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破国

破国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杨静神情很紧张地看着叶安逸,这么多年第一次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她,过去的种种早就随着时间的变迁化为悔恨和自责。她迫切地想要得到女儿的理解和原谅,在医院里她就远远看着她的时候感觉依旧不真实。

她的鼻翼因为紧张的呼吸而微微开合着。

「她还和张柳岸睡过了哦。」朱里清充满了恨意地补充,「是张柳岸告诉我的。」

杨静脸上显现出一阵怒意,她很快转过头,快步走到朱里清面前,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这声清脆的耳光,让现场安静了下来。

叶安逸,利东,梁荣文,陶桃……在会议室内或者站在走廊的人,都被这声耳光震住了。

朱里清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尖叫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静紧接着又要第二个耳光打过去,这次被朱里清用手挡住,接着推了她一下,被利东阻拦了,他一边扶住杨静一边拉住朱里清的手:「朱老师,请你自重!」

「她懂什么自重?开口闭口就侮辱别人家女孩子的清白!警察先生,这个女人恨我和她父亲结婚,一直就和我不对付,现在又污蔑小婵清白!再说了,张柳岸是你什么人,他睡不睡和你有什么关系?」杨静指着她,红了眼睛破口大骂,「你是躲在人家家床底偷听了,还是在人家家装了摄像头了?是你一直想和张柳岸睡没睡上吧?亏你还是个老师!和你妈妈一样,都师德沦丧!你们配得上老师这个身份吗?」

杨静虽然气怒攻心,但是字字戳心,骂得酣畅淋漓,让朱里清一时间很难下台。校长也觉得看不下去了,说朱里清这种话不合适,学生毕竟受了惊吓,她也是目击证人,这时候去伤害她的精神有挟带私货之嫌。

朱里清捂着脸哭着退了下去。陶桃赶紧上来安慰杨静,然后劝她冷静,有什么事,好好的说清楚。

「你说这是你的女儿,你有什么证据?」利东问她。

杨静看了一眼叶安逸,冷静下来了,她大喘气说:「你们先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听说又死人了。」

陶桃老师便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难以置信看着叶安逸,说:「你单独去找朱里清干什么?你不知道她一直想害你吗?」

叶安逸一直都没有做声,求助地看了一眼陶桃。

陶桃急忙大概介绍了一下白欣容的事情,还有最近叶安逸转校过来的一系列案件。杨静听完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了:「白欣容这件事,说到底其实和她没有关系?」

「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她和白欣容之前也不认识,我们查到她来自北京,一直在北京读书,身份证也有记录。所以你说她是你的孩子,我们也很疑惑。」利东说。

「能不能让我看看她这几年的记录?」杨静颤抖着问利东。

利东看了一眼叶安逸,询问她能不能给她看,叶安逸点点头。

杨静看着叶安逸在北京的受教育经历,小学接受的教育也是在北京,中考也是在北京考试,高中也是在北京读的书。上面还有一些受到的奖励,高考的分数也在上面。

「这个高考分数……也还不错……」她欣慰地说,「不是考上大学了吗,怎么又不读了?」

「这个高考分数上了一本线的,她原来考取的也是一个重点大学,只是不太喜欢读的专业,又重新就读。但是我们对她选择来榕城读书也很疑惑,德信中学并不是重点,根本比不上她在北京就读过的高中,这个举动实在不太合常理。但是她的履历是完整的,并没有在榕城生活的经历,您为什么一口咬定她是您的女儿呢?」

杨静看着上面的资料,然后又看看叶安逸。

叶安逸虽然受了伤,但是皮肤细致,身材看起来纤瘦,但是身姿挺拔,非常健康。她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似乎没有尝过生活的艰辛。她户口在北京,而且品学兼优,并没有如同她想象那样流落在外。

「这位……『叶真路』同学,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她问。

「资料显示她有个爸爸,还有个姐姐。」

「是……是爸爸平时照顾你……长大的吗?」杨静担忧地看着她。

叶安逸已经注意到了,她开始询问「叶真路」的情况,她并不没有问「谢静婵」。

她沙哑地声音回答说:「爸爸在国外工作,没什么时间在家。我一直都是奶奶带大的。」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姐姐也一直照顾着我,姐姐在读研究生,成绩比我好得多。」

