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破国

曾经她这么想杀死那个那个看起来并不完美的谢静婵。

如果没有遇见叶枫,她可能真的会想白欣容那样,杀了自己吧。

那一瞬间,她深刻的理解到白欣容压抑着的情感,还有永远无法面对自己的那种痛苦,身同感受让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张柳岸站在对面的楼顶,拿着望眼镜,沉默地看着她捂着心口支撑在桌边哭泣的样子。他摸了摸心口,很想和对方同步共情,但是眼睛完全没有眼泪。

张柳岸,不懂爱的是你。

一如十年前,他就站在楼的对面,看着她受过的苦。那时候他清晰感觉到她的痛苦和屈辱,那时候如果她从楼上一跃而下,他将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缅怀她,爱她。

可是她选择活下来,离开他,背叛了他的期望。

对她的失望和企图,大概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想了很多办法,想让她回到那个轨道,从楼上一跃而下,定格那一份美丽的痛苦。

蝴蝶当然要做成标本才是最美丽最好收藏的。

不光是他,很多人都曾经想把叶安逸做成自己的标本,她的母亲,欧阳彬,甚至他没见过的叶枫,难道他没想过要将她按照自己的期望捏造她?

张柳岸朝那个身影伸出了手:这个人如果不能随意捏造,那就永远不属于他。

叶安逸从自己的手里抬起了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楼顶上的那个身影。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还是阴魂不散。

她站在阳台的门口,抬头看着他。曾经在阳光下的少年,如花一样美丽的容貌,像水一样温柔,像云一样慵懒,原来他真正的生长的地方在这样的暗影之中。

张柳岸收手不及,呆立当场。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在暗处的窥视被捕捉到。

她轻轻用手指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再抬眼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还真是个变态。

她抱胸靠在门上想着,想起黑夜里他脸上的欢愉,那一刻他快乐地沉醉在那一片幻象中,睫毛似乎被润湿,也许是他这辈子极其罕见的泪水吧。倘若不是曾经被他伤得这么深刻,她差点就被他那一刻的样子给感动了呢。

她也朝刚才那黑影所在的地方伸出了手,轻轻抓住。

——把控一切的人,应该是我才是。

这一刻,她突然惊觉,赶紧松开了手。

进入了这场斗中心太久,她太投入他的游戏了,不知不觉已经按照他的思维方式看问题了。控制,反控制不应该是「场」唯一的关系。她要是也陷入这样的游戏规则,那么她也是被控制的一方。

她轻轻把手放开。

现在她要学会把这只手放开,放开,彻底地让「场」中各方力量按自己的姿态生长。

现在最后做困兽之斗的是谁呢?谁在对她痛下杀手呢?

周六的清晨,德信中学高三上半天的课,下午自习。

高三(1)班的教室还是坐得满满的。姚美华通知学生,为了保证学生人身安全,最近中午不准留校了,放学之后也要快速离开。

德信中学是走读制学校,没有学生宿舍,有一些家住得比较远的学生中午只能在外面的奶茶店呆着,等待下午上课,搞得有点怨声载道。

「听说是因为高三(1)班转来了个灾星,来了之后班上死了好几个人,连班草都被电死了。先是让教室里装上了监控,现在中午也不让在学校里休息了,真是服了。」奶茶店里有个女学生没好气地喝着奶茶说。

旁边的女生推了推她,示意她住口。她抬眼一看,看见一个拄着拐杖,扎着马尾,面容清冷的女孩子,穿着 T 恤,下面穿了条肥肥大大的校服裤子,裤子收脚的地方的拉链是开着的,露出里面的绷带。

这就是「传闻中的转学生」。

旁边人如临大敌,急忙噤声,眼前毕竟是最靠近死亡的人。

叶安逸去柜台要了杯奶茶,看见那个调茶师带着口罩,头发蓬松柔软,穿着干净的白色 T 恤。

「果然是你。」她说。

张柳岸隔着口罩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似地问:「几分糖?」

「无糖,不加冰,不要奶盖,只要纯茶。」

收银的小妹忍不住说:「不要的话价格也是一样的哦。」

「没关系。」叶安逸说。

收银小妹心里不以为然地想:多少女生冲着调茶师的美貌来,可是他从来不摘下他的口罩,传闻是奶茶店的旗木卡卡西老师。

光是他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已经足够让人面红心跳。她捧着心口想着,却没好气地发现那个跛脚女孩靠在调茶的台子上在和卡卡西讲话:「什么时候来这打工的?」

