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寒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摸摸自己的鼻子,说:「真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我们男生背后一直以为你是个只会死用功的好学生。」
苏云萝低着头没有应答这句。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应答,这是别人第一次夸她「成绩好」之外的优点。
「这么说,那天白欣容被殴打,猥亵,陈曦就在场,是她指使的。」廖寒想了一下说,「我听说任鎏在赵威袭击叶真路的事情败露后杀了赵威,然后又杀了龙聪,最后自杀。表面上是为了掩盖自己罪行,其实是为了掩护陈曦吧?难怪他会在那天晚上逼着张志涛要代替她『照顾』陈曦。」
「张志涛今天在学校被杀了,」苏云萝说,「被人设计电死了。」
下午的案子传播得没有这么快,廖寒听到之后很吃惊:「张志涛他死了?」
张志涛和廖寒过去打过球,彼此还挺熟的,听到这个噩耗,廖寒一下子接受不了:「谁干的?」
「不知道,中午的时候,他给转校生送饭,然后被转校生发现被电死在那里。」
「又是那个叶真路?」廖寒大口喝光剩下的奶茶,摇头说,「太可怕了。」
「任鎏已经死了,谁还会下这种毒手呢?」苏云萝轻声说,「有人总不肯放过那个转校生。」
「我心里突然猜测一个人。」廖寒说。
「我也猜到了一个人。」苏云萝说。
他们两个分别背着对方用手机打出一个名字,然后对着看,都写着「陈曦」。
「她要杀的应该不是张志涛,应该是叶真路,」苏云萝说,「今天张志涛给叶真路送饭,陈曦要他送自己回去,张志涛不肯,我看她当时脸色变得很难看。」
「还真是个病娇啊……」廖寒摸着下巴喃喃地说。张志涛不可能像任鎏这样对她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她把这股怨气直接撒在转校生身上了吗?
在德信中学读过两年书,廖寒不可能不认识这个有名的美女。印象中她都是一副矜持,甜美,有礼貌的大小姐的样子。
「人是不是总有隐藏的一面?」他自言自语,「隐藏的那一面总有让人不能直视的丑恶和肮脏。」
「和所有女人比,我的确觉得陈曦那样的更丑恶和肮脏,」苏云萝说,「她才是德信高中的黑桃皇后,手下一群兵卒,为她披荆斩棘。只要是她看不顺眼的人,就可以用谣言和暴力轻易摧毁掉对方,高中身边有这种人,真的是令人作呕。」
「你隐藏的这一面倒是让我有点惊叹,」廖寒突然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明哲保身的苏云萝会有正义感这么强的一面。」
苏云萝有点不好意思,她忍不住直视着廖寒,发现他长得真的非常出色,难怪一心要考电影学院。廖寒突然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你又怎么知道,陈曦和我不是一伙的呢?毕竟她是系花。」
不好意思的表情在她脸上凝固了。
叶安逸一拐一拐回家,在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熟悉的声音,虽然许久没有听过了,但是听见了还是让她感觉到一股暖流。
叶枫在电话那头说:「今天有人查你的档案了吧?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我在处理……我过去的事情,我想起我以前的名字了。」叶安逸说,「真路的档案是不是被你临时掉包了?」
「你去榕城之前,我就已经处理过了,你回北京之后一切会恢复正常的。」
「真路知道吗?」
「她不知道,还在星城上学呢。」叶枫沉默了片刻,说:「你需要支援吗?还要在那边呆多久?」
「很快就回去。」
叶枫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前不久刚受伤,还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我很不放心,希望你早点回北京。」
叶安逸说,「这次的通话是加密的吗?」
「当然。」
「我可能要换一部手机了。」她说。
「钱打你卡里,自己去买吧。你那部手机从大学一直用到现在,用得也够久了。」
「好的。」
叶枫沉默了片刻,又问:「你真的没事?不需要支援?我看到有警方翻了叶真路的档案了。」
「没事。」
「那个张柳岸,还在跟着你吗?他在北京就失去了踪迹,据说回国了。」
叶安逸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有事尽管找我。」