她把「叶安逸」的情况,也顺带告诉了她。

现在她用的是「叶真路」的身份,但其实母亲关心的是「叶安逸」,她本能要让她知道「叶安逸」的情况。因为杨静现在看到的资料并不是「叶安逸」的履历,「叶安逸」她才是被收养的孩子,在北京安安静静成长到了二十二岁,考上了研究生,过得一直都还不错。

杨静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连声说:「那就好……我就一直想问问……那就好……榕城其实不太好……你应该回北京去……」

「这是你的女儿吗?」利东打断她问。

杨静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忍着伤心说:「不是,我认错了……我就是太担心我的孩子了……我以前单身带着她吃了不少苦,也对她不太好,我对不住她……她是生我气才离家出走的。我就是希望她过得好就行……反正比和我在一起要好……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叶安逸的拳头抓紧了,她极力强忍住自己的错愕和意外,脸上不动声色。

——母亲对她一直都是不停要绑定,控制,从来就没有界限感,但是这回她选择了放手。亲情中,接受分离才是主题。她万万没想到母亲会选择用否认的方式来成全自己的生活。

母亲选择了保全「叶安逸」,并且对「谢静婵」忏悔。叶安逸体内那个一直斗争,一直分裂的人格,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了解脱。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母亲的爱。

「那为什么朱里清会坚持说她是你女儿呢?」

「朱里清恨我,她妈妈也恨我……所以她一直想找机会报复我……」杨静抹着眼泪说,「但是也不能连累无辜的人啊……」

「你胡说!」一声尖叫打断了她们。

一个满脸斑驳的女人冲了进来,对着杨静张牙舞爪地尖叫:「你竟敢打我女儿!你和你女儿都是下流胚子!贱货!」

她冲进来的样子太吓人了,那张脸也吓人,被赶来的体育老师拉住,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朱里清:「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

原来是谭兴文。

叶安逸忍不住站了起来,拄着拐杖走过去看,正好站在杨静的身后。

在吵吵闹闹的场合,也许只有她沉默安静地隐藏着自己的错愕。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谭兴文比以前老了很多,衰老速度比杨静快多了。她的脸因为皮肤病变成了非常奇怪的样子,不但丑,而且透露着一股狰狞的感觉。她穿了一件过时的花衬衣,面容苍老而憔悴,眼睛里带着一股子戾气。

叶安逸不禁想:过去谭兴文也是这个样子的吗?她是不是也满脸戾气,只是自己年纪太小,看不出来罢了?

谭兴文恶狠狠地盯着杨静,然后又盯着叶安逸,不禁冷笑:「好呀,贱母女凑到一起了,我今天就跟你们拼了!」然后冲着杨静大骂了起来。

陶桃老师忍不住叫道:「这位阿姨,你这样闹,一点都不顾忌你女儿在工作单位里的形象吗?」

这句话倒是有效,因为朱里清得到这个编制也很不容易。谭兴文住了口,气呼呼看着朱里清,又看着杨静。

「呸!」她狠狠的啐道。

这时候,叶安逸细声细气地声音响起,仿佛受到了一些惊吓:「朱老师,你妈妈是这样的呀?真没想到。」

这句话提醒了朱里清,她感到自己在学校里的形象破碎了,不管她们和谢静婵一家有什么恩怨,学校同事和领导的眼里,她们这样闹就容易沦为谈资和话柄。她赶紧拉住妈妈,但是心里不解气,想到张柳岸,又想到自己的父亲,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口气要把叶安逸和她妈妈碎尸万段才罢休。

校长忍不住发话了:「听说杨阿姨是你爸爸现在的妻子?我不知道你们过去有什么,但是老一辈的事情,既然都尘埃落定了,作为晚辈的,就不要在工作场合提私人恩怨了吧?」

谭兴文听到这句话不禁大怒,指着杨静说:「她勾引我老公!害得我们夫妻离婚!」

杨静这时候不甘示弱,冷笑回道:「现在是我老公,你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还把前夫当自己老公也太稀奇了吧。」