「这家店我都盘下来了,我是老板。」张柳岸漫不经心地说。

「既然是老板,让我进去看看可以吗?」叶安逸说。

「泡好了这杯茶就带你进去。」张柳岸利落地给她插上吸管,带着她走进了奶茶店的里间。

里间很逼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品的箱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洗手间,上面挂了个小牌子,用卡通字写着:「仅能小便。」

张柳岸看她没有接过奶茶的意思,就只能一直举着奶茶,空间逼仄,两个人很接近,他闻见了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非常清爽,没有任何在深夜痛哭的痕迹。

叶安逸走进洗手间,推开了洗手间里那扇小小的窗户,看见的一面墙。墙和窗户之间的空隙不大,要从窗户中间钻出去也比较难。

她伸手,把窗户上面那个破旧的排风扇拆了下来,挂在了旁边的钩子上,这个距离要出去一个体格偏瘦的女孩子应该不难了。她再伸头去看看上面墙的高度,站在窗台上,可以爬上围墙,翻墙进去之间面对的就是办公楼。

这个地方太隐秘了,普通人想不到这里。

「这个厕所是你后来改装的吗?」她问他。

「原来是个小厨房,我把下水改了一下。」张柳岸耸肩,「完全是为了店员方便。」

叶安逸看了窗台上,新上的漆,有脚踩过的痕迹。

她慢慢地走出来,走到那个满脸不善的女店员面前,拿出了手机,给她看陈曦的照片:「这个女孩,昨天有没有来过你这里?」

「这么多人,我怎么记得。」女店员看张柳岸一直跟着她 ,有点不爽地翻着白眼。

「中午点左右来的,借用过你们的厕所,」叶安逸耐心地对她说,「你应该是有印象的。」

那个收银女生脸上显出了踟蹰的神色,她看了一眼张柳岸,张柳岸说:「别看我,我那天不在这里。」

收银女只得怀疑地看着她:「好像是来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将来会有别人来问你的。」叶安逸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这家奶茶店外面,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是在这家店的招牌。

这家店其实是一家老店,用的都是之前那家奶茶店的招牌,一只小兔子抱着一杯大奶茶,颜色都有点旧了。这家店被新老板盘下之后,连基本的菜单都没有换,以至于从外面看过去,根本不知道这里换了老板。

「看什么?觉得我应该设计一个招牌?」张柳岸眯着眼说。

「我在看办公楼的那盏应急灯。」叶安逸指了指二楼的楼梯口那里的一盏应急灯,「只要断电了,它应该就会亮起来。」

她放下手,叹息说:「陈曦应该就会知道,工人们已经断电了,监控关闭,她就可以翻窗过去了。她手长脚长,身材纤细,墙和窗之间的距离有点近,但是爬上去不是问题。」

「你这么确定就是她吗?」张柳岸说。

「下午我回教室的时候,注意到她白色的球鞋鞋头有摩擦的痕迹,是那种老旧的红砖,我想只有学校后面这些店才有这样的外墙。」

「你什么时候锁定她是嫌疑人的?」张柳岸穿着围裙,背手在店门口好整以暇地问她,仿佛在问明天天气如何。

叶安逸想了想,说:「在任鎏自杀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是她了。」

任鎏杀龙聪,任鎏主动自首,任鎏在医院里和张志涛的谈话,这一系列行为都表示他是一个非常偏执,漠视别人生命和社会规则的人。但他做了这么多穷凶极恶的事情,却要在自首之后想办法自杀,这其中有些矛盾的地方实在让人想不出来。

他就像一辆横冲直撞的战车,攻城略地,杀人如麻,隐藏的动机都指向背后的那个女王——陈曦。

加入了陈曦这个棋子,这辆战车的一系列行为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叶安逸眯着眼看着上面那盏黑掉的应急灯,没有做声。

张柳岸问她:「你什么时候和警察说?」

「不急,」叶安逸收回眼光,看他:「你应该不是走这个通道出入德信的,你身材走窗户太勉强了。」

「别开玩笑了,我不喜欢这么猥琐的姿势。」张柳岸挥挥手,「你可以慢慢找,找到了再来告诉我,我要进去忙了。」

叶安逸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想了很久。

周日,叶安逸去医院换药,遇见了杨静。

杨静小心翼翼地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搭讪:「你来啦?」

「嗯。」叶安逸拄着拐杖,离她远远地就站住了。

「医生怎么说?」

「恢复得挺好。」

杨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再次问了同样的话:「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叶安逸说,「我很快就要回北京了,回到我原先的生活里去。」

