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语速平缓,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愤懑不平,那双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好像故事里的主人公并不是他。
「所以我曾经也觉得没意思,我也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没必要治疗,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很多余。」
「不,」我打断他的话,眼泪早就夺眶而出,我伸手抱住他,「你一点都不多余,你明明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别哭,」他轻轻地拭去我的眼泪,「我不难受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揉了揉我的头顶,低沉地说道:「抱歉刚刚听到了你和沈夫人说的话,但是知夏,她肯定是希望你好好过的,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要多替她看看这个世界。」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还是呜咽得厉害,泪眼蒙眬地抬头看着他。
「夏行深,你好好治疗,好好配合太医,你那么好,要长命百岁才可以。」
「那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我哭着点了点头,结果哭得太凶,吹出了鼻涕泡。
夏行深没有嘲笑我,只是掏出手帕替我擦干净,动作轻柔又细致,然后我的耳朵里传来他的声音。
「沈知夏,会有人爱你的。」
【14】送礼
进门时我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孟秋和桂月吓了一跳,忙前忙后又不敢多问什么,我感觉仍有些头昏脑涨,便先去睡了。
第二天醒得迟了些,叫了两声桂月和孟秋都没人应,隐约听到前院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俩丫头才推开门姗姗来迟。
「怎么了这是?」我靠在美人榻上,精神恢复了大半。
「小姐,瑞王派人送来了两个箱子,在门口放着呢。」
我有些惊讶:「抬进来吧。」
几个面生的小厮抬了进来。
我问:「王爷有留下什么话吗?」
「回小姐,没有。王爷只是派我们将东西送到这里。」
「辛苦了。」我用眼神示意桂月,她便将人客气地送了出去,又塞了点碎银。
「打开看看。」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件漂亮的裙装,孟秋和桂月一件一件地展开,月牙凤尾罗裙、翡翠烟罗绮云裙、绣衫罗裙、藕色襦裙、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和烟水百花裙等,光是看上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
等细细看来,这才惊觉做工精良,桂月拿着其中一条散花如意云烟裙激动不已,我知道,裙子的布料用的是知云锦。
之前见沈言悦用过,那还是沈大人在宫宴上得了赏,仅有的一匹便给了沈言悦,她当时都只能小心地做了个披帛,整天到处炫耀。
不用想,剩下的这些也肯定是当前京城中最好的锦缎料子。
我有些头大,一时之间不知道瑞王是什么意思,只好让人先收了起来,晚饭的时候借着散步消食的名义去了旁边的院子。
子烨将我引到书房,桌上的茶水和糕点倒像是早已准备好了。
瑞王正在练字,手起笔落,潇潇洒洒。
见我进来,头都没抬,径直出声吩咐:「过来伺候笔墨。」
算了,拿人手短,于是我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哦。」
窗外偶尔飞过不知名的鸟儿,我漫不经心地陪着他写字,突然出声问道:「干嘛送我裙子?」
他手里动作没停:「怎么,不喜欢?不喜欢让人重做。」
「那么漂亮还那么贵,谁会不喜欢。」
他笑了一声:「那就收着。」
然后转头看了我一眼,语带嫌弃:「你穿的料子还不如我的小厮。」
最后总结道:「本王钱多,就当劫富济贫了。」
我心里一哽,当时从家里赶出来,谁还想着要带漂亮的裙子,结果转念细想,家里好像确实也没有这么好的裙子。
更气了!
