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夫人,这是王上晨间命奴才去寻的蜜饯。王上说药苦夫人便用蜜饯抵一抵,万不能再不喝药了。」端药的公公脸上挂着叫人看了舒服的笑。
这是萧彰身边的公公,我是有些印象的。
我听话地喝了药。
其实也没有多苦,但我还是伸手取了小盒子里的蜜饯放入口中。
甜丝丝的。
有些别扭。
从来没有人这样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过。
可惜是个命不太长的反派。
我穿过来的时候,刚好替萧彰挡了致命的一击,导致他没有下场。
但是故事还在继续,按照甜文的套路,一定是男女主一起除掉反派后过上幸福祥和的生活。
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萧彰都必须死。
我半躺在软榻上,看着门外正好的日头开始细细盘算现在的处境。
这时彩儿从外面进来,面上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对于这个小丫头藏不住事这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有时候对我也有好处。
彩儿走近我几步答:「夫人,奴婢听荷儿说,她昨日在宫外见到兰姐姐了。」
荷儿我知道,这宫里就数她跟彩儿关系最好。
我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是荷儿去帮彩儿打听的,姑且算是个自己人吧。
「兰姐姐是谁?」这人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彩儿又凑近一步,左右看了两眼,才小声对我道:「是曾经大着胆子对王上自荐枕席的一个宫女。」
「第二天就莫名其妙不见了,大家都说是被王上一掌拍死扔到乱葬岗了。」彩儿说着摇摇头,「可见谣言并不可信。」
我看了她一眼。
她知不知道她也是传谣言的其中一人。
「所以,夫人您看出来了吗?」她突然蹲在我身前,十分认真地问我。
「看出来什么?这个兰姐姐命大,自己从乱葬岗爬出去了?」
彩儿一副我朽木不可雕的模样,摇了摇头:「看出来您对王上来说果真是不一般。」
的确不一般。
你去为他死一次试试?
「若您能为王上诞下一个小王子。」彩儿说着说着目光便落到了我的小腹处,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我连忙打断她:「去看看晚上吃什么?前些日子吃的那道酸汤鱼还不错,你去问问今天能不能也做一下。」
彩儿点头,随后又觉得不对劲。
「夫人前些日子还说那道菜不好,您不喜欢吃酸的……」说到一半她停下来,目光又移到我的小腹处,连忙惊喜地捂住嘴,「莫不是夫人已经有小王子了?」
?
她是不是有病!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骂她,萧彰就出现在了门口。
「你说什么?」这话是他问彩儿,语气里有不敢置信。
何止不敢置信,他肯定觉得彩儿十分荒谬。
彩儿回头看到是萧彰站在门口,连忙从我身前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给萧彰行了个礼。
萧彰从门外进来,刚好挡住了明媚的日光:「你方才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等彩儿说话,我就开口替她回了一句。
她要是敢在萧彰面前乱说,我也保不住她。
但是我明显低估了彩儿,她面上一派喜气:「禀王上,奴婢是说夫人可能怀上小王子了,往日酸的东西她是不碰的,今日竟然说想吃酸汤鱼。」
这理由属实有些牵强。
那酸汤鱼也只是我随口一说,都没来得及去想其他菜。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就看萧彰要怎么罚她这张乱说话的嘴了。
「当真?」却没想到,萧彰突然十分认真地看向我。
他走了两步到我身边坐下,目光也落在我的小腹处,问我:「孤这就请医师过来。」
刚同房两天,大哥。
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敢说我怀没怀上。
吓得我一个激灵,直接从软榻上坐起来,拉住萧彰的手:「王上,不用了。」
「你若是再乱说话,我便让王上发落了你。」我瞪了彩儿一眼,才又跟萧彰解释,「这才两日,便是医师来了也瞧不出什么,更何况这个小丫头呢……这丫头嘴上没个遮拦,跟我开玩笑呢。」
这句话我主要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彩儿在跟我开玩笑,怀孕是不可能的。
但是萧彰听到的就是时间太短了,医师现在也看不出来。
「那便让他们每日来为你过脉。」
我懒得跟他再讲,反正过些日子他也会知道。
萧彰说今日的政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要留下来陪我吃饭,顺便留宿在我这里。
他决定的事,就算我拒绝也没用。
此时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鱼刺一根一根挑出来,再夹到我碗里。
「没胃口?」见我迟迟不动筷子,他侧头来看我。
这一刻我在想什么呢?