谭兴文咬牙切齿:「要不是你勾引他,破坏我的家庭……」

「你们离婚之后他才和我在一起的,不要信口雌黄。」杨静冷冷地说。

这下谭兴文又尖叫起来,用各种难听的话骂了起来,杨静便不做回应,只是牢牢护在叶安逸面前。

她觉察到叶安逸一直都没有做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好像根本没有把现场的吵吵嚷嚷放在心上。

老师们手忙脚乱,又是一场劝架,安抚,谭兴文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

「这个女孩不是杨静阿姨的女儿,您不要骂错人了。」陶桃老师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刚才警察先生都调查过的,人家在北京出生北京长大,都有记录。」

谭兴文这回才仔细打量叶安逸,对方淡漠的表情引起了她的好奇,朱里清咬着她耳朵说:「她就是谢静婵!」

她看着杨静护着叶安逸的样子,心里肯定了七八分。

利东打断他们:「对不起,我们现在调查的是杀人案,叶真路的身份和本案案情目前来看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大家请稍安勿躁。她作为我们重要的现场目击证人,应该受到我们的保护,请大家不要再惊动她了。」

警察发话还是有威慑力的,在场的人都默默陆续退了出去,只有谭兴文还死死地盯着她看。

杨静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叶安逸,低声说:「小心点,有事就来找我。」

朱里清则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一脸迟早要揭穿她们真面目的样子。

这场「揭露叶真路真面目」的对质,终于还是以闹剧结束。头疼的是德信中学的校长,因为他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劝退新来的转校生。现在朱里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如果这个时候让「叶真路」停止在学校学习,就有一种学校趁机为难学生的嫌疑。加上这个学生之前在学校被袭击受伤进了医院,加上白欣容之前就是被霸凌到自杀,外界一旦联系起来,就会有不好的联想,舆论哗然的时候,第一个倒霉的还是自己。所以他现在一定要安抚好「叶真路」的情绪,绝对不能让她受刺激,也不能再让朱里清这样的老师给自己学校落下话柄。

而且她提出的证据现在被推翻了:警察查不到「叶真路」来自于榕城的证据,并且「谢静婵」的母亲也不认叶真路。他感觉到自己的头更秃了,下午还要面对教委的约谈,这可怎么办!

会议室的空调依旧在吹着冷气,外面阳光刺眼,绿意盎然,让人感觉之前发生的杀人事件只是一场梦。

刚才吵闹的声音似乎还在回荡,一下子就陷入了寂静,叶安逸挺直了脊梁坐在位置上,静静坐了好一会儿。

皇后朝她挥舞着刀剑冲过来,但是却被自己的母亲挡住了。她放弃与她相认,间接托住了即将下坠的她。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相信张柳岸也想不到。他们都错估了母亲对女儿的爱,可以是充满毁灭性的,也可能是自我献祭式的。

她甚至没想到杨静最后居然嫁给了朱里清的父亲,难怪朱里清恨她入骨,因为朱里清和她的妈妈,最后成为了当年她们最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报应。

她捂住脸,低低发出了冷笑声。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冷笑,原来自己也一直恨着谭兴文和朱里清,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被一颗本来不起眼的,甚至是充满了变数的棋子改变了。

兵升变。

杨静变成了另外一位持剑的皇后,无情地朝那两颗围攻自己女儿的棋子挥起了刀剑,宁可自毁,用自己的价值抵住了女儿下坠深渊的趋势。

塔楼上的少女,她一直以为巫婆就是巫婆,但是没想到,巫婆也同时是自己的母亲。

既然是这样,她就还有反击的机会。她不会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叶安逸捂住脸,嘴角扭曲的冷笑消失,重新换上了冷静的表情。她不能被低级的情绪所操弄,怨恨,猜忌,报复……这些情绪对她目前的状况是没有帮助的。