「你在北京……安家了吗?」

「我在那边有家。」叶安逸说。

「现在……还要高考吗?还没有读大学吗?是不是学费方面有问题……」杨静试探着问。

叶安逸微微动容,说:「叶真路的姐姐,现在在读研究生。」

杨静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叶安逸又补充说:「叶真路的姐姐,是被收养的孩子,现在在读研究生。」

「叶……」杨静愣了一下,好像有些明白了,神情变得很激动,她想往前走一步,但是叶安逸往后退了一步,她又站住了。

「叶真路和她的姐姐,都过得很好。我只是暂时过来一阵子,办完事就回去。」叶安逸平静地说。

风轻轻地吹着,南方的秋日依旧凛冽,将榕树叶子照射得闪闪发

光。这似乎是久违的风,曾经在很多年前的午后,母亲也这样带着背着书包的女儿,走过教室长长的走廊。

——我要给学生上课,你就坐在教室后面,不要乱跑。

——因为妈妈要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养着你。

叶安逸突然觉得心酸,忍不住说:「叶真路的姐姐,小时候经常在中学教室背后听课,所以一直读书还读得不错……成绩也还可以……」

杨静已经确定她说的那个「姐姐」是谁了,她捂着脸,哽咽着说:「我知道了,我放心了……你不用再强调了……很好,过得好就好……」

「您现在呢?」叶安逸客气地问,「您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呢?」

「我就这样,」杨静忍着眼圈红红的,但是依然试图维持着自己的骄傲,「我现在在省城生活,已经退休了,有高级职称,有退休金。」

「朱里清的父亲……和您一起生活吗?」

「他这个人其实还可以,这几年挺照顾我的,为了我,没少骂他女儿,你不用担心我这个。」

「可是朱里清母女会放过您吗?」叶安逸担心地说。

「我不怕她们,谭兴文已经成那个样子了,你也知道,朱里清她前两年就想问她爸要钱买房子,自己没本事。哼,她不敢惹我。我工资高,比她那个妈妈有出息,她爸爸心里也有数,选择和我在一起,比和她那个妈好多了。」

「……」叶安逸其实差点有一股冲动,想问问对方需不需要依靠自己,但是她知道,她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她们现在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也许转身离开,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难怪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亲情一开始就是学习着如何离别。

只有放开手孩子才能得到幸福,只有勇敢和父母告别才能真正找到自己。

真是这一次榕城之行的意外收获,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叶安逸十分感慨,脱口而出:「假如您有需要,可以给我电话。」

她突然想到对方会找上北京的可能性,又有一丝惊慌,补充了一句:「我会过来的。」

杨静没有忽略女儿的表情。她轻声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惊动远在北京的你。」

她看见叶安逸拄着拐杖要走,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有什么事,也记得找我。」她充满期待的看着她,然后赶紧匆匆忙忙掏出包里的纸笔写纸条,叶安逸拿出手机,说:「没事,我用手机记着。」

记住了她的电话号码。她有很多话想说,抱歉的话,解释的话,担心女儿未来的话,但是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最后只忍住哽咽说了一句:「你将来要是当了母亲,也许会明白我的心。」

「我不会成为你这样的母亲。」叶安逸很快地说。

「是……」杨静心中一痛,女儿依旧在恨她。

过去的种种,叶安逸依旧无法释怀,但是此番一别,也许便是永远。她有足够的冷静和决绝,所以不应该留下什么遗憾。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句话足够解开杨静内心所有的桎梏,她拼命在记忆里抓住了这句话,余生可靠这句话活下去,不再愧疚,不再怨恨,不再担惊受怕。

她的女儿已经走远了,一瘸一拐的背影依旧骄傲地挺直着脊梁,她伸出手,多想再一次将她像小时候那样拥在怀里啊。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她做了太多伤害女儿的事情,每每回想,自己都觉得齿冷。也许对于她们两个人来说,分开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她刚想定个车回自己在榕城的房子,张柳岸就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后:「她终于完全放弃你了。」

杨静一看见张柳岸就没来由的感到一股怒火,想骂两句,但是又冷笑了:「她好像也从未选择过你。」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选择我?」张柳岸斜睨着她说。