叶安逸把电话挂了。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他我在这里呢。」张柳岸出现在她身后,慢慢和她并肩而行。他似乎刚洗了个澡,全身带着淡淡的香皂味儿,穿着白色纯棉大 T 恤,还有一条沙滩裤。他脚上还穿着人字拖,手里拿着两杯奶茶,递给叶安逸,被拒绝了。
这样看起来,他更像典型的榕城人了。
榕城这边的人都热爱穿人字拖。叶安逸在夏天的时候,也有穿着人字拖去研究所的习惯,这一点和北京周围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人总是会保持一些自己过往生活的习惯的,哪怕是变了一个人。
「你监听我电话了对不对?」叶安逸问他。
「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发现我的电子邮件给付家敏和导师发过去的时候,她没有给我回复了。而且回想那天晚上,我和顾一鸣的通话有一个漏洞。」
「哦?」张柳岸跟着她做过榕树下,饶有兴趣地问她,「是什么?」
「就是开头那句话,你说『今天你还没有和付家敏汇报观察内容呢,还没到家吗?』那次可能你是在测试能不能用伪造的顾老师的身份和我通话,对吧?」
「这句话有什么破绽吗?」张柳岸疑惑地说。
「没有什么破绽,」叶安逸说,「只不过你不了解付家敏,我和她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还一起上过课,我了解她。她可不是那种联系不到我就立刻大晚上的去打扰导师的人,你找的这个借口其实就是因为逻辑太严密而露出破绽。」
「哦……」
「你知道顾一鸣一般不会和我直接联系的,要通过付家敏,可是模仿付家敏更容易露出破绽,所以你模仿了顾一鸣。」
「你是当时就发现了吗?」
「不,事后发现的,过了两天我就觉察到不对劲了。」
「但是你不露声色。」
「嗯。」
张柳岸站住了,叶安逸也站住了,他们在树下平静地看着对方。张柳岸发现自己错了,他以为叶安逸会因为自己的背叛而痛心疾首,可是她没有,到底是什么托住了她?
「你房间的摄像头是不是也是你故意弄得线路短路弄坏的?」张柳岸问。
「嗯。」叶安逸诚实的回答。
「那天晚上……」张柳岸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那天晚上他以为在肉体上他彻底的蛊惑了叶安逸的,但是深深沉沦的是他,也许……也许……他不敢相信,看着叶安逸说:「你……你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和我……」
叶安逸伸出了手,在空气中张开又握紧,又张开,然后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张柳岸突然脸色不自然起来,他不敢相信叶安逸居然用这种方法……用这种方法来……他有点狼狈地别过头,低声说:「你那个特工养父还教你媚术?连这个都会?」
「我从书本上学到的,」她正色说,「我是成年人,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很正常。」
「第一次吗?技术这么好?」他有点不忍直视她那只摊开的雪白纤细的手掌,一想到自己当时自以为是和她结合,其实不过是败给了她的催眠术,想到自己当时投入而迷醉的样子尽收她眼底,他有点不忍直视自己……
「是你太过于投入了,和我技术没关系。」叶安逸说。
「别说了!」张柳岸指着她,「你简直就是个冷血动物,你比初中那个时候的你更冷血,更变态……」
叶安逸抓住他的手指,不准他再指着她,然后往前拉了拉。他不由自主低下头,被她轻轻在嘴上啄了一下。
这个吻平平淡淡,在傍晚的夕阳里发生,甚至还有路人在旁边走过,但是张柳岸整个人呆住了。
叶安逸站在他面前,拄着拐杖,放开了他的手指,然后平静地看着他。
这是叶安逸第一次主动亲吻他,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有点呆住。
「听着,张柳岸,」叶安逸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叶安逸,我也是谢静婵,不管我是不是故意遗忘,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喜欢过你,我真真切切的喜欢过你。」
她似乎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说:「这个问题,我是仔细考虑过的。」
张柳岸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他白净的脸颊上红一阵,白一阵,有点尴尬地看着她。他习惯狩猎,实在没想过自己会被当做猎物一样看着。
「这不是狩猎,」叶安逸说,「是因为你对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还是发现我喜欢过你,所以我还是要面对这件事。」