叶安逸在办公室坐了两节课,表示自己还要回去上课。

校长和老师们商量,认为她如果现在就回家可能更加会让学生们觉得学校是不安全的。他们和叶安逸商量了一下,请她保证不要谈今天现场的细节。叶安逸看起来也是精神不太好,点了点头,就被班主任姚美华送回了教室。

走进教室那一刻,全班寂静一片。

大家都惊恐而戒备地看着她,她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苏云萝本能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事情怎么样了?」等老师走了之后,俞欣然忍不住问了一句,「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陈曦目光一寒,看了她一眼,俞欣然朝她投来一个让她稍安勿躁的表情。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提问的用意,便没有做声。

叶安逸一直沉默着,没有做声。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悄悄给苏云萝扔纸条,发信息,求她打听一下现在这起命案侦破的进展。

「还在看监控。」叶安逸看苏云萝苦恼怎么回复那些人,忍不住这么说。

苏云萝便把她的回复告诉了那些提问的人。

很快新的问题又来了:「办公楼听说那时候被断电了,有可疑的人出入校园吗?」

这个问题叶安逸也不知道,但是看警察当时的表现,好像就是还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她就摇了摇头。

「这么说,当时办公楼就叶真路同学和朱里清老师两个人了么?」同学们又开始纷纷推测,「会不会有人一直藏在厕所还是什么地方,等到放学了突然开始行动?」

厕所?叶安逸回了回神,问苏云萝:「办公楼装修主要是装修哪方面的项目?」

苏云萝还来不及回答,已经有好事的男生代替她回答了:「听说办公楼的线路比较老式,能承载的功率不够,经常跳闸。施工的工人为了安全考虑,就会在放学之后断电,确定所有电器关闭,人员离开之后才开始施工。」

叶安逸没有再接口。

苏云萝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家别问了,叶真路估计被吓坏了。有监控估计很快能查出来吧。」

有个同学说:「不是说办公楼的监控都停了吗?」

「但是学校门口的监控和教学楼的监控还在啊。」有人回答说。

叶安逸一直盯着自己的课本,想一个问题:张柳岸是怎么进来的?

会不会是他下的手?

不,按照他的做事风格,应该不会直接下手去杀张志涛,这种用漏电杀害一个学生的做法太不符合他的行为习惯了。

除非是想嫁祸给某个人。

嫁祸给我吗?叶安逸心里想。

如果监控视频把所有嫌疑都排除,当时在办公楼里的人,只有她和朱里清,张柳岸,那么警方会怀疑他们三个人。但是叶安逸本身受了伤,要提动沉重的机器还要绑在扶手上,对于她目前的情况来说很难。

这个并不像是要嫁祸给她的一次谋杀,难道目的就是单纯杀害张志涛吗?

不对,还差一步,死的人就是她了。

叶安逸一个激灵,开始觉得需要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也许凶手一开始计划杀掉的,是她呢?

很快到了下午放学时间。今天是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

因为发生了命案,学校督促学生放学后半小时快速离开学校,并且封锁了两处连廊的入口。

苏云萝看了一眼叶安逸,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默默地收拾书包。

现在没有人来接送她了,唯一护送她的男生已经离开了。

苏云萝一个人走出校门口,犹豫了一下,上了公交车,去了龙聪的家里。她在路上买了一束菊花,在楼下犹豫了很久要不要上楼,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一中校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男生走过来。

他手里也拿了一束白色的花,脸上还带着一些踟蹰,看见苏云萝走过来,有点讪讪地打招呼:「你是来看龙聪的吧?」

是已经转学的廖寒。他们两个人虽然在学校里没有说过话,但是一个是年纪有名的优等生,一个是系草,彼此都认识对方。

苏云萝眼光停留在廖芳另一只手上,他拿着一把可笑的伞,伞很旧,伞把还坏了,缠着厚厚的那种黄色的透明胶。

看到这把伞,苏云萝脸色就变了:「你怎么会有这把伞?」

廖寒看着这把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前段时间,有一天晚上下大雨,我回家的时候没有带伞,然后看着龙聪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这把伞,我就问他借,他不肯,死死护住。我就……我就抢走了。后来听说他突然被任鎏杀害了,就在那天之后……我越想越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所以过来想还伞。」