「她是我女儿,」她看着他,「她的眼睛,没有任何被情欲迷惑的样子。她不会依附于任何男人生存下去。」

她招招手,招了辆的士,很快的上了车,很快地摆脱了张柳岸。

她将手放在心口上,默默祈祷:我的女儿啊,不要依附于任何男人,像一棵树一样独自生长吧。

张柳岸穿过车流,远远跟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直跟着她,可能在很久以前,他就不由自主地要这样跟着她,眼光追随着她,越是不能控制越是不能放弃,她永远有让他探究的无限欲望。

周一开始了。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人知道德信中学校长这两天顶住了怎样的外界压力,也没有人知道张志涛的家人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人知道有人在黑夜里辗转难眠,完全坠入黑暗,也没有人知道有另外一个人,已经洞若观火,逐渐摸清事实的真相。

陈曦今天早上有些恍恍惚惚。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一切变得很没有意义。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她失去了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守护骑士,然后又失去了自己百转千回才发现深深爱上的男孩。还有和她一起玩耍过的赵威,还有天天在班上被她们欺负过的龙聪。

她本来想只要那个讨人厌的女孩消失,一切烦恼都会解决。

本来也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张志涛,虽然长得帅气阳光,但是也和那些追求过她的傻男孩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一次看到被孤立的白欣容起身的时候,裤子口袋里的卫生巾掉到了地上,张志涛看见之后,顺手捡起来,趁人不注意塞进了白欣容的抽屉里。

整个过程就那么几秒钟,白欣容恍然不觉,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除了陈曦。

但是这个举动深深地打动了陈曦,瞬间张志涛让她感觉到全身有热流闪过。他的无声体贴和平时略为莽撞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妒火,就在那一刻燃烧起来了。

他会不会喜欢白欣容?他会不会喜欢白欣容?

这个念头反复煎熬着她,不能停止,最后只会觉得,白欣容消失就好了。

当她知道对方要转学,其实内心是欣喜的。在 6 月 2 日那天,她在 398 门口看到了张志涛,并且看到了白欣容。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约他来的。

这时候她就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即使转学,白欣容还是有机会和张志涛联系上的,他们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妒火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

被他们霸凌了这么久的白欣容,本来已经被践踏入尘埃,没想到还是不够,她要彻底将她变成尘埃。

陈曦抓紧了拳头,她这辈子就没有得不到的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围着她转,她知道自己美,但是她需要更美。

其实她完全没有想到,如果张志涛像任鎏那样匍匐在她脚下,她还会不会喜欢他。

妒忌的怒火让她无暇想这么多,而且旁边总有人强化她的想法:对,你想的没错!白欣容就是个贱女人!她会威胁你!换我的话我就让男人打她一顿,让她知道男人有多讨厌她!要她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男人的喜欢!

她抬头看见了左前方的那个女生。吓了一跳:白欣容什么时候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个转校生。

这个转校生,依旧挺直脊梁坐在前面的位置上。她扎着马尾辫,穿着校服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是白欣容,她们身材差不多,从后面看,就仿佛白欣容从未离开过这里一样。

但是她转头的时候,眼里的淡漠和白欣容一样的。

叶安逸冷冷看着她,伸出了一个指头,朝着天花板指了指。

陈曦忍不住一个寒颤,抬头看天花板,除了教室里常见的日光灯,什么都没有。

是什么?

她有点不安,头顶什么都没有啊。

有。

来了。

是声音。

原来叶安逸暗示的是声音,电流声在空气中传播,传遍了整个学校。

现在是第一节课下课时间,应该不是课间操广播时间,学校广播却响了起来。

一个女声清晰地传来:「如果被查出来那天晚上我也在场,而且是我指使你们打了白欣容的,我一定会被抓起来的……」

男声:「你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说,赵威也死了当时没有记录,我一个人扛!」

「你们最后把她怎么了……」女声在颤抖。

男声沉默了片刻,说:「还能怎么?要彻底毁掉一个女生的一生,莫过于夺走她的清白,把她弄脏……」

「你好恶心!」

「我不会那样对待你的!」任鎏大声说,「你放心,在我眼里白欣容就是条母狗,我们日了她就像日一条母狗!……」

全班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认出了声音是谁的。

大家都在看着陈曦,陈曦脸色苍白,全身僵硬坐在课桌前。

广播里的女声哭了起来:「我好烦!现在想想白欣容喜欢张志涛,张志涛也不见得喜欢白欣容啊,他现在喜欢那个转校生!」

「你不要担心,没事的,我明天就去找那个转校生……」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能再出事了!」