「你为什么突然……」
「因为我发现了白欣容的心结,其实就是我的心结,她要是当初大大方方坦白喜欢张志涛,可能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我要是大大方方坦白喜欢你,可能也更容易放下一些,不会在你设计我的时候,伤心欲绝,恨不得杀死自己了。」叶安逸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不该把这个世界寄托在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恋中。」
这是张柳岸第一次从她嘴里承认对他的喜欢,他一直以为只能用对待猎物的方式才能将两个人绑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孩也会主动走向他。这种感觉和那天晚上他自以为占有她掠夺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一样,内心隐隐颤抖,而且第一次感觉到了极度不安。
「你说喜欢过……是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是,我以前喜欢过你,现在不喜欢了。」叶安逸说。
「你胡说,你今天看见我和朱里清在一起的时候,你多么伤心。」张柳岸有点收不住脸了,开始冷笑。往昔脸上的温柔荡然无存,他刻薄地对她冷笑着,要否认她的否认。
「是有点伤心吧,但是你甚至不在乎陈曦会杀了我,我接受这个事实之后,是在没办法对一个把我性命弃之如草芥的人产生爱了。」
「哈,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从小就生活在怨恨里,我稍微对你露出笑脸你就会乖乖跟着我,你会知道什么是爱吗?」张柳岸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无比刻薄地说。
叶安逸看着他,眼光澄净,瞳色如墨。她说:「你从来就不了解我,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爱,因为我得到过。」
「谁给你的爱?你什么时候得到过?」他呼吸甚至变得粗重了。
——是杨静最后放弃和她相认,叶安逸得到了爱。爱就是一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叶安逸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为了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但是她知道自己曾经被这么爱过。她也接受了一个事实,母亲伤害她的根源,是来自于爱,尽管这个爱又苦又涩,但是比张柳岸以前给她的种种爱的迷惑更加真实,所以那一刻,谢静婵得以和叶安逸完成了人格的统一。
她终于有机会拥抱住那个十二岁的女孩。
「你说啊!你什么时候得到过爱?是欧阳彬吗?还是你的养父?还是你那个高中同学李彬?」张柳岸低声吼道,「只有我给你的才是……」
他说到这里住了口。
他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了。毕竟今天中午,他以为已经彻底把这个游戏通关,已经决定将叶安逸放弃。他当然知道会有危险,但是他已经不在乎她了,她只是她丢弃的玩具而已。即便她不被电死,也会被朱里清当众揭穿身份而崩溃,她永远永远,都无法变回那个冷静、淡漠又独立的「叶安逸」了。
他看着她,她也平静地看着他。
他明白了,这回错算了人心,他没有想到一直对女儿有强烈控制欲望的杨静居然有选择放手的一天。
「张柳岸,不相信爱的人是你,」叶安逸看着他,很可惜地说。
张柳岸的冷笑戛然而止。他提醒她:「我骗过你,玩弄过你,在越南设计要杀你,引诱你来榕城差点电死你。叶安逸,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都这样对待你了,你还对我提『爱』这个词?」
叶安逸点点头:「是的。我要说的话说完了。」
她拄着拐杖,迎着夕阳,一瘸一拐地走了。
张柳岸站在原地,刚才的对话仿佛梦一场,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没想到叶安逸会直面自己过去的感情,毫不羞耻地承认,轻描淡写地放下了。
那天晚上开始她就已经设计他了!刚动完手术的她,还需要休息,结果还能干出这么多事来!她在榕城无依无靠,谁去给她弄的电路?呵,对了……那个罗叔,难道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头?