我咬了咬下唇,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单单要送我?」
他答得吊儿郎当:「你好看呗。」
我脱口而出:「你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我可不算什么惊艳大美人。」
他上下睥了我一眼,慢慢悠悠地开口应道:「也是。」
「呀!」我跺了跺脚,有些恼。
夏行深笑而不语。
「可是不能白拿人东西的。」
我越说越小声,心里还默默补充道「尤其是这么贵重的礼物」。
瑞王终于写完了字,搁下笔,揉了揉手腕,看着我一边笑一边理所当然地开口。
「那本王便期待沈小姐的回礼了。」
头一次见人主动送礼又主动要回礼的,这样的瑞王殿下,和传说中骁勇善战、为人冷漠、寡言少语的形象可真是大相径庭。
抱怨归抱怨,我还是特意做了把白玉坠扇作为回礼。
选用湘妃竹为扇骨的原材料,京元纸辅以扇页,扇面是亲手描了图样一笔一笔画上去的,最后再挂上珍贵的白玉吊坠。
耗时半月,一把细腻洁白,轻盈灵巧,滑润如玉,镂空通身的折扇总算完工。
等我出关,准备好礼物送上门时,这才发现扑了空。
瑞王府的小厮客客气气地站在门口:「沈小姐,王爷回京了,归期未定。」
我拿着东西回了院子,想着左右不过几天,等他回来再送便是。
结果瑞王还没等来,倒是沈家人出现在了寺庙门口。
沈家的老管家站在院子前面:「大小姐,老爷吩咐我来接您回去。」
我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阵仗,比起送我来的时候齐整了不少,倒是把侯府架势摆得不错。
「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想您了。」
鬼话连篇,沈家还能想起我这号人才是稀奇事!
我琢磨了会,想来是今日必须要回去,只道了句:「且等,我收拾一下行李。」
孟秋和桂月在房间收拾,我绕过他们的视线从后门去了隔壁院子。
「等你们王爷回来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他。」
小厮问:「沈小姐可要带什么话?」
「我回沈家了,这段时日感谢王爷的出手相助。」
【15】回京
几盏茶的工夫,我便又回到了京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声从轿子外传来,我挑开帘子看着外面的烟火气息,这才恍然已离家月余。
沈家此次突然高调行事,将我从寺庙中接回,其中必然有诈,只是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还是不知究竟为何。
没等想出结果,马车便已停在了沈府门口,沈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原地,看样子倒是恭候多时。
我面上不显,扶着桂月的小臂下了马车。
「给父亲请安,给沈夫人请安。」
「小姐这一趟祈福,瞧着人都瘦了。」
容氏上前拉过我的手,端详着我的脸庞,脸上满是心疼。
我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假装拿手帕而抽回了胳膊。
「让夫人担心了。」
「既然回来了,先回院子好好休整,晚上一起用膳。」
沈大人发了话,一群人才浩浩荡荡地进了家门。
等回了院子,从林嬷嬷那里我才知道所为何事。
「想让我进宫选秀?」
林嬷嬷回:「是的,小姐。下月初大选,各家适龄女子都要送过去,二小姐已经和范家定了亲,原本您和范家退了亲事,这选秀是可以不去的,但不知夫人跟老爷是如何说的,老爷又决定把您送进去,这才让人把您接了回来。」
我手里的茶杯一时没拿稳,茶水洒了大半:「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孟秋上前收拾残局,我靠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眼,脑子里乱地厉害。
「小姐,以沈家的地位,您若参加那必然是要入选的,只是位分高低的问题。」林嬷嬷在一旁急得不行。
「这件事是我去寺庙前就有,还是我去了之后才有的?」
林嬷嬷上前一小步,低声道,「奴婢打听了,选秀这事本是去年,但因为江南水灾便耽搁了一年,当时您和范家还有婚约,二小姐年纪不够,所以沈家不在名单之内。只是换成了今年,您的亲事取消,二小姐又定了亲,容氏在老爷旁边吹耳边风。怕是,从退婚开始就算计着您了。」
最后一句,嬷嬷在我耳边近乎耳语。
