着光,仿佛在看一只被肆意把玩的猎物一样。

我强忍被眼神羞辱的不适感,问他:「啥时候打?你说。」

「给你一周的准备时间,下周末,怎样?」

「先说好,我跟你打,你就不能跟我儿子打了,对吧?」

「不对。你跟我打,如果你赢了,我就公开向你儿子道歉,并且删号,退出游戏界;如果你输了,你就永远别掺和我们小孩之间的事儿了,我可以答应延期跟你儿子比,延期两个月,暑假的时候打。另外,我会嘱咐他好好学习。」

「成交!」

张斯瑞伸出手掌,跟我击了一下,这事儿定了下来。

回家后,我用书房里的电脑下载了 DNF。

看着我放弃了多年的游戏角色——漫游枪手,一股豪情莫名地激荡在我的胸间。

在这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逐渐地找回了曾经的手感。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枪神归来,全场拜服?

我坚信,姜,还是老的辣。

张斯瑞,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学生,拿什么跟我比?

我行云流水般地又打满了一套连招。

浮空弹,张斯瑞被我一颗子弹打上了天;

膝撞,张斯瑞刚要从天上落下来,被我一膝盖再次顶飞;

平 x,我有节奏地射击,打得张斯瑞直砸键盘;

BBQ,张斯瑞被我用重火器举起来,一顿削;

浮空铲,我一脚再次把半残的张斯瑞踢起来;

移动射击,我举着双枪边走边射,半残的张斯瑞受保护机制,极速落地;

乱射,落地的张斯瑞想要蹲伏,被我一顿乱射,血条见底;

踏射,我用脚踩住他,连开五枪,张斯瑞,Game over。

……

想到这些,我心满意足地关了电脑。

我悄悄地把儿子的卧室打开一条缝,发现他呼吸深沉,看起来睡得不错。

张斯瑞还算讲信用,这几天来,我儿子确实像转性了一样,按时做作业,按时睡觉,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走回自己的卧室,打开飘窗的窗户,点了一根烟。

透过迷雾,我想,打哭张斯瑞,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我的儿子从此回归正途,终将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电竞公寓。

张斯瑞如约而至。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还带了另外四个小学生。

我冷笑,问他,是不是想车轮战?我奉陪到底。

张斯瑞微微一笑,说道:「叔,别害怕,他们是我公会的兄弟,只围观不动手,他们要是碰一下键盘,算我输。」

我长舒一口气,如果真的是车轮战,决斗天王也难免有失误的时候。

「你没兄弟吗,叔?」张斯瑞突然这么一问,让我有点儿尴尬。

兄弟,打游戏谁没兄弟?

年轻时,谁没兄弟?

这不是年纪大了,兄弟奔走四方,联系少了嘛。

「打你,我一个人够用了。」我强忍尴尬,假装潇洒地回应了他一句。

「废话少说,三局两胜,上号!」

三局,我输了三局。

我脑瓜子「嗡嗡」的,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速度那么快?

为什么我的踏射,踩不到他的猛狗断空斩?

为什么我的乱射,抗不过他的幻影剑舞?

为什么我风骚的走位,总是被他抓住?

为什么我华丽的操作,屡屡地被他逆转反击,或者裂波破掉?

不应该啊!

听着身后几个小学生放肆的嘲笑声,我缓缓地转头,看向张斯瑞:「你跟叔老实说,你是不是开挂了?」

「输不起是吧?」

看着张斯瑞纯真的眼神,我突然有些厌恶自己。

联想到我儿子前些天跟我说的:「老李,你们 90 后这代人算是完了。」

难道我们这代人,真的完了?

我不甘心!

张斯瑞仿佛看出了我的不甘,以及我内心的挣扎。

他又开口了:「叔,要想让我放弃和你儿子的比赛,我还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实不相瞒,我打游戏,玩得更多的是团战,4V4,如果你有兄弟,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4V4,我们玩教父局,你看可好?」

我一开始没有听懂他说的教父局是什么局,只是想着有机会再比一次,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不就是摇人吗?

想当年,我们宿舍四剑客,四年大学三年半都在打游戏,多年的配合无间,让我们无比默契。

无兄弟,不游戏!我怎么就忘了这个基本道理?

大学毕业后,兄弟们各自奔前程的身影渐行渐远,尤其是我有了儿子之后,聚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

我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兄弟们聚在一起,再大战一番。

为了儿子,也为了我们逝去的青春!