「我杀了赵威,警察说不定迟早会查到我头上的,我得帮你把所有的障碍清除了……」

办公楼里,老师们都呆住了,准备上课的老师,给学生讲课的老师,还有在厕所里蹲着大号的校长,都呆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每个教室一片安静,还在听着里面的对话,越听越离奇,越听越汗毛竖立。

陈曦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冲出去。

叶安逸看了一眼苏云萝。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分了?」叶安逸问她。

「不,」苏云萝咬牙说,「比起白欣容受过的罪,这种不算什么。」她是沉默的同桌,但是并不代表她一直是瞎子和聋子,白欣容受过什么罪,她一直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差点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苏云萝最憎恶陈曦他们的地方:他们不但毁灭了白欣容,差点还毁灭了他人对人际关系上道德判断的正常认知。

她苏云萝如果不为了白欣容做点什么的话,怕是即使未来考上好的大学,也已经被这些垃圾改造了思想。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才感到怒不可遏。

「这么做,还有另外的目的。」叶安逸用笔头轻轻敲打苏云萝的手背,「你的任务完成了,整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了。」

言下之意,就是继续扮演你漠不关心的优等生吧。

「你可以吗?你的腿……」苏云萝担心地看着她。

「我可以的,我要让你看看这盘棋背后,谁才是真正大杀四方,翻云覆雨的『后』。」叶安逸笑笑。

这笑容太熟悉了,就是刚刚来德信高中时候的笑容。她终于回来了。

谢谢你。苏云萝看着她在渐渐嘈杂的教室里慢慢走出去的时候,心里这么想。

谢谢你帮了白欣容,谢谢你帮了我,谢谢你帮了龙聪完成他的遗愿,谢谢你不曾辜负张志涛的善意和爱慕。

苏云萝突然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也许这个「叶真路」从来没有属于过这里,她可能完成这件事之后就要离开了,就像逐渐从这个教室里,离开一样。

谢谢你曾经出现过呀。苏云萝内心有点哽咽。

教室外廖寒突然出现,朝着苏云萝招手,众人错愕:已经离开的校草怎么会突然出现,找隔壁班的谁呢?

「苏云萝!」廖寒大声叫着她的名字,「苏云萝!」

苏云萝简直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茫然站起来,慢慢走出去。

「走!我们去帮她!」廖寒凑近她耳边说,「她一瘸一瘸的样子,万一再被陈曦电死怎么办?」

说得也有道理,那个女的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廖寒拉着她的手就往办公楼的广播室跑,苏云萝被拉得晕晕乎乎的,她感觉第一次被放在大庭广众下公开展览一般。

「广播室真是你放的?」奔跑的时候她问。

「是我,广播室本来以前就是我负责,我出来做这个事情再合适不过了。」廖寒说,「我已经报警了。」

「我们去保护叶真路!」他说,「我再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同学发生任何意外了!」

「你真了不起!」苏云萝说。

「你才了不起!」他佩服地看着她,「不过为了保护你,我绝对不会把你参与的事情说出去!」

「那你这样拉着我跑,别人会怀疑的!」

「一个男生拉着一个女生跑有很多理由!」廖寒说,「但是任何一个理由都不需要和外人解释,不是吗!」

苏云萝脸上一红,没好意思接茬。她当然知道这个男生在对她表达好感,甚至不惜公开昭告天下——他也在变成闪闪发光的那类人。苏云萝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什么男生对女生的喜欢可以这样公开,为什么女生对男生单方面的喜欢就变成可以嘲笑的事情?