当朝谁人不知,皇上的白月光是宸贵妃,后宫佳丽三千独宠一人。宸贵妃的母家是宋家,和沈家是朝堂上的死对头。
我若真入了宫,光是一个宸贵妃,我可能都活不过半月,就算侥幸有几分皇上的宠爱,但沈家根本不会予我助力,没有前朝母家的支撑,后宫简直寸步难行。
约莫是在寺庙里没有顺利除去我,便将计就计再推我入火海。
容氏母女倒是打得好算盘。
我定了定神:「嬷嬷莫过担心,我不松口,不信他们还能逼着我去。」
晚膳自然是尽心尽力准备的,但许是这段时间在瑞王那待得时间久了,好东西见过不少,这桌上的东西倒也不太入眼,我随意吃了几口便没再动筷。
沈大人坐在中间,沉声道,「知夏,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父亲请讲。」
「选秀将要开始,沈家总是要出人的,你妹妹已经和范家定了亲,这入宫人选也只有你合适。」
我挑了挑眉:「姑母家不还有个表姐和我一样大?」
说来说去都是沈氏一族,怎么就非要我去了呢?我说完顺带扫了眼容氏。
「你待字闺中,年龄恰好,入了宫凭沈家的地位起码也是贵人,大小姐又天然姿色,聪明伶俐,假以时日,那便是贵妃也能做的。」
容氏温声细语,听起来像是全为我着想。
「进了天家,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沈言悦声音清脆,那算盘打的都快到我耳边了,就差直接让我去送死。
我笑着问她:「那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姐姐……」沈言悦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娇滴滴地哭着说,「姐姐可还是怪我和建哥哥的事?」
「混账东西,怎么跟你妹妹说话!」
未等我开口,沈大人一见沈言悦那立刻委屈的脸便开口斥责。
「父亲,不怪姐姐,是悦儿的错……」
「沈知夏,还不赶紧与你妹妹道歉!」
我早该知道的,那日他能心生愧疚将嫁妆给我,是我一退再退看似孤助无援的结果,说白了,是他抬抬手给的赏赐罢了。
待我出去这段时间,沈言悦不知在他身边上了多少眼药,我大概又变回了他心里看着就来气的大女儿。
瞧,只要沈言悦掉几滴眼泪,万般皆是我的错。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就想到了那日瑞王抱着我下山的场景,我记得他跟我说要好好为自己活着。
嗯,不忍了。
我反问道:「我为何要道歉。」
沈大人做官久了,极少人敢当面忤逆他了,他的脸色一变,紧接着碗碟破碎的声音接踵而至,骨瓷碗破碎在我的脚边,玻璃碴飞溅而起,扎入我的脚踝和手腕,传来细细碎碎入骨的疼。
我眼眸轻抬,莞尔一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沈大人,轻声开口。
「父亲凶我做甚?抢我亲事的是沈言悦,和姐姐未婚夫苟合的是沈言悦,赶我出家门的是沈言悦,想让我进宫的还是沈言悦。妹妹既然觉得这是好福气,我便客客气气问一句是不是妹妹也想要。毕竟从小她都是这么抢我的东西,我以为妹妹是真的想要呢。怎么她一哭,到头来又成了我的错?」
眼前的三人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没有说话。
我和他们的眼睛一一对视,最后不屑地轻嗤一声。
「这选秀谁爱去谁去,我不去。若真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起身扶上桂月的手往门外走,跨过门槛时又轻飘飘地甩下一句。
「如若真的把沈家这些事闹到皇上跟前,沈大人,不知道您这侯爷可还能当得安稳?」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远远地都能听到沈大人斥骂的声音:「真是孽障。」
脚踝处疼得厉害,但我笑得更开心了。
彻底撕破脸之后,我干脆窝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看书浇浇花,再盘算盘算母亲留下的嫁妆产业。
母亲生前做的准备十分周全,聘人专门打理,等交到我手里时已经够后半生吃喝不愁。
月朗风寂,落雪泠泠,很快便入了冬。
沈言悦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非要嚷着在府上举办冬日宴,还假意给我送来了请帖。
我干脆让人紧闭院门,左右一个不搭理。