叶安逸拄着拐杖,走进小区的时候,罗叔对她点点头。
罗叔的车,被人拿去作为侵犯白欣容的凶器,他后来卖了那辆车,对那个陌生的女孩充满了歉意。即便是小区的一个保安,也会不自觉地仇视恃强凌弱,也会不由自主地去保护类似的女孩。这个世界说到底,还不至于那么没有救。
她远远地对罗叔点了点头。
罗叔也在默默看着这个慢慢上楼的女孩,她依旧挺直了脊梁。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她很特别,她不知道,她对待恶的态度,也在慢慢改变着他。
她也许不知道,她的到来,影响了很多人,苏云萝,陶桃,张志涛,还有黄璃园,甚至包括罗叔。
恶一旦被一双更加勇敢而澄净的目光注视,身在其中的普通人心里的善就会觉醒,因为这双眼睛在提醒他们,这是不对的,这是需要改变的,这是不可以接受的。
假如再次遇到同样的恶,那些曾经被点燃过的善意,也会无惧于直视它,那么又会有更多的内心的善被点燃,这也许才是支撑这个世界能更好的发展下去的希望。
叶安逸打开门的时候,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人和人之间的争斗,在某种意义上,难道不是彼此影响身边的群体,进行的一场「场」和「场」之间的斗争吗?
出租屋里冷冷清清的,厨房里还有张柳岸曾经熬汤留下的痕迹。
她知道他肯定一直在这里设置了摄像头和窃听器监视她,但是她不介意,当她无惧面对自己的过去和内心的时候,她就无惧任何一种恶在窥探她的内心。
曾经她这么想杀死那个那个看起来并不完美的谢静婵。
如果没有遇见叶枫,她可能真的会想白欣容那样,杀了自己吧。
那一瞬间,她深刻的理解到白欣容压抑着的情感,还有永远无法面对自己的那种痛苦,身同感受让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张柳岸站在对面的楼顶,拿着望眼镜,沉默地看着她捂着心口支撑在桌边哭泣的样子。他摸了摸心口,很想和对方同步共情,但是眼睛完全没有眼泪。
张柳岸,不懂爱的是你。
一如十年前,他就站在楼的对面,看着她受过的苦。那时候他清晰感觉到她的痛苦和屈辱,那时候如果她从楼上一跃而下,他将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缅怀她,爱她。
可是她选择活下来,离开他,背叛了他的期望。
对她的失望和企图,大概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想了很多办法,想让她回到那个轨道,从楼上一跃而下,定格那一份美丽的痛苦。
蝴蝶当然要做成标本才是最美丽最好收藏的。
不光是他,很多人都曾经想把叶安逸做成自己的标本,她的母亲,欧阳彬,甚至他没见过的叶枫,难道他没想过要将她按照自己的期望捏造她?
张柳岸朝那个身影伸出了手:这个人如果不能随意捏造,那就永远不属于他。
叶安逸从自己的手里抬起了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楼顶上的那个身影。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还是阴魂不散。
她站在阳台的门口,抬头看着他。曾经在阳光下的少年,如花一样美丽的容貌,像水一样温柔,像云一样慵懒,原来他真正的生长的地方在这样的暗影之中。
张柳岸收手不及,呆立当场。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在暗处的窥视被捕捉到。
她轻轻用手指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再抬眼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还真是个变态。
她抱胸靠在门上想着,想起黑夜里他脸上的欢愉,那一刻他快乐地沉醉在那一片幻象中,睫毛似乎被润湿,也许是他这辈子极其罕见的泪水吧。倘若不是曾经被他伤得这么深刻,她差点就被他那一刻的样子给感动了呢。
她也朝刚才那黑影所在的地方伸出了手,轻轻抓住。
——把控一切的人,应该是我才是。
这一刻,她突然惊觉,赶紧松开了手。
进入了这场斗中心太久,她太投入他的游戏了,不知不觉已经按照他的思维方式看问题了。控制,反控制不应该是「场」唯一的关系。她要是也陷入这样的游戏规则,那么她也是被控制的一方。
她轻轻把手放开。
现在她要学会把这只手放开,放开,彻底地让「场」中各方力量按自己的姿态生长。
现在最后做困兽之斗的是谁呢?谁在对她痛下杀手呢?