我哪天,也要去你的教室,把你拉出来。

她盯着廖寒的背影这么想。

不管什么理由,我也要做一次相同的事情。

陈曦站在广播室,慌乱的要关掉广播,姚美华,陶桃,还有其他老师站在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姚美华严厉地说。

「我……我也不知道……」

「广播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陶桃也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朱里清站在人群外面,她也很吃惊。

陈曦用力拔下上面的 U 盘,但是姚美华命令她交出来,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两个年轻的女老师拉着陈曦,让她镇定下来,她却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不是我做的!不关我的事!」

两名警察很快来了,还是利东和梁荣文。

利东说:「陈曦同学,我刚才在学校后面的奶茶店问过店员,她可以证明你那天的确是去那家店喝奶茶,而且在卫生间呆了很久。我们也在卫生间的窗户找到了踩踏的痕迹,证明有人从那里爬过学校里,避开了监控。这个时间和那天张志涛被杀的时间很接近,所以需要带你去问一些话,希望你配合。」

陈曦惊恐地摆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那天就是去喝奶茶的!俞欣然可以作证!她陪我一起去喝奶茶的!」

俞欣然?利东让梁荣文去把那个叫俞欣然的女生也带过来。

此时此刻,俞欣然被叶安逸堵在了门口。

原来叶安逸并没有去广播室,她挡在了楼梯口,挡住了俞欣然的去路。

「你让开,腿都瘸了还挡路?」俞欣然有点不自然地说。

「是你吧?」叶安逸冷冷地说,「陈曦背后是你,你才是那个黑桃皇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俞欣然冷笑。

叶安逸从口袋里拿出一部被透明胶缠起来的手机,款式老旧,而且被摔得支离破碎:「这个是白欣容的遗物,跟着她被摔下楼。」

她把手机小心捧在手心,一字一句地说:「她死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打给我又怎么样?打给我能说明什么问题?」俞欣然硬撑着说。

「打给你的确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就算你在死前有刺激过她,因为没有录音,所以也没有任何证据。我和白欣容的妈妈陆敏商量过后,打算还是按兵不动。」叶安逸抬了抬下巴,俞欣然看见了楼梯下面不知何时站着满脸怒火的陆敏——白欣容的母亲。

叶安逸收起手机,有点感慨地说:「我在日记和手机通话记录里,看到了白欣容和你之间蛛丝马迹的联系。说也奇怪,这个班其实你和她的关系并不是最亲近的,也没有过往纠葛,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呢?」

「针对她的何止我?」俞欣然怒道。

「是,不止你,狙击她最凶的是陈曦,不是你。」叶安逸低头想了想,「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后来我得出结论,你应该不光讨厌白欣容,你也讨厌黄璃园,你最讨厌的人应该是陈曦。」

俞欣然愣住:「为什么我会讨厌陈曦?」

「你对你身边的人,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控制欲,你是要控制『场』的那个,所以你很享受这种摆弄别人的感觉。陈曦其实才是你最想摆弄的对象。你不断在她耳边灌输各种计划,教她怎么让任鎏和赵威殴打她羞辱她,教她怎么设计圈套电死我……不想误杀了张志涛。」

「我干嘛要电死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胡言乱语?」俞欣然尖声叫道。

「你目的不是电死我,而是让陈曦犯罪。之前不管做什么样的坏事,总有任鎏代替她去做,现在任鎏已经死了,陈曦那股不可控制的妒火已经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实施犯罪,所以她必须亲自去做,你就是那个在旁边促成这一切的人。」

「你有什么证据?」俞欣然冷笑。

叶安逸说:「店员已经可以证明,那天中午你和陈曦同时去的奶茶店,她进了卫生间,你一直在外面等她。」

「那她去里面干什么了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知道,而且她还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你下午从家里带了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的。我注意到她虽然披着那件校服外套,但其实里面的 T 恤已经换过了。这一点教室的监控视频也可以证明。」

「她弄脏衣服问我要衣服换,我直接给她从家里带有什么不妥?」俞欣然冷笑,「这也能算证据?」

「你在网吧和陈曦的聊天记录,唆使她去犯罪的内容,警方其实都可以恢复的。」叶安逸提醒她。

「那又怎样?反正犯罪的不是我,我说的都是假设的问题,我不用承担法律后果!」她大声说。

陆敏上前给了她一个耳光,用力揪住她头发往下拉:「我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毁了你!」

俞欣然尖叫起来,叶安逸默默让到一边。

——你会一辈子都被他人的亲人怨恨着,这就是代价。

这边的震动引发了同学们的围观,大家出来,发现俞欣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白欣容的妈妈拉扯着。大声喧哗,引发了保安的注意。冲过来拉开陆敏的时候,俞欣然已经被抓得满脸都是伤痕了。