直到午睡起来,桂月进来禀报,说是孙家小姐不小心弄湿了衣裳,本想到后院换衣服却迷了路,不小心敲了落星院的门。
我若是记得不错,孙家和母亲所在的江家关系向来是不错的,只是这些年走动少了。
于是我让人进来了。
孙小姐换好衣裳,怯生生地站在我跟前:「谢谢沈大小姐。」
「不用客气,叫我知夏就好了。这套衣裳是新的,就当送你的礼物好了,待会我让人给你带路,你就可以回到宴席上了。」
不知是哪句话没说对,她一下就红了眼眶。
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怎么了这是?」
「可以麻烦沈小姐和我一起过去吗?给娘亲做个解释,不然娘亲要怪罪我不懂规矩了。」
林嬷嬷在我耳边低声解释:「这孙小姐是庶女,性子胆小又不受宠,家中夫人向来是泼辣出了名的,应该是害怕被责怪。」
我沉思了会,叫过桂月耳语几句后,便与她一起出了门。
她可能是吓到了,话都说不太利索,一路上都是我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个丫鬟走在后面,距离稍远。
拐了个弯经过花园里的人工湖时,她突然出声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看她,她的眼眶又红了,眼泪盈盈。
「怎么又哭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像是低声自语:「对不起。」
声音太小,一晃而过。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细想,只是上前安慰她道:「别哭了,我帮你解释,你母亲便不会责怪你。」
正准备上前将手帕递给她。
就在此时,我给她递的手帕才到半空,突然感觉我被一股外力重重地推了一道,一瞬间天旋地转,重心向外,整个人直直地朝着湖面扑腾倒去。
她在岸边哭得特别大声,那句「对不起」还萦绕在我的耳边。
但落水的那一刻,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
沈言悦你是真牛逼。
【16】了断
漫天的水流入鼻腔,口腔,冰冷感席卷而来,窒息感逐渐从肺部涌到胸腔,手脚都使不上劲,只感觉自己沉沉地往下坠,就在最后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刻,我恍惚中看到了一道影子。
直到一双手紧紧地揽住了我的腰。
我感觉自己被人带着不断地往上,直至浮出水面,拉到岸边。
感觉有人扑到了我的身边,还传来了孟月哭泣的声音,我止不住地咳嗽,胸腔里的水咳出来了些,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救我的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瑞王。
没等我彻底反应过来,沈言悦的尖叫直冲我的耳膜。
「啊!姐姐,你怎么突然自己跌到湖水中!还冲撞了王爷!」
我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这人不仅推我下水还要故意给我安一个心思深沉勾引瑞王的名声。
夏行深欲开口,被我轻轻地在暗处捏了下手腕,于是他只是扫了对方一眼。
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旁边的沈大人直接跪了下来,「王爷恕罪,都是老夫管教不严。」
管教不严?谁不严?
我看了眼周围,各家主母和小姐都围了过来,还有几位官员站在沈大人旁边。
孟秋给我披上了狐裘,我靠着桂月,虚弱地咳了两声,声音有气无力,但说出的话却又快又清晰。
我看向沈言悦,「言悦,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我,你性子强,喜欢抢我的东西,我把你当妹妹,能让的也都让了。所以当你说你和范世子情投意合,我便选择退了与范家的婚事。」
「可是,你怎么能,怎么能让人将我故意引出来然后推我入湖呢?你明明知道我不识水性,就算是玩笑,是不是也过了些?」
话音一转,「平日里你如何陷害我编排我,我是长姐,不该也不能和你当真。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对王爷说这样的话,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想毁我名声吗?」
「难道,你就真的如此恨我占了这个嫡长女的位置?