周六的清晨,德信中学高三上半天的课,下午自习。
高三(1)班的教室还是坐得满满的。姚美华通知学生,为了保证学生人身安全,最近中午不准留校了,放学之后也要快速离开。
德信中学是走读制学校,没有学生宿舍,有一些家住得比较远的学生中午只能在外面的奶茶店呆着,等待下午上课,搞得有点怨声载道。
「听说是因为高三(1)班转来了个灾星,来了之后班上死了好几个人,连班草都被电死了。先是让教室里装上了监控,现在中午也不让在学校里休息了,真是服了。」奶茶店里有个女学生没好气地喝着奶茶说。
旁边的女生推了推她,示意她住口。她抬眼一看,看见一个拄着拐杖,扎着马尾,面容清冷的女孩子,穿着 T 恤,下面穿了条肥肥大大的校服裤子,裤子收脚的地方的拉链是开着的,露出里面的绷带。
这就是「传闻中的转学生」。
旁边人如临大敌,急忙噤声,眼前毕竟是最靠近死亡的人。
叶安逸去柜台要了杯奶茶,看见那个调茶师带着口罩,头发蓬松柔软,穿着干净的白色 T 恤。
「果然是你。」她说。
张柳岸隔着口罩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似地问:「几分糖?」
「无糖,不加冰,不要奶盖,只要纯茶。」
收银的小妹忍不住说:「不要的话价格也是一样的哦。」
「没关系。」叶安逸说。
收银小妹心里不以为然地想:多少女生冲着调茶师的美貌来,可是他从来不摘下他的口罩,传闻是奶茶店的旗木卡卡西老师。
光是他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已经足够让人面红心跳。她捧着心口想着,却没好气地发现那个跛脚女孩靠在调茶的台子上在和卡卡西讲话:「什么时候来这打工的?」
「这家店我都盘下来了,我是老板。」张柳岸漫不经心地说。
「既然是老板,让我进去看看可以吗?」叶安逸说。
「泡好了这杯茶就带你进去。」张柳岸利落地给她插上吸管,带着她走进了奶茶店的里间。
里间很逼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品的箱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洗手间,上面挂了个小牌子,用卡通字写着:「仅能小便。」
张柳岸看她没有接过奶茶的意思,就只能一直举着奶茶,空间逼仄,两个人很接近,他闻见了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非常清爽,没有任何在深夜痛哭的痕迹。
叶安逸走进洗手间,推开了洗手间里那扇小小的窗户,看见的一面墙。墙和窗户之间的空隙不大,要从窗户中间钻出去也比较难。
她伸手,把窗户上面那个破旧的排风扇拆了下来,挂在了旁边的钩子上,这个距离要出去一个体格偏瘦的女孩子应该不难了。她再伸头去看看上面墙的高度,站在窗台上,可以爬上围墙,翻墙进去之间面对的就是办公楼。
这个地方太隐秘了,普通人想不到这里。
「这个厕所是你后来改装的吗?」她问他。
「原来是个小厨房,我把下水改了一下。」张柳岸耸肩,「完全是为了店员方便。」
叶安逸看了窗台上,新上的漆,有脚踩过的痕迹。
她慢慢地走出来,走到那个满脸不善的女店员面前,拿出了手机,给她看陈曦的照片:「这个女孩,昨天有没有来过你这里?」
「这么多人,我怎么记得。」女店员看张柳岸一直跟着她 ,有点不爽地翻着白眼。
「中午点左右来的,借用过你们的厕所,」叶安逸耐心地对她说,「你应该是有印象的。」
那个收银女生脸上显出了踟蹰的神色,她看了一眼张柳岸,张柳岸说:「别看我,我那天不在这里。」
收银女只得怀疑地看着她:「好像是来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将来会有别人来问你的。」叶安逸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这家奶茶店外面,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是在这家店的招牌。
这家店其实是一家老店,用的都是之前那家奶茶店的招牌,一只小兔子抱着一杯大奶茶,颜色都有点旧了。这家店被新老板盘下之后,连基本的菜单都没有换,以至于从外面看过去,根本不知道这里换了老板。
「看什么?觉得我应该设计一个招牌?」张柳岸眯着眼说。
「我在看办公楼的那盏应急灯。」叶安逸指了指二楼的楼梯口那里的一盏应急灯,「只要断电了,它应该就会亮起来。」