我想,其实他是不是一个反派又有什么关系?我就算安全从这里逃了出去,以后还会遇到愿意给我挑鱼刺的人吗?
「在想什么?」他用筷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单手在桌上支着脑袋,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他们都说你是暴君。」
这句话一落,原本就安静的屋子好像更静了。
所有人齐刷刷跪到地上,全把头抵在地上。
萧彰却只是扬了扬眉,继续挑着鱼刺,似乎在等我的下文。
「可是我好像没看出来。」我看着他挑出来的鱼刺,慢慢道,「宫里的人对你忠心耿耿,面对屡次冒犯的我,你虽是说过几句狠话,却依旧待我很好。连传闻被你赐死的宫女,都好好在宫外活着。」
说着我凑过去,在离他很近的距离问他:「王上,你能不能说说,你为什么是个暴君?」
「夏知意,孤一直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我皱了皱眉:「不知道,或许就是王上给的。若是王上在我第一次冒犯的时候便打我一顿,我一定不敢再这样了。」
萧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可惜眉宇间依旧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戾气。
这就是他作为反派的象征。
「你。」萧彰随手在地上指了一个太监,「跟夫人讲讲,为什么孤是个暴君。」
被指到的太监反应了半天才发现萧彰指的是他,随即浑身抖得像个筛子。
「若是说不出来,说错了,孤便让夫人亲自见识见识什么叫暴君。」
小太监最终也没有讲出来萧彰为什么是个暴君,因为他开口之前就晕了过去。
「看见了吗?」萧彰笑着看我,眼睛里却看不见笑意,「在他们眼里,孤就是这样一个能将人吓晕的暴君。」
能怪谁?
还不是怪他自己刚刚把话说得太狠了。
最后萧彰还是告诉了我,为什么别人都把他当成暴君。
我们一起躺在床上,他盯着床顶上的帷幔,淡声道:「孤十六岁那年,用一把淬了剧毒的剑扎进了将我带大的顾相身体里。」
「那时他们说孤疯魔了,说孤忘恩负义,说孤不配为人君。」
「十七岁那年,孤将起义造反的人全杀了,再将起义的头领挂在城墙三天三夜。」
「他们又说孤不仁不义,说孤残暴无情,自有天收。」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外面的烛光那么亮,却没有一盏能落进他的眼里。
我翻了个身侧对着他:「那王上为什么要杀顾相?」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王上一定是有缘由的不是吗?」我趴着仰起头来看他,「听起来王上并没有残杀过无辜百姓。」
他眨了眨眼,长长叹了一声:「五年前越国出现了百年一见的涝灾,百姓民不聊生,死伤无数。两年前又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旱灾,不少地方的百姓颗粒无收,饿死无数。」
「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残暴无能,老天降下来的惩罚。」
我瘪了瘪嘴,古代人就是喜欢信这些荒诞的迷信。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真的。」我看着萧彰,十分认真地跟他解释,「这都是自然现象,就算不是你当这个君王,也会出现,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萧彰侧头来看我,一把将我捞进怀里。
「夏知意,你果真对孤一往情深。」
……
算了,他有病,我不能跟他一般计较。
不知不觉我就在萧彰的怀里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听见他轻飘飘的话:「夏知意,你千万不要背叛我。」
不是威胁的语气。
更像是在祈求我。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道:「嗯。」
这完全是在我没有清晰意识下的许诺,但我清醒后记得清清楚楚。
我坐在桌边,用手支着脑袋,用筷子一下又一下戳着碗里的粥。
「夫人今日也没胃口吗?」彩儿见我这模样,有些担忧。
我只是在为我的未来感到十分焦虑。
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十分信守承诺的人,但我这一次一点也不想出尔反尔。
萧彰下完早朝就过来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今日好似跟以前不大一样。
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我似乎能看到他眼底流光溢彩。
日光落在他身上,我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少年的意气。
让我的心也软了下来。
他带我来的地方是一座高高的塔楼,门上的牌匾写着「太明塔」。
便是那日他带我来的地方,只是上次是在屋顶,这次要从大门进去。
塔内如他所说供奉着很多先祖的牌位,只有两个牌位被单独供奉在另一间屋子里。
萧彰规规矩矩跪在那两个牌位前:「母后,儿臣带新妇来见您了。」
这句话像是一股电流,一下子从我耳朵里钻进去,掠过我全身。