周围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
沈言悦指着我,被沈夫人极力拉着却依旧嚷的大声。
「你胡说!我没有!」
沈大人护女心切,呵斥着我,「沈知夏,你闭嘴!休要信口雌黄!来人,将大小姐送回去。」
「沈大人,不如听完沈小姐的话。」
夏行深的湿衣服也还没换,只是草草地披了件外套,他开了口,周围又安静下来。
「王爷,她……」
我苍白一笑,「父亲,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孙小姐。」
人群一下让开,孙小姐站在最后面,本来低着头在啜泣,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出来。
她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沈二小姐故意撞湿我的衣服,然后逼着我去大小姐的院子,二小姐说只要把大小姐带到花园湖边就好,不然就要在学堂上一直为难我。我害怕,我害怕的。我没想,没想她会被推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你个死丫头!」
旁边的孙家主母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大骂道,「谁让你做这种腌臜事。」
周围人审判的目光落到了沈言悦身上,又嘲讽又不屑。
沈夫人彻底急了,「这必定是误会!」
场面失控,沈大人也怒,「言悦不会做出这种事!」
一旁的沈言悦死死地盯着我,然后突然疯了一般,重重地甩开沈夫人的手便冲了过来,嘴里喊道。
「沈知夏,你诬陷我!你个贱人!我打死你!你个贱人!」
被旁边的侍卫狠狠拉住。
我精神有些不支,又低低咳了两声,声音更低,带着丝丝委屈。
「六岁那年,她撕了我的功课,你们说她是闹着玩。七岁那年,她摔碎我房间的花瓶划伤了手,你们罚我跪了一晚上的祠堂。九岁那年,她将我关在门外淋了一晚上的雨,你们说妹妹小不要计较。十岁那年,她让人打死了我的猫,我们打起来,你们让我低头道歉。十二岁那年,她剪坏了我出席宴会的裙子,你们就让我不要再出席。我生辰那日,她说喜欢我的未婚夫,你们就逼着我同意退婚。最后,因为她说自己头疼,你们便送我离开了沈家。」
我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这么多年的桩桩件件,真的太多了。」
「而这次,她让人推我入湖,谋我性命,人证物证俱在,你们依然还在无理由的偏袒着她,说这是误会。」
我闭了闭眼,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从脸颊滑到下巴,而后滴到地上,哭得心碎。
「我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命大的,不如算了。」
我慢慢地看过眼前的三人,最后看着沈大人,颤抖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和孤注一掷。
「我和沈家的缘分,这辈子就到这里吧。」
「今日这条命全当我还了您的生育之恩,养育之恩我会按照从小吃穿用度全部折算成银子还给沈家,最后叫您一声父亲。」
「父亲,女儿对您真的很失望。」
【17】告白
话刚说完,我只看到沈大人那张呆滞的脸和微微瞪大的眼睛,下一秒,所有的精神都像被瞬间抽空。
我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好像有人抓住了我,好像有人在吵架,好多声音此起彼伏。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我看到了母亲,她病重时还经常逗弄幼时的我。又看到了父亲,他抱着沈言悦在院子里玩游戏。最后看到了瑞王,他在京城里整日勾栏听曲,旁人问他是否还记得沈家大小姐,他说早忘了。
我一下惊醒。
房间里的格局皆是崭新的,我看着素白的床顶,难道这是已经死了吗?
「醒了?」旁边传来声音。
我往右边看去,床边坐着个人。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被所有人抛弃的绝望感砸入脑袋,我的心疼得厉害。
他凑过来准备探我额头,被我一下伸手抱住。
我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边说着梦境里的内容,无助至极:「母亲不要我了,父亲不要我了,连你也忘记我了。」
他身子僵了一瞬,然后很快便抱住了我:「不会的,我不会忘记你。」
夏行深就那么半弯着腰搂着我,低声在我耳边哄着,把我从绝望的痛苦中逐渐安抚了下来。
就在我抽抽噎噎哭得差不多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王爷,药煎好了。」
我迅速从他怀里抽离,死死地用被子裹住脑袋,羞涩和丢人的双重冲击直冲大脑。
我一心装死,听见门重新关上了,隐隐约约闻到了药味。