苏云萝屏住呼吸,快步上前伸手:「这把伞是我的,还给我吧。」

廖寒愣了一下:「是你的?」

「是我的,那天我借给他的。」

廖寒迟疑了一下,把伞还给了她。苏云萝拿到这把伞,有点激动,下意识地去摸了摸伞柄上的那个厚厚的透明胶带。

「你上去吗?」他指了指眼前的高级住宅区。

苏云萝犹豫了一下,勉强说:「好吧,上去吧。」

龙聪的家境很不错,住的是高级住宅区里的小洋房。他爸爸工作繁忙,经常不在家,对儿子关心不够,所以龙聪小时候就沉迷电脑。小学父母离婚之后,父亲不放心自己那个文化程度很低的前妻,便坚持要了龙聪的抚养权。父亲没有空,就扔给继母管,继母也不多敢多管,对他百依百顺。在学校里虽然他看起来像个经常给人捧哏的小胖子,长得也有点油腻腻的,实际上家里干干净净,还有请有家政阿姨。

龙聪的继母在家,父亲不在家。她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有同学单独上门悼念她的儿子,还是两个学校里挺优秀的学生,便非常恭敬地迎接进来。

她非常难过地说:「怎么也想不到,我家龙聪会遇见这样的事情,那个任鎏怎么心这么狠?虽然自杀了,但是万死难辞其咎!」

苏云萝和廖寒坐了一会儿,安慰了龙聪妈妈几句,之后就要告辞。龙聪的妈妈也要去接龙聪在幼儿园的妹妹,就送他们出门。廖寒突然站住,说:「我们能看看龙聪的房间吗?」

龙聪继母愣了一下,又不太好拒绝。廖寒说:「我们想多了解一点我们的同学,只是看一眼。」

龙聪的继母便点点头,安排家政阿姨带他们去看看,自己急着接孩子先出门了。

家政阿姨对他们也很客气,请他们去了二楼龙聪的房间,里面也被收拾得很整洁,有一台一看就很专业的电脑,屏幕还是分屏,在房间里特别醒目。房间里贴了各种各样二次元动漫人物,大多是可爱的少女。苏云萝盯着上面的少女看了好一会儿,都是穿着水手服或者是可爱的小裙子的女生。

「你看这个女生像谁?」廖寒指着电脑上面正中央的一个女孩照片看。那个女孩穿着白色衬衣,格子裙,站在樱花树下,是那种 CG 漫画画出来的人。看身材和背景是典型的日本动漫里的人物,但是那张脸,虽然经过漫画式的处理,依旧可以看出某个人的五官轮廓,尤其是那个欲说还休的表情。

「白欣容。」苏云萝紧紧抓住了那把伞。她进屋之后那把伞一直紧紧被抓在手心,唯恐再次失去的样子。

「是啊,我也看出来是白欣容,」廖寒叹息,「原来她有一个默默喜欢着她的人。」

苏云萝心里一酸,低下了头。

再黑暗,再绝望,爱始终会向一道光照进来。龙聪的爱没有来得及托住白欣容,但是却成为一道光,照进了苏云萝的世界,让她知道世道不该如此。

女孩不该就这样被毁灭,这样做不对,总会有人站出来说不对。

那个站出来的人是转校生叶真路。

「我早就知道了,」她说,「否则他不会费尽心思去揭露任鎏的真面目的。」

「所以他被任鎏杀了对吗?」廖寒看着她说。

「他知道任鎏他们对白欣容做的事情,也许他一直想揭露这一点。」苏云萝轻声说。

「但是任鎏如果有畏罪自杀的觉悟,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龙聪呢?」廖寒问她。

「我不知道。」苏云萝说。

「这把伞真的是你的?」廖寒问她。

「是的,我该回去了。」苏云萝赶紧说。

他们两个人默默走出了龙聪的家,进了电梯,出了电梯,两个人再也没有交谈。

苏云萝目送廖寒离开之后,快步走到街角,开始着急地,一圈一圈地拆那个透明胶带。

这个伞坏了,当时被龙聪卷上了透明胶,因为没有伞柄很容易割伤手。她现在却要一圈一圈拆了下那些胶带,拆到最后,她愣住了。

伞柄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找这个?」廖寒的声音响起,她惊慌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微型录音笔。她本能想去抢,但是廖寒个子高,轻轻一躲就躲过去了。