她心虚,所以面对赤裸裸的愤怒无力抵抗,

陈曦泪流满面的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跌跌撞撞拉住俞欣然,哭着说:「怎么办啊!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俞欣然赶紧甩开她的手:「什么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是你告诉我怎么杀叶真路的,是你教我怎么怎么从奶茶店爬到学校里的,是你告诉我要看应急灯判断工人是不是离开的!当初也是你说白欣容不听话就让两个男生打她一顿的……你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陈曦已经语无伦次,抓着俞欣然拼命说,头发已经乱了。

陆敏一听陷害白欣容她也有份,便愤怒地冲上去要打她,被人拦住了。

苏云萝和廖寒这才找到叶安逸,将她扶到一边。

「你早就知道陈曦背后还有人?」苏云萝好奇看着她,「我是万万没想到还有俞欣然。」

「白欣容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俞欣然的,当时警察有问话,俞欣然说只是普通的哭诉没当回事。我想没这么简单,」叶安逸说,「我和白欣容的妈妈约好,我回到榕城查这个事情,她授权我处理白欣容所有的遗物。」

「原来你们早就……」

叶安逸点头:「张志涛当时说在网吧遇见过俞欣然,俞欣然离开,这个加重了我的怀疑。之后奶茶店的店员也说,那天去奶茶店的是两个女孩,俞欣然是陪陈曦一起去的。陈曦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受她指点的……」

「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心思这么歹毒。」廖寒感叹。

「麻烦你和我们做个笔录吧,这位同学。」利东走过来,指了指俞欣然说,然后对陆敏说,「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控制一下情绪,伤了人也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女儿都死了,我还怕什么法律责任!」陆敏指着陈曦和俞欣然,咬牙切齿地说,「我这辈子赔上一条命也要让你们两个小畜生血债血偿!」

「阿姨不必如此。」叶安逸仿佛看到了自己母亲过去的样子,心下不禁恻然,她平静地看着陈曦和俞欣然,心里默默地想:虽然法律上可能你们可以逃脱部分惩罚,但是别忘了白欣容的家人,龙聪的家人,张志涛的家人,甚至黄璃园的家人,都会一直这样看着你们。

德信中学的电击杀人案终于告破,是一名女生利用午休时间,从校外的奶茶店潜入,搬动了装修工人的机器,私下连接了电线,造成了漏电事故。主观上存在故意过错,造成一人当场死亡的严重后果。经调查,该女生曾经参与霸凌本校一名女生,指使两名男生在校外进行殴打,最后发展成恶性强奸事件,对被害者造成巨大的身体和精神伤害,直接导致了受害者精神抑郁,自杀身亡。该女生对死者的自杀,有不可推卸的间接责任。该女生未满十八周岁,在法律判决有从轻量刑的条件,但是因为这起案件涉及的受害人很多,多名被害者的家长联名提起刑事诉讼,请求法院考虑其造成严重的后果和恶劣的社会影响,从重处罚……

还是回到那个窗外蝉鸣的下午吧。

俞欣然面对两名警察,感觉到所处场景有点不真实。

「陈曦说这一切都是你指使她的,是吗?」利东严肃地看着她。

她有点害怕,但是依然努力镇定:「她拿白欣容或者叶真路之类的事情来问我的时候,我只是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这不算指使吧?」

「陈曦说设计电击杀人的细节你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个是我平时胡思乱想的……就像写小说那样,胡思乱想的。」

「你一个高中生,怎么会留意到奶茶店后面的窗口可以容纳一人潜入,怎么留意到学校办公楼在午休时间会断电?怎么能知道那时候工人刚好离开?」

「我……我就胡思乱想的呗……」

「这里有你和黄璃园的聊天记录,这里是你和陈曦的聊天记录,这里是你和白欣容的聊天记录,我们发现里面有很多诱导性的话。你在引导黄璃园和白欣容决裂,之后又用言语打压白欣容,说她不干净了,换了你,你就去死。之后就是你和陈曦的聊天记录,说让两个男生一起羞辱白欣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勇气爱上任何男人了,对不对?」

「警察叔叔,我只是……我只是说假如我,我就会这么做。我没叫她们一定会这么做。」

真是个棘手的孩子,的确是有大量证据证明她在几个人旁边拱火教唆,有某种引导的嫌疑,但是这些都不足以定罪。但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这样熟练的操纵人心?把每个人内心的弱点都把握得这么好?