她放下手,叹息说:「陈曦应该就会知道,工人们已经断电了,监控关闭,她就可以翻窗过去了。她手长脚长,身材纤细,墙和窗之间的距离有点近,但是爬上去不是问题。」
「你这么确定就是她吗?」张柳岸说。
「下午我回教室的时候,注意到她白色的球鞋鞋头有摩擦的痕迹,是那种老旧的红砖,我想只有学校后面这些店才有这样的外墙。」
「你什么时候锁定她是嫌疑人的?」张柳岸穿着围裙,背手在店门口好整以暇地问她,仿佛在问明天天气如何。
叶安逸想了想,说:「在任鎏自杀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是她了。」
任鎏杀龙聪,任鎏主动自首,任鎏在医院里和张志涛的谈话,这一系列行为都表示他是一个非常偏执,漠视别人生命和社会规则的人。但他做了这么多穷凶极恶的事情,却要在自首之后想办法自杀,这其中有些矛盾的地方实在让人想不出来。
他就像一辆横冲直撞的战车,攻城略地,杀人如麻,隐藏的动机都指向背后的那个女王——陈曦。
加入了陈曦这个棋子,这辆战车的一系列行为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叶安逸眯着眼看着上面那盏黑掉的应急灯,没有做声。
张柳岸问她:「你什么时候和警察说?」
「不急,」叶安逸收回眼光,看他:「你应该不是走这个通道出入德信的,你身材走窗户太勉强了。」
「别开玩笑了,我不喜欢这么猥琐的姿势。」张柳岸挥挥手,「你可以慢慢找,找到了再来告诉我,我要进去忙了。」
叶安逸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想了很久。
周日,叶安逸去医院换药,遇见了杨静。
杨静小心翼翼地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搭讪:「你来啦?」
「嗯。」叶安逸拄着拐杖,离她远远地就站住了。
「医生怎么说?」
「恢复得挺好。」
杨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再次问了同样的话:「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叶安逸说,「我很快就要回北京了,回到我原先的生活里去。」
「你在北京……安家了吗?」
「我在那边有家。」叶安逸说。
「现在……还要高考吗?还没有读大学吗?是不是学费方面有问题……」杨静试探着问。
叶安逸微微动容,说:「叶真路的姐姐,现在在读研究生。」
杨静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叶安逸又补充说:「叶真路的姐姐,是被收养的孩子,现在在读研究生。」
「叶……」杨静愣了一下,好像有些明白了,神情变得很激动,她想往前走一步,但是叶安逸往后退了一步,她又站住了。
「叶真路和她的姐姐,都过得很好。我只是暂时过来一阵子,办完事就回去。」叶安逸平静地说。
风轻轻地吹着,南方的秋日依旧凛冽,将榕树叶子照射得闪闪发
光。这似乎是久违的风,曾经在很多年前的午后,母亲也这样带着背着书包的女儿,走过教室长长的走廊。
——我要给学生上课,你就坐在教室后面,不要乱跑。
——因为妈妈要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养着你。
叶安逸突然觉得心酸,忍不住说:「叶真路的姐姐,小时候经常在中学教室背后听课,所以一直读书还读得不错……成绩也还可以……」
杨静已经确定她说的那个「姐姐」是谁了,她捂着脸,哽咽着说:「我知道了,我放心了……你不用再强调了……很好,过得好就好……」
「您现在呢?」叶安逸客气地问,「您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呢?」
「我就这样,」杨静忍着眼圈红红的,但是依然试图维持着自己的骄傲,「我现在在省城生活,已经退休了,有高级职称,有退休金。」
「朱里清的父亲……和您一起生活吗?」
「他这个人其实还可以,这几年挺照顾我的,为了我,没少骂他女儿,你不用担心我这个。」
「可是朱里清母女会放过您吗?」叶安逸担心地说。
「我不怕她们,谭兴文已经成那个样子了,你也知道,朱里清她前两年就想问她爸要钱买房子,自己没本事。哼,她不敢惹我。我工资高,比她那个妈妈有出息,她爸爸心里也有数,选择和我在一起,比和她那个妈好多了。」