「果然是你的,」他看着那支录音笔说,「里面有一些听课的内容,我想龙聪不会有用录音笔录制课程的习惯,只有你这种优等生。」

苏云萝咬着嘴唇说:「你听了里面的内容?」

「嗯,全部。」他挑着眉毛说。

「请你还给我。」

「看你的样子,这个录音笔被封进伞柄的事情,你一定知道。」

「你能把它还给我吗?」苏云萝突然带着怒火说。

这个外表一直沉静的优等生在男生中间其实也挺有名,廖寒没想到她有这一面,赶紧把录音笔还给了她。她紧紧抓住,很快打开,里面传来了老师上课的声音,她再按下一段,就是嘈杂的雨声,然后是她自己的声音:「陈曦没有伞,你把这个给她。」

「就是前几天帮班上做海报的时候留下的,缠几下就可以用了。」

哗啦啦的雨声,还有陈曦不耐烦的声音: 「你快点!」

苏云萝一下子关掉了录音笔。

廖寒静静地看着她:「我听完之后,我知道为什么任鎏一定要杀死龙聪,然后自杀了。」

苏云萝脸色变得非常苍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推测的那个念头:「你听到了什么?」

廖寒静静看着她:「这段录音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多小时的内容,你可以听到最后。」

他们找了个奶茶店,静静听了好久,听到天色晚了,苏云萝手机响了两次,她和家里人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在图书馆抄一些资料。

她听到了任鎏逼迫张志涛答应自己要「照顾」陈曦的话。

然后听到了任鎏要送陈曦回家的话,然后陈曦把伞交给了任鎏,让他打伞回去。

他们的对话清清楚楚的被记录了下来。

陈曦不安的说:「如果被查出来那天晚上我也在场,而且是我指使你们打了白欣容的,我一定会被抓起来的……」

任鎏坚定地说:「你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说,赵威也死了当时没有记录,我一个人扛!」

「你们最后把她怎么了……」陈曦颤抖着说。

任鎏沉默了片刻,说:「还能怎么?要彻底毁掉一个女生的一生,莫过于夺走她的清白,把她弄脏……」

「你好恶心!」

「我不会那样对待你的!」任鎏大声说,「你放心,在我眼里白欣容就是条母狗,我们日了她就像日一条母狗!我再怎么肮脏下流,都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你要是喜欢张志涛,我就让那小子呆在你身边,你要是不喜欢他了,你就甩了他,我以后可能照顾不了你了……这件事要是暴露出去,那我一定会坐牢……坐牢了我就不能和你有任何交集了!你以后就当不认识我!」

陈曦突然哭了起来:「我好烦!现在想想白欣容喜欢张志涛,张志涛也不见得喜欢白欣容啊,他现在喜欢那个转校生!」

「你不要担心,没事的,我明天就去找那个转校生……」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能再出事了!」

「我杀了赵威,警察说不定迟早会查到我头上的,我得帮你把所有的障碍清除了……」

「你别去了!」陈曦哭着说,「算了,我不要张志涛了!你别去了!」

「干掉那个转校生,张志涛就是你的了,到时候你去安慰他,他会重新喜欢上你的。」任鎏说。

「你不要再搞事情了!」陈曦似乎咬牙切齿,「上次你叫我把体育用品室钥匙给你,你竟然和赵威想去偷袭叶真路,闹事情这么大,惊动学校了,赵威都死了!」

「我们只是打算拍一点她的裸照威胁她而已,赵威死是必须的,」任鎏冷冰冰的说,「我死也不会吐露 398 那天的事情和你有关,但是赵威那小子会的,他活着,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威胁。现在活在这个世界上知道那天白欣容的死和你有关的,只剩下我和你的,不需要再担心了。」