当年,阿亮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在我们四剑客中,他是唯一一个毕业后靠专业吃饭的人。

校招的时候,他就被中建 X 局选中,从此开启了工地搬砖的生涯。

工地很苦,常年见不到异性,不过他很耐得住寂寞,常常念叨着什么「只要善于幻想,无需睁眼,心中无码胜于一切」。

我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后来有一次游戏改版,女柔道职业变弱了,我问他为啥还坚持玩儿这个,他说因为「有容乃大」,我好像理解了他。

当年,他玩柔道职业,拿过区域内战的冠军,现在想来,和他手速快也不无关系。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问他在干吗,啥时候休班?

他说已经在家歇了一周多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给爸爸打电话?」(我们四人习惯称自己为对方的爸爸)

「你也没给我打电话啊。」

「我这不是在打吗?」

「啥事儿?」

我把儿子挨揍、自己被张斯瑞虐的情况,告诉了阿亮。

阿亮表示,由于疫情的原因,他们工地啥时候开工还不知道,现在有的是时间,愿意帮我找回场子。

兄弟就是兄弟,关键时候,顶得上。

「那今晚,我们约上阿毅,去阿白家的饭店里见吧。」阿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兴奋。

「阿毅和阿白我来约,但是这次我们就不去阿白家饭店了吧,这孙子,每次吃饭都免单,我受不了。」

「行!那我建议去汤泉良子温泉汗蒸,我想洗洗了。」

「好。」

当年的阿白,是我们宿舍里最有钱的公子哥。

他家在我们市里开了三家饭店,每家都异常火爆。

到了 2013 年,他家饭店的直营店扩展到了十家,另有三十多家加盟店。

阿白一毕业,就子承父业,去打理饭店了,成了家族饭店真正的掌门人。

由于钱多,阿白玩起游戏来,经常疯狂地撒币。

他那个枪炮师的号,一身透明天空,全身+13 流光套,武器是+13 的白焰翼龙,浮空弹技能加满,玩华丽流。

就是那种伤害不高,但速度贼快,打起人来侮辱性极强的玩法。

如果阿白脱下一身极品装备,他和我的技术不相伯仲,如果他全副武装,我打不过他。尽管我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

我找出阿白的电话,打给他,他迟迟没接。

等我想要挂掉的时候,他才接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问我什么事。

我把儿子挨打、自己被张斯瑞狂虐的事情,向阿白说了一遍。

阿白丢给我一句:「你到时候开好房间,我必到!」

汤泉良子洗浴中心。

被晒得黢黑的阿亮,一如既往白里透红的阿白,坐在了我的面前。

我们赤诚相对,各自捞着水花,往自己身上拍打。

「你们也都没有联系上阿毅,对吧?」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两人不作声。

阿亮下潜,憋气,呛了一口水,看样是差点儿憋死。

他露出脑袋,抹了一把脸,说道:「我上次见阿毅,是两年前。当时我去他们市出差,他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先是带我去他家玩了一天,然后出去吃喝拉撒大保健,全给我安排了一遍。我临走前,还给我买了他们当地的一大堆特产,非要让我带着……」

「阿毅重感情啊……」阿白冷不丁地感慨了一句,接着说道,「我上次见阿毅,不对,我上次跟阿毅联系,是半年前,他找我借八百块钱,说应急交房租……我一想不对,八百块钱都借,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当时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说没事,真的只是单纯地应急,说下个月还我。我也没多想,转给了他五千。但是到现在,我联系不上他了……我不是催还钱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阿白玩剑魂也好,玩我们的任何一个职业也好,他都是最厉害的。当时职业内战,他被称为我们省第一剑魂,如果他愿意参加大型比赛,甚至可能比肩『剑舞红颜笑』……」阿亮开始追忆了。

「剑舞红颜笑?当年的国服第一剑魂孙亚龙?」

「是啊……很久都没关注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我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珠,找出手机,再次给阿毅打电话,对方仍然是关机状态。

「我知道他家在哪儿,要不我们去他老家一趟?」阿亮下定了决心。

说走就走。

我们到了阿毅家才知道,他确实出事儿了。

阿毅在大学毕业的时候,曾告诉我们,他要跟着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去广西创业,合伙包一个工程。

合伙人也都是各院的学生会主席。

阿毅交游广阔,虽然人不在学生会,但各主席都愿意跟他一起玩儿。

后来我们才知道,所谓包工程,是被骗进传销组织了。

阿毅这个人也比较争气,伤筋动骨之后,凭借自己的才能和父亲的支持,很快地填上了资金的窟窿,另外还多赚了几百万,然后过上了每天泡脚、打牌的幸福生活。

泡脚并不可怕,打牌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打牌输了后去接触了老虎机……

赌狗没有未来。

阿毅在输光自己的钱后,开始了无休止地小额贷款,连身份证都抵押了。

他的失联,就是和贷款有关。

此时,阿毅的妈妈为了帮他还债,正在找买家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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