利东看着她,内心觉得这个女孩才是个小恶魔。

俞欣然有点害怕的赔笑。

「谁教你的?」利东突然这么问。

「什么?」

「谁教你这些的?」利东问她。

「没人……就是我胡思乱想……」

「我看过你的入学成绩,你成绩一直平淡无奇,才艺方面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你从小到到就没有得过什么荣誉,而且交的朋友也不多,是个各方面都不怎么起眼的学生。」他眯着眼说。

这么一下突然击中了她,她有点焦虑地搓着手。

梁荣文听到这里,有点佩服地看了利东一眼。

是啊,这么普通的孩子,怎么突然会变成一个小恶魔的呢?

「看了什么书,还是受了什么人的引导?」利东问。

「心理辅导老师。」她低着头,说了出来。

「哪个?」

「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朱里清老师。」她说,「高二刚开始,我碰巧找她谈话,她告诉我的。」

「她说了什么?」

俞欣然眯着眼,说了那次的相遇:「老师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次单独和心理老师约谈的机会。我那时候特别烦,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出众,就去找了心理老师。我怕别人看见,我就在中午的时候去找的,那时候没什么人,我就在朱里清老师的门口,看见了她……」

她至今还没有忘记第一次看见朱里清的样子,红唇,长发,妖娆地向她走来。

「你怎么了?」她温柔地问,眼睛里全是魅惑的风情。

「我……」她吞了口口水,面红耳赤,「我就……我就是有点烦……」

烦?哦,你羡慕陈曦的美丽和耀眼?羡慕白欣容的成绩?羡慕黄璃园做事的果断?羡慕那些可以和帅气的男生自然搭话的女孩?没关系,这些女孩都不如你,你完全可以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一个接一个的摧毁……

「然后朱里清老师告诉你怎么做?」

「是的,每一步都是她教的,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和她私下见一次面,但是她告诉我不要去她办公室找她,也不要在学校里和她说话,我们都是在外面见面的。」

这么独特?利东和梁荣文互相看了一眼。

朱里清被叫了进来。

「是她吗?」利东问。

俞欣然疑惑地看着朱里清,觉得见过这个人,但是又不像平时和她聊天的那个人。

「不像……那个心理老师非常漂亮,也很优雅,这个太土了……」

「你说什么?」朱里清怒道,「我绝对没有和这个学生私下联系过,请相信我!」

「但是又像是她,不然我们学校有几个心理老师呢?」俞欣然愣愣地看着利东。

「应该就是她吧。」她不太确定地指着朱里清。

朱里清大叫:「你不要冤枉我!这个女生精神有问题,你们不要信她说的话!」

叶安逸站在外面,抬头看了一眼满眼的绿色。

太阳真的太好了,风里有了凉意。

「这样舒适的太阳,北方没有吧,还真的有点留恋这里。」张柳岸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俞欣然看到的是你吧?」她看了一眼张柳岸。除了他,不会有谁有这么高明的催眠术。但是俞欣然证明不了,朱里清也自证不了,所以现在只能陷入罗生门式的互相指控。

估计朱里清和俞欣然剩下的路都不会好走。

张柳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我应该叫你玫瑰,还是谢静婵,或者是叶安逸呢?」

「无所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叶安逸看着他,「两次。」

「两次什么?」

「你两次期待我死,总是在以为我被你伤透心的那一瞬间,希望我就在那个时候死去,这个是你的谋杀情结,对吗?」

张柳岸看了她一眼,似乎想靠近,但是又没有靠近。他没什么柯说的,他感觉自己非常疲倦,被人解剖内心的感觉不好受,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你几乎骗了我,」他最后说,「让我以为你已经爱上了我,两次。你骗了我两次。」

叶安逸看着他:「我没有骗过你,我的内心一直就摆在你的面前,是你看不透这一切。」

你睁开眼睛,都看不见真实。

张柳岸悄然离开。

「叶安逸,我等着你哪天用这个社会的规则,将我绳之于法。」

——不一定要我出手,你总会遇见那个人。叶安逸想这么说,可是已经看不见他了。他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接下来,该离开她是她了。

叶真路的资料将在她离开之后全部消失,警察再调查会发现,真正的叶真路一直在星城读大学,从未离开过。

杨静不承认见过的那个「叶真路」是自己的女儿。

她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仿佛只是一段错位的时光,偶然掉入夏日,修改过去的一段错误的历史,查找一些错失的真相。真相总是伴随着某些伤害,带走一些人的回忆,留下一些人的回忆,然后离开。

至少有一些人学会,爱的方式,有些时候是一种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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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由得林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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