「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

「俞欣然……那天在她在网吧,在奶茶店和我聊天,我在 QQ 上说了我看见张志涛来了,居然是白欣容请她来的,我很生气,也恨不得白欣容赶紧死……」

「她知道了吗?」

「她在网上说要是换了她,就让人打一顿白欣容,出出气,我觉得也对,就让你们去了。」

「也就是说她没有看到我们和你在一起。」

「没有,但是她和我喝了一会儿奶茶,然后她说如果她让人去打白欣容,一定会找一个不在场的证据,这样就算事情败露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自己指使的,所以我请她和奶茶,聊了一会儿的天。」

「……」任鎏沉默了片刻,告诉她,「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俞欣然知道。」

「她一直很支持我的,应该没事……」

「我们已经犯罪了,所以不能让她知道。你以后和她肯定不在一个学校,只要过了高考,这件事不会再有人提起了。」任鎏对她说。

好像已经到了陈曦的家,陈曦让他拿着伞,任鎏说这把伞是同学的,万一问起来怎么办,是不是还要还回去?陈曦有点心烦意乱,不耐烦的说:「一把破伞,我和她说丢了,再买一把给她。」

任鎏拿着伞似乎独自走了一段路,只听见雨声。他忽然大声呼唤:「喂!廖寒!」

「怎么了?」

「你没伞,借给你。」任鎏穿过嘈杂的雨声和车流声,似乎把伞给了廖寒。

廖寒接过伞,任鎏补充了一句:「明天你帮我还给陈曦,是她临时借龙聪的。」

廖寒茫然说了一句:「谢谢啊。」后来又想起了一句,大声说:「喂,我已经转学了,不在德信了啊!」

任鎏好像已经跑远了。

录音到这里之后,就是嘈杂的声音了。

廖寒咕哝了一下,然后就没有多余的录音了。

「后来好像录音笔没电了。」廖寒打断了苏云萝,摊手说,「我不在德信读书了,伞一时半会也还不会去。我看破破烂烂的,也不当回事,就在家里放着。后来听说了你们德信出了一系列事情,赵威死了,龙聪也死了,任鎏也死了。我在我家车库某天看到这把伞,心血来潮想修好了再送回去,结果就发现了这个录音笔。」

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了,苏云萝沉默不语表示默认。

「是你故意录的音对吗?」廖寒问,随即否认,「不,应该是龙聪的主意。他喜欢白欣容,发誓要为了她报仇,一定要拿到证据。啊,真没想到这个宅男有这么一面,真令人感动。」

苏云萝手指攥紧了录音笔。

「我看不出来你有这么一面。」廖寒有点意外看着她,「你平时不是对旁边的事情不管不问的吗?难道仅仅因为白欣容是你的同桌?」

「不是的,」苏云萝很快否认了她,「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觉察到白欣容的不对劲,但是我不敢确定。白欣容去了北京之后,龙聪试图联系她,和她有过通信,都被她拒绝了。这件事我是碰巧知道的,龙聪那时候躲在学校后面的操场哭,说他知道白欣容有多惨,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从那个时候我就怀疑白欣容在上学期末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这学期开学不就得知了她的死讯,我很震惊。」

她停了停,继续说:「我本来也打算一直忍住不管不问,熬过高考就离开这里了。后来我们学校来了那个转校生,她告诉我,很多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周围的人对白欣容做的事情,不能因为人多,就是对的。」

「是那个叶真路对吧?」廖寒想起了那个很特别的女生。

「对,她提醒了我一些事。我后来想,如果我这样不管不问,考上了好的大学,可能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同学,我就会加倍悔恨我今天的决定。因为在德信中学的遭遇,会时刻提醒我,世界上曾经有过这么肮脏的一面,有人被这样无情的对待……我会觉得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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