我连忙也跪下去,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没什么礼数。」萧彰笑着对着上面摆着的牌位道,「但对儿臣是极好的,父王母后不要怪罪她。」
我脸一红。
我对他真算不上好,就在不久前我还想替天行道收拾了他。
想到这里,我连忙也对着牌位道:「二位放心,我一定会对王上好的。」
从此以后,在萧彰的宠爱下,我彻底摆烂了。
也不想着要逃出王宫,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导致我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喜欢上了萧彰,还是我喜欢上了这种躺平的生活。
萧彰对我好,对身边的宫人也从来没有过残忍的惩罚,让我渐渐忘了他原本是一个反派。
一个不该有好结局的反派。
尽管他其实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他就是一个反派。
该来的总会来。
「王上说今日要处理政事到很晚,让夫人自行休息。」萧彰身边的公公在晚膳前来传话。
除了这个,别的他什么也没说。
我却没来由一阵心慌。
彩儿服侍我躺下,我拉住她的手问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说是吴国的军队已经压到我们边境了。」彩儿一边替我盖好被子,一边哄我,「夫人不必担忧,王上一定会处理好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这一次可再没有一个我穿过来替他挡一击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每晚被萧彰抱着睡觉,还是因为担心我和萧彰的未来。
形势应该已经很严峻了,萧彰每日除了匆匆来看我一眼,几乎没时间陪我吃饭。
我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就让彩儿收拾了几样他平日里爱吃的菜,想给他送过去。
没想到刚走到他处理政事的太和殿外,便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
「废物!」萧彰暴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所有逆党都抓起来,扔到无疾山上去。」
身后的彩儿浑身一抖。
我回头看她,她才道:「无疾山上聚集猛兽毒物,被扔进去的人连根完整的骨头都不会有。」
萧彰对待背叛他的人,从不心软。
「滚!全都滚!」
殿门大开,一群人从殿内连跑带滚地出来。
等人都走完,我才看进去。
萧彰背对着门,一身玄色长袍站在书案后面,显得孤寂又冷清。
我带着彩儿走进去。
听见脚步声,萧彰回头道:「孤让你们……」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一双眼睛通红,眉眼间都是没散去的戾气。
「阿意。」他张了张嘴,只哑哑叫了我一声。
叫得我心尖一颤。
我想我是有点喜欢他的,不单单是喜欢他给我这安逸的生活。
「多久没吃东西了?」我装作没看到他面上的戾气,从彩儿手中接过食盒放在案上,「我也没吃,你陪我吃一点好不好?」
「你害怕吗?」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将我爱吃的挑出来,放到我的碗里。
我总算有点胃口,吃了一口在嘴里:「嗯?」
「这样的孤,你害怕吗?」
我眨眨眼,吞下口中的食物才反问他:「你会杀我吗?」
他手中的筷子一顿:「不会。」
「那你会保护我吗?」
「会。」
我笑起来,继续吃碗里的东西:「那我脑子又没病,为什么要害怕你。」
8
萧彰依旧忙着处理战事。
只是他再忙也会到我这里来陪我吃饭,我知道他是怕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怕我被吓到,他怕我不喜欢他。
我近来越来越犯困,做什么事情都提不上兴趣,对什么都没什么胃口。
自从上次萧彰让医师来过一次,的确诊不出来有没有身孕之后我就让医师不用来了。
一次就中的概率那么小,我觉得肯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只是萧彰依旧坚信我怀上了,对我一直都小心翼翼,也没在床上碰过我。
「彩儿,你去让医师来给我看看。」我结合最近的一些状况,有些心慌。
医师还是当日那个把我救活的医师,年纪轻轻但有些本事。
他规规矩矩给我诊了脉,最后笑道:「恭喜夫人,已有身孕两月了。王上果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能看出臣看不出的脉。」
听到这话彩儿也十分开心,连忙去取了赏钱给他。
只有我,脑子空空。
我怀孕了。
在我二十岁这年。
这个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萧彰,就先听说了他要带兵出征的消息。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问萧彰。
这句话我是脱口而出的,说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
去了又能干什么?
我难道还能为他挡一击吗?