下一秒,听见那人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本王一世英名,就这样被玷污了清白。」
我吓得一把掀开被子:「你你你你你别乱说。」
夏行深坐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刚刚被扯乱的衣服。
「沈小姐,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
我忙去捂他的嘴:「谁翻脸不认人了!」
夏行深温热的嘴唇贴着我的掌心,轻轻地上下刮过。
「那沈小姐,便是要对我负责了。」
我瞪大眼睛,又羞又恼,干脆掀开被子准备先跑为敬。
结果被人拦腰抱住,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顶,右手捏着我葱白的指尖把玩着。
「我最近在接受治疗,闻太医说今日西域有一味新的药材应该可以清除体内的毒素,皇上已经派人去取了。我这辈子也就当个闲散王爷,王府就我一人,钱够你花,权势也够你用。」
他说得认真:「所以,沈姑娘,不如将就一下,做我的瑞王妃。」
「好像是挺将就的。」
「嗯?」
「那我可要好好考虑一段时间。」
「七日。」
「怎么也得十日吧。」
「好,那便三日。」
我掐他的腰:「你欺负人!」
我的力气对他而言大抵像是猫挠一样,他顺道搂着我的腰就把我放倒在床上,用他的额头轻轻顶着我的额头,声音里带着蛊惑。
「知不知道什么叫欺负?」
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你,别,别,别乱来。」
「三日,我来找你要答案。」
他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给转圜的余地。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立刻审时度势道:「好好好!」
他满意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也不动。
我伸手推了推他:「你好重,别压着我。」
他莞尔,低头火速地亲了一口我的脸颊,下一瞬便起身走了。
我摸了摸被偷亲的地方有些发愣,如果没看错的话,他的耳朵刚刚是不是也红了来着。
【18】撑腰
后续的事情是桂月和孟秋说给我听的。
我晕过去之后,夏行深一把抱起我,冷声道:「侯爷连家事都处理不好,我看朝堂暂时也不用去了。」
这话便是替天子问责了。
沈大人吓得当场跪下:「王爷恕罪……」
沈言悦却红了眼,她安排的明明的不是这样,她一气之下冲到瑞王跟前,完完全全失了礼数,扬声问道:「王爷为何与沈知夏相识,甚至还出手相救?」
夏行深不屑地哼了一声,直接不客气道:「你也配跟本王说话?」
沈言悦还想说话被急急忙忙赶来的容氏狠狠捂住了嘴。
「王爷见谅,小女是看她姐姐落水一时着急说错了话。」
瑞王压根没搭理,施施然地开了金口:「曾与沈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前来便是想上门感谢。」
「既然你们沈府照顾不好,我便把人带进宫让皇后娘娘先照看着。」
最后他看着沈言悦,轻飘飘的盖棺定论。
「德行有亏,我看该去寺庙修身养性的应该是沈二小姐才对。」
这话不可谓不重,京城里的千金向来注重颜面和口碑。
瑞王本是尊贵的天家人,沈言悦被如此言语贬低和下了脸面,那之后京城贵女的宴会便不会再有她的名字。
孟秋说完这件事,眼里的崇拜之情简直抑制不住。
「小姐,王爷把你抱走的时候简直玉树临风,宛如贵公子天降。」
桂月还故作神秘地补充道:「听说今早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让人在沈府门前训斥二小姐呢,这可真的是面子里子都丢完了。」
她俩推搡着出去准备膳食,我心里默默回想一遍那个场景,内心最深处逐渐溢上一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原来有人撑腰的感觉是这样。
第三日一早,他便来了房间,穿了一身石青弹墨藤纹云袖袍,手里摇着那把熟悉的白玉坠扇,笑得风流倜傥。
「心情这么好?」我正在美人塌上吃着零嘴看话本。
他往旁边一坐:「看到你心情自然好。」
我置若罔闻他的调戏,轻咳半声说道:「我今日也好得差不多了,想着回沈家把我东西拿出来。」
「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他有些不高兴。
我话到嘴边又实在有些难为情,张嘴几次,最后才小声地说出口。
「上次你说可以给我一个武功厉害的丫鬟,我想带着她回去。」
这个意思,很明显了吧。
他却故作不懂,靠在小几上,扇着扇子,悠悠然道:「王府的人哪能说借就借。」
我一急,也顾不上什么不好意思:「怎么,未来王妃还不能使唤几个丫鬟了!」
话刚出口我便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也埋起来。