「……」叶安逸其实差点有一股冲动,想问问对方需不需要依靠自己,但是她知道,她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她们现在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也许转身离开,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难怪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亲情一开始就是学习着如何离别。
只有放开手孩子才能得到幸福,只有勇敢和父母告别才能真正找到自己。
真是这一次榕城之行的意外收获,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叶安逸十分感慨,脱口而出:「假如您有需要,可以给我电话。」
她突然想到对方会找上北京的可能性,又有一丝惊慌,补充了一句:「我会过来的。」
杨静没有忽略女儿的表情。她轻声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惊动远在北京的你。」
她看见叶安逸拄着拐杖要走,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有什么事,也记得找我。」她充满期待的看着她,然后赶紧匆匆忙忙掏出包里的纸笔写纸条,叶安逸拿出手机,说:「没事,我用手机记着。」
记住了她的电话号码。她有很多话想说,抱歉的话,解释的话,担心女儿未来的话,但是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最后只忍住哽咽说了一句:「你将来要是当了母亲,也许会明白我的心。」
「我不会成为你这样的母亲。」叶安逸很快地说。
「是……」杨静心中一痛,女儿依旧在恨她。
过去的种种,叶安逸依旧无法释怀,但是此番一别,也许便是永远。她有足够的冷静和决绝,所以不应该留下什么遗憾。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句话足够解开杨静内心所有的桎梏,她拼命在记忆里抓住了这句话,余生可靠这句话活下去,不再愧疚,不再怨恨,不再担惊受怕。
她的女儿已经走远了,一瘸一拐的背影依旧骄傲地挺直着脊梁,她伸出手,多想再一次将她像小时候那样拥在怀里啊。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她做了太多伤害女儿的事情,每每回想,自己都觉得齿冷。也许对于她们两个人来说,分开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她刚想定个车回自己在榕城的房子,张柳岸就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后:「她终于完全放弃你了。」
杨静一看见张柳岸就没来由的感到一股怒火,想骂两句,但是又冷笑了:「她好像也从未选择过你。」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选择我?」张柳岸斜睨着她说。
「她是我女儿,」她看着他,「她的眼睛,没有任何被情欲迷惑的样子。她不会依附于任何男人生存下去。」
她招招手,招了辆的士,很快的上了车,很快地摆脱了张柳岸。
她将手放在心口上,默默祈祷:我的女儿啊,不要依附于任何男人,像一棵树一样独自生长吧。
张柳岸穿过车流,远远跟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直跟着她,可能在很久以前,他就不由自主地要这样跟着她,眼光追随着她,越是不能控制越是不能放弃,她永远有让他探究的无限欲望。
周一开始了。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人知道德信中学校长这两天顶住了怎样的外界压力,也没有人知道张志涛的家人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人知道有人在黑夜里辗转难眠,完全坠入黑暗,也没有人知道有另外一个人,已经洞若观火,逐渐摸清事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