我不能,我可能还没那么爱他。
萧彰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抬头看他,可能我快哭了,眼睛热了一圈。
「你会平安回来对吗?」
他点头,捧起我的脸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有你等我,我一定回来。」
动作轻柔,生怕将我弄疼了。
细细想来,我会喜欢他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这么认真对待过。
「王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我救过你?」我和他一起坐在太明塔的屋顶。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我身后他为我披上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登上王位那年,只有六岁。」
「顾相说我年纪尚小,他会辅佐我,教导我,其实不然。他束缚我,操纵我,他躲在我的身后做尽一切坏事,再将所有事推到我的头上。我是人人憎恶的暴君、是不听劝诫的反骨,他是良臣、是恩师。」
「我以为我听他的话,便能平安长大。却没想到他野心越来越大,居然在我的膳食里掺毒,想让我不知不觉地死去。作为一个遭了天谴的暴君死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一片平静。
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心疼地抱住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去安慰他。
他说的那些事情对来我说都太陌生,太可怕,太遥远了。
「帝王之路本就不易,更何况我年幼登基。」他伸手将我也揽住,下巴放在我的头顶上,「所有人不是想从我身上捞到好处,就是想杀了我。只有你,从天而降用你娇弱的身子挡在我身前,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救下我。」
我其实也不是故意的……
「我曾经也以为你别有所图,或者是哪方派来的奸细。可是你总是那般认真地看着我,一声声告诉我你心悦于我……」
我连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再说下去,又要说我自荐枕席了。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轻轻吻在我的手心。
密密麻麻的痒,像是吻在我的心尖上。
「阿意,因为你,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萧彰的唇抵在我的手指上,声音轻轻的,「我不会爱人,没人教过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得到,我真的很爱你……」
没等他说完,我倾过身去,微微仰起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再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了。
他的爱意太浓烈,让我根本无法忽视。
可能是我动作太大,我和他一起往后仰着从屋顶往下落。
吓得我连忙要往下看却被他的手按住了脑袋。
耳边的风声好像停了,萧彰的吻十分霸道地占据了主导地位。
我爱上萧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莫名其妙又无可自拔。
萧彰出征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他怀里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王上说怕夫人难过,昨天夜里等夫人睡熟便出发了。」彩儿见我满王宫找人的时候,才一边追我一边劝道,「夫人小心,别累着身子。」
对啊。
我还没告诉萧彰,我怀了他的孩子。
算了,等他平安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等萧彰的日子枯燥无味,医师每隔几日都会来给我看诊,叮嘱我很多事情。
这日我突然叫住他。
「那日你说是用古书上的法子将我救活的,具体是个什么法子?」万一萧彰出了什么意外,说不定我也能用同样的法子。
医师看着我欲言又止。
「夫人恕罪,那法子不外传。」
他在说谎。
我走到他身前,盯着他漂浮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不说,我今日让你走不出王宫。」
这是学着萧彰说的,他总是这样吓唬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学得太像了,医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喊道:「夫人恕罪啊,王上说臣若对夫人说一个字,便要屠臣满门。臣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刚出生的狗崽子,夫人便饶了臣吧!」
果然吓唬人这一套,还是只有萧彰最厉害。
最后医师也没有说出用的是什么法子,彩儿见我为了此事费神便说自己有法子让医师说出来。
她的法子便是找她的好姐妹荷儿去打探消息。
荷儿浅浅用了点美人计,虽然没有从医师那儿套出让我复活的具体法子,却套出了那本古医书。
古医书并不好找,我在王宫的藏书阁里找了三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它。
翻开有关的一页,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几页,中间还缺了一页。
而我只能看见「心头血」三个字。
将刚死之人放进冰棺中,再用一碗心头血和着各种名贵药材滋养着,能将其魂魄召回。
醒与不醒全凭各人。
我突然想起那日我在萧彰胸膛上看到的疤,那时我以为那是他作为反派就应该有的伤疤。
却万万没有想到是为了给我取心头血。
可能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加上我有孕在身,竟然捧着那本古医书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人抬回了寝宫。
医师就站在我的床边。
「如果只需要心头血,那为什么用的是王上的心头血?中间缺的那页是什么?」我伸手捉住医师的衣服,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这次医师倒没有再坚持不告诉我。
「是要至阴之人的心头血,王上刚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加上王上从小服毒,体内毒素沉淀。他的心头血最是至阴,夫人才得以这么快醒过来。」
心头血。
活生生在胸口划开取血。
那得多疼啊。
我鼻子一酸,放开了医师的衣服让所有人都下去。
彩儿屏退了所有人,自己小心翼翼在床边蹲下,握住我的手劝道:「王上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才将夫人救回来,夫人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他得多苦啊。」我侧头看彩儿,泪从我眼角滑下来。
他自己说过最开始也怀疑我救他别有用心,可是他还是不惜取心头血将我救活。
就因为他从六岁那年开始,再也没人将他护在身后过。
写这本书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将他写成一个反派?