他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觉得又羞又恼,最后直接扑过去捂住他的嘴。
「你别笑了。」
他反应很快,下一秒便把我从塌上抱了过去,我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觉自己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的手顺着我的脊椎往上,不轻不重地捏在了我的后颈。
「回去想做什么做什么,想骂人就骂人,想打人就打人,一切都有我给你兜底。」
明里暗里都带着嘲笑,还有那么点嫌弃。
最后他说:「王府都借给你撑腰,可别再被人欺负了。」
【19】赐婚
翌日,瑞王早早就让人放出了消息,清晨的时候,沈府门口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径直回了落星院,很快收拾完东西,让小厮搬着箱子到了沈府门口。
此时沈家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大门前面。
我正准备清算时,被远方的马蹄声制止住了。
一片混乱中,有人骑马而来,我一转头,是皇上的大内总管高公公。
他下马,手里拿着圣旨,对着我说:「沈小姐,接旨吧。」
我跪下,所有的人全都跟着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嫡女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安贞叶吉,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安乐郡主。恰逢瑞王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沈知夏待字闺中,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瑞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我料到了会有赐婚的旨意,却没想到那人连我的退路都替我想了周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公公将圣旨交到我的手里。
「郡主请起,皇后娘娘让咱家带个话,说是说念着您当紧,等您处置完就进宫陪陪她。」
沈家人、范家人以及全场的路人,全都愣在原地。
入了皇室,还是京城最尊贵的瑞王爷的正妃之位,顷刻之间,我和他们已是云泥之差。
我莞尔一笑:「谢娘娘挂念。麻烦公公稍等会,我稍后和您一起进宫。」
抬手示意云熙,她让人把东西抬了上来。
「这一箱,是沈夫人您每次给沈言悦置办衣裳时顺带给我用心挑的布料,我没动过,还给您。」
孟秋和桂月将箱子打开,全是大红大绿令人刺眼的颜色,布料和沈言悦穿得自然没法比。
「这一箱,是沈大人和沈夫人这些年送给我的生辰礼,全都在这里,二位可以派人清点。」
箱子打开,随眼可见都是些不用心的小玩意儿。
「这一箱,是沈言悦以各种不小心、不故意的法子毁过的东西,全都在这里。」
开箱,有书房的小摆件,有撕坏的书,有打碎的步摇,甚至还有剪坏了的裙子。
「我在沈家总共呆了十四年,院子里除了母亲留下的东西我会带走,其他的全都在房间内分毫未动。这十四年,吃穿用度我总计折算成两万两银子。」
「沈夫人,您可觉得亏了?」
桂月上前,将一叠银票放在了柜子上。
容氏六神无主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大人,怯懦地不敢发一言。
沈大人看着我,眼神里带了恨意。
他眼里晦气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瑞王妃,偏偏还在王妃旨意下达的这一刻,我与他断了父女关系。
他恨的不是我要离开沈家,他恨的是我这一走,他的仕途也差不多到头了。
沈言悦的脸上带着震惊还有些幸灾乐祸,她大概是真的以为自己能成唯一的嫡女了,真是天真的愚不可及。
容氏算计那么久大概也没算到今日这个阵势,站在原地还有些不知所措。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温柔平和,轻松地仿佛是在说日常琐事。
「既没有异议,沈家的这份养育之恩我便是还了。」
之前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今早这么一折腾,此事便再无转圜之地。
我想要的,是彻底和沈家划清界限。
「从今往后,我沈知夏,和沈家一刀两断。」
从沈家出来,我只带走了贴身婢女和林嬷嬷,把人交给子烨带回王府,我便和高公公一起入了宫。
刚入宫门便看见了站在宫墙下的瑞王,高公公上前见礼,又凑到他身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带着一脸懂事的表情带着人离去。
他走过来直接把我打横抱起,轻轻松松的公主抱。
我在他的怀里和他小声说着话。