他算是哪门子的反派?
「王上有夫人了呀。」彩儿拿着手帕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温柔劝慰,「自从夫人来了以后,王上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是啊,我来了。
我打起精神来,开始继续琢磨那本古医书。
一定还有其他我可以用的方法。
古医书我还没有琢磨透,就接到了萧彰失踪的消息。
「王上身上有旧疾,在战中不敌吴国将军,便在护卫军的掩护下撤退,但遭到一直藏在后方的秦国军队伏击,至今下落不明。」这个消息是一个小士兵跪在我身前告诉我的。
他浑身是血,足以看出他为了送这个消息出来有多么不容易。
我手中的医书「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有想到他会失踪。
命人将小士兵送到医师那里后,我就开始收拾行囊。
彩儿跟在我身后,急得团团转。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我没有回头看她:「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能找到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要去。
心里有一种我不去萧彰就活不了的预感。
说完我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她:「彩儿,你跟我一起去吗?」
这一去路上一定危险重重,我原本是不想带上彩儿。
可是这里除了这越国王宫,我人生地不熟,怕是还没找到萧彰自己就先没了。
彩儿一愣,重重点头:「夫人去哪儿,奴婢去哪儿。」
临出宫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带上了那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医师。
医师看着彩儿把荷儿也叫上了,很爽快就答应了跟我一起走。
士兵说他们是在恒山一带遭遇的伏击,那我们就先去恒山。
我一个孕妇带着两个小宫女一个医师就这样踏上了寻夫之路。
这些我原以为只会在小说里出现的剧情,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身上。
可惜我不是女主,阎王打发我走的时候也没给我什么金手指。
这一路上注定不顺遂。
我们刚出宫没走多久,钱财就被人偷了个一干二净。
不知道小说到了这里会怎么写,反正我们又回了一趟王宫,重新带上钱财换了一条路走。
如果不是后来我们遇到了山匪,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萧彰偷偷将他那支最精锐的影卫留给了我。
影卫只会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我坐在四面透风的破庙里,看着随风摇曳的火苗想:如果萧彰带走了这支影卫,是不是就不会被伏击,是不是就不会下落不明。
士兵说萧彰身上有旧疾,说的一定是上次大战他还没痊愈就为我取心头血留下的。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日我穿越过来替萧彰挡了那一击,所以注定了萧彰要为我而死。
「王上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太担忧。」彩儿总是这么劝我。
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所有人都是书里的角色,不知道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宿命。
不知道萧彰注定要死。
但我不是书里的角色。
既然我能救萧彰一次,就一定还能再救他无数次。
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到了恒山一带,原本我们是要休整一番再进山。
没想到会遇到一支吴国的军队。
「三个貌美的小娘子,老子好久没见到小娘子了。」为首的猥琐大汉,看着我们吞了吞口水。
心里不害怕是假的,但想到有影卫多少安心一些。
大汉朝我们走了几步后,影卫就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过来挡在了我们身前。
影卫是萧彰练出来的精英,以一敌二不成问题。
可是军队的人不少,影卫的头领在打斗中不得不回头让我们赶紧走。
我们一起逃进了恒山。
恒山是座很大的山,听山脚下的人说一旦进了恒山能不能活着出去就全看天。
我站在山中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就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选文科,多学点地理知识。
我们一路摸索着往前走。
直到我们看到了地上巨兽的脚印。
当那只一口足以吞下三个我的狮子朝我张开血盆大口时,我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
但是萧彰还在等我。
我拉起彩儿和荷儿就跑,显然我们根本跑不过这个森林之王。
最后我们在一处悬崖边上一跃而下。
根据小说情节来说,这时候如果我们不死,就必有后福。
后福不是找到了世外高人就是找到了绝世珍宝。
小说诚不欺我。
我们找到了萧彰。
他躺在山洞口,奄奄一息。
「萧彰……」我颤着音叫他。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原本我以为我叫他的名字一定会笑出声。
却没想到险些哭出来。
他紧闭双眼,听见我叫他微微蹙了眉。
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忍了一路的泪像是洪水决堤。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萧彰的伤势重到医师一边给他医治一边叹气。
「王上能撑到现在,实属是奇迹。」医师简单替萧彰包扎后,又深深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我,惊叫一声:「夫人!」
我才发现我裙子上全是血。
原来肚子疼是因为这个。
孩子没了。
没能等到萧彰醒过来,我便晕了过去。
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我就说怎么可能没事。
迷迷糊糊间,我又飘到了阎王殿。
「怎么又回来了?」阎王看到我,眼角都在抽。
我打量四周,果然是我眼熟的阎王殿。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一直和马面形影不离的牛头不见了。
一旁的马面连忙翻看手上的本子,最后在一页停下来,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她马上就回去了。」
我不用猜便能知道他手上的本子是什么东西。
连忙飘过去,要抢他的本子。
「给我看看萧彰的。」
马面躲过我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他不在这个本子里。」
说着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本书递给我。
就是之前阎王要给我看的小说,我没看就迫不及待穿越了。
翻到我穿过去的那一节,发现原本写的萧彰被男主一掌打死的情节被画了一条红线。
接下来就是我和萧彰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
一直到我在山洞找到萧彰结束,后面的纸张都是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粗略翻了一下,整本书都写完了啊。
「因为你啊,变数进去了,后面就都是变数。」马面走到我身边,探头来看我手中的书,「这个萧彰,有点意思。」
阎王在上面咳了一声:「本王说了要给你补偿,本王说话算话。」
这算是哪门子的补偿。
「你该走了。」马面提醒我。
临走前,阎王紧跟了一句:「下次再来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啊!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百年考核。」
我扯了扯嘴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像是被人扯着头皮拉了回去。
「王上万万不可啊!」那个医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您现在的身子可取不了心头血!」
「滚开!」萧彰的声音。
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真真好听。
我挣扎着醒过来,入目便是萧彰手握一个小匕首。
医师应该是刚被踢开,跪坐在另外一边。
彩儿和荷儿跪在我旁边哭成一团。
「萧彰……」我直接叫萧彰的名字。
萧彰愣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直奔到我身边:「阿意……」
他声音嘶哑,好似喊出这个名字都用了最大的力气。
「你拿刀子做什么?」我明知故问。
他握住我的手,没回我的问题,只哑着声音问我:「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回去吗?」
我不来你就死了。
这话在我嘴里兜了一圈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想快点见到你。」
这么久了,跟他说了那么多的情话,只有这一句是真心的。
「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以为我会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毕竟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个意外。
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哭了。
萧彰的眼睛也红了一圈,他握着我的手抵在唇边:「阿意,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只要阿意活着就好。」
只要我们都活着就好。
在我昏迷的日子里,萧彰的影卫就已经找了过来。
也多亏了他们及时送来医师要的药材,我和萧彰才不至于双双殒命。
我是小产导致的身子虚弱,只要好好调理便能好起来。萧彰不同,医师说他伤及肺腑,能活过来都是奇迹,想要恢复如前不太可能。
「不能恢复如前?」我皱了皱眉,问医师,「比如哪方面呢?」
医师一愣。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坐在石床上的萧彰,咳了咳:「夫人想问哪方面呢?」
我要是知道有哪些方面,还用得着问他吗?
没等我再说话,萧彰便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阿意不必担忧,这个庸医总是会挑些吓人的说,我很快便能好。」
我眼睛一亮:「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
手指微微发麻,我轻轻抽了抽,没看他:「你走的时候还说一定会回去的。」
如果我不来他早就死在这个山洞了。
「我一定会回去,是阿意等不及了。」他笑着看我。
我……
我脸上发烫,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按照医师的话来说,他伤得那么重,若不是想着一定要回去早就撑不下去了。
勉强算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幸好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我和萧彰一行人在山洞中休整了一个月,才启程回王宫。
抛开萧彰反派这个身份不谈,他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君王。我们离开王宫这么久,王宫内居然一点差错都没出过。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平淡,依旧是他每日处理